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清末造伪另一源泉,其影响流传至今:西书伪史曾通过一条隐蔽线路,差点成为中国国家正史



近代中国积贫积弱之际,为何疑古派一度十分盛行,伪史甚嚣尘上?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清末民初的史学大家柯劭忞。
柯劭忞(1848-1933),字仲勉,山东省胶州人,清末民国官吏、学者。光绪十二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侍读、侍讲、京师大学堂总监督、清史馆代馆长、总纂。
如果只看这段简述,肯定看不出什么,因为有些信息被刻意隐藏了。
柯劭忞可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末代皇帝溥仪的伴读,是满清帝师。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柯劭忞隐居深山甘做满清遗老(以前清遗老自居)。1914年,任清史馆代馆长、总纂,1927年后来负责《清史稿》总成,并撰写了天文、时宪、灾异三志和部分传稿、总纂纪稿。
北洋政府请其出面主持学术机构,他除了接受纂修《清史稿》的职务外,其余事项,一概不肯承担。
民国三年(即1914年),袁世凯开设清史馆,循例组织学者编修前朝历史。赵尔巽为馆长,柯劭忞等为总纂。民国十七年(1928年),赵尔巽辞世,柯劭忞则代理清史馆馆长职务,兼任东方文化事业总委员会委员长。

后来,柯劭忞以一己之力,耗费二十载编纂了一本《新元史》。
有人不吝誉美之词,将此举誉为“私人修史,打破了正史历来是官方集体编纂的传统”。
然而,笔者疑惑的是,私人修史在明代早已蔚然成风,明代郑晓编撰的《吾学编》不是吗?
《吾学编》这本书即由郑晓之子在明朝末年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背景下刊印成书的,后来该书在清朝成为禁书。

明末清初史学家查继佐撰写的《罪惟录》,不算私人修史吗?
为了躲避满清的文字狱迫害,《罪惟录》书成后并未付诸刊行,而是复壁深藏,秘不示人,原稿则涂抹殆遍,不可卒读,冀以免祸,辛亥革命后,始见于世。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部没有被满清篡改过明史著作,其可靠性远远超过张廷玉版本的《明史》。
庄廷鑨的《明史辑略》,不算私人修史吗?
庄廷鑨(1585-1655年,字子襄)散尽千金,著《明史辑略》一书,庄家因此获罪,李令皙及其四子、朱佑明及其五子皆斩杀,凡为此书作序、校阅、刻字、印刷、卖书、买书及地方官吏均处死,竟至牵连致死七十余人,重辟70余人,凌迟18人(包括庄廷钺、李令皙、茅元铭、蒋麟征、张寯、韦元介、潘柽章、吴炎、吴之镕、吴之铭等),史称“庄廷鑨明史案”。这是清朝276年历史上最大的文字狱冤案。

浙江、福建、广东民间修史的大有人在,以下这些算不算?
如果算的话,那为什么独独忽略前朝,偏偏把这个柯劭忞捧那么高?

为什么这样一位史学大家,编完了《清史稿》(部分),又去编《新元史》呢?满清焚书毁书那么多,以其帝师的身份,必然能接触到许多鲜为人知的史料,而且那时满清已经亡了,他怎么不去编明史呢?与国与民,都应该是件好事儿啊。
可是,他没去编明史,偏偏干起了编《新元史》的活儿,而且一干就是二十年。
事出反常必有妖,得继续往下查。
且来看看柯劭忞集20年之功大成的“呕心沥血之作”——《新元史》。
书中记载了一个人物,名叫阿八哈,是旭烈兀之长子:
“阿八哈,旭烈兀长子。生于太宗七年。”
1234年2月,阿八哈出生,是为伊尔汗国建立者旭烈兀之长子。

