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谧(mì)(215年—282年),幼名静,字士安,自号玄晏先生。安定郡朝那县(今甘肃省灵台县)人,后徙居新安(今河南新安县) 。三国西晋时期学者、医学家、史学家,东汉名将皇甫嵩曾孙。他一生以著述为业,后得风痹疾,犹手不释卷。晋武帝时累征不就,自表借书,武帝赐书一车。其著作《针灸甲乙经》是中国第一部针灸学的专著。其实,除此之外,他还编撰了《历代帝王世纪》、《高士传》、《逸士传》 、《列女传》、《元晏先生集》等书。在医学史和文学史上都负有盛名。在针灸学史上,占有很高的学术地位,并被誉为“针灸鼻祖”。挚虞、张轨等都为其门生。
出身名门
坐落于甘肃省灵台县朝那镇的皇甫谧雕像
皇甫谧出身于东汉名门世族,六世祖皇甫棱为度辽将军,五世祖皇甫旗为扶凤都尉,四世祖皇甫节为雁门太守。节之弟皇甫规是个文武全才,时为安羌名将,官至度辽将军、尚书,封寿成亭侯,为凉州三明之一。曾祖皇甫嵩因镇压黄巾起义有功,官拜征西将军,太尉。后来,皇甫氏族渐趋没落,但朝中大仍不乏做官之人,皇甫谧的祖父皇甫叔献,当过霸陵令,父亲皇甫叔侯,仅举孝廉。
家道衰落
皇甫谧生后遂丧生母,家道更加衰落,过继给叔父,十五岁时随叔父迁居新安(今河南新安县),在战乱中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自幼贪玩不习上进,跟村童编荆为盾,执杖为矛,分阵相刺,嬉游习兵。年二十(公元234年)。仍游荡无度,犹不好学,人以为痴。一次,谧将所得瓜果进献叔母任氏,任氏说:“《孝经》云‘三牲之养,犹为不孝’。汝今年余二十,目不存教,心不入道,何以慰我?”因叹曰:“昔孟母三徙成仁,曾父烹豕从教。岂我居不卜邻,教有所阙,何尔鲁纯之甚也!修身笃学,自汝得之,与我何有。”(《晋书·皇甫谧传》)因对之流涕,谧甚感痛,遂拜乡人席坦受书。
发奋著述
皇甫谧像
皇甫谧从此改弦易辙,矢志发奋读书;二十六岁时(公元241年),以汉前纪年残缺,遂博案经传,旁采百家,著《帝王世纪》《年历》等;四十岁(公元254年),叔父有子既冠,丧所生后母,遂还故乡;四十二岁(即公元256年)前后得风痹症,悉心攻读医学,开始撰集《针灸甲乙经》;四十六岁(公元260年)时已为名声鹤起的著名学者,魏相司马昭下诏征聘做官,不仕,作《释劝论》,仍耽玩典籍,忘其寝食,时人谓之书淫;五十一岁时(公元267年)晋武帝续诏不仕,相传曾到陕西陇县龙门洞、平凉崆峒山避诏;五十三岁时(公元269年),武帝频下诏敦逼,上疏自称草莽臣,乃不仕;五十四岁时(公元270年),又举贤良方正,不起,自表就帝借书,武帝送书—车;六十—岁时(公元277年),帝又诏封为太子中庶、议郎、著作郎等,皆不应,著惊世骇俗的《笃终论》;六十八岁时(公元282年),《皇帝针灸甲乙经》刊发经世,皇甫谧在张鳌坡去世,其子童灵、方回,尊父笃终遗训,择不毛之地,将其俭礼薄葬于塬边。世人称之为“皇甫冢子”。
明朝嘉靖年间,皇甫谧得以从祀景惠殿三皇庙。
司马炎:男子皇甫谧沈静履素,守学好古,与流俗异趣。
房玄龄等《晋书》:①皇甫谧素履幽贞,闲居养疾,留情笔削,敦悦丘坟,轩冕未足为荣,贫贱不以为耻,确乎不拔,斯固有晋之高人者欤!洎乎《笃终》立论,薄葬昭俭,既戒奢于季氏,亦无取于王孙,可谓达存亡之机矣。 ②士安好逸,栖心蓬荜。属意文雅,忘怀荣秩。遗制可称,养生乖术。
李巨来《书古文尚书冤词后》:“考晋时著书之富,无若皇甫谧者。”
以下选自仲官:
在后世人眼中,玄晏先生无疑是个文化人,但在他生活的时代,众人眼中的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将种。
