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老了,就该和时光熬,不是和生活熬



“老了,就该和时光熬,不是和生活熬。”
   ——《巷》

作者简介:
2021级汉语言文学一班刘清雅,待人友好,性格比较开朗,喜欢阅读小说。
作品刊登于铜仁学院《晨光》期刊
2022年第四期


“哎,隔壁那间空屋子搬进一个女人了咦。”
“哪间空屋子啊,空屋子那么多。”
“就是巷子口靠着王翠菊那间。”
“哎哟,那一间噢,运气真不好哎!”
……
这条狭窄的巷子周围充斥着嘈杂的声音。
十来米的小巷子里面,住了十几屋子的人,每日全是女人们碎嘴的声音,倒是给这条昏暗的小巷子增添了些乐趣,让这里没有看起来的那般死气沉沉。
中午的时候,天空飘着细细的雨,可不一会儿,雨就停了,从云后面慢慢探出太阳的头来。一辆三轮车开进了巷子里。周围的女人都看了过来,几个一堆碎嘴着。
“哎,你们说这个女人什么来头?”
“能有什么来头,没看见一个人到这里住的呀!”
“嘿,我也觉得是,咱们这里很久没搬人来了哎。”
一个女人从三轮车上下来,从另一侧下来一个男人,转头就从车上搬下行李进了屋子。她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搬完了。女人们就在旁边望着,看她进进出出、结账,等到男人走后她们才凑上去问东问西:“哎,妹子,你今年多大了啊?”“妹子你叫什么啊?”“妹子,咱们都是住在隔壁的,别害怕,我们人可好嘞。”

简单的回答几句话后,不知道谁说了声“哎哟,妹子,你可得注意一下,住你隔壁的那位,叫王翠菊的……是个杀人犯啊!小心一点噢。”话说完,周围的女人们忙附和道“是了是了,那脖子上好大一块疤嘞,上次让我看到,吓死人了呀!”
张月一开始还觉得这些人太过热情,听到“杀人犯”时也惊了一下,问了一句:“大姐们,你们说的那个王翠菊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大姐们一听,四处瞅了瞅,确认没有其他人在时才说:“我住进来得早,我知道的多一点,当时那个王翠菊刚来的时候啊,话还是挺多的,也和周围的人们能聊得来,也是你这间屋子,原先住了一个姓刘的女人,当时她们俩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后来有次王翠菊不在,那个姓刘的和我们说的,王翠菊把她老公给杀了。奇怪的是没过几天姓刘的那个女人就搬走了,什么话也没有说,问她也不理人。我们还以为她是中了邪嘞,然后看她看了一眼王翠菊的屋子,我们就知道肯定是王翠菊把她怎么样了。再后来,她话变少了,每天早出晚归的,我们也很少和她打照面,有天晚上她回来的时候啊,她脖子上缠的毛巾松掉了呀,好长一块疤,哎哟,可把我给吓坏了哟。我们也没敢和她多说话,就怕万一说错话咯惹到她就把我们给杀咯!”大姐神色夸张,脸上的慌张却也不假。
张月听到这里,心里也感到有点骇人。道听途说她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想着少接触吧,不惹事就好了。
傍晚的风有了一些凉意,天边最后的霞照在巷子前,落下一丝光来,然后在风中消失了……巷子里忽而全亮了灯,一串串黄黄的灯光透着窗户跑出来,照在走道上。这里亮一块儿,那里亮一块儿。巷子口响起沉重的车轮声,巷子里的灯忽而又灭了。“吱呀吱呀”的声音越来越近,一辆破旧的三轮停在了张月隔壁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裹着头巾的女人,佝偻着腰,看不清脸。

