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十三。
燕王朱棣率领靖难大军，挺进南京城。
随后，“宫中火起，（建文）帝不知所终”，江山正式易主。朱棣成了明朝第三个皇帝，年号永乐。
朱棣当上皇帝后，为粉饰夺取帝位的合法性，摆脱篡位嫌疑，大肆制造舆论，否认建文帝的合法性。
例如，他把“建文四年”改称为“洪武三十五年”。什么建文朝，根本不存在，我朱棣才是太祖高皇帝的直接继承者。
对建文旧臣及其亲属女眷，他也毫不手软，尤其是那些主张“削藩”，抗拒“靖难之役”的人。
斩首、油烹、凌迟、族诛、投入教坊司为妓......，种种手段触目惊心，用史学家孟森的话说，“皆人类所不忍见闻者”。
▲朱棣画像
01
对方孝孺的惩处，最是暴露了朱棣的心虚和残忍。
早在进城前，朱棣的谋士姚广孝就跟他说：您进南京之后，一定要搞定方孝孺。他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搞定他一个，天下读书人就都支持您了，可千万不能杀他。
朱棣答应了他。
《明史·方孝孺传》：先是，成祖发北平，姚广孝以孝孺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杀之。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朱棣进入南京城后，确实没有杀方孝孺，他留着方孝孺有大用。
有什么用呢？朱棣想要方孝孺起草即位诏书。
方孝孺是朱允炆手下的第一笔杆子，负责过建文朝的《明太祖实录》、《类要》等重要官修史书，朱元璋都曾亲赞他“品行端庄有才华”。
靖难之役发生后，朱允炆历次声讨朱棣的檄文，也都出自方孝孺之手。
朱棣想要德高望重的方孝孺来起草自己的即位诏书，自然是想要向天下昭示自己的正统性，洗刷篡逆的恶名。
不过，方孝孺压根不买账，朱棣几次请他到宫中商议此事，都被狠狠拒绝。
直到朱棣用强，方孝孺才被逼进宫中。
方孝孺进宫，也没闲着，一路披麻戴孝，为建文帝哭丧，哪怕到了大殿，也没停下。
朱棣心头冒火，恨不得直接砍了方孝孺，但因为有求于人，只能强忍怒气道：“还请先生莫再自苦，我请您起草即位诏书，不过是想效仿当年周公辅成王而已。”
（周武王建立周王朝没两年就病死，他的儿子成王即位，因其年幼，由武王弟周公旦辅政，实际代理天子职权）
方孝孺问：“成王在哪呢？”
朱棣指着殿外废墟，答：“他已经自焚了。”
方孝孺抓住漏洞，追问：“那为什么不立成王的儿子？”
朱棣有些尴尬，讪讪地为自己辩解道：“国家需要年长的君主。”
方孝孺再问：“那为什么不立成王的弟弟？”
朱棣被追问得词穷，懒得再装，直接道：“这是朕的家事，先生不必过于操心，即位诏书非先生起草不可。”
注意，朱棣此时还没登基，就已经自称朕了。
随即，朱棣又命左右呈上笔墨纸张，催促方孝孺赶紧起草诏书。
方孝孺抓起纸笔扔在地上，边哭边骂：“要杀就杀，我不给逆贼写诏书！”
《明史·方孝孺传》：召至，悲恸声彻殿陛。成祖降榻，劳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辅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国赖长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
顾左右授笔札，曰：“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笔于地，且哭且骂曰：“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朱棣看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威胁说：“难道你想快点死？不怕株连九族？”
方孝孺傲然答道：“就是诛了我的十族又如何？”
朱棣仍想用强，方孝孺不为所动，大义凛然写下四个大字：“燕贼篡位”！
恼羞成怒的朱棣，命侍卫将方孝孺的嘴巴撕裂至耳朵，然后关进监狱，然后开始大规模逮捕方孝孺的亲族。
九族之内，皆为亲族，方孝孺的亲族宗室被杀了个一干二净。而第十族，是指方孝孺的门生和朋友们，共计八百七十三人，也都被朱棣送上了西天。
待方孝孺目睹十族都被杀光后，朱棣把他从监狱押至聚宝门外的刑场，处以磔刑，时年四十六岁。
▲方孝孺画像
03
当然，以上记录，有些出自野史。
例如“灭方孝孺十族”这个说法，最早出自祝枝山的《枝山野记》。而祝枝山在《枝山野记》开篇就已言明，本书不是正史，来自道听途说。
另外，古道也对史料中朱棣自比周公的话，感到不解。因为这样说相当于承认了朱允炆是周成王，有天命符合皇帝继承法统，这跟朱棣登基后废除建文年号、不承认建文帝帝号的做法是矛盾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朱棣确实以残忍的方式杀害了方孝孺。
例如，比祝枝山更早记录方孝孺被杀，且多次被引用的材料，来自明宪宗时期的内阁大学士李贤，此人学识渊博，为人忠直。