据说,抚养阿八哈长大成人的是继母脱古思可敦,旭烈兀最心爱的妻子,她是一个虔诚的——景教徒。
然而,大秦景教碑已经被证实为假货(详见:一箭穿心,历史真相呼啸而来,伪史迷惑人心的幻术逐一破灭,助纣为虐者也露出了本来面目),景教在历史上也并不存在,只是伪史,这阿八哈的继母还能是虔诚的景教徒?
看来,这书有点问题,目的不那么单纯。
继续看这段:
“二子:长阿鲁浑,次盖喀图。阿八哈妃八人,一为东罗马王密哈哀儿巴里洛克之女。初,旭烈兀与东罗马通好,结为婚姻。罗马俗,一夫惟一妇。蒙古妃嫔多,东罗马王难之,重违其请,乃以私生女玛里亚字之。送至中途,旭烈兀已卒,阿八哈遂娶之,以是厚抚天主教人,与教王及法兰西诸国通使命。”
诡异的东罗马出现了。
不仅如此,旭烈兀还与东罗马通好联姻,把私生女玛里亚许配给了旭烈兀。但是,人还没送到,刚至中途,旭烈兀就去世了,于是,旭烈兀的所谓长子阿八哈便娶了东罗马(也就是传说中的拜占庭帝国)皇帝米海尔八世的私生女玛里亚为妻。
根据西史叙事,玛里亚全名为玛丽亚·佩利奥洛吉娜。
可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旭烈兀的长子真的是阿八哈吗?
度娘说,是的。

那么,度娘的信息来源于何处呢?
巧的是,度娘的信息恰恰来源于《新元史》和西人之书。
《新元史》·列传第一百五十三 外国八,还频繁地出现埃及字眼,甚至提到了所谓的阿八哈传。

埃及字样在《新元史》书中不断出现

这是打算通过蒙古西征,与埃及交战、通婚,来坐实古埃及的伟大历史吗?

哈里发与蒙古希古帖木儿都发生联系了,不得不说,算盘打得挺好。

你以为只有古埃及?
不不不,还有罗马,罗马帝国。
套路就是,先以西征的蒙古人来证明古埃及的存在,再以蒙古人、古埃及人一同与所谓的罗马发生关系,比如双方发生交战、又或买卖、联姻等等,以此来证明罗马的历史存在。

罗马是古拂林国吗?
当然不是。
关于拂林国非罗马,笔者此前数篇文章已经给出详细考证和直接证据,详见:
灭失600年,郑和舰队资料终于重见天日,甚嚣尘上的伪史弥天大谎是时候该被彻底终结了
作为史学大家,柯劭忞对华夏古代典籍记述的拂林国应该本不陌生,可是,他却偏偏采信了西人伪书中的内容,而置中国典籍的诸多记载于不顾,实在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只是,这样的行为直接导致后来人云亦云,以讹传讹,流毒散播至今,民间百姓一时难辨真伪。甚至,还影响了历史教科书。


在利用蒙古西征证明了古埃及和古罗马后,又怎么少得了古希腊呢?
于是,柯劭忞这位满清遗老又在《新元史》中写道:

不仅如此,就连天主教的历史,在此书中也被大大提前了。反正,蒙古人来的时候,天主教已经传播四方了,其历史肯定比11世纪更加悠久,不是吗?

如若有人对该史书中的史料来源感兴趣,想知道这些“历史叙事”究竟从何而来,作为满清帝师、溥仪伴读的柯劭忞才不会告诉你呢,人家引述西人的资料根本就没有注明出处。
在《新元史》中检索“多桑蒙古史”,查不到任何信息。

查多桑也没用,书中并无相关信息。

《新元史》既无发凡起例的说明,也未注明参考了哪些书籍。一般而言,旧史大家撰史对材料选用均有所交代,在柯劭忞所处的年代,注明史料出处是惯例,柯氏却为什么不注明所引用的史料出处呢?是怕被发现什么吗?
经过进一步查阅资料得知,根据后世学者的许多考证得知,原来,柯劭忞在编写《新元史》时,是吸收了西方编写的所谓元史书籍,其中包括法国人多桑所著的《多桑蒙古史》、波斯人拉施特的《蒙古全史》,伊儿汗国的《黄金史》等等。
此外,柯劭忞广泛收集元代史料时,还利用了《元朝秘史》和《元史译文证补》,从《永乐大典》和相关的史籍、秘史中广征博采,最后终于在1922年完成了257卷150多万字的《新元史》。
《多桑蒙古史》是19世纪初瑞典东方学家、外交官多桑(Abraham Constantine Mouradgea d'Ohsson,1779-1851)所写的一部蒙古史,所叙时间为十二世纪初至十四世纪八十年代。全书分上、下两册。上册共3卷,从蒙古族起源到忽必烈时代。下册共4卷。书后附录4项:波斯诸蒙古汗世系表、察合台系诸汗世系表、钦察诸汗世系表、世系表中人名对照表。
1799年,多桑子承父业、步入仕途后,历任驻西、普、法、荷、德等国的外交公使,1850年被召回国。在此期间,他以法语著成《自成吉思汗至帖木儿之蒙古历史(Histoire des Mongols depuis Tchinguis-Khan jusqu'à Timour)》(1834-1835年初版,1852再版),后来,又出版了一本《高加索人阿布·卡西姆的旅途(Des Peuple you Caucase ou Voyage d'Abou-l-Cassim)》(1828)。
前者经过民国史家冯承钧翻译,在国内以《多桑蒙古史》闻名于世。
中华书局本陆峻巅译序 (1958年)

