150.
我冷傲地对师父回道:“我都准备休息了,这大晚上的。我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么?你告诉我,那位老朋友是谁,找我有何贵干?”
师父苦笑着威逼道:“嘿,你还真跟我拿捏上了,你过来不?再不过来,信不信我让阿烈去把你拽过来?”
我惊讶地叹道:“让你的狗来拽我?亏你想得出来这种损招。我过来便是了。”
说完,我穿着一身睡裙,简单地将长发扎成一个蓬松的低马尾,匆匆下楼,来到了小院,掀开院墙的门帘,走进了14号房间。
一进去,就看着一白发白胡子的老爷爷与师父面对面坐在茶几旁。
老爷爷目光矍铄,穿一身浅灰色的棉麻唐装,估摸着应该至少有八九十岁吧……
“您好。”我缓步走到白胡子老爷爷跟前,看着他轻声问候道。
白胡子爷爷看着我激动地站起身来,对一旁神情淡漠的秦暮雨轻声叹道:“还真是她啊,你终于没在人间空等一场……”
我疑惑地看了看这位白胡子爷爷的脸,想起刚才师父在电话里说的,有故人想见我,可我却一点也记不起这位白胡子的故人是谁。
我懵然看了看端坐在茶几旁喝着骨茶的师父……
“都坐下说话吧……”师父放下手中的黑色茶盏,平静地看了看我和白发爷爷,轻声说道。
我与白胡子爷爷落座在茶几旁……
“尘一,他是你表哥,前世的表哥。是我特意给你寻来的亲人,也是你前世唯一在世的亲人了。”师父温声对我介绍道。
“哦。”我低声应道,可内心却毫无波澜,一时间对着这位白发白胡子的老爷爷叫不出一声哥哥来。
“我想把你前世的坟冢迁回老家。”白胡子爷爷看着我轻声说道。
“不用了,别折腾了,入土为安就好。”我赶紧拒绝道。
“既然她不愿意,那就算了吧……”师父面无表情地叹道,并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根金光闪闪的金条,将金条放在了白胡子爷爷的手里。
“这……这怎么好意思?”白胡子爷爷看着手里的金条笑着看着师父回道。
“表哥来一趟不容易,这是一点见面礼,希望你能喜欢。”师父自顾自斟茶喝茶,漠然对白胡子爷爷说道,“有什么话想告诉她,就快说吧,我这个位置,以后你未必能再找进来。”
白胡子老爷爷郑重地看着我说道:“你和暮雨情深意重,如今你未嫁,他未娶,要不老哥替你们做主,你们选一个黄道吉日成亲吧?将这房间好好布置一番,就在此地喜结连理,可好啊?”
我看了看师父闲淡镇静的神态,心里猜测这多半是他的意思,因此他才替我找来这位前世的亲人,来主张结婚的事宜……
“大晚上的,把我叫下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么?”我诧异又无奈地看了看师父淡漠的脸,转而望着白胡子老表哥问道,“人鬼殊途,如何结亲呢?眼下时局,都说鬼神论是封建迷信,难不成上头能给颁发结婚证吗?”
“这……”白胡子老表哥被我怼得面露尴尬,只能去看师父的脸色。
这让师父瞬间就心虚了,因为他已经看出来我察觉到了这就是师父的主意。
师父见我一直盯着他看,遂干咳一声,正襟危坐,严声对我回道:“阳间也许不会承认我们的婚事,但是地府会给你我送来婚书。前提是你得愿意在这间房间里与我举行阴间的婚礼仪式。”
“师父你的心可真大,足浴店最近发生了什么晦气的事情,你心里没数么?这个时候却要提结阴婚的事情。结阴婚大小也是件喜事吧?不能在这足浴店里就潦草举行仪式了吧?”我盯着师父的脸,犀利地回道,“要不这样吧,等我们都到了黄泉碧落,再名正言顺地举办一场冥婚,可好啊?”