皇甫谧(mì)(215年—282年),幼名静,字士安,自号玄晏先生。安定郡朝那县(今甘肃省灵台县)人,后徙居新安(今河南新安县)。
将种,并不是指“具有军事天赋的人”,而是当时士人对军功出身的家族子弟的蔑称。
皇甫谧的家族正是个典型的军功家族。六世祖皇甫棱为度辽将军,五世祖皇甫旗为扶凤都尉,四世祖皇甫节为雁门太守,其弟弟皇甫规则为安羌名将,官至度辽将军、尚书,封寿成亭侯,为凉州三明之一。曾祖皇甫嵩因镇压黄巾起义有功,官拜征西将军,太尉。
军功家族为什么会被士人鄙视?盖因当时的士族,普遍都是世代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加上学问传家,门生故旧盘根错节遍布天下的老牌大家族,所谓的“四世三公”就是其典型的特征;而军功家族往往是依靠在战争中立功而发迹的,一般不具有庞大的人脉圈子,也不善于通过文化手段发展与老牌士族的关系,具有根基不稳,底蕴不深的特点,因此往往被士族视为粗鄙不文的暴发户而加以排挤,故而在朝中也难以形成自己的圈子。
皇甫谧是个典型的将种——他自幼贪玩不习文学,跟村童编荆为盾,执杖为矛,分阵相刺,嬉游习兵,颇有乃祖将门之风,假如生在几十年后,说不定还能驰骋中原,建功立业。但是历史的行程没有给皇甫谧这样的机会,当时曹魏朝廷正稳定,不取得官职又怎能领兵打仗呢?
皇甫谧的家族入魏以后越发衰落了。皇甫谧的祖父皇甫叔献,仅任霸陵令,父亲皇甫叔侯,更是只举了孝廉。照青年皇甫谧这操行,到他这一代连将种也别想当了,得泯然众人。
青年皇甫谧真的不知道要走文化路线才有机会入朝为官吗?大概,他张扬的的行为背后有着年轻人的叛逆心理——你们不跟我玩儿,我还瞧不起那一套呢!皇甫谧的家门,不知道因为将种的出身,受过多少来自于士族的嘲讽和阻挠。
转折点出现在皇甫谧二十岁的时候。在叔母,也就是他的养母任氏的规劝下,皇甫谧决定开始读书。
皇甫谧似乎是个脾气挺犟的人,虽然在环境的压力和亲人的期盼下开始了读书,却一直没有入朝为官的举动,甚至司马昭,司马炎的征召都没能令他出仕,他将自己寄托于读书和文章之中。
汉末以来,疫疠数起,百姓陷于死亡者不知凡几,连士人的翘楚也不能幸免。魏文帝曹丕感叹道:“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 名医张仲景则直接是放弃官位,投身于治病救人之中,直言”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但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这些言论在当时社会上广泛流传,对皇甫谧的人生选择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曹丕曾经感叹过”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皇甫谧一生发奋读书,勤于著述,大概是受到了这种风气的影响。然而,他的文史作品,诸如《历代帝王世纪》、《高士传》、《逸士传》 、《列女传》、《元晏先生集》,都已经逐渐淹没无闻,鲜有人问津了,他的另一重深受世人关注的面相,却是他始料不及的——医学家。
皇甫谧早年大概曾经发生过脑血管意外,以至于落下”躯半不仁,右脚偏小”的毛病,后来又因为服用了士林流行的“神药”寒食散,以至于“隆冬裸袒食冰,当暑烦闷,加以咳逆,或若温虐,或类伤寒,浮气流肿,四肢酸重“,还几乎要因此拔刀自杀。这个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皇甫云:然寒食药者,世莫知焉,或言华佗,或曰仲景。考之于实:佗之精微,方类单省,而仲景经有侯氏黑散、紫石英方,皆数种相出入,节度略同;然则寒食草、石二方,出自仲景,非佗也。