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与利益无处不在。无论明处、暗处、灰处，都蠕动着它们的身影。
作为职场资深人士，吴志东先生亲历种种事情，感受良多，写出来别有一番况味。
经吴先生授权，本号发布此文，供各位朋友参考。
01
面 试
年轻时，跳槽入职一家民营医院。
面试过程安排很奇特。
先是一家投资公司通知我面试，过程中告诉我说，他们是在帮一家医疗集团招聘财务经理。
第一轮面试由投资公司的老总出席，面试问题主要是内控方面，大意是如果企业管理比较乱，想要推行内控制度，应该如何逐步展开工作。假如老板不是特别支持你的工作，你会怎么办。
约一个星期后的第二轮面试出现了一位财务老总，姓王，据说是将来会入职医疗集团的财务总监，但目前在另外的企业工作。
当时谈到了工资，投资公司的老总试探地说了一个很低的数，我一听直接就打退堂鼓了，当即就表露出如果开价过低，我就不加入了。
这时，王总见状出来圆场，说工资问题我们到时可以协商、沟通，也就是不想因为工资问题把整个面试搞崩，不给后期留下回旋的余地。
再过了一个星期，进行第三轮面试，王总领着我们来到一个正处建设期的破旧大楼处，面见最后的医疗集团老板——坤总。
坤总寡言少语，似乎对财务工作也不懂，可能因为是最终的老板，必须象征性地见见吧。
说实话，当时我是没有完全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不同主体的人来参与一场普通的招聘。
和我一起入职的还有两位，说来也巧，其中一位是我曾经的女同事，暂且称赵同学吧，在以前单位她是干内审工作的，我俩见面时都感到不可思议。
我们仨分别被派住了三个医院，都任职财务经理岗。
我在新建医院，也就是当时面试的地方，集团老板坤总目前的常驻地也在新建医院；赵同学被派往了一家骨科医院；另一男同事，我们称B同学吧，被派往了一家综合医院。
02
入职前期
入职3个月后，算是基本搞清楚了集团现状。
坤总，莆田人，有且仅有3家医院，管理上应该算不上集团的概念，多是各自为政吧。
一家骨科医院（女同事所在的地方），这家骨科医院成立很多年了，性质上是一家非盈利机构，还算挣钱，一年利润大概有1千万。
一家综合医院，前几年生意好，因为医院名字听上去像是公立医院，前些年由于“魏则西事件”，监管当局要求医院换名，结果名字一换，营收急剧下降，只能是勉强度日。
还有一家在建医院（我负责的这家），拟建成一个大型的三甲骨科医院。
目前坤总的困境是缺钱。在建项目对于坤总来说太大了，前期积累以及当期其它2个医院创造的现金流根本不够用。
由于缺钱，建设进度也被施工方故意拖慢了，在建项目按期支付的刚性房租（项目是租的国企的房子，改扩建成医院）也令坤总雪上加霜。
所以，目前的重点工作是引进资金。
当时面试我们的投资公司就是打算投资的。前期派人到老的骨科医院进行尽职调查，发现根本进行不下去，原因主要有：
一是骨科医院人际关系复杂，裙带关系突出；二是人员整体素养较低；三是坤总的财务理念较差。导致一个比较接近事实的财务报表都测不出来。
于是，投资公司建议坤总招聘一位财务总监，并推荐王总。
王总在初步了解情况后，要求坤总再招聘三位财务经理干活，于是乎就有了前期的面试局面。
三个月了，王总还没正式入职，几乎没出现过，只剩下我们三个外来的和尚在一个复杂、低效率的体系里感受风中凌乱的滋味。
我还算日子好过的，因为是新建医院，老板亲自坐镇，目前业务简单——就是搞基建，人际关系单一——医护人员都还没开始大量招聘……
A同学的工作状态可就称得上水深火热了。
我记得有一次和A同学聊天，她吐槽说，财务部根本就是个摆设，全是关系户，目前管事的是出纳——坤总的妹妹，对财务专业工作一窍不通，干事的是一个年龄非常大的女会计，基本都是瞎整，并且性格古怪。其它业务部门也大多是坤总的老乡，并且也有些股份，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牛逼，什么流程、制度、规定统统不好使，自己的利益最重要。
