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握》书封
出品 | 口红文学
对我这样一个初窥诗门的人来说，要为杨黎的新诗集写评论根本谈不上，并且我日渐觉得：杨黎的诗似乎不需要任何解读。因此，我仅从个人学习经历上，用朴实无华的语言说一点内心感受。
记得2022年9月的一天，凌晨十二点，当我第一次读到那本叫做《我写，故我不在》的书时，我的激动心情，为表示对自己触摸到某种真理的庆祝和致敬，我连夜跑出去买烧烤和啤酒。后来我回忆这段经历，做出如下总结：在我过去二十年的学生时代，曾有不少书里书外的良师益友，给予我思想上的诸多启示和重要帮助，但总体来看，他们对我的影响都是拓展型的。也就是说，如果将人的认知比成一个直角坐标系，那么，他们对我的影响是基于同一维度的横向拓展，但杨黎对我的影响是纵向跃迁，是从原来那个维度向一个更高维度的飞跃。
我读杨黎的第一本诗集是《找王菊花》，与第一本书相似，这同样又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不过这次不是思维上的跃迁，而是想要动手实践的激动。它的诗留给我最初的印象是轻松活泼、妙趣横生，他不是我们惯常接触和理解的文学腔调，而是一片更为开阔、充满无限可能的新大陆，总之读完之后我就想要立马写诗。我之前也读过不少古诗和现代诗，但还从来没有哪一本诗集像杨黎的诗这样，让我读完就想到自己也应该动手去写诗。
在往后的学习中，特别是当我找到口红以后，我看到的杨黎，是一个时刻散发着青春气息的杨黎，一个先锋性感、活力四射的‘少年’。杨黎带给我的这种美的享受一直吸引着我，它使我对诗歌持续怀有最初的那份美感，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只要一翻开曾经读过的杨黎的书，再看到里面的文字，那种对诗歌宛如‘初恋’般的心情依旧会跃然纸上，使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写作者，得于一次次找到前进的方向和动力。我说过，人生有很多第一次，它们大多令人难忘。我对诗歌最初的眷恋，来自杨黎。
截至目前，杨黎的诗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他对语言超乎想象的驾驭能力。维特根斯坦说“凡是可以言说的东西都可以被清楚地言说”，语言作为人类文明的载体，获得人类至高无上的尊敬。虽然我们常说要学会使用语言，但实际上大部分人都只不过是受语言摆布而已。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杨黎的诗是一种“超越”语言的存在，因为他总是能够将言说构建在世界的边缘，游走在已知和未知之间，总是试图超越语言的俗常意义，诸如‘废话’、‘非非’、‘橡皮’，无不如此。杨黎的诗歌语言，时刻在拓展着汉语的表达空间，他有时候给人一种出离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感觉，因此说得直白点，不是他受制于语言，是他在戏耍语言。而这种对语言的超脱所带来的结果，就是赋予一个诗人高维度的想象力、异于常人的创造力和出人意料的表达力。毫无疑问，这些特征在新诗集《紧握》中都体现得更为明显，但在此基础上，《紧握》还是一部时代之诗，一部史诗级著作，特别是对过去三年的诗意描写，使这部诗集超越了之前的许多著作。就整部诗集来说，我认为读者不需要急于去对每一首诗进行解读，我们更需要做的，是结合自己过去三年的亲身经历，尽可能多地调动我们的想象力走进这部诗集，因为他已经为我们建构好一个全新的、拥有无限可能的表达空间，正如杨黎曾说过的：“可能性总是好的，虽然可能性的结果可能是不好的，但可能性总是好的。”我相信对每一位读者来说，《紧握》都将会是激发和拓展你诗意表达的一次曼妙之旅。
（编者按：余文在收到《紧握》的第一时间，给每一首诗都写了读后感，当然也有“看不懂”的，可谓杨黎的超级迷弟。本期节选其中10首笔记，以飨读者。）
1986，一个下雨，下雪，下雨夹雪的春节前
晚上，我在路灯下
看见下雪
是小雪，它偶尔飘几片
落在我的眼前
下午，有雨，小雨
我穿过巷子
小雨落了我一头
到早晨
雨夹雪才比较明显
我升起火盆
取暖，等小安
笔记：我在等待的过程，是从雪到雨，再到雨夹雪的过程，也是我逐渐感知并发现美的过程，当然，这一切美最终会以小安为参照，结出一颗果实，但小安来没来呢？其实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心怀美好而等待的过程，雪的过程，雨的过程，雨夹雪的过程，火盆取暖的过程，最终：诗意的过程。
降温时收到的一张明信片
我在这张明信片上
看见了亭子、塔和湖水
这是冬天，天气偏阴
另外，我还看见好多人
他们在明信片旁边
有一个我认识，就是寄
明信片的美女
笔记：这首诗很喜欢。这个看见是诗意的看见，是穿越时空的看见，是想象力的自由变更。
难以启齿
其实，面对万能的主
我很难把这句话
说出口
就是关于这个世界
都是说出的
也包括你，我万能的主
这对不对？
该不该？阿门
笔记：我认为这首诗代表了杨黎的诗歌观念，世界都是说出来的，就连万能的主也不例外，世间万物也都是人为的。他让我想到维特根斯坦：对于无法言说的事物，我们必须保持沉默。
敌人