且佗之为治,或刳断肠胃,涤洗五脏,不纯任方也。仲景虽精,不及于佗。至于审方物之候,论草石之宜,亦妙绝众医。及寒食之疗者,御之至难,将之甚苦。近世尚书何晏,耽声好色,始服此药,心加开朗,体力转强,京师翕然,传以相授。历岁之困,皆不终朝而愈。众人喜于近利,未睹后患。晏死之后,服者弥繁,于时不辍,余亦豫焉。或暴发不常,夭害年命,是以族弟长互,舌缩入喉;东海王良夫,痈疮陷背;陇西辛长绪,脊肉烂溃;蜀郡赵公烈,中表六丧;悉寒食散之所为也。远者数十岁,近者五六岁;余虽视息,犹溺人之笑耳。而世人之患病者,由不能以斯为戒,失节之人,多来问余,乃喟然叹曰:今之医官,精方不及华佗,审治莫如仲景,而竞服至难之药,以招甚苦之患,其夭死者焉可胜计哉?咸宁四年,平阳太守刘泰,亦沉斯病,使使问余救解之宜。先时有姜子者,以药困绝,余实生之,是以闻焉。然身自荷毒,虽才士不能书,辨者不能说也。苟思所不逮,暴至不旋踵,敢以教人乎?辞不获已,乃退而惟之,求诸《本草》,考以《素问》,寻故事之所更,参气物之相使,并列四方之本,注释其下,集而与之。匪曰我能也,盖三折臂者为医,非生而知之,试验亦其次也。
——诸病源候论 卷之六 解散病诸候
从上述引文可以看出,服用寒食散是士族间十分流行的一种时尚,皇甫谧因为读书与士人往来,也去尝试了服散,不料不仅没有收到强身健体的效果,反而搞得痛苦万状,几乎自杀,这大概对皇甫谧关于士林的印象影响不小。
然而,虽然服散令皇甫谧痛苦万分,却不仅没有夺走他的生命,还没使他丧失行动和学习能力,他成了罕见的幸运儿。大批因为服散而受害的士人来拜访他,向他求教服散的诀窍,而皇甫谧也往往出于仁者爱人的心思,竭尽自己所知的劝告来访的人。长此以往,皇甫谧服散专家的名声逐渐流传开了,又慢慢在人们的口中变成了医学家,乃至神医了。不知道皇甫谧在屡次接待因为跟士林之风服散而各种痛苦的来访者,以及他们带来的各种服散丧亡的新闻,不知道有何感想?大概这也是他拒不出仕的原因之一吧?
终于,在太康三年,皇甫谧走了。太康三年,还是太平年景,皇甫谧始终没有融入到士人当中,也始终没有看到能够施展其少年志向的乱世。他大概没有料到,千载以下,他会以医学家的身份被人铭记。
是不断试图通过服散谋求融入士林的人,和那些沉溺于服散快感而不计后果的人,还有那些在乱世疫疬中挣扎求生的人,将皇甫谧推上了这么一个历史地位。
名人的儿子似乎古往今来都不容易理解他们的父亲,但又深受父亲的影响,这一点,皇甫谧的儿子皇甫方回也没有例外。皇甫谧的弟子不少成功进入朝廷成为名臣,而皇甫方回却像父亲一样,虽然名气广布荆州却不曾出仕,最终因为和陶侃的交往而被王敦杀害了。陶侃,正是一个在乱世凭着赫赫战功而走上朝廷高位的人,陶侃的后人,当然也可以被称为将种了。
附《晋书·列传·第二十一章·皇普谧传》:
皇甫谧,字士安,幼名静,安定朝那人,汉太尉嵩之曾孙也。出后叔父,徙居 新安。年二十,不好学,游荡无度,或以为痴。尝得瓜果,辄进所后叔母任氏。任 氏曰:“《孝经》云:‘三牲之养,犹为不孝。’汝今年余二十,目不存教,心不 入道,无以慰我。”因叹曰:“昔孟母三徙以成仁,曾父烹豕以存教,岂我居不卜 邻,教有所阙,何尔鲁钝之甚也!修身笃学,自汝得之,于我何有!”因对之流涕。谧乃感激,就乡人席坦受书,勤力不怠。居贫,躬自稼穑,带经而农,遂博综典籍 百家之言。沈静寡欲,始有高尚之志,以著述为务,自号玄晏先生。著《礼乐》、 《圣真》之论。后得风痹疾,犹手不辍卷。
或劝谧修名广交,谧以为“非圣人孰能兼存出处,居田里之中亦可以乐尧、舜 之道,何必崇接世利,事官鞅掌,然后为名乎”。作《玄守论》以答之,曰:
或谓谧曰:“富贵人之所欲,贫贱人之所恶,何故委形待于穷而不变乎?且道 之所贵者,理世也;人之所美者,及时也。先生年迈齿变,饥寒不赡,转死沟壑, 其谁知乎?”