师父阴郁地躲开了我的眼神,自然已经是听明白了我这是在拒绝他。
师父给白胡子老表哥使了使了使眼色……
“行。既然你没有结阴婚的意愿,那此事以后再议吧。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家里人该担心我了……”白胡子老表哥攥着金条,站起身来,轻声对我和师父说道。
“回去吧。”师父阴沉着脸,漠然回道。我一声不吭目送着这位陌生的“老表哥”离开。
等白胡子老表哥走后,我才注意到师父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
眼看着“大怨种”又要“上线”了,我站起身就快步朝门帘处走去,边走边匆忙与师父道别:“好困呐,我要回家睡觉去了……”
师父嗖地飘到了我身前,一把将我猛力按进怀里,一边狼吻着我,一边愤懑地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了?你是不是心里藏着别的男人?”
我知道师父这一问下来,又得没完没了了……
我赶紧想办法转移师父的注意力。
“秦暮荷!秦暮荷,是你四妹妹的名字吗?”我灵机一动,在师父的狼吻里夹缝求生,对他严声问道。
“她?!她找你了?”果然,师父顷刻间就没有了狼欲,只是轻轻抱住我,看着我紧张地问道。
“是啊,今天在书房看见她了,她还叫我嫂嫂呢……不过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一个你隐瞒了我的秘密。”我故作玄虚,盯着师父深邃的眼眸,阴声回道。
“什么秘密?”师父慌乱地看着我问道。
“你先放我回家,一会儿我躺在床上,跟你在电话里慢慢聊,可行啊?”我狡猾地看着师父回道。
师父一眼看穿了我的意图,忽地一下,将我拦腰抱起来,抱着我走向榻边,将我轻放在榻上,并欺身而上,压着我,一副耍赖模样,对我说:“你告诉我四妹妹都跟你说什么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放你回家。你若不说,今晚你就留在这里给我暖被窝吧……”
“老话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师父是鬼,这份赖皮劲儿,真是夺冠天下。”我放弃挣扎,平躺在榻上,无奈地看着师父叹道。
“呵,天上地下,也只有你敢这么骂我了。你快说,四妹妹到底告诉你什么秘密了?她该不会是在设圈套骗你去救她的死夫君吧?她除了这点心思,也没别的事了。”师父一脸幽怨,勾着一抹淡淡的苦笑,望着我轻声问道。
151.
“她要给我一箱金条,让我雇人把那口古井上的巨石挪开。”我看着师父阴沉的脸,低声回道。
师父用手撩起我裙摆,查看了一眼我腿上的枪伤恢复情况,转而抬眼看着我轻声说道:“她骗你的。那石头一般人挪不开。你想过没有,她有金条,如果花钱雇人就能把古井上的石头挪开,她干嘛要特意拿一箱金条来求你办事呢?”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那是为什么呢?”我惊诧又困惑地看着师父问道。
“古井附近有道鬼打墙,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只有与那古井底下的活死人有过渊源关系的人,才能看见那口古井。”师父一脸冷戾,轻声对我解释道。
“原来如此。不过她说那活死人的尸身是你前世的遗体,这事是真的吗?”我狐疑地看着师父问道。
师父冷声回道:“不是。别听她胡说。她在骗你。以后不用搭理她。一会儿我告诉阿烈,哪个鬼魂再敢往你们的洋楼跑,就让阿烈咬碎了他们的魂身。”
我半信半疑,为了不激惹师父生气,便乖顺地看着他说:“师父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现在好困啊,我想回家睡觉了,我倒是想多陪陪师父,但是师父这里太冷了,我睡不习惯……”
“嘿,怎么忽然这么乖巧了呢?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你应该是着急脱身回家去吧?怎么,你是怕我扒了你吗?”师父苦笑着看着我无奈地叹道。
我蹙了蹙眉头,看着师父低声回道:“唉,是我有心事,所以没有心情和师父讨论风月之事。我来足浴店上班以来,与我交流最多的除了虹姐以外,就剩下领班的王姐了,虽然有过不愉快,但是通过了解,我发现王姐也是个苦命人,眼下她遭遇横祸去世了,师父却刻意要我回避这次足浴店的杀人事件。可我像落下心病似的,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为死去的王姐和小枫做点什么……”
师父淡漠地对我说:“我如果告诉你,你惦记的这两个死去的同事,他们一百多年前是杀人越货的土匪,你还会觉得他们这辈子有这样的境遇,是可怜是命苦吗?”
