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时政记者读明史》系列第35篇，上篇在这里好老板张士诚为何斗不过坏老板朱元璋？（时政记者读明史第35）
前言
本篇的标题严格的来说，应该是“创业成功者，多变态”。能从底层厮杀出来，创业成功，那心理自然不同于常人，也被一些“弱者”认为是变态。
上海的新民网曾转载新华社的一篇文章，题目就为《临床心理学家称：创业成功者、硅谷精英变态多》，明确提出许多成功的企业领导者的精神变态指数偏高。
关于朱元璋的精神问题目前也有很多学者进行了研究。
比如南京中医药大学和南京大学的两名学者写的《试论朱元璋一生的两大心理障碍》中推测，他因少年时全家横死，心理遭受重大创伤，导致患有神经症。
因此他的后半生都被焦虑和恐惧围绕，因恐惧丢失皇位而滥杀功臣，时时怀疑他人背叛，像强迫症一样大小事务亲力亲为，论文中认为这些都是神经症所表现出的病理症状。
与之对应，张士诚青少年时家庭幸福很多，虽然不富裕，但几个兄弟相互关照，外面有江湖好汉推崇，之后起事抗元更是一呼百应。他自己也真心对待兄弟，成为《水浒》中宋江的原形。
在灭掉陈友谅后，朱元璋用了2年时间消化，然后对江湖“及时雨”张士诚动手了。
张士诚的那些义气兄弟，表现如何？
一、蒙古人窝里斗，朱元璋摘桃子
爱跑题是猫智深的写作特色，在本文开始本猫就要跑个题。
宋初形势图
这是一张宋初的地图，李煜的南唐跟日后朱元璋的高度重合，吴越的钱家则跟张士诚差不多。
当北方有一个强大的政权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李煜哪里能安心发展，占领吴越？
但朱元璋初起时，北方是蒙古人天下。而当时蒙古人的爱好就是杀自己人，兄弟相杀，父子相残，政变玩出了花。
元朝11个皇帝，除去开头的忽必烈和最后的元顺帝，中间平均4年就要换一个皇帝。皇帝们基本没有善终（不是被杀，就是喝酒喝的病死），每一个皇帝被干掉，就意味着大量政治派别被清洗。
朱元璋时，北方的蒙古和汉人军阀们更是玩起了大逃杀，各自拥护元顺帝和他儿子，哪里有空管朱元璋？
大好天下，蒙古的汉子们也和慈禧一样，宁与友邦，不予家奴。为什么北方能歌善舞的民族兄弟们遇到外患，都喜欢玩这套?
在这乱世，盐贩子出身的张士诚发挥商人本色，一场硬仗没打赢，竟然连收买带拉拢，拓地“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
尤其是长江以北的苏北和安徽，各地豪强仰慕及时雨张士诚的财大气粗和江湖义气，纷纷来投。
张士诚也志得意满，自忖虽打不过朱元璋，但好歹平生义气，待众将如兄弟，大家一起守护富裕家园还是可以的。
张士诚的地盘以长江相隔，分为两部分。
张士诚的地盘，北边到山东济宁，南边到杭州和绍兴
江北为新依附地，张士诚以其发家之地高邮为核心防守。
江南张士诚以苏州为核心，以巨城湖州和杭州为翼，在三地屯以重兵。
张士诚过往战绩，攻别人不咋地，毕竟天下最富裕的地方都被他占了，攻其它穷地方手下将士没有积极性。
但他守自己地盘算是一绝。张早年在高邮就以善守闻名，带一帮盐贩子和制盐工抗大元百万兵马3个月，拖垮了元朝的江山。
之后他发展经济有一套，对手下又讲义气，得到拥护，在湖州、杭州、绍兴、苏州等地守住朱元璋、方国珍和苗军的进攻。
尤其在绍兴，张士诚麾下大将吕珍得到地主们的帮助，创造性的将战船和火器运用到守城中，打得朱元璋灰头土脸。
很快朱元璋就会让张士诚看到全新的自己。
二、杀降
1363年十月，朱元璋派徐达、常遇春、胡美和冯胜领兵渡江，欲先剪除张士诚的江北地。
十月二十一日，徐达围攻江北枢纽之地、梅兰芳的老家泰州，江北危矣。
徐达进军路线
张士诚也有应对之策，他发400战船，拟攻沿江重镇江阴，想横断长江，以扼徐达后路，诱使徐达回援。
但徐达派小部分兵力加强了江阴港口的防御，张士诚的进攻即无法奏效。
张士诚想横断长江，引徐达回援
一个月后，泰州城陷。随后，徐达包围张士诚的发家之地高邮。
高邮确实不好攻，朱文正守南昌不过85天就立下不世之功，而高邮守了有4个月！