B同事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财务部管事的也是外行，也是坤总老乡，据说还是占比不小的小股东，只相信自己莆田系的人，对B同事不理不睬，办公室的人平时都讲B同事听不懂的闽南语。
因为我们仨是坤总及王总招进去的，其他人对此不理解也不关心，坤总也没有把很多前期的沟通工作做好。
就这样，大家得过且过地混着……
03
王总正式入职
3个月后，王总终于入职了。你以为王总来了，财务工作终于可以正式开始了么？不，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
王总作为财务总监，高管，首要任务是取得老板的认可，度过危险期，并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其它。
老板现在最缺的是钱，所以，在老板眼中，王总只有一个任务——搞钱，至于什么财务管理、内控、核算之类的工作，老板不懂也不关心。
王总心理明白，老板嘴上见人就夸其国内顶级事务所出来的，要是融资工作不畅，没有结果，不出半年就会被踢走。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的，也不能全怪资本家狠心，坤总也是堵上了身家性命的，随时破产。实际上，坤总其实已经处在破产边缘了，新项目的工资，没几个月是准时发放的，一些小的员工报销项目也是一拖再拖。
王总来的前后，坤总开除了两位以前搞融资工作的同事。
这两位同事不擅长搞融资，也不是学这个专业的，是坤总朋友介绍来工作的，能力也有限。
从此小事也可看出，到了真正生死存亡之际，一切关系皆靠不住。
王总要开展工作，还是绕不开集团财务数据一片混乱这个课题。所以，王总前几个月，主要负责编制一个商业计划书，并且出具一份相对真实财务数据。这样投资者才能看得清楚，进而才能投钱。
王总级别高，所以开展工作相对比我们财务经理要容易点，并且，王总是职场高手，对人性把握也相当到位，与人交往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之感。
同时，也借助外面投资者尽调的契机，王总带着我们三花了近一两个月，把坤总的债券债务，已运行医院的财务状况摸得八九不离十了。也就是融资工作的基本工作基本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多方对接投资者。
这段时间，跟着王总一起接待基金、私募、资金掮客、银行，见识了所谓顶尖金融机构的人才。
有一波北京来的基金人士，言谈举止中一股“京味”，对国家大事了如指掌的感觉，一会是千年大计，一会是政派纷争，一会是产业背后的真正大佬。谈起估值时，直接牛逼吹上了天，搞得坤总心潮澎湃，结果却是没有下文。
银行的人来，相对务实点。看看项目，谈谈抵押品，编一下资料，最后说看看总行审批通不通得过。
有几个金融掮客，水平也是参差不齐。有的人只顾两边撮合，没有太多自己的判断；有的却是有自己的独立思考，知道该如何撮合，设计哪类产品，双方才有可能成交。
最大收获有两点：其实人与人的水平差不了多少，金融精英也是普通人；待人接物，与人聊天，专业之外的情商与智商很重要，有时，比专业能力更重要。
04
王总的驭人之道
因为是新建医院还在建设期，办公条件相对简单，我跟王总共用一个办公室。
因为融资工作走上正规，虽然没有取得重大进展，但感觉王总的位置一步一步在趋稳。
平时闲暇时，王总会跟我聊聊天，也许是因为王总信封基督教，觉得与我聊天也是向我传递福音吧；也许是王总觉得我学历较高，孺子可教吧。