我愤懑地看着师父回道:“行善积德是自我修行,因果报应是老天有眼。不能因为知道一个人前世的罪恶,而对他今生所遭遇的灾难置若罔闻吧?佛祖会怜悯一只蝼蚁,却从不计较这只蝼蚁前世到底犯了什么过错才会在今生沦为蝼蚁。师父希望我有一天变成一个没有慈悲心的人吗?见到苦难中的人,就冷眼旁观,说一句:这是他前世造孽了所以活该?那我呢?我前一世没有造孽,是不是前世的前世造孽了呢?敢问这世间,谁无过错呢?”
师父神情肃穆,对我低声回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慈悲心。是我小瞧你了。不过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起见,我可以让你打开14号房间的门,站在门口处,与今夜门外长廊里的鬼魂交流,问问他们有什么遗愿。不过你只能量力而行,比如帮他们给家人打个电话写封信之类,不可以为他们出钱,更不能为他们奔走出外。你听明白了吗?”
“嗯,听明白了。”我看着师父点了点头。
师父只是回头看了一眼14号房间的房门,那扇门呼呼一下就被一阵阴风吹开了。
我走到了门前,师父也随即飘到了我身侧。
此时的足浴店里,漆黑一片,不同于往日的灯火通明。
走廊里阴风阵阵,应该是枉死的人的阴魂还未来得及被阴差带去地府。
我定睛看着左右看了看长廊,忽然看见一只大手,从一间客房的门口处伸了出来,那只大手越伸越长,突然飘到了走廊里的半空中,只见半截断臂的大手朝我快速飞来。
师父将我往14号房间里拽拉了一下,以保证我的身体全都在房间以内,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彻底保证我的安全。
那只大手飘到了14号房间门口时,忽然就停住了,惨白的大手从伤口处慢慢渗出了许多鲜血,鲜血滴滴哒哒落在了地面上,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显现在我眼前。
小枫浑身是血,飘在我眼前,哭丧着脸,对我低声哀求道:“尘一姐姐,我现在已经是个孤魂野鬼了,可我老家的亲人都还不知道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也不希望他们知道我的死讯,我怕他们承受不了。我能求你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吧。”我不敢直视这个眼前血淋淋的鬼影,躲闪开他的眼神,轻声回道。
“你给我家里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就说你是我在城里认识的女人,说我以后不回去了,要和你一起出国了,让我老家的媳妇儿死心,去找个好男人过后半辈子。就这件事,求你帮帮我。至于我老家的父母兄弟,知道我出国过好日子去了,兴许会骂我几天,怪我是白眼狼,但很快就会过上平静的生活。”小枫怯怯地看了看我身旁的师父,转而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恳求道。
“非要打电话吗?发短信不行吗?我用自己的电话给他们打电话,不会露馅儿吗?他们以后万一再打电话给我,发现归属地就在中国呢?他们岂不是要长期打电话骚扰我了?你想过这些问题吗?”我懵然看着小枫问道。
小枫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低声对我回道:“这……这些问题,我倒是没有考虑到。不知道姐姐国外有没有朋友,如果有的话,能给我老家的人打一个国际长途,亲自说这些事,那他们一定会信。而且大概率不会再把电话打回去,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打国际长途。我们村有个小学能打通国际电话,那小学离我家还近,到时候打通了电话,直接让学校的人去喊我家里人接一下电话就行。”
我看了看师父沉寂的脸色,转而望着小枫回道:“行,这件事我帮你想办法。你把老家和你老家附近那所小学的电话号码都告诉我吧,我这两天就帮忙把这件事办妥,这样你才能安心去黄泉路。”
小枫看着我背出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和那所小学的电话号码……
“你等会儿,我还没记住。”我慌乱地对小枫回道。
师父颇为不耐烦地看着小枫的魂魄,严声催道:“你走吧,电话我记住了,一会儿我给尘一发到她的手机上。以后你不要再出现了,趁早出去跟阴差下地府去吧。”
小枫忌惮地看了一眼师父,却仍是不肯离开,他紧张地看着我说道:“还有,姐姐,我手机里还剩下六千块钱……你帮我……”
152.