期间，高邮守将不仅顶住了一波波攻势，还诈降戏耍了日后在北征塞外时立下奇功的冯胜。
高邮守将忽悠冯胜，“我以城投降与你，你的功劳不就比徐达要大啦？”
冯胜高兴坏了，未报告徐达，私自允降。
当夜，冯胜派精锐入城，结果被尽杀之。朱元璋闻之大怒，召回冯胜，抽了几十大棍，再让其狼狈不堪的步行回高邮继续作战。
张士诚曾想救援高邮，但手下都太会讨价还价了，班子里排名第二（左丞）的许义听说自己被派去江北救援，刚出城就不走了，硬生生屯兵太仓三个月。
于是张士诚只能在江南搞动作，攻击过宜兴、江阴等地，想减轻江北的军事压力，但都以失败告终。
坚守了4个月后，高邮终究还是城陷了，6万士卒被俘获。
朱元璋随后下旨徐达，6万人太多了，精锐的留下一两万即可，其他就暗中除去。
十一月初四日捷音至京城，知军中获寇军及头目人等六万余众。然而俘获甚众，难为囚禁。今差人前去，教你（徐达）每军中将张（士诚）军精锐勇猛的留一二万，若系不堪任用之徒，就军中暗地去除了当，不必解来。-----《弇山堂别集》卷八十六《诏令杂考二》
总共6万人，只留1、2万，那么至少4万人被屠了。
《山河明月》中的朱元璋
但朱元璋特意叮嘱，杀普通士兵即可，头目不可杀一人。
与之对比，我军在解放战争期间，俘获国民党军队，普通士兵告知我们的土地政策，经过教育，马上就会为新中国而战。
为何身为传统史书中正义的一方，朱元璋反倒杀降兵而留军官？
猫智深认为，张士诚治下老百姓日子过的更好，这些士兵很难为朱元璋效力。如果他们被放归，很快又将拿起武器保卫家园。
而被俘将领都在驻地有产业和资源，得到保障后很容易转换阵营。
高邮失陷后，徐州、淮安、凤阳、宿州等张士诚在江北的城池守将纷纷投降朱元璋，丝毫不顾忌自己曾经的大哥多么仗义，其中包括日后封河南侯的陆聚和汝南侯梅思祖。
这些降军战斗力很强，《明史》记载，“（陆）聚所部皆淮北劲卒，虽燕、赵精骑不及也”，但丝毫不影响他们抛弃好老板。
自此，张士诚以利益最大化为原则，趁陈友谅和朱元璋在鄱阳湖中决战之际占领的江北地盘、以及投入的大量资源和兵力、笼络的众多将领，已经丢了个干净。
三、攻灭张士诚的逻辑
虽然顺利拿下江北，但张士诚部队在高邮城的固守还是让朱元璋心悸，尤其是还杀了降兵，必然会引起拼死抵抗。
（史料中当然不会记载张士诚方在高邮城的防守细节，但根据耗时、诈降以及之后朱元璋方的态度推断，必然经历过坚决的抵抗）
在讨论如何进一步灭掉张士诚时，朱元璋的大部分将领竟然提出反对态度。文官之首李善长说，张士诚方主力都在江南，且人民生活幸福，因而得到拥护，我们下次等有时间再去吧。
其势虽屡屈,而兵力未衰,土沃民富,又多储积,恐难卒拔,宜候隙而动。---李善长
《山河明月》中的李善长
诸将之中，支持朱元璋的只有徐达，朱元璋高兴的说，“诸人鼠目寸光，唯独你合我意。”
朱元璋这种封建统治者，都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强迫症症状，为何？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
当游戏规则变成以暴力和阴谋为胜利的诀窍时，牌桌上最后剩下的当然是其中翘楚。能混到跟朱元璋一个水平的，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朱元璋的强迫症症状让他坚持灭掉卧榻之侧的张士诚，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如果朱元璋是个正常的领导，此时来了个民主决策呢？
成功者多执拗独行，果然如此。
在这前后朱元璋对天下发布了《平周檄》，列举了张士诚的8大罪状，为接下来的进攻在舆论上造势。
非常好玩的是，这8大罪状中，7个都是关于张士诚抗元的，比如诈降元朝、不给元朝纳粮、抗拒蒙古人征伐、杀害蒙古官员等。
看来朱元璋已经完全被周边那群儒生忽悠了，接受了他们的意识形态，以维护正统自居，至于正统是蒙古人和汉人，他才不在乎。
