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韩愈(768年-824年),字退之,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他是“唐宋八大家”之首,文章写得非常好,被称为“百代文宗”,他的诗在群星璀璨的唐代倒是一点都不突出。但其中有一句我觉得非常感人,它不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早春优美,而是“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家国和个人命运悲壮。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韩  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这首诗的背景是,耿直男韩愈又闯祸了!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唐宪宗派使者前往凤翔迎佛骨,长安一时间掀起信佛狂潮。韩愈写了《论佛骨表》极力劝谏,皇帝龙颜大怒。我看过这篇文章,确实很尖锐,可以看出韩愈直言不讳、勇敢无畏的个性,他是这样论证的:
1.佛法不过是蛮夷之术,汉朝才传入我国,以前根本没有。
2.上古没有佛教,尧、舜、禹等一堆君王都活过了百多岁,至少九十多岁;夏商周也没有佛法,商汤、周文王等一堆君王,也都活了百多岁、九十多岁,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
3.汉明帝时佛教传入,明帝在位才18年,以后战乱,皇帝一个接着一个夭折,国运不久;宋、齐、梁、陈、元魏以来,信佛越来越虔诚,皇帝的寿命越来越短。只有梁武帝当了48年,但竟被侯景所迫,饿死在台城。可见祈求保佑,反而遭到灾祸。
4.我不相信陛下真的会被这玩意蛊惑,应该也就是天下太平,闲得蛋疼,“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但老百姓愚昧,都跟着你干,无所不用其极,耽误生产,扰乱秩序,穷尽财务,甚至戕害身体,危害不得了。
5.因此依我老韩说,一把火烧了最合适,“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还说如果真的有灵,会有啥灾祸,降临在俺老韩一个人头上好了。
唐宪宗李纯(778年-820年)是小有名气的皇帝,识人用人,果断有魄力,在任平定了持续五十年的淮西叛乱(可以看经典案例李塑雪夜入蔡州),为大唐续了命,搞出了“元和中兴”,但晚年没有延续正确操作。

李愬雪夜入蔡州,历史上著名的奇袭战例,大唐回光返照“元和中兴”的转折,此战后官军取得了一系列对藩镇的胜利,韩愈也在这些平乱战争中立了功劳,厉害了。
读了韩愈的奏折,唐宪宗暴跳如雷,要用极刑处死韩愈,宰相、老领导裴度等人极力劝谏,宪宗却仍愤怒。一时人心震惊叹惜,乃至皇亲国戚们也为其说情(正直的人还是能得到认可),宪宗便将他贬为潮州刺史。

前面那首诗就写在去潮州的路上,当时的潮州离京城八千里,栖栖遑遑,但他坚信“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为了给国家消除弊病,我不惜这把老骨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这句情景交融的诗句,相信大家知道前因后果,都会受到感染,当时韩愈51岁,五十而知天命,后面是回不去的家,前面是艰险的路,马儿踟蹰不前,我该何去何从?
也难怪皇帝生气,韩愈乌鸦嘴应验了!他到潮州之后,写了检查给皇帝,皇帝怒气平息一些了,想着放他一马,但还是解不开心结,帝曰:“愈前所论是大爱朕,然不当言天子事佛乃年促耳。”(新唐书·韩愈传)也就是说,朕知道你老韩说那番话是爱护朕,但你他妈咋能说天子迎奉佛会短命?
注意韩愈上奏劝皇帝不要乱搞,被发配到潮州是819年的事,第二年820年,皇帝就挂了,总共才活了43岁,他一死,唐朝安史之乱以来崩溃之路的回光返照,“元和中兴”也草草收场了,读之令人唏嘘!

韩愈在潮州仅仅7个月,把中原先进文化带到岭南,为民众做了许多好事,大幅提升了潮州的文化水平、城市气质,影响一千多年。另一位文化巨人中的巨人苏轼,对韩愈的评价是这样的:“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我觉得杜甫、韩愈、白居易、范仲淹、苏轼……这么多人既有惊天才华,又有不顾个人得失的坚守,令人感动,也让中国文化能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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