师父大怒,直接打断了小枫的话,他瞪着小枫的魂魄呵斥道:“真是贪心!刚刚不是说好了,就打电话这一件事需要尘一帮忙吗?刚许诺会帮你,你又提别的要求了?!都死了,还这么贪婪!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你知道吗?”
“好!是我太贪心,我这就走。打电话的事,麻烦你了,尘一姐姐!”小枫惶恐地看着师父点头哈腰,转而慌张地看着我恳求道。
“嗯,我会帮你办到的,你安心跟地府的阴差去投胎吧。”我伤感又无奈地看着小枫血淋淋的模样,轻声回道。
小枫用悬在半空中的断手跟我挥了挥手,他转身时,我注意到他的后脑勺上有一个血窟窿,应是生前被歹徒从后脑勺一枪爆头了,他匆匆就飘出了足浴店的大门。
突然,前台的电话响了,声音大得让人心慌。
我转脸看了看师父,师父用警惕的眼神望着我,对着我摇了摇头,示意我稍安勿躁。
电话响了一阵以后,忽然就安静了。
前台传来了领班王姐阴森的声音,她在说:“喂!大柱啊,我是娘,娘被人一枪打爆了脑袋,已经死了,尸首也找不到了,你和几个弟弟以后得靠自己了……”
“娘!是谁杀的你啊?!我能报警找警察找他赔钱吗?”没想到电话是免提的。看来王姐的阴魂戾气很重,能控制前台那部座机,不像小枫,只能托我帮忙给家里人打电话。
“娘都死了,你也不哭一声,就想着要钱的事。娘的命不值钱……你别想了。以后没有娘给你们兄弟几个拿钱了,你们可得自己勤快点,别把媳妇儿孩子们饿着了……”王姐阴森地苦笑起来,对电话那头的人回道。
“娘!你别着急挂电话!你年后上班的工钱呢?能打给我吗?”电话那头的人着急地问道。
王姐的鬼魂将电话挂断了……
“呵呵!哈哈哈……”足浴店里回荡着王姐阴森又悲凉的诡笑声,笑着笑着,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悲怆至极……
黑暗里只闻鬼哭,不见鬼影。
听着鬼哭声,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可我在房门口站了很久,也不见鬼影出现在我眼前。
兴许是王姐的鬼魂对这人世失望透顶了,没有什么遗言或者未了的心愿。
她哭了一阵以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了,紧接着走廊里又有两三个鬼影匆匆窜到了足浴店门外。
师父神情冷漠,看着我幽幽地说道:“阴间使者就在外面,这些鬼魂都出去排队去了,你熟悉的那个王姐,她也走了。所以你也不要等下去了,把门关上吧。”
我将门关上,回头看见师父又坐到了茶几前,边喝着骨茶,边阴声问道:“听刘姨说,你今天在大街上撞见了阴间使者了,是么?”