有趣的是,这本《多桑蒙古史》被发现存在大量谬误。
冯承钧在翻译时便指陈其弊,该书中的人名地名、某些事件方面出现了诸多疏漏:



人名之误:
如塔马察之子,据《序纪》为豁里察八篾儿干,《宗室世系表》则为豁里察八篾儿台。“干”、“台”音异,必有一误。
又如大理酋长,《宪宗纪》为段智兴,《世祖纪》则作段兴智。
地名之误:
太祖与王罕合攻篾八乞,《太祖纪》指为那莫察山,《脱黑脱阿传》则称在孟察。
纪年之误:
如速不台征伐篾儿乞,据《太祖纪》事在太祖十二年;《据脱黑脱阿传》事在太祖十一年。
纪事有误,如太祖与王罕之联姻一事,据《太祖纪》,太祖不愿嫁女于王罕,王罕不愿嫁女于太祖,而据《客烈亦王罕传》,不愿与王罕约婚者为桑昆。
又如扎木合之死,《太祖纪》称扎为伏诛而亡。
……
巴托尔德语曾明言:多桑利用的资料校订不多,且仅参考一份抄本,因此错漏也不少。冯承钧等诸多学者在翻译时发现了此书存在大量问题,因此绝不可贸然将其当作参考资料。
史料来源就存在诸多问题,那这《新元史》采信的西史岂不是大大的有问题?
再看柯劭忞书中究竟有没有注明史料出处。
通过检索发现,无论是输入“多桑”,还是“多桑蒙古史”关键词,都查不到相关信息。


波斯人拉施特的《蒙古全史》,书中检索不到相关史料注引的字样。


西人所著伊儿汗国的《黄金史》,书中也检索不到相关史料注引的字样。

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吗?
回头再以审视的目光来看《新元史》这本书,其缺漏其实甚多:
1、同一件事,在前后不同之处,重复提及,这种情况还不少。
例如,至元三年八月世祖赐高丽国王诏书,《世祖本纪》有载,又在《高丽传》和《日本传》分别提及。
世祖赐高丽王诏书内容多次重复,文字几乎一模一样。
至元十年二月,世祖赐缅王诏书,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世祖本纪》的记载,与《缅传》中记载文字相同。
当然,这个问题并不是主要的。
2、翻译之时,译音缺乏统一的规范,一字数译,比较随意。
译音无定的情况在书中非常严重,一会儿称黑达达、白达达、野达达,一会儿又改称黑塔塔、白塔塔、野塔塔。
《序纪》:“蒙古衣尚灰暗,故称黑达达。其本非蒙古而归于蒙古者,为白达达,野达达,详《氏族表》。”
《氏族表》:“蒙古氏族,······皆为黑塔塔儿。非蒙古人而归于蒙古者,·皆为白塔塔儿,浓一皆为野塔塔儿。”