开门准备在门口放杂物的张月正好撞见她,两人互相瞅了一眼,张月率先开了口:“你好啊,我是今天先搬来的,住你隔壁,我叫张月。”眼前的女人却似乎不想理她,自顾自从三轮车上搬下一袋东西走进了家门。张月望着隔壁亮了灯,传来轻微的搬东西的声音,转身走进房间。张月倒觉得她不像大姐们说的那样骇人,她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阵风吹过来,吹散了云,漏出月光,一会儿,又把那月光遮得严严实实。
第二日,天微微亮,张月便从床上起来。外面传来吵骂声,张月出门一看,是昨日那位告诉她王翠菊事情的陈大姐,“王翠菊,我他妈告诉你,我不怕你,今天要不是你死就是我死!”陈大姐在周围人的阻拦下气愤得破口大骂。王翠菊站在门口冷着眼看她。张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站在人群后面。“王翠菊,我清清白白的,你他妈就是个杀人犯,你有什么可拽的!”陈大姐继续大吼着,熟悉的人拉着陈大姐,有些人就离得远远的,怕出事牵连到自己。陈大姐依旧不依不饶,越骂越难听。
“陈丽,我王翠菊自认没有哪里惹到你,我不想惹事,可不代表我天生就是让人来欺负的!我安安静静的在自家门口,你自己发了疯跑过来闹事,搞得我莫名其妙,你才是有病吧!”王翠菊的声音带着沙哑,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从始至终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陈大姐骂不动了,又突然开始哭,哭着哭着又没声了,坐在地上发着呆。不一会儿,她颤微微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朝王翠菊走去,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走了,扶着墙,一步一步。周围的人非常的奇怪,彼此看了看,也觉得莫名其妙,最后散了。王翠菊却盯着陈大姐的背影看了很久……
她说,对,我有病。
没过几天,她们发现,陈大姐躺在床上,没了气息,她的枕边放着她的体检报告。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来不及让人反应,头脑里还是前两天陈大姐疯闹的场景。外面下雨的声音淅淅沥沥,一滴一滴敲打在这群女人心上。
最后王翠菊整理了遗体,做了后续的工作。张月给她打帮手。张月没想到王翠菊会帮忙,这个人前两天还对她破口大骂。期间,王翠菊说了一句话:“那段疯闹,是她临死前的挣扎,她不想无声无息的离去……”张月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着无法言语的感觉,她觉得,王翠菊没有那么可怕。
第二天,巷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巷子里突然空了一间房,少了一个人,周围的人陷入了很长的一段沉默,她们不知道,她们的明天会不会是明天……
搬来没多久,张月就经历这种事情,她心里也是有点慌。风吹过来,有一点冷,秋天要来了。日子一天一天的在过,偶尔出门张月会碰见王翠菊,她们会简单地打一个招呼,但不会多说几句话。每日清晨,听到三轮车的声音,张月知道,王翠菊出门了,刚入夜,听到三轮车的声音,张月知道,王翠菊回来了,张月每天就听着三轮车的声音在巷子口进进出出,好像慢慢成为了一个习惯。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打开门,张月站在门外。“一起聊聊天吧。”张月说出这样一句话。王翠菊让她进屋坐下,张月有些忐忑,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要来找她。
“有什么事?”王翠菊给她倒了一杯水,坐下,点了一支烟。
“不知道该怎么说,搬来很久了,我总是想找你说说话。”张月有些不知所措,她突然后悔来找她。
“我很可怕吗?你好像有点怕我。”王翠菊给她倒了一杯水,坐在她对面。
张月连忙摆手表示没有:“我只是在想这样来找你会不会有些突然。”她拿起水杯,低着头看着。
“没什么突然的,邻里之间来往啊。”王翠菊开始织起了毛衣,昏黄的灯光照在屋子里,她说话轻飘飘的,声音沙哑。
“我就是一个人在这里住,有点孤单,偶尔想找人说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和你聊聊天。我觉得你和其他的大姐不一样。”张月看向她,王翠菊没有抬头,她把毛衣放在一边,从毛衣篮里拿出一支烟,点上 。张月没想到她会抽烟,有点惊讶,但想想,又觉得很正常。
“刚开始来这里的确有一些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也有例外,时间越长反而越孤单。得学会自己一个人,明白吗?”王翠菊好瘦,穿的衣服不知道是哪一年买的,很多补丁,褪色也严重还有点宽大,黑发盖不住白丝,脸上的皱纹也清晰可见,嘴里吐出的烟雾让她变得朦胧,张月越觉得她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