“怎么?刘姨什么事都告诉你么?”我走到师父跟前,不太高兴地问道,忽而感觉自己的生活是一点隐私都没有了。
“并不是。她只是担心你,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师父低声解释道,“刘姨很心疼你的,前世你住在小洋楼里,也是她负责照顾你的起居生活。整个秦家除了我,就属她最关心你最心疼你了。”
“嗯,她对我和孩子都很好。”我轻声对师父回道,“我得回去了,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我有些心烦,想一个人静静。”
师父低沉地叹道:“好,回去早点睡觉。接下来的日子,会很辛苦。阿虹已经定好了去澳洲的机票了,下周就要飞走了。这回可没有新来的老板帮你在店里分忧解难了……”
“我一个人能撑起店里的生意么?你们要不再花钱雇一个经验丰富的店长吧?”我颇为不自信地看着师父问道。
“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师父抬眼看着我轻声问道。
我立即摇头回道:“我没信心。求师父高抬贵手放过我,再和虹姐一起商量着另请高明吧。”
“我就不瞒着你了,用来贿赂阴间使者的金条不够,孩子的阳寿不多了。我们得想办法多攒钱换金条……”师父愁苦地挤了挤眉头,对我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最讨厌做迎来送往的事,但是你得逼自己一把,为了孩子……”
听完师父的话,我瞬间就上火了,焦躁不安地坐在师父旁边,困惑地问道:“靠着给活人洗脚攒金条,得攒到哪一辈子啊?我记得冯天辙上我的身,带我去的那个地宫里,满地都是金银财宝,咱们为什么不想办法去把那些金子运出来呢?”
师父幽幽叹道:“你是亲眼看见了,进去有多困难。那是数千前的古墓,里面机关重重,冯天辙记忆力超乎常人,才记住了里面的机关暗道。可出来时,由于通道狭窄,才勉强带出了四箱金条,还被乌鸦大军给盯上了,当晚金条不翼而飞,多半是数千年来负责看守那古墓的乌鸦军团取回了被盗的黄金。也就是说我们费尽心机盗来的金条,又被物归原主了……”
我越发困惑了,看着师父感叹道:“不对啊,师父,我记得当晚的乌鸦军团只攻击你,却丝毫没有伤害我的意思。这事我一直觉得蹊跷呢,但见你不愿意与我细说,我便没有再问。既然师父和我又讨论起这支乌鸦军团了。那我冒昧问一下,当时为什么会出现那个情况呢?”
“其实,在久远的时光里,那支军团曾经守护过你,虽然你即使轮回早已变了模样,但是他们灵气足,还是能认出你来,所以没有伤害你。”师父用幽深的目光注视着我,轻声对我回道。
我天真又认真地看着师父说道:“既然这样,我能不能想办法和这支守墓的乌鸦军团取得联系,我去求求他们,帮帮忙借我几箱金条去贿赂阴间使者,好给我女儿续命呢?毕竟我都亲眼看见了,那古墓地宫里的金银珠宝可是堆积如山啊,几箱金条对于他们而言,那是九牛一毛啊……”
师父愁闷地看了看我的傻模样,低声叹道:“你得知道啊,他们守墓守了数千年,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卖人情给人借出点墓中的金银财宝,那历经数千年之久,多少世世代代沾亲带故的人得去求他们施舍财宝啊?这支乌鸦军团可是公私分明的。你明白不?”
我尴尬又厚着脸皮对师父低声回道:“那……那也是这个道理。可师父要不让我去试试吧?为了救我女儿,我给他们下跪磕头都不成问题……”
师父脸色一沉,盯着我的眼睛严声问道:“是吗?那如果乌鸦军团的首领让你嫁给他呢?你愿意不?”
153.
我真没有料到师父竟然会这样对我发问。
但是在我女儿刚确诊的那段日子里,我就想过这些问题。
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鬼魂,但是我设想过这世间有来索人命的死神。
我曾经设想过,如果死神说可以用我的命来换孩子的命,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如果死神说,把我的灵魂出卖给恶魔,他就能放过我女儿,我也会答应。
可我没有想过死神或者恶魔如果让我嫁给他们,来换取我女儿的活在人世的时间,我会不会愿意……
因为我压根觉得死神啊恶魔啊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破败的躯体加上扭曲的灵魂……
我沉默着,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不敢告诉师父,因为我觉得那样的答案,对于今晚刚变向对我求婚未果的师父来说,太残忍了。
师父冷着脸,盯着我咄咄逼人地再次追问道:“你说话啊,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了?如果负责守墓的乌鸦军团首领要求你嫁给他,就会给你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你会答应嫁给他吗?”
