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佳作 || 彭念《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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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ains of 2023

作者简介:
彭念,就读于人文学院2020级汉语言文学1班,贵州遵义人,喜欢看书,喜欢老舍和曹文轩。

闲 话
这是一个燥热的夏天,和往年一样。
院子里有两三株栀子花开得正好,是周梅在婚后托人从县城里带来种下的,新生村从来没有人种过这样的花。花的香气很浓郁,凑近了闻,像被人用一个装满花的袋子蒙住头打了一棍子,又香又晕。左文国挺喜欢这几株花,有空还会帮忙浇浇水、施施肥,经过的时候都会分心看一眼,毕竟周梅很喜欢这些花。今天他匆匆忙忙地在院子里来回跑了好几个来回,都没有看那几株花一眼,因为他和周梅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
“是儿子还是女儿?”自从知道周梅怀孕了,左文国就在想这个问题。“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都是自己的娃儿嘛。”左文国在自家大门外来回走,停下来就用手抠大门上过年时贴的对联,对联原本就在风吹雨打中破损,鲜红的颜色也淡去。
“天增岁月人增寿……娃儿的名字都还没想好,囊个就要生了嘛?这个对联好像也是小梅买的……”左文国不住地乱想,他的眼睛长时间地盯着一个地方,听着从屋里传来周梅隐隐的、痛苦的呻吟声。那声音细细的,好像一根长长的线,长得没有尽头,把他的心缠绕起来,拽出身体,风筝似的又放出去,没有方向的在风里飘荡。
“左老大,你去烧点热水!大点烧一锅!温瓶里嘞要没得了!”在屋里帮忙的幺母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把左文国飘飞的心拽回来。左文国应了一声,就往柴房走过去,手里还捏着被他撕下来的对联的一角。
左家的房子是乡下惯有的房子的样子。木头建的房子在几十年近百年的风雨中变得古旧,中间一间大的堂屋,堂屋的大门常年是紧闭的,只有年节和红白事时才会打开。堂屋里头阴暗潮湿,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挂着神龛,两边墙上贴着一些壁画,两边再开一道小门,各有几个比堂屋稍小的屋子,一边作客厅、厨房、柴房,另一边用来居住和储物,他家里放的是每年收上来的稻谷和土豆。当然左文国没有心思关心那些发芽的、皱皱巴巴的土豆。他径直走向堂屋隔壁吃饭的屋子,再往里走就是厨房和柴房,柴房很小,里面堆着新添的半个屋子的柴。左文国把锅里添满水,才跑到柴房开始烧火。
烧火这件事情,他小时候做过千百遍了,但婚后就一直是周梅在做。先点一些易燃的小木柴或者杉树毛,把火引起来,再烧细小的树枝,等火势稳定了,最后再架几根大柴就成了。不过几分钟的事情,他却好像生疏了似的。他先是找不到打火机,把柴房翻了个遍才发现掉在灶台边上了。等他把火引起来又发现家里的柴都很潮湿,有些上面还覆盖着青苔,架在灶膛里,用小柴枝烧起来的火就被闷灭了,还会冒出阵阵青烟。周梅的痛呼声依旧缠绕着他,线越勒越紧。左文国急得满头大汗,好像生孩子的人是他似的,蓝色的短袖被汗洇在身上。左文国重复着烧火的过程,灭了又烧,烧了又灭,堆在角落里的杉毛堆只剩下零星几个。“咦!老大我喊你烧的水嘞,囊个还是冷冰冰嘞?”幺母端着盆子到厨房打水,一摸锅里还是凉的,冲着柴房门口催了一声道,“搞快点!你屋婆娘要!”“马上马上!”应了幺婆的话,左文国回头看着灶膛里的火星“狗日嘞!”他忍不住踹了地上的柴一脚。六月正是多雨的季节,柴房里的柴没有淋到雨,但是都堆放在地上,年纪比他还大的房子墙板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卧房都是周梅用劣质的塑料膜遮挡起来隔绝水汽的,柴房却没有人顾及到,水汽从缝隙里钻进来,柴被浸湿,不易燃起来,燃起来又有很多烟。左文国已经被熏得流出泪来,他想:怪不得小梅每天吃饭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红的,她怎么不说嘞……说了我也没办法,老子有钱了一定要盖水泥的房子放柴!