谧曰:“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者,疾病 也。若扰全道以损性命,安得去贫贱存所欲哉?吾闻食人之禄者怀人之忧,形强犹 不堪,况吾之弱疾乎!且贫者士之常,贱者道之实,处常得实,没齿不忧,孰与富 贵扰神耗精者乎!又生为人所不知,死为人所不惜,至矣!喑聋之徒,天下之有道 者也。夫一人死而天下号者,以为损也;一人生而四海笑者,以为益也。然则号笑 非益死损生也。是以至道不损,至德不益。何哉?体足也。如回天下之念以追损生 之祸,运四海之心以广非益之病,岂道德之至乎!夫唯无损,则至坚矣;夫唯无益, 则至厚矣。坚故终不损,厚故终不薄。苟能体坚厚之实,居不薄之真,立乎损益之 外,游乎形骸之表,则我道全矣。”
遂不仕。耽玩典籍,忘寝与食,时人谓之“书淫”。或有箴其过笃,将损耗精 神。谧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况命之修短分定悬天乎!”
叔父有子既冠,谧年四十丧所生后母,遂还本宗。
城阳太守梁柳,谧从姑子也,当之官,人劝谧饯之。谧曰:“柳为布衣时过吾, 吾送迎不出门,食不过盐菜,贫者不以酒肉为礼。今作郡而送之,是贵城阳太守而 贱梁柳,岂中古人之道,是非吾心所安也。”
时魏郡召上计掾,举孝廉;景元初,相国辟,皆不行。其后乡亲劝令应命,谧 为《释劝论》以通志焉。其辞曰:
相国晋王辟余等三十七人,及泰始登禅,同命之士莫不毕至,皆拜骑都尉,或 赐爵关内侯,进奉朝请,礼如侍臣。唯余疾困,不及国宠。宗人父兄及我僚类,咸 以为天下大庆,万姓赖之,虽未成礼,不宜安寝,纵其疾笃,犹当致身。余唯古今 明王之制,事无巨细,断之以情,实力不堪,岂慢也哉!乃伏枕而叹曰:“夫进者, 身之荣也;退者,命之实也。设余不疾,执高箕山,尚当容之,况余实笃!故尧、 舜之世,士或收迹林泽,或过门不敢入。咎繇之徒两遂其愿者,遇时也。故朝贵致 功之臣,野美全志之士。彼独何人哉!今圣帝龙兴,配名前哲,仁道不远,斯亦然 乎!客或以常言见逼,或以逆世为虑。余谓上有宽明之主,下必有听意之人,天网 恢恢,至否一也,何尤于出处哉!”遂究宾主之论,以解难者,名曰《释劝》。
客曰:“盖闻天以悬象致明,地以含通吐灵。故黄钟次序,律吕分形。是以春 华发萼,夏繁其实,秋风逐暑,冬冰乃结。人道以之,应机乃发。三材连利,明若 符契。故士或同升于唐朝,或先觉于有莘,或通梦以感主,或释钓于渭滨,或叩角 以干齐,或解褐以相秦,或冒谤以安郑,或乘驷以救屯,或班荆以求友,或借术于 黄神。故能电飞景拔,超次迈伦,腾高声以奋远,抗宇宙之清音。由此观之,进德 贵乎及时,何故屈此而不伸?今子以英茂之才,游精于六艺之府,散意于众妙之门 者有年矣。既遭皇禅之朝,又投禄利之际,委圣明之主,偶知己之会,时清道真, 可以冲迈,此真吾生濯发云汉、鸿渐之秋也。韬光逐薮,含章未曜,龙潜九泉,坚 焉执高,弃通道之远由,守介人之局操,无乃乖于道之趣乎?