前面明明写的是“客你敦”,后面又改称“客弥敦”;
一会儿是“脱黑脱阿”,一会儿又改成了“托黑脱阿”;
一会儿是“垂河”,一会儿又作“吹河”;
一会儿写“忒尔马塞楞”,一会儿又作“答里麻失里”、“答儿麻失里”,“答失麻失里”。
还有把“谟阿图堪”,又写成“莫图根”的,令后人连猜带蒙。一个是四个字,一个是三个字,这四个字的,与三个字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太祖纪》:“十六年···九月,帝亲攻八米俺城,皇孙谟阿图堪中流矢卒。”
《察合台传》:“十六年,·····太祖复进攻八米俺,察合台长子莫图根中流矢卒。”
除了人名、地名外,纪年、纪事、世系方面也存在许多谬误,甚至还存在取舍删改不当的问题。
由于时间仓促,宋濂等人所著《元史》未列艺文志,后来,钱大昕专门补写了《元史艺文志》四卷,魏源在撰写《元史新编》时单列采录,柯劭忞的《新元史》明明参考了魏源的《元史新编》,却删去了艺文志一项,令人颇为费解。
此外,柯劭忞还很诡异地修改了一些文字,例如:
宋濂《元史》之《赡思传》中,叙其先世云:“····其先大食国人”,柯劭忞在编撰《新元史》时,却把“大食国”删除,修改为“其先西域人”。
西域是广泛的地理概念,其范围并不确定,可以在中东,也可以在欧洲,而大食国是一个确定的范围名称,他为什么要这么改呢?
既然元史中已经明确注明赡思先世为大食国人,柯劭忞无凭无据,又无详细论证,为什么要修改别人的祖先来源呢?
而且,《新元史》使用的另外一些史料,也存在一些问题。
其使用的《元朝秘史》畏吾体蒙古文原文的流传元代“脱卜赤颜”早已不存。并且,《元朝秘史》不是史书,而是类似历史演义性质的文献,与蒙古的金册国史不可同日而语。
而其参考的《黄金史》,发现经过如下:
1926年,蒙古人民共和国经籍馆馆长札姆扬(O. Jamyang)在旧喀尔喀车臣汗部桑贝子旗的永谢布台吉达里(Dari)家发现了一部藏式贝叶装手抄本,书名有Altan Tobči(黄金史)之语,跋文中提到Blobsangbstan gjin(罗桑丹津)之名,故通称罗桑丹津《黄金史》。
经学者核查,在这部17世纪后半叶的手抄本中保留了《元朝秘史》大约三分之二的内容。札姆扬意识到这部手抄本的重要性,很快亲自抄写一份,于1927年寄给了伯希和(P. Pelliot)。
1932至1935年间,符拉基米尔佐夫(Б.Я. Владимирцов)借用原抄本,其间为苏联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制成一份照片本。
1937年,蒙古人民共和国经籍馆根据原抄本出版了铅印本,分上、下两册。1952年,哈佛燕京学社影印了这个铅印本。
1990年,蒙古国出版了原抄本的影印本,仍用藏式贝叶装。
至于《元史译文证补》30卷,为近代洪钧(1839-1893)所撰。洪氏曾出驻欧数国公使,得波斯人拉施特、法人多桑、英人霍握儿特等之元蒙史著作,博搜约取,首开以西方史料证元蒙史之途径……
明白了《新元史》史料来源和诞生经过,可以来查查旭烈兀的长子阿八哈的真实情况了。
查阅《元史》,根本就没有“阿八哈”这个人。不仅没有“阿八哈”,所谓的将其养大的继母“脱古思可敦”,也根本不存在。


有意思的是,元代从未出现过“阿八哈”,却在清代通过《新元史》突然出生了。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继母“脱古思可敦”在《新元史》也查不到任何信息。可是,她在现行的西史中却存在。

度娘说,她在我这里也是存在的。

注意,在柯劭忞的以下生平简述中,对其参考西方伪书资料一事只字未提。
正常情况下,编书时参考国内的诸多资料也都有所提及,例如邵元平的《元史类编》、魏源的《元史新编》、洪均的《元史译文证补》等等,可为什么到了参考、引用何种国外资料时,却只字不提呢?
为什么???

当《新元史》问世后,柯劭忞很快就被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授于文学博士学衔。
东京帝国大学(日文平假名:ていこくだいがく;英文名:Imperial University),简称“帝大”,是1886年至1945年间存在的一个日本国立大学群。
这是不是也很奇怪?没有被国内的学府授予文学博士学衔,却被国外的大学授予博士学衔,还是文学?
为什么不是历史学?难道是因为西方History历史没有学位,历史是归入文学一类,毕业时颁发的都是文学学位?



1921年,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下令把柯劭忞的《新元史》列入正史,1922年刊行于世。
如是这般,官修“二十四史”就变成了“二十五史”,若再加上柯劭忞总成的《清史稿》则称为“二十六史”。

通读历史,不难发现诸多看似独立的历史事件中,有条脉络隐隐浮现:
西方伪史通过一个忠心耿耿的满清遗老的力作,试图将其编造的故事,转变为中国的国家正史,并永久流传。
时至今日,书中散播的流毒,仍然在网上广为流传,误人子弟。
耐人寻味的是,忞字有三个读音,且意思也各不相同:
[mǐn],古同“暋”;
[wěn],乱;
[mín],自强努力。
柯劭忞,究竟是该念[kē][shào][mín],还是读为[kē][shào][wěn]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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