水泥房子,在他们村里一栋都没有,只有镇子上的学校和几户在外面发了财的人家才有这样的房子。水泥砖砌的,白色的外墙,红色的瓦顶,高高地立在路边。每次上学或者放学时落了大雨,被堵在路上的学生们就会在这些水泥砖砌的房子下躲雨,他们甚至给这些房子取了名字,就叫“洋房子”,洋芋洋铲洋房子,叫着叫着,这个名字就叫开了,于是那几栋水泥砖砌的房子就成了十里八村都知道的地标。左文国不止一次的站在洋房子的屋檐下看着淅沥沥的水珠,发誓要盖一栋这样的房子。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挎着洗得发黄的白色书包的周梅都是点点头,笑着说:“那真好啊。”那时候他们还没定亲。
好不容易把火生起来了,柴房里浓烟弥漫。怕熏着周梅,左文国把柴房的门关上,一点儿不敢分神地盯着火。灶膛里的火跳跃着,靠近柴的部分,火是明亮的黄色,有点发白,再往上,是深黄色的,顶端飘舞着的是橘红色。那橘红色是跳跃着的,活的一样,周梅有条裙子就是这个颜色嘞……左文国的思绪又飘远了。他想起来,结婚以前他们各自在外面打工,他在北京,周梅在广东,都是靠书信联系。他每周都会给周梅写信,写来写去也只有几句:“周梅!你好,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然后附上一些照片和小玩意儿。周梅很少给他寄照片,只有一次,他在寄过去的信中夹了几片桃花的花瓣,周梅回信时说她很喜欢,还破天荒地一次附了好几张照片。有一张就是周梅穿着这条橘红色的裙子,在照相馆背景布前笑得腼腆。他当时很高兴,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又看,还给周梅回信说她穿这个颜色很好看。
“好久没看到她穿过裙子了,她结婚之前不是最爱穿裙子嘛……”左文国被木柴炸裂的声音叫回神,用火钳把前端烧了一半的木柴往里推了推。
看她肚皮尖尖嘞,应该是个儿,但是爱吃甜嘞,又不爱动,也可能是个女儿,女儿像她的话,漂亮,也好。左文国想到以后会有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儿就忍不住咧嘴笑了,又收起笑容想:囊个还没生出来,生个娃儿要花这么长时间嘛,是不是幺母不靠谱哦,早晓得还是花钱找个医生……
柴烟弥漫,左文国被呛得不住地咳嗽,他的眼睛被烟熏得通红,他听见了周梅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他似乎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又好像没有,灶膛里木柴炸裂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他有些耳鸣。左文国站起来,向屋外迈了几步,又停下回过头看回灶膛,又侧耳听隔壁的声响,囊个没得声音了?左文国听了一会儿,又坐回去准备继续盯着火,门外传来幺母声音:“是个女娃儿!老大!是个姑娘!”左文国又蹭地一下站起来,屁股下的小板凳被他带倒,他被熏得通红的眼睛不住地落下泪来:“哎呀女娃儿好啊女娃儿好。”左文国掀起衣服下摆擦擦眼泪,高兴地想跳起来,正好被端着热水推门进来的幺母看到了:“呦!你哭啥子,小梅都没哭!女娃儿不好嘛就再生个嘛!”左文国连连摆手,他想说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又被幺母拉住手,边往外走边说,“你们还年轻,还有机会,以后生了男娃儿还有姑娘帮忙带,不要伤时,快去看一眼你的娃儿。”左文国一听也顾不上解释,三步并作两步,将幺母甩在身后,直奔卧房。
一进门,一股奇怪的味道涌向左文国,淡淡的血腥味、周梅花露水的味道、香腻的栀子花香,屋里左母陪嫁的樟木柜的味道、都混合在潮湿的、凝固的空气里。左文国没有看到血,该是幺母收拾干净了。周梅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刘海儿湿漉漉的,一绺一绺地搭在额前。她虚着眼睛,仿佛一闭眼就能睡过去。孩子就在周梅旁边,用他专门去县城百货大楼里买的蓝色印花的小被子包着,看上去不像画上的娃娃那样白净,红红的,脸上还有一层白色的没有洗干净的洗衣粉似的痕迹。这是他的女儿!左文国跑过去坐在床边,拉住周梅的手。他看着周梅,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周梅太瘦了,躺在被子里比他们的孩子大不了多少。
“你辛苦了……”沉默半天,左文国木讷地说了句。周梅睁了睁眼,似有什么要说,左文国又像想起什么来补充道:“女儿好!真的!”说着还用力捏紧周梅的手抖了抖。周梅听罢定定地看了会儿他,眼睛一闭,睡过去了。
第二天,左文国因为没生儿子哭了的闲话传遍了整个组
编辑 | 曹金凤初审 | 李   杨终审 | 庄鸿文主办 | 晨光文学社主管 | 写作研究院备案 | 党委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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