据他记载，朱棣在逼迫方孝孺不成后，大怒，将方孝孺凌迟处死，并且灭其全族。
清廷编纂的《明史》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方孝孺亲人的下场：他的妻子郑氏和两个儿子自缢而死，两个女儿投秦淮河而死。他的哥哥和弟弟，也在赋诗一章后，引颈受戮。
《明史》：孝孺有兄孝闻，力学笃行，先孝孺死。弟孝友与孝孺同就戮，亦赋诗一章而死。妻郑及二子中宪、中愈先自经死，二女投秦淮河死。
04
方孝孺一家的鲜血，染红了新帝国的夜幕，也让剩下的建文旧臣们看到了自己的归路。
与方孝孺同样被朱允炆倚重的心腹，还有黄子澄和齐泰，这俩人比方孝孺更早更坚决支持朱允炆“削藩”，可想而知朱棣对他们是什么态度。
《明史》：泰从兄弟敬宗等皆坐死。
《明史》：子澄至...抗辨不屈，磔死。
齐泰曾趁乱逃出南京城，想要到江南一带募兵反抗朱棣，但不幸被抓，后被处死，株连九族，死伤甚众。
黄子澄拒绝投诚，朱棣震怒，将其肢解至死，并将黄家满门抄斩，黄氏近亲被诛六十五人，庶亲被诛五十四人，远亲四百余人徒流充军，多客死他乡。
▲建文旧臣被杀。来源/电视剧《山河月明》
05
旧臣男丁的命运无非一死而已，女眷们的待遇则更为悲惨。
朱棣下令，将齐黄两家的女眷们全都被送入教坊司为妓，非死不得出。
纵观历史，针对犯罪官员，尤其是政敌官员女眷，直接实行性暴力的皇帝，大概也就朱棣一人。
永乐十一年，公元1413年，正月十一。
南京教坊司的官员向朱棣报告上一年的部门工作情况，在回禀皇帝的折子里，出现了这么一段话：
南京教坊司里，有罪臣齐泰的一个姐姐，两个外甥的妻子，以及黄子澄的妹妹，他们每天依照皇帝的旨意，被二十个以上的精壮汉子轮女/干。年轻的罪臣女眷，都怀了身孕，除了除夕夜生了一个龟子（旧时讥称妓院里做杂物的男人为‘龟奴’），另外还有一个三岁女娃。
《奉天刑赏录》：本司邓诚等于右顺门里口奏，有奸恶齐泰的姐并两个外甥媳妇，又有黄子澄妹四个妇人，每一日一夜，二十条汉子守着，年小的都怀有身孕，除夕生了小龟子，又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朱棣看过报告，十分开心，笑着批复：这些罪臣女眷的女儿，依旧让教坊司抚养，长大了让她们做妓女，还能为朝廷赚些银钱。
《南京法司所记》：依由他，小的长到大，便是摇钱树儿。
还要一位建文旧臣黄观，靖难之役时为建文帝到安徽等地募兵救驾，更被朱棣所恨。
攻下南京后，朱棣开出文职奸臣榜，黄观名列第六，很快就被朱棣送上西天。黄观的老婆翁氏，被强令许配给象奴为妻。翁氏宁死不屈，率全家投水而死。
▲朱棣攻陷南京城
06
朱棣对建文旧臣的打压，当然不止文臣，武将们也是他的重点报复对象。
兵部尚书铁铉率军死守济南，给朱棣和燕王军队以沉重打击。
朱棣曾劝降过铁铉，但却被铁铉反向诈降，差点命丧济南城。最后实在攻不下济南城，朱棣不得不绕过济南，选择了偷袭南京。
建文政权覆灭后，铁铉拒绝投降，坚守济南，朱棣震怒，北上再次反攻济南，铁铉誓死不降，后被押至南京宫中。
铁铉见朱棣，始终背身而立，不愿正面称臣。朱棣下令割掉他的耳朵、鼻子，继而割他的肉，塞入他的口中，问：“甜不甜？”
铁铉傲然回答：“忠臣孝子的肉，当然是甜的。”
朱棣无计可施，下令将铁铉当场凌迟处死。
有野史记载，在行刑过程中，铁铉始终骂声不绝。朱棣命人将铁铉的尸体放入油锅，炸至僵硬后捞出，让他正面朱棣站立，竟然还是失败。
朱棣暴怒，命太监用铁棒挟持尸体朝向他，还笑说：“现在你不想见也得见我了”。
话音刚落，尸身上的沸油突然飞溅，太监吓得弃棒而逃，尸体仍然反背如故。
野史传闻如此残忍，也足见朱棣处置建文旧臣给人们留下的阴影。
▲朱棣。来源/电视剧《郑和下西洋》
对铁铉的妻女，朱棣同样毫不手软。
铁铉的妻子杨氏和年仅四岁的女儿籍没为奴，被发配到军营中沦为军妓，日夜被士卒们轮女/干不止。
有一位建文御史的妻子张氏，和杨氏同为军妓，被士卒们轮女/干至死，军营中的士官们上报皇帝，询问尸身如何处理，朱棣批复道：
《南京法司所记》：吩咐上元县抬出门去，着狗吃了。
皇帝表示，尸身不许下葬，抬出去由野狗啃食。
方孝孺、齐泰，铁铉等人及其妻女的遭遇，只是被记载的建文旧臣的缩影。更多的，是那些不被记载的普通官员，和沦入教坊司为妓为奴的罪臣子女们。
说到这里，不由想到同样当了乱臣贼子的李世民。李世民篡位后，不计前嫌重用魏征、王珪，比朱棣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
朱棣出于合法性脆弱的恐惧，也出于人格的卑劣，对罪臣及其女眷干出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实在令人不齿。
不过，朱棣这种大肆屠杀旧臣的行为，也使得明代的士子风气彻底改变，拖累了自己的子孙后代，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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