且吾闻招摇昏回则天位正,五教班叙则人理定。如今王命切至,委虑有司,上 招迕主之累,下致骇众之疑。达者贵同,何必独异?群贤可从,何必守意?方今同 命并臻,饥不待餐,振藻皇涂,咸秩天官。子独栖迟衡门,放形世表,逊遁丘园, 不睨华好,惠不加人,行不合道,身婴大疢,性命难保。若其羲和促辔,大火西穨, 临川恨晚,将复何阶!夫贵阴贱璧,圣所约也;颠倒衣裳,明所箴也。子其鉴先哲 之洪范,副圣朝之虚心,冲灵翼于云路,浴天池以濯鳞,排阊阖,步玉岑,登紫闼, 侍北辰,翻然景曜,杂沓英尘。辅唐、虞之主,化尧舜、之人,宣刑错之政,配殷、 周之臣,铭功景钟,参叙彝伦,存则鼎食,亡为贵臣,不亦茂哉!而忽金白之辉曜, 忘青紫之班瞵,辞容服之光粲,抱弊褐之终年,无乃勤乎!”
主人笑而应之曰:“吁!若宾可谓习外观之晖晖,未睹幽人之仿佛也;见俗人 之不容,未喻圣皇之兼爱也;循方圆于规矩,未知大形之无外也。故曰,天玄而清, 地静而宁,含罗万类,旁薄群生,寄身圣世,托道之灵。若夫春以阳散,冬以阴凝, 泰液含光,元气混蒸,众品仰化,诞制殊征。故进者享天禄,处者安丘陵。是以寒 暑相推,四宿代中,阴阳不治,运化无穷,自然分定,两克厥中。二物俱灵,是谓 大同;彼此无怨,是谓至通。
若乃衰周之末,贵诈贱诚,牵于权力,以利要荣。故苏子出而六主合,张仪入 而横势成,廉颇存而赵重,乐毅去而燕轻,公叔没而魏败,孙膑刖而齐宁,蠡种亲 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倾。是以君无常籍,臣无定名,损义放诚,一虚一盈。故冯以 弹剑感主,女有反赐之说,项奋拔山之力,蒯陈鼎足之势,东郭劫于田荣,颜阖耻 于见逼。斯皆弃礼丧真,苟荣朝夕之急者也,岂道化之本与!
若乃圣帝之创化也,参德乎三皇,齐风乎虞、夏,欲温温而和暢,不欲察察而 明切也;欲混混若玄流,不欲荡荡而名发也;欲索索而条解,不欲契契而绳结也;欲芒芒而无垠际,不欲区区而分别也;欲暗然而内章,不欲示白若冰雪也;欲醇醇 而任德,不欲琐琐而执法也。是以见机者以动成,好遁者无所迫。故曰,一明一昧, 得道之概;一弛一张,合礼之方;一浮一沈,兼得其真。故上有劳谦之爱,下有不 名之臣;朝有聘贤之礼,野有遁窜之人。是以支伯以幽疾距唐,李老寄迹于西邻, 颜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娱道于至贫,荣期以三乐感尼父,黔娄定谥于布衾,干木偃 息以存魏,荆、莱志迈于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潜德于洛滨,郑真躬耕以致 誉,幼安发令乎今人。皆持难夺之节,执不回之意,遭拔俗之主,全彼人之志。故 有独定之计者,不借谋于众人;守不动之安者,不假虑于群宾。故能弃外亲之华, 通内道之真,去显显之明路,入昧昧之埃尘,宛转万情之形表,排托虚寂以寄身, 居无事之宅,交释利之人。轻若鸿毛,重若泥沈,损之不得,测之愈深。真吾徒之 师表,余迫疾而不能及者也。子议吾失宿而骇众,吾亦怪子较论而不折中也。
夫才不周用,众所斥也;寝疾弥年,朝所弃也。是以胥克之废,丘明列焉;伯 牛有疾,孔子斯叹。若黄帝创制于九经,岐伯剖腹以蠲肠,扁鹊造虢而尸起,文挚 徇命于齐王,医和显术于秦、晋,仓公发秘于汉皇,华佗存精于独识,仲景垂妙于 定方。徒恨生不逢乎若人,故乞命诉乎明王。求绝编于天录,亮我躬之辛苦,冀微 诚之降霜,故俟罪而穷处。