谈论的话题还比较深入，一般的同事关系很难聊到的那种，比如：人生观、婚姻观、对社会时局的看法。还推荐了一个基督教会的小聚点，让我有兴趣可以去感受感受。
分享一个王总当时向我传“福音”的观点：
关于婚姻，王总信奉的是顺从、奉献。
顺从是指女子对男人的顺从，听起来很“愚昧”，但其实核心意思是一个家要有序，不能多头指挥，不能每个人没有边界感的对每件事都按照自己的主张来干；
贡献是指不求平等价值互换，而是付出不求回报，否则，必然觉得付出没得到相应的回报，产生不公心理。降低预期是婚姻获得幸福的关键。
王总有自己的事务所圈子、基督教会圈子，即使不在坤总这里谋事，也能分分钟找到出路。
我逐渐逐渐从心里开始比较认可王总。
05
一家投资公司入驻
有一天，突然从王总口中得知有一家叫“WT”的投资公司确定要投资，下周两边老板就要签合约了。
我仔细回味了一下，WT是来了几个人做尽职调查，但感觉也没了解得很细呀，来的人能力也不是非常突出，怎么就这样决定要投资了，是不是草率了点。
也许，真实的投资故事就是这样，老板一拍脑门就OK了。
最终，协议签订后，WT占比51%，算是控股方了。
项目标的只包含2个园区，一个老骨科医院，一个在建的新骨科医院。
项目估值，老骨科采用市盈率法，新建项目采用净资产法。
最有意思的是，WT的资金不是一次性注入，而是有节奏，在项目以及坤总完成某些任务节点后分批注入。
WT先注资了两千万，让项目拿去支付房租，毕竟，要是房子被国企收回去，项目就不存在了，先得让项目活下来。
WT再打钱的前提，是项目原来被质押的股权必须释放出来，但坤总解质押的前提，是要归还一位开宾利的女车主八百万的债务，但坤总没钱。所以，整个节奏一度僵持着。
过了几周，宾利女士同意解抵押，但前提是派遣一位心腹（我们称为何女士吧）保管公司的证章照以及全部银行的操作盾。
坤总只能无奈答应。
这可把我这个财务经理整苦了。银行账户付款一般需要一个操作盾以及一个复核盾，现在操作顿在何女士手术，复核盾在WT派来的财务总监手上，我这个财务经理付个款必须沟通几方，有一种被多方挟持的感觉。
我最开始没明白宾利女士车主的用意，因为项目日常的收付款都还正常进行着，相当于各方都提供了一个免费劳动力，对我这个干事的财务经理倒没什么影响。
直到有次付款，何女士突然说不付了，说是要先还她们的钱，我才回个神来，原来在这里等着。
这期间，宾利女士玩过出国、休假、直接要钱等多个花样，直到从项目从把自己的债权索要完后，才撤出何女士。
06
WT派出的总监们
自WT签订投资协议后，就外派了5个总监到项目上常住，本意是接管日常运营工作。因为很多事情暂时还离开不了坤总，所以坤总仍然担任总经理一职。
在我看来，这个架构也没太大问题，实际运行时确实个大问题。
首先，以前采购管理工作负责人是坤总老爹，俗称老爷子。
老爷子是个生意人，对现代企业管理制度根本不重视，以前，平日里报账、付款我行我素，期间有多少“猫腻”，没人敢多说，因为反正是他们家的企业。
这下，WT派了一采购总监，有些事不让老爷子做了，并且前期老爷子有些未了事宜由于单据不合规，走起报销流程来，阻力重重。
这可把老爷子急坏了，直接辱骂办事员（明显的含沙射影），骂的内容大致是WT钱都还没有给完，现在企业还是他们家的，没人可以阻挠他。
此事，最终是以WT委派的经营院长（职业经理人）妥协收场。
但，事后，老爷子逐渐淡出了采购工作。
其实，WT的总监们要经营权，最大的障碍是坤总。
坤总独断专行、刚愎自用惯了，一群职业经理人想要在其地盘上指手画脚，他实在是受不了。
但是，这群总监们是受WT的大老板丰总委托，来监管整个项目的，不可能不作为，如果监管力度不够，自己就得被丰总干掉。
坤总也明白整个局面，但就是胡作非为，甚至把基层做事的关键岗位全部弄成“自己人”，让WT的总监们施展不开，有时甚至故意让基层做事的人给总监们使坏。