“怪我平凡而贫穷,贪婪又自私,一心想给得了绝症的女儿续命,所以师父才会这样百般刁难我,一次次用金条买命的事来控制我的自由,来凌辱我的灵魂。师父你真的好狠心……”我悲戚地看着师父冷戾的眼神,轻声对他回道。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师父眼底闪过一丝苦痛,他落寞地看着我叹道。
我忍着悲苦而屈辱的泪水,盯着师父的眼眸,心痛地回道:“劳烦师父哪天将这位负责守古墓的乌鸦军团首领请到这里来,让我见识见识他是怎样的刚正不阿……就算是非要谈论婚事不可,按照古往今来的礼俗,他不得先备足了见面礼才行么?”
“你走吧。”师父紧锁眉头,冷声对我说道。
我闷声转身,掀开门帘,走进了静夜里的小院,天空中有一轮明月,树枝上安静地停着一只乌鸦。
我无心赏月,也无意去细看那树梢上乌鸦的头是不是白色的……
无精打采回到了卧室,洗完澡以后,就钻进了被窝。打开手机时,看见了微信上的师父秦暮雨给我发来一个手机号和一个可以座机号,这应该就是小枫的鬼魂留给我的两个联系方式。
“把这两个联系方式发给英国的南桥,让他在英国找一个会说中文的女人,去给小枫家里打电话,按照小枫的意思办事就行……”师父顺带给我发了一段语音消息。
“你联系他,让他办这件事吧……我好久不联系南桥了。”我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因为我知道秦暮雨的醋坛子深不见底,他可能只是在试探我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要联系南桥。
“我刚才联系他了,他不搭理我。他不会给我面子的。还是你找他办这件事吧……他一定会鞍前马后把这件事办好。”师父秦暮雨语音回复道,他的语气听起来倒是平静,我没有听出他有什么醋意。
“我如果联系南桥,你不生气啊?”我仍是不放心地对师父发微信问道。
“不生气,是我让你联系他的,我为什么要生气……”师父这次的回复不是语言消息,而是给我发送的文字。
“明天吧,现在太晚了。”我打字回道。
“明天还有别的事要忙呢。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把这两个电话号码给他发过去。他在英国呢,现在他那里是下午时间……”师父再次打字给我回道。
我给师父回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就按照他的意思,拨通了南桥的微信语音电话……
电话接通以后,我听见电话那头有教室里老师上课的背景音和学生回答老师提问的声音,他们都是在英文交流,我大致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句。
“你怎么突然联系我了?我刚刚还以为我想你想得出现幻觉了呢……”南桥激动地悄声对我回道。
“我有事找你帮忙。我听你那边的动静,你是在上课啊,等你下课了再联系吧……”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点。
“不。不要挂断电话。有什么事,你说吧,我听着,这不耽误我上课。”南桥轻声对我回道。
于是我就在电话里将小枫阴魂的诉求告诉给了南桥,并把电话号码发到了南桥的微信上……
“好,这件事就交给我了。”南桥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麻烦你了。你好好上课,我该睡觉了,再见。”我客气又克制地快速结束了通话。
挂完电话后,只感觉自己心慌又意乱……我很清醒地意识到,南桥在英国的“象牙塔”里,而我在现实的沼泽地里,我们这一生和前一世一样,纵使相遇了,却是一场缘劫。
我看着微信上南桥给我发过来的视频和照片,没有再回复他,因为我早就发现,我回复他一条消息,他会再给我回十条以上,但是我如果忍住不回,他发几条消息以后,就会自己消停下来。