其后武帝频下诏敦逼不已,谧上疏自称草莽臣曰:“臣以尪弊,迷于道趣,因 疾抽簪,散发林阜,人纲不闲,鸟兽为群。陛下披榛采兰,并收蒿艾。是以皋陶振 褐,不仁者远。臣惟顽蒙,备食晋粟,犹识唐人击壤之乐,宜赴京城,称寿阙外。而小人无良,致灾速祸,久婴笃疾,躯半不仁,右脚偏小,十有九载。又服寒食药, 违错节度,辛苦荼毒,于今七年。隆冬裸袒食冰,当暑烦闷,加以咳逆,或若温虐, 或类伤寒,浮气流肿,四肢酸重。于今困劣,救命呼噏,父兄见出,妻息长诀。仰 迫天威,扶舆就道,所苦加焉,不任进路,委身待罪,伏枕叹息。臣闻《韶》《卫》 不并奏,《雅》《郑》不兼御,故郤子入周,祸延王叔;虞丘称贤,樊姬掩口。君 子小人,礼不同器,况臣糠,糅之彫胡?庸夫锦衣,不称其服也。窃闻同命之士, 咸以毕到,唯臣疾疢,抱衅床蓐,虽贪明时,惧毙命路隅。设臣不疾,已遭尧、舜 之世,执志箕山,犹当容之。臣闻上有明圣之主,下有输实之臣;上有在宽之政, 下有委情之人。唯陛下留神垂恕,更旌瑰俊,索隐于傅岩,收钓于渭滨,无令泥滓 久浊清流。”谧辞切言至,遂见听许。
岁余,又举贤良方正,并不起。自表就帝借书,帝送一车书与之。谧虽羸疾, 而披阅不怠。初服寒食散,而性与之忤,每委顿不伦,尝悲恚,叩刃欲自杀,叔母 谏之而止。
济阴太守蜀人文立,表以命士有贽为烦,请绝其礼币,诏从之。谧闻而叹曰:“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而以革历代之制,其可乎!夫‘束帛戋戋’,《易》之 明义,玄纁之贽,自古之旧也。故孔子称夙夜强学以待问,席上之珍以待聘。士于 是乎三揖乃进,明致之难也;一让而退,明去之易也。若殷汤之于伊尹,文王之于 太公,或身即莘野,或就载以归,唯恐礼之不重,岂吝其烦费哉!且一礼不备,贞 女耻之,况命士乎!孔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弃之如何?政之失 贤,于此乎在矣。”
咸宁初,又诏曰:“男子皇甫谧沈静履素,守学好古,与流俗异趣,其以谧为 太子中庶子。”谧固辞笃疾。帝初虽不夺其志,寻复发诏征为议郎,又召补著作郎。司隶校尉刘毅请为功曹,并不应。著论为葬送之制,名曰《笃终》,曰:
玄晏先生以为存亡天地之定制,人理之必至也。故礼六十而制寿,至于九十, 各有等差,防终以素,岂流俗之多忌者哉!吾年虽未制寿,然婴疢弥纪,仍遭丧难, 神气损劣,困顿数矣。常惧夭陨不期,虑终无素,是以略陈至怀。
夫人之所贪者,生也;所恶者,死也。虽贪,不得越期;虽恶,不可逃遁。人 之死也,精歇形散,魂无不之,故气属于天;寄命终尽,穷体反真,故尸藏于地。是以神不存体,则与气升降;尸不久寄,与地合形。形神不隔,天地之性也;尸与 土并,反真之理也。今生不能保七尺之躯,死何故隔一棺之土?然则衣衾所以秽尸, 棺椁所以隔真,故桓司马石椁不如速朽;季孙玙璠比之暴骸;文公厚葬,《春秋》 以为华元不臣;杨王孙亲土,《汉书》以为贤于秦始皇。如今魂必有知,则人鬼异 制,黄泉之亲,死多于生,必将备其器物,用待亡者。今若以存况终,非即灵之意 也。如其无知,则空夺生用,损之无益,而启奸心,是招露形之祸,增亡者之毒也。