“为什么这个巷子住的都是女人呢?”张月其实很疑惑,这个巷子里十几户住租客,全是一群孤单的没有人陪着的女人,就连死亡都是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为什么啊,这里离城区比较远,房间比较小,房租也便宜,来这里的女人都是死了老公的,病死的,意外死的,也没有孩子,没有其他亲人,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找到这么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做一些小本买卖,勉强维持生活。”天完全黑了,门外响起了其他女人来聊天的声音,聊着今天发生的,偶尔发出一声大笑,很快又归于宁静。“可是这样不幸的女人能有多少呢?”窗外的月光明晃晃,照在不知往何方的路人心上。
“她们说你是一个杀人犯。”张月用余光瞟了一下她,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她们没有说错。”王翠菊倒是一脸无所谓,轻飘飘地回答。
“我看你不像。”想要再说一些什么,但却不知道怎么说什么,张月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
“我是农村人,没有多少的文化,不明白那些文化人的弯弯绕绕,但我也不是天生就让人欺负的。年轻的时候家里人安排,我嫁给了邻村的男人。和他一起进城打工,后来生了一个女儿,生活更加的难过了,他以前也还老实本分,有一天在工地上被老板骂了,心里不顺气,就动手打我,打上瘾了,基本上每天都动手。不过这也还好,还能忍受。我还有个女儿,我就想照顾好她。但是那个杀千刀的……”王翠菊声音里有些颤抖,她点了一支烟,“有天我出去买菜,回到出租屋,那个杀千刀的,就在屋里大骂又是摔东西,我冲进去,就看见我那四岁的女儿趴在地上,头都破了呀,留了好多血啊!我抱起我女儿,气儿都不怎么呼了,我就想把我女儿送去医院,但是他又把我推倒,揪着我的头发骂啊,我看着我女儿,心一横,用尽我全身的力气给他撞倒,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子朝他头上砸去,砸了好多下,他没气儿了,我女儿也没气儿了。邻居报了警,结了案,虽然杀了人,不过说我是正当防卫,并没有给我判刑。”王翠菊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她扯下了脖子上围的头巾,刺喇喇一条疤,“这是当时留下来的,差点救不过来,硬生生熬过来了。没了孩子,没了男人,我回了老家,可老家的人都知道我杀了人,我又只能回到城里,没多少钱的我找到了这里,小地方,一个人住刚刚好,就这样,一住就是好多年。”一支烟完了,话也说完了。张月听了这些,感到非常的心惊,她没有想到原来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藏住了十几个人的辛酸苦累。以前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团糟,现在才发现,世界上很多的人的生活比自己过得更糟,自己反而是更幸运的那个。
“突然发现我还挺幸运的,我受到了教育,不过为了嫁给我丈夫,和家里人闹翻,但他命不好早早离开了人世,只丢下我和一个几岁的女儿。后来孩子大了,开始叛逆了,有事不和我说,我以为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她不应该这么对我,她自己去了美国,不让她去吧那是她的前途,让她去吧,我又担心。”张月觉得在王翠菊面前提孩子不太好,尤其是听到她的遭遇之后。
“担心什么呢?孩子有她自己的造化。我有时候总在想,我的妞妞要是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呢?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呢?可是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她了,她和我说妈妈,不要总是挂念着我了,我现在很好很好。”她拿起烟,又放下,“妹子,个人有个人命,随他们去吧。”
张月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还工作好多年,看的还不如一个没受过教育的人通透,她觉得惭愧。果然还是自己老了,张月不禁自嘲。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操心那么多干嘛呢。第二日,张月听见三轮车的声音,她知道是王翠菊要出门了,她要去给人送菜,这样才能维持她的生活。张月打开窗,刚好看见她的瘦弱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子口。