年青时的爱恋总是这样凶猛而热烈,我想着,等南桥再经历一些世事,他就不会这样疯狂了,我们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纠缠了。
我将手机关机,放到了房间里离床最远的一个立柜的抽屉盒里,然后回到了被窝睡觉,这样我就不会半夜控制不住想翻看微信了……
清晨我醒得很早。我拿到了夜里被我刻意放在远处的手机,看见了南桥给我发的消息,他告诉我,我托他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他又问我,足浴店总出人命,我是不是每天都活得很辛苦,问我想不想去英国……
我的亲人只关心我有没有挣到钱,也只有南桥会问我活得是不是很辛苦……
明明有很多话想对南桥说,可我只给他回了一个“谢谢”。
吃过早饭后,原本是打算自己送孩子去上学的,可我接到了足浴店前台打来的电话。
“尘一姐,今天店里正常营业了,人手不够,你能赶紧过来吗?”是小香睿在前台那边用座机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懵然,难道虹姐让小香睿做足浴店的领班了?因为以前平日里用座机打电话通知技师去店里上钟的工作都是领班的王姐在做……
“我送完孩子去幼儿园就去店里。”我对电话那头的香睿回道。
“不行,你家不是有保姆吗?让保姆送孩子去幼儿园。你现在就过来,这个客人很着急。”香睿严声催促道。
154.
我听着电话里小香睿略带命令的语气,心中暗想:她这是真当上领班了?拿起鸡毛就当令箭了?
就我尘一,混迹阴阳两界也有数日了,能让一个小丫头将我拿捏了?
“客人如果很着急,那你就亲自去啊,你平日里上钟不是最积极了吗?”我不慌不忙冷声对电话那头的香睿回道。
“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忙呢,新来的小妹和弟弟都需要培训,我得培训他们。”香睿严声对我回道……
我听明白了,人家这是真当上了领班了,还要负责培训新人。看来,虹姐对这个小姑娘果然是委以重任,寄予厚望啊。
难道我以后就要受这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小丫头调遣了?虹姐真是有手段啊……
“我现在真没空,不好意思。”我冷言拒绝道,并挂断了电话。
曾经五十多岁的老王姐最后都经常要哄着我干活儿,我能让这个“新官上任”的小丫头给拿捏死了?想当初,还是我亲自教她如何给人洗脚的呢……
我挂完电话就给阿烈套上了刘姨准备好的拴狗绳,带着孩子,牵着长发大黑狗,先将孩子亲自送去了幼儿园,然后牵着阿烈不紧不慢地走进了足浴店的大门。
刚进门就看见香睿站在了平日里王姐站的前台位置上,这一幕一下子就勾起了我对王姐这位苦命大姐的感怀。
“这狗……看起来好吓人啊,姐姐。这是什么品种的狗啊?看着好奇怪。”香睿怯怯地看着我牵着的巨型犬阿烈,低声回道。
见我气势逼人,香睿瞬间就怂了下来,不再像电话里头那样称呼我“尘一姐”了,而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姐姐。
“国外的品种,一般人不认识。他叫阿烈,是我女儿最近新认的哥哥。”我露出了很客道的微笑,对前台的香睿淡漠地回道。
“姐姐,这狗会吓着店里的顾客的,你要不要先把他栓起来?”香睿卑微地看着我低声问道。
“行,我把他栓到14号房间去,反正你们一般人和顾客都是进不去14号房间的。”我顺势就给了香睿一点面子,并同时也暗示她,我可是14号房间“鬼财神”的姘头,别以为她仰仗着虹姐的提拔,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小丫头,逆袭成了足浴店的大领班,但我尘一向来是不服管教的。
“行,行,姐姐快去吧。”香睿客气又谦卑地对我点头哈腰地回道。