坤总这样做，还有一个深层次目的，想继续从项目上套点钱出来，解决个人的债务问题。
当时，WT投资之前，对坤总的个人债务只确认了部分与项目相关的，坤总的其它债务，WT是不认的。所以，WT购买坤总老股的钱不够解决其所有问题——WT其它钱是通过项目增资的形式注入的。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几个月。最终，丰总替换了经营院长，总监们的职责由具体经营变成了监督。
WT的意图很明显：我方肯定是要派人监管的，不能任由你方胡来；你方不是很能耐么，那么我就在边上看着，看你能耐到何时。
接下来几个月，新建项目一直准备接受上级验收，只有取得许可证，方可开业，所以此事还是蛮重要的。
但，WT的总监们硬是没出一份力，就单纯地看着，就看你坤总及其党羽如何折腾。
虽然WT的总监们不怎么做事，但付款还是要他们签字的。有些付款，不清不楚的，自然，他们是不愿意签的。
一天，突然，坤总召集了董事长级别的会议，丰总、坤总、WT总监们、王总、我出席。
我是职位最小的，最开始WT的经营院长略带斥责地问我有笔付款的事，我可不想祸水东引，直接说，总经理让我付款，此乃职责范畴之事。
还没等事件展开，坤总直接发火了，主要就是觉得WT的总监们不行，做事不配合，看他笑话。
经营院长也不示弱，两个人直接在会上吵起来。一个职业经理人、一个老板，像菜市吵架一样，实在是有辱斯文。
我想，难道事情也到这个地步了么！经营院长毕竟是个打工人，敢这样与坤总直来，难道是有丰总的授意？
最终，丰总发话，开始谈企业价值观、初心，反正扯些虚头巴脑的东东，以自己要赶飞机为由离开了现场。
事情显然没得到解决。
07
WT的总监们之间的内斗
WT的总监们内部也不是很和谐，他们都是新凑拢的班子，以前也没一起共事，彼此也存在瞧不上的情况，尤其是采购总监与财务总监、经营院长的利益纠葛更直接。
因为正值坤总与丰总前期融合的震荡期，又加上这时用的都是WT注入的资金，坤总对医疗设备采购直接没怎么管。这对WT的采购总监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采购几乎一个人说了算。
采购总监声称坤总因为缺钱在业内的声誉不好，所以，采购设备必须预付全款，这可把财务总监整憋屈了，因为前期管理混乱，全款付出去后，后续货物交付没，发票开具没，这些擦屁股的事都得反向被动的追讨，费劲得很。
经营院长意见更大，因为采购总监以时间有限为由，没有货比三家，也没有招投标流程，完全是自己想选哪家就是哪家，经营院长完全没有发挥空间。所以，两人经常发生冲突。
事后，采购总监被丰总调回了，一段时间后，采购总监据说另谋出路了。
我认为采购总监不亏，因为调走时，很多设备已经采买了，至少全款已经支付了，她的利益已经到手了，工资才几个钱，与其它收入相比不值一提。
08
王总离开
有一天，王总请我们三个财务经理吃了个饭，说是感谢大家这一年多的配合，自己要离开了。
我们非常好奇，问道：王总，融资成功，您是有功的，为何要走？
王总这次没有掩饰，很直接地说，坤总的财务意识很差，留下来意义不大，并且，WT始终是要有自己的财务总监的，我留下来显得有点尴尬。
王总说的都是实情。
王总有自己的人脉，找工作不是那么费劲，可以称得上是在“选老板”，与我们这样的愣头青有天壤之别。
09
后 续
王总离开后，我们也觉得没有意思，就相继离开了。
事后打听，离开后的几年，由于经营业绩不好，内斗更加明显了。
有些局，不是你我能破的，及时撤离也许就是唯一的选择。
互为备份 各有内容
情怀守望⬇️读者至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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