2001年，我和乌青
去长春
两个好久没有见面的诗人
在火车上
有说不完的话
而刚到九点
车厢就关灯了
我们压低声音
还在吹
再到九点半，就有人抗议
我们俩只有到车厢接合处继续
直到半夜12点，我们终于被
漂亮的列车服务员
生拉活拽到床上
早晨
迷迷糊糊中
列车开了灯
旅客们纷纷起床
站在过道上大声吆喝
还歌唱
简直不知还有
两个才入
梦乡的傻瓜
最后
又是这个漂亮的列车员
使劲把我们摇起来
当时才六点过，北方太阳虽出
火车进入四平
笔记：哈哈，这首诗很逗，这种幽默感来自题目和正文的反差。诗人终究不是一般人，他们是两般人，他们的节奏不一样，情感不一样，甚至连梦都不一样，诗人以世俗为敌，也以世俗为友。
苹果是从哪来的
我问龟田君
这苹果那么好吃，那么甜
它是从哪儿来的
龟田说，是他夫人买的
我又问龟田太太
这苹果是哪儿来的
龟田太太说
是从伊藤洋华买的
我一听，又去问伊藤
伊藤说，是从高-雄进口的
哦高-雄，它的苹果又从哪儿来呢
是树上长出来的
我们知道
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们却不知道
这下，大家沉默了
而一个高-雄人
却悄悄说出真相
这么好吃的苹果，那么甜
也许是风吹来的
也许是坐船，远渡重洋
也许是坐飞机
总之，苹果它来得好远
笔记：苹果是从哪来的：这首诗我想到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即存在先于本质。人在给事物命名以前，或者说人在认识到事物之前，其实早已经处在与事物打交道的过程中。事物的存在，是一个在起来的过程，是Being和Becoming，正如诗中的苹果，它被称之为苹果之前，早已经在人的世界里，在此在的过程中勾连许多不为人知的事物。作为苹果的词汇，正是这样在起来的。
性爱
人类的牛逼在于
他们可以把谎言
变成真理
而我很也牛逼
我可以
把真理变成一句废话
如果人类的方法
是使劲说
所谓说一千遍
而我的方法
是诗歌
是反复地写，写一万遍
最后这些文字
将不再有人类
为它赋予的
意义
所谓快乐不再快乐
当然悲伤也不再悲伤
阿弥-陀佛，两厢
比较，我愿意
失去快乐
子曰，快乐多么肤浅
笔记：选择性的、仿佛灌输的谎言，总会被愚蠢的大多数当成真理。真正的诗歌对这些东西没兴趣，真正的诗歌都是废话，是真的废了的话，如把快乐说成不快乐、把悲伤也说成不悲伤，诗人就是有能力将一切说成废话的人。
白娇子
很久以前
我去看一个朋友
给她买了两条
白娇子
她还没抽完
就自杀了
我又匆匆赶过去
参加她的
追思会，我看见
整个会上
大家都抽的是白
娇子
笔记：万万没想到，我问候朋友的白娇子，竟然成为生死别离的信物。抽白娇子既是对友人最好的追思。
一具尸体
有一天我看见
一具尸体
在一部古装的电视剧里
大战刚过
银幕上乱七八糟躺着
好多的尸体
还有马的，牛的
（为什么有牛的）
镜头慢慢摇动，时近时远
最后停留在
这具尸体上，他是我朋友
但他扮演的尸体
我不认识
就像很多电影电视里的
那些尸体我都不认识
后来，我又看见他
作为一个中年男人
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倒下
我以为他要说一句话
但他没说
他还是像一具一具尸体一样
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
镜头晃动
并被慢慢晃到镜头外
笔记：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是否代表着占绝大多数的跑龙套的，或者说真正的普通百姓？他们在电影中，在这个世界上本身也有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但极少有镜头会在乎他们的冷暖，我们都是很快就被镜头遗忘的人，被慢慢晃到镜头外的人吧。
一个临时居住者的永恒思考
记忆的产生
才是生命的产生
记忆消失
生命也就消失了
记忆，是纯粹的
非物质的
但它的所指
基本上都是
物质的
笔记：一个临时居住者的永恒思考：这首诗讲了一个道理，据说植物人就是失忆的一种，记忆关涉真实的生命，它确实存在，它的能指是非物质的、纯粹的，但所指一定是可以具体落实的。因为记忆和想象不同，想象力的自由变更可以产生没有所指之物，但记忆始终源自现实，它是生命形态的重要表征。
不要同情一个穷人
一个富人看见一个穷人
躺在马路边晒太阳
就问他，这么好的时光
为什么不去挣钱
穷人问挣钱干什么
富人说，有了钱了
你就可以随便晒太阳
穷人一转身
说，我现在就在晒太阳
富人无语，他最后
把这个故事讲给了
西方白左听
白左们听了全都沉默
然后纷纷发出
哈哈哈的笑声
笔记：不要同情一个穷人：这首诗让我想到古希腊犬儒学派代表人物第欧根尼，以及中国的庄子。在我看来，‘不要同情一个穷人’有一语双关的含义，因为富有和贫穷可以是社会的，也可以是主观意愿的，阳光可以是无比珍贵的事物，也可以是习以为常的事物，末尾‘哈哈哈’笑，亦可以是蔑视的笑，当然也很有可能是无知的笑。
作者简介
余文
90后滇人，写诗、写书法，喜欢杨黎，五条人
选编 王小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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