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 | 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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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
在忙完这一季之后，我要去
找个地方隐居，跟草一起
跟白云一起，躲在风不走的地方
种星星，种进身边的河
我要做一个牧童，昨天的传说
大人孩子们都去收获
留下我，陌生的居民，等待交租
曾经多么美丽的山河，诞生了我
曾经多么美丽的我，还在放牧什么
每天晚上收集朋友们的碎片
拼出养育过我的山河
拼出来，又扔掉，这样的梦
我躲进哪里才能不再做
（2022年6月2日）
蝉歌
蝉不停地在叫，可火车
已经不会叫，自从变成高铁
它只是安静地跑，这样子
像极了忍辱负重的父辈，吃苦耐劳
话不多，如果有，也只是琐碎唠叨
不知道跑得越快，损失越多
这一生的漩涡，让他们没有目的
除了跑，除了已经变成老弱
他的收获，竟然不比一只蝉蜕下的壳
一身的病，竟然没有药
科技永远治不好病
治不好老，失去了速度和耐力
蜷缩进仅剩的想象
这点想象力，也只剩下了跟他的病
和平共处，互不打扰，直到最后
安静地被病带走
医院和修理厂，火葬场和冶炼厂
都是物质的转换装置
我承认，他们的一部分
正在构成土地和作物
蝉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虽然蝉声如梦，虽然生命如歌
我在蝉声里，心情却无限地糟
（2022年8月7日）
夏日的咏叹调
青菜一块五，黄瓜两块
营养是一样的，这比春天
更像生活，菜市多么有规律
每到夏天，吃喝变得容易
西瓜满地都是，也很便宜
活下去，活下去
不是因为便宜，不是因为
有了新动力，某种来自
意外结出的蜜，传说的奇迹
自然的恩赐，对人人平等
可我早已深入饥荒
找不到我的宴席
天边的绿啊，无垠的好植物
这些本性善良的好人
供养野兽，提供氧气
我为什么不能成为一棵瓜籽
种在地里，结出蜜
我想只营养我认识的人
他们会让世界变美
让我这样的人变得和善
比如一棵青菜，一条豆
我为什么不是一个
只有爱情的人，就像
一棵桃树，它只出产桃子
从不产生歧义
（2022年7月29日）
今天真干净
今天真干净，再没有
这么干净的世界了
谁把这些人儿涂抹得
这么清淡，并且把他们的
声音都掐灭，无声的世界
真好
就像忽然下过一场雪
可下的是一种漂白剂
你看不见，已经被
去掉了色彩，去掉了内容
只剩下了轮廓
我已经不是我了啊妈妈
我缩成了老照片里的
一个人物，这么安全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我忽然不害怕，也没有
任何想法
妈妈，你来吗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
我忽然没有了你
这里真好，可惜你不知道
你去买药，可我不需要
我只要一个人坐着
所有的病都好了
（2021年12月10日）
乡村学校
地球仪在旋转，历史向前
挺起来胸膛向前走，前面是
阳光、树木和沙洲
老师已经老了，还在教书
但不再教人行善
蜷缩进看不见的壳子
随着人类向前，前面
他什么都看不见
伟大的领导，早已作古
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除了苏联，它昙花一现
像我的小学校长，死之前
顽强抗争，糖尿病、气管炎和某种癣
提起他，我后来的修养
都作废，仍然亮出
心中的菜刀，沉甸甸
那把缺刃的菜刀，几十年
一想起时光茬苒，日月如梭
它便铮铮作响，许多事
来不及表达，跟面包无关
跟伟大理想无关，我已经
按照电影里的样子
活过一遍，阳光、树木和沙洲
戴着列宁帽的翩翩少年
曾经多么锋利的年华
我和伟大领袖
都在人间走了一遍
（2022年7月25日）
面前的海子
坐在窗前写诗，
面前出现海子，这么多年
他还是那个样子
有点腼腆，有点自负
有事相求的时候，总吞吞吐吐
他一点儿也不缺时间
只是不愿去领，生活
对他如此多余，就像
不得不穿在身上的衣服
如果一直在温暖之中
它有什么用
我们避免提及诗歌
我只是写字，他只是说着
他尽量不说诗，只是重复
青海的水好蓝，羊毛好厚
一个人走的时候，忽然有
骑马的藏民夫妇，带着一山白云
漫过他的内部，好舒服
他忘了问路
我不停地驱赶，让他快走
海子啊海子，快去你那
高冷的孤独，美丽的嫩芽
发不出声音的壳子中
你不需要这年代，度过
表面的舟，你不需要
像个世俗的朋友
来到房间，装作有事黏着
欲言又止，就像
为了借宿
（2022年6月5日）
音乐
那时候我穿过长廊，听见音乐在交响
人没有本质，只有铁才有，两者都使我受伤
如此笔直地上升，如此长，忍住自己才能到达
可身体零件正纷纷背叛，失去我才能成就我
人不能没有理想，铁可以，铁就是自己
我因为模仿铁才失去自己，音乐是内部的熔炉
一切伤害都只是能量代谢，飓风和革命
人如此软弱，只能躲着，在爱情中憩息
或者从爱情中抽离，两者都使我轰鸣不已
我多么想成为音乐中的我，或者干脆就没有音乐
（2022年7月27日）
纪念碑
在一座纪念碑面前沉思
就像要被刻进里面一样
我所说的纪念碑
就是一道墙
我所说的沉思
我是站着，像被墙照出的一个障碍物
妨碍墙继续成为墙
沉思之后，墙已经继续前进
我独自留着，保持空空的印象
我在那里成为一个游客
被同伴摄入影片，叼着烟
焦距的关系，墙几乎像花朵
丧失了纪念意义
虚花花的背景里，我还是我
我所说的纪念碑
就是我站着，被一个
第二天就被车祸带走的人
永远固定在
碾碎的手机里
（2021年10月24日）
洗杯子
聚精会神地洗杯子
水像一支军队
顺从地听他指挥
杯子也是
一只乖巧的猫
正慢慢变得纯粹
从这个动作
他提炼出了什么
水和手之间
会有一些磨合
但迅速分开，只是
留下一些湿
湿过，又擦干
生活像一张纸
越来越皱，还不曾
仔细琢磨，活着
又能干什么，长大的
已经长大了，听话的
永远听话，他是被
潮流不断冲刷的
煤，越来越黑
灯光也听话，有电
就能发光，照亮厨房
聚精会神，从不有另外的期待
他希望自己也是
这样一种物质
顺从自然规律
活着，简单老去
就像一只杯子
该碎的时候就会碎
（2022年9月5日）
王缓和李慢
王缓和李慢
都在被那个驾驶时间的人
驱赶
越过中年
像爬上了一座山
以前他们不这么想
山巅上风光灿然
很多人，很多人头
有些见过，有些似曾相识
但雷同的五官，又个个不认识
王缓应该叫王欢
可他不喜欢，锦绣少年
他也曾是头小马驹，也有床笫之欢
可谁提着他，越过了
机枪到步枪般的退步
人过中年，什么都慢
现在他看花的神态
花在画外摇曳，他在
画里不动
李慢好像是李蔓
故意什么都慢，似乎在抗拒
某个拿鞭子的人，从天空降下的意志
慢啊，这里离终点已经不远
可能就在下一个生日的旁边
苍老就是一棵树，正从自己身子里
长出，覆盖全部。李慢
很多女人中的一个，正拖着王缓
徐徐走过钟楼下面
（2022年6月22日）
作者简介
逸子
1968年生于西安，诗人，独立诗评人
选编 王小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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