之后朱元璋与诸将讨论主攻方向。常遇春性格直，建议黑虎掏心，直捣苏州。
朱元璋否定了常的建议。他仍旧跟以往一样稳健。朱元璋提出先攻击湖州，以剪除张士诚的羽翼。
朱元璋的逻辑基础是这样的：
张士诚的核心班子都是大盐枭，这帮人和梁山好汉一样，都是强梗之徒，重义气，相互结为手足，团结性还是可以的。我们如果打苏州，湖州和杭州守将必然拼死来救。到时候援兵四合，我们就被包围了。
不如先攻湖州，围点打援，使其疲于奔命。羽翼被剪后，再移兵苏州，取之必矣。
转自历史总探长四、湖州决战
八月，徐达、常遇春率兵进攻湖州，在击败守方的出击后，包围了该城，准备围点打援。
徐达军立足未稳之际，张士诚亲弟弟张士信的水军在湖州旁的太湖上，竟然不战而退。哎，张士诚再讲义气，可连亲弟弟都不鸟他。
古人兵法云，主将连兵要严苛到让士兵怕自己甚于怕敌人，如此方能上阵，真是至理名言啊。义气在恐惧面前顶个屁。
湖州被围后，张士诚意识到最关键时刻已经到了，先派最早跟他起事的“十八条扁担”之一李伯升潜入湖州守城。随后又派头号大将吕珍带义子张虬，率领号称三十万的大军援救，但其实只有6万人。
诗情画意的湖州，成为了决战之地
这时，朱元璋一方在兵力上已占了优势，之前对陈友谅时就能拿出20万军队，平灭陈友谅后又恢复了几年生息，估计40万是有的。而张士诚不过也就20万人。
吕珍这六万人到湖州城东旧馆后，见朱元璋势大，就不敢走了，还吓得筑了5个营寨以自固。
徐达等的就是你的救兵，派兵攻占了联系湖州和旧馆的姑嫂桥，更修了10个营寨以隔绝两者。
常遇春随后率水军出其后，切断了这六万人的退路，这帮人救援不成反被包围。
张士诚急了，又派了一波波援兵，都被围点打援了。
始建于北宋的湖州多宝塔
十月，旧馆援军在升山遭到惨败，吕珍被迫出降。
随后，包括吕珍在内的降军被带到湖州城下，一批又一批被集体砍头，城中士卒胆碎。（正史上关于吕珍的另种说法是他失踪了）
十一月，李伯升献湖州城。
苏州人日后在尝试了朱元璋的统治滋味后，恨极李伯升，认为张氏之败由李伯升先降,因此“李司徒”在明朝的苏州方言里成了二五仔的代称。（李伯升的官位为司徒）
同时，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率浙江方面军围攻杭州，守将潘元明一枪未放便投降。
这个潘元明跟张士诚一样都是搞盐的出身，一直以来享受荣华富贵，最终如此行事。
五、徐达乐开花
十一月十八日，徐达军抵苏州，围其城。
苏州城墙
徐达本想着，张士诚大势已去，苏州已成孤城，拿下不过分分钟，却没想到，张士诚的仁政和仗义顶了点用，打退了徐达一次次进攻，且给其造成很大损伤。
张士诚不是被动防守，还时不时出击，射死了徐达辖下的指挥副使茅成。
不久后，甚至连朱元璋水军的二号人物、在鄱阳湖之战中威风八面的俞通海也中了箭伤，不治而死。
俞通海在朱元璋集团中影响力很大，他死后被追封其为虢国公（公侯伯子男中，公排第一），且三代皆封公爵。
攻击屡屡受挫，朱元璋不得已之下，使用了台州儒生叶兑献上的锁城大法：
锁城法者，却于城外矢石不到之地，别筑长围，环绕其城，于长围之外，分命将卒四面立营，屯田固守，断其出入之路，绝其内外之音。
更狠的是，城被围后：
（朱元璋）设官分治所属州邑，务农种谷，抚字居民，收其税粮以赡军士，彼守空城，亦将安用？
徐达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朱元璋给他拨了48个卫，实打实的25万人。
徐达下令在苏州四周挖建工事，用长壕将苏州彻底围起来，水泄不通。
围城部队精锐荟萃，徐达屯兵葑门，常遇春屯兵虎丘，郭兴屯兵娄门，华云龙屯兵胥门，汤和屯兵阊门，王弼屯兵盘门，张温屯兵西门，康茂才屯兵北门，耿炳文屯兵东北，仇成屯兵城西南，何文辉屯兵城西北。
上面这些人，明朝建立后，不是王就是公，你封个侯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除了人多，装备也先进。围城部队配备了2400多门大小火炮，2400座七梢炮（一种大型人力抛石机），240座巨型襄阳炮，日夜轰城。