张月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她看王翠菊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了:在她身上有一种沉稳、通透,是旁人不曾有的,一个农村女人,只想着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生活的不幸打击了她太多,她一个人扛住了所有流言,许多年,一个人走过了许多年,忍受着巨大的孤独走到了今天,需要多大的勇气。人或许就是这样吧,在面对了许多人事之后,才会突然想明白很多事情,人这一生,更多时候是要一个人走过的,忍受孤独,其实是常态。既然都老了,就好好享受一下老年的时光吧,没有人会知道,在未来的哪一天我那年迈的身体会撑不住了。老了,就该和时光熬,不是和生活熬。
接下来的生活还比较好过,了解王翠菊之后,张月和她成为了好朋友。王翠菊会给她带一些菜,张月也会做好饭叫她一起吃,偶尔张月跟着王翠菊学学织毛衣,和其他的女人相处的也不错,偶尔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天,巷子里的生活也有趣了一些,不是那般枯燥乏味了。
张月的女儿从美国给她寄了信,让她去美国和她生活。王翠菊让她去,大家都老了,时间不多了,陪在儿女身边总是好的,不会像巷子里这些苦命的女人,去世了都不会有人发现。张月心里害怕,但她说她得考虑考虑。她想,她要是走了,王翠菊又是一个人了,那她怎么办,没有人发现怎么办。
某一天,张月没有听见熟悉的三轮车的声音响起,很长一段时间后她不太放心,敲着王翠菊屋的门,没有反应。张月开始慌了,拍打着门叫着她。万幸门开了,王翠菊站在门口,她整张脸没有血色,单薄的衣裳让她看起来更加的虚弱,张月进门后立马关上门,她怕屋外的风一吹,王翠菊就倒了。虽然王翠菊说自己没事,但是张月心里莫名的害怕,她不敢想。
“姐,你要是把我当妹子,你老实和我说,你怎么了?”张月心里紧张,她知道她的声音在颤抖。
“小病而已,就是可能稍微不小心随时会死掉。”王翠菊也怕,怕自己真的就这么去了。张月想带她去医院,但是被她拒绝了。王翠菊觉得没必要去医院了,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没必要去医院浪费那些钱。张月突然觉得难过,一个人一辈子勤勤恳恳,苦了大半辈子,连去医院给自己看个病都不舍得。谁不害怕死亡呢?
屋外吹起了风,开始下起了雨,天气越来越凉了,张月找了一条毯子盖在王翠菊身上。王翠菊越来越瘦了,有时竟连饭也吃不下。张月着急,可王翠菊偏不愿去医院。“妹子,你,去我那个柜子上面帮我拿一下,我那个红色的匣子。”她说话都那么费劲,一停一顿。张月拿到了她说的那个红匣子,匣子有了一些年头了,上面没有一丝灰尘,看得出来王翠菊总是在擦拭它。王翠菊打开匣子,里面有几张照片,“这是我年轻的时候的结婚照,那个时候穷,结婚穿件红衣裳就已经不错了,哪里像现在啊,那些小姑娘穿的白婚纱,这是我女儿的一岁照,拍的时候可乖了,安安静静的。”王翠菊一张一张说着,照片不多,可是却是她前半辈子的缩影。王翠菊摸着照片,眼眶湿润了,她说:“妹子,你去找个人,给咱们拍张照吧,我要是去了,你也可以留个念想。”张月点了点头说好。
张月拿着拍好的照片给王翠菊看,王翠菊笑了:“真不错啊,妹子,我自己存了一些钱,你留一些,剩下的你替我寄回我的老家,我还有个弟弟。”王翠菊看着窗外,窗外开始飘雪了,“妹子,我自己织的毛衣,冬天来了,你拿去,穿得暖和一些。”张月接过毛衣,她心里很慌,她哽咽着:“知道了,我这么大年纪了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吗?”王翠菊笑了,她看着窗外,呢喃:“冬天来了。”她的声音慢慢变弱了,然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张月捂着嘴哭出了声,怀里抱着那件毛衣……

‍‍   好像过了好久,这个冬天已经下了好多场雪,巷子口没有再响起过三轮车的声音,靠着巷子口的那两间屋子里的灯没有再亮过。夜深了,巷子里剩下的几盏灯关上了,冬夜里的风“呼呼”地吹,巷子路口的那盏路灯,“吱呀吱呀”的晃着,昏黄色的灯光,照着这块,又照着那块……

其实一开始写《巷》这篇小说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说写两个女人之间的故事。但是,藏住了多少人稀碎却又努力在拼凑的人生,幸而还有互相慰藉和迎来送往的搭子,她们在逼仄的巷子里相遇 ,彼此安慰,在短暂的人生里相伴而走。


图片 | 来源于网络
编辑 | 赵鑫鑫
初审 | 罗剑秀
终审 | 庄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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