夫葬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不得见也。而大为棺椁,备赠存物,无异于埋 金路隅而书表于上也。虽甚愚之人,必将笑之。丰财厚葬以启奸心,或剖破棺椁, 或牵曳形骸,或剥臂捋金环,或扪肠求珠玉。焚如之形,不痛于是?自古及今,未 有不死之人,又无不发之墓也。故张释之曰:“使其中有欲,虽固南山犹有隙;使 其中无欲,虽无石椁,又何戚焉!”斯言达矣,吾之师也。夫赠终加厚,非厚死也, 生者自为也。遂生意于无益,弃死者之所属,知者所不行也。《易》称“古之葬者, 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是以死得归真,亡不损生。
故吾欲朝死夕葬,夕死朝葬,不设棺椁,不加缠敛,不修沐浴,不造新服,殡 含之物,一皆绝之。吾本欲露形入坑,以身亲土,或恐人情染俗来久,顿革理难, 今故觕为之制,奢不石椁,俭不露形。气绝之后,便即时服,幅巾故衣,以遽除裹 尸,麻约二头,置尸床上。择不毛之地,穿坑深十尺,长一丈五尺,广六尺,坑讫, 举床就坑,去床下尸。平生之物,皆无自随,唯赍《孝经》一卷,示不忘孝道。遽 除之外,便以亲土。土与地平,还其故草,使生其上,无种树木、削除,使生迹无 处,自求不知。不见可欲,则奸不生心,终始无怵惕,千载不虑患。形骸与后土同 体,魂爽与元气合灵,真笃爱之至也。若亡有前后,不得移祔。祔葬自周公来,非 古制也。舜葬苍梧,二妃不从,以为一定,何必周礼。无问师工,无信卜筮,无拘 俗言,无张神坐,无十五日朝夕上食。礼不墓祭,但月朔于家设席以祭,百日而止。临必昏明,不得以夜。制服常居,不得墓次。夫古不崇墓,智也。今之封树,愚也。若不从此,是戮尸地下,死而重伤。魂而有灵,则冤悲没世,长为恨鬼。王孙之子, 可以为诫。死誓难违,幸无改焉!
而竟不仕。太康三年卒,时年六十八。子童灵、方回等遵其遗命。
谧所著诗赋诔颂论难甚多,又撰《帝王世纪》、《年历》、《高士》、《逸士》、 《列女》等传、《玄晏春秋》,并重于世。门人挚虞、张轨、牛综、席纯,皆为晋 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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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臣曰:皇甫谧素履幽贞,闲居养疾,留情笔削,敦悦丘坟,轩冕未足为荣, 贫贱不以为耻,确乎不拔,斯固有晋之高人者欤!洎乎《笃终》立论,薄葬昭俭, 既戒奢于季氏,亦无取于王孙,可谓达存亡之机矣。挚虞、束皙等并详览载籍,多 识旧章,奏议可观,文词雅赡,可谓博闻之士也。或摄官延阁,裁成言事之书;或 莅政秩宗,参定禋郊之礼。虞既厄于从理,皙乃年位不充,天之报施,何其爽也!王接才调秀出,见赏知音,惜其夭枉,未申骥足,嗟夫!
赞曰:士安好逸,栖心蓬荜。属意文雅,忘怀荣秩。遗制可称,养生乖术。挚 虞博闻,广微绝群。财成礼度,刊缉遗文。魏篇式序,汉册斯分。祖游后出,亦播 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