徐达嫌不过瘾，还搭起与佛塔那么高的楼台，既可俯瞰城中，又置弓弩火筒和巨炮，日日射杀城中活物，连张士信都被轰死。
即使这样，张士诚也硬生生守了10个月。南昌的朱文正在陈友谅攻击下挺了85天，就叫苦不迭。当年张士诚在高邮面对元军主力，也不过才3个月。
徐达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六、大明第一斗将
张士诚苦苦守城不放弃，只因心存两个希望。
第一是希望北方的蒙古人来救自己。虽然他跟蒙古人分分合合，但他知道蒙古人不希望看到南方有个一统的政权。
果然，《倚天屠龙记》里赵敏的哥哥王保保在跟其他蒙古人缠斗之余，派左丞李二从山东南下。
朱元璋对此也有准备，调傅友德防守徐州。
哈哈猫智深又要跑题了！
猫智深一直认为，傅友德是大明最能战斗力最强的武将，但他的前半生却极为坎坷。
傅友德参加抗元革命比朱元璋还早，刘福通在安徽阜阳首义同年，傅友德就跟芝麻李占了徐州。这时朱元璋还在庙里当和尚呢。
当时傅友德就以武艺在义军中闻名，“击刺骑射，冠绝一时。”
徐州扼着京杭大运河，元丞相脱脱集结天下兵力攻破徐州，并屠城。傅友德侥幸逃出，也许看透了义军多不义，也许是厌倦厮杀，他没跟一起逃出赵均用等人去凤阳，反而脱离了队伍，跑到山东枣庄,想过平常人的生活。
在枣庄他极不得意，一身武艺无用武之地，先是给人做佣人，后竟然入赘了当地程家。
他整日长吁短叹，连邻居家大婶都看出了他心不在此，劝他去追寻自己梦想，别把自己和程家姑娘都耽误了。
傅友德认清了自己一辈子就是“做贼”命，又投奔刘福通打游击去了，成为“游击战大师”李喜喜的部下。
傅友德画像
大概是实在没粮食了，刘福通组织三路大军北伐，傅友德随李喜喜从安徽一路打进关中，并把陕西闹了个底朝天。
然后李喜喜被赵敏他爹汝阳王察罕帖木儿击败，退入四川。之后在四川又被明玉珍击败，傅友德就干脆投了明玉珍。
在明玉珍手下时，傅友德也不得志，毕竟你一个外人，人家凭什么重用你。
傅友德就是不爽，又跑到武昌投奔了陈友谅。后陈友谅围攻南京被击败后，傅友德又跟丁普郎一起投奔了朱元璋。
自此，傅友德已经在芝麻李、刘福通、李喜喜、明玉珍、陈友谅、朱元璋等6个老板手下打过工，足迹横跨半个中国了，年已40好几，一事无成。
在朱元璋手下，傅友德最初也不受重视，毕竟你一个6姓家奴老头子，谁鸟你。他被派到常遇春手下，“俾为别将”。
但傅友德渐渐时来运转，自己心性也被磨平，玩命般证明自己。
在鄱阳湖之战中，他身被数创，立下赫赫战功，《明史》中说他“手杀数百人”。指挥士兵杀敌的武将多了去了，但自己亲手能杀数百人，这在大明是绝无仅有。猫智深对《明史》是持怀疑态度来看的，但这句猫智深结合傅友德之前的“击刺骑射，冠绝一时”和之后的更猛战绩，深深信了。
在之后的武昌战役中，陈友谅儿子集结重兵防守城边的高冠山，屡次打败朱元璋的进攻。
朱元璋扭头看向傅友德。
傅友德心想终于看我了，拥兵万人，冲向高冠山。
他一马当先，也许是冲得太猛了，脸上竟然中了一箭，射穿了脸颊，但不以为意，一鼓作气，攻下此山。
战后，他被火线提拔，升为雄武卫指挥使。
1367年，傅友德被调往徐州，防范元军南下。
（随便说说，如果傅友德当时在山东不走，安于生活呢？
很快山东就要经过一波波义军和蒙古军阀的洗礼，城头变幻大王旗，居民十不存一。
那就不是一个安稳的时代，大概程家女子，以及劝他离开的邻居，早已经变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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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参考资料：
《纪事录笺证》李新峰《朱元璋的正面与侧面》李林楠《国初群雄事略》钱谦益《张士诚政权和东南士人》夏潇婷《张士诚与苏州》陈其弟《明帝国的新技术战争》 李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