“我去14号房间陪我师父喝会儿茶,你把今天的‘上钟提示’发到我的手机里来就行。”我对香睿冷声回道,说完,便牵着狗走向了14号房间。
还是和往常一样,我刚靠近14号房间的门,门就自动为我打开了,我牵着阿烈走了进去。
师父飘在半空中,盘腿端坐着,神态自若,好似一尊佛一般,见我牵着阿烈走了过来,他还继续端坐在半空中,也没有下来的意思。
“你们竟然把一条天性桀骜不驯的大狗用绳子栓了起来……也只有你能这样对待他,换成别人敢这样拿绳子栓着他牵着他走,他早就大开杀戒了。”师父盘腿端坐于半空中,低眼看着我无奈地叹道。
此时我的手机收到了香睿给我发来的“上钟提示”,是在11号房间,一名男顾客。
“阿烈先跟你待会儿,我得去换工服了,马上要去上钟了……”我匆匆看了一眼手机,抬眼望着半空中的师父回道。
说完,我就转身离开了14号房间。
自从师父再次成为14号房间的囚徒以后,自从香睿当上了新的领班“大姐”以后,我从前享有的各种特殊待遇,都被取消了。
想着店里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对这些,我只是默默忍受,甚至都没有向师父提及这些事。毕竟,他为了我,也是操碎了心。
中午下钟时,收到了香睿给我的转账,五百元。我一上午连着给两位顾客洗脚,按照以前的工价,他们应该给我一千块的工钱。
怎么香睿当上领班以后,我的工价就被砍了一半?谁给她的这个权利?!竟然不提前告诉我?!
想到我之前帮她垫付的医药费住院费加起来有近两万块钱,她也没有和我说什么时候能还钱……
别的事我可以接受,但是不打招呼就把我的工价“腰斩”,这口气我不可能忍。
我是来打苦工的,不是来做义工的。
“五百块是怎么回事?我上午一共上钟服务了两位顾客。”我走到前台,毫不客气地看着香睿质问道,“是谁给我定的这个二百五的工价?!”
说完,我气得一巴掌狠狠拍在了前台的桌面上,只是我没有想到,自己的力气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变得这般大,我竟然直接一巴掌把桌面拍出了一个坑。
别说香睿被吓得目瞪口呆了,我自己也被自己吓愣住了……
“姐姐,是新来的老板定的工价……”香睿惊诧地看了看被我一掌拍出了一个的坑的桌面,转而无辜地望着我回道,“其他人的工价更低。”
“老板在哪儿呢?到底是男是女?是人是鬼?!还有,你现在是领班了,欠我的钱,是不是很快就能还给我了?”我气愤地看着香睿问道。
“老板要晚上才能过来。”香睿低声对我回道,并疑惑地看着我问,“姐姐,我什么时候问你借钱了?”
我瞬间就火冒三丈了,她竟然想赖账?!
“你住院的时候,我给你垫付了不少钱,你们出院的时候把剩下的钱都取光了,这些事你不会告诉我,你都忘了吧?”我憋着火气,看着香睿平静的脸,冷声问道。
香睿厚着脸皮对我说道:“姐姐当时没有说是借钱给我啊,我以为是姐姐可怜我,所以白白送我那些钱呢……如果我知道姐姐只是在借钱给我,我一定不会要这些钱的。现在钱都花光了。你没有留个借条什么的,无凭无据的,我怎么可能还钱。而且到底是多少钱,我实在记不清了,也没办法还这个钱……”
原来当一个人不要脸的时候,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我这里有当时给医院的转账记录。你当时收钱的时候可是说了,就当是借我的钱了。”我翻出了手机里的转账记录给香睿看了一眼,并阴狠地看着她说,“以前可怜你,是觉得你可怜。现在要你还钱,是觉得你真贱。”
香睿无赖地对我回道:“我不记得我说过那样的话了。这钱我不可能还,因为我没有借过姐姐的钱。”
我咽下怒火,冷眼看着香睿回道:“以前是我高看你了,还可怜你。现在我发现,你不要脸的程度早就超乎了我的想象。你等着,看我是如何收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