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突然说，
做一个插电的古筝
抱着它在舞台上狂摇，
听众能接受吗？
墨韵Moyun · B站知名古筝演奏up主
格致论道第109期｜2024年1月27日 北京
观众朋友们好，我是B站的古筝UP主墨韵。很荣幸能够站在格致论道的舞台，跟大家分享我在古筝演奏中的一些心得。
大家看到我今天的标题《指弹古筝》，可能会有一些疑问：古筝不是本来就用手指弹吗？为什么要专门提出指弹古筝这个概念呢？先暂时留下这个悬念，我想先给大家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从2014年开始尝试在B站上创作一些二次元乐曲翻奏，大家可能比较熟悉的是这个作品《千本樱》。
▲上：二次元摇滚《千本樱》，国风电音《万神纪》
下：筝鼓纯乐器合奏《权御天下》，一人双筝《il vento d'oro》
其实我还尝试了很多不同的创作方式，比如国风电音或者纯乐器合奏，又或者一人演奏两台古筝。
这首是《权御天下》的小片段，大家看了之后，可能会对我的演奏有一个初步的印象，那就是节奏非常地快，比较像很多观众口中说的“秀手速”。
古筝其实一直在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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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几年的创作之后，我发现自己的作品的同质化非常高。
作为自媒体人，在翻奏的时候往往需要去追寻现下比较流行的曲目，下意识地去找一些热点。如果我们要在短周期之内不断创作曲目，就会面临每个曲子在风格上都差不多的局面。而且要保持高频率输出的话，技巧练习时间也会被压缩，导致无法跳出自己已有技巧或者套路的局限。
风格大同小异，技巧原地踏步，作为创作者的核心就会非常松散。在这种情况下，观众的反馈自然也会下滑，这反过来肯定会打击到创作的积极性。
这个时候想寻求突破，就得沉淀下来，寻找这个乐器更多的可能性。
大家如果做学科研究，可能会了解到一个比较热门的词叫做比较。这个比较并不是说要去比一个孰高孰低、孰好孰坏而是说，而是当有了参照物之后，就可以更好地去了解目标，比如比较文学、比较政治学等等。那么音乐可不可以比较？乐器可不可以比较呢？
我们先简短地了解下古筝的发展。关于古筝的来源大概有两种学说，一个是分瑟为筝，一个是蒙恬造筝。但学界比较统一的观点就是古筝起源于大致2500年前。
▲1979年江西省贵溪县岩墓出土
这个是1979年在江西出土的东周13弦古筝，琴弦的数量逐步地由12、13弦增加到了明清时期的15弦，民国的时候又增加到了16弦。建国之后，确立了这种21弦、钢丝内核、外面缠绕尼龙的现代古筝。
经历了历史发展，古筝不但在形制上有了变化，演奏方式也发生了很多变化。这是出土于四川成都的东汉画像砖，展示了当时歌舞宴乐的画面，左上角有一位乐手正在演奏古筝。当时古筝的演奏方式除了独奏之外，还有乐队和弹唱。
到了现代，尤其是有了《战台风》这样的现代乐曲之后，古筝技巧也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大家知道“无丝竹之乱耳”，以前的弹拨乐是由丝弦构成的。现在有了钢丝弦之后，我们就不再用手指去弹了。我们用胶布把由牛角制成的义甲缠绕在手指上面，再用这个牛角去接触琴弦，得到的声音更清亮、音量更大，能够演奏的技巧也更多。
谁能和古筝来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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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古筝的历史脉络之后，我们就能想象一下，古筝可以和什么乐器来进行比较呢？
首先大家可能会想到钢琴。但钢琴有88个键，古筝有21根弦，在音域上已经差了非常多了，大概需要4台古筝才能完成一台钢琴上就能演奏的曲目。
下一个是竖琴。大家听到竖琴这个乐器好像有一点印象，但是要让你说出一个专门为竖琴创作的曲目，可能一时半会说不上来。它的存在似乎就像矿泉水里面的营养元素一样，不能说没有，但是不多。
另外一个，吉他。这个就厉害了，它的存在类似于预制菜里面的添加剂，它在流行音乐当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在乐队当中有电吉他，平常有木吉他弹唱，还会有古典吉他纯演奏，我们所有人可能都或多或少听过吉他弹唱，看过吉他演奏。于是，我们就选择了吉他这个乐器作为横向比较的对象。
▲1921年制叙利亚乌德琴
吉他是欧洲的拨弦乐器，最开始是由乌德琴演变而来的。乌德琴是中东地区一种非常古老的弹拨乐器，后来逐渐演变成了现代的吉他。
下图中最左边是乌德琴，第二个是鲁特琴。这两个乐器依旧保持了泪滴状的琴箱。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吉他的雏形就出现了，有了一个沙漏型的小蛮腰。为什么在形制上有这么大的改变呢？学界认为在那个时候，大家想要更容易地怀抱吉他进行弹唱，出于当时人们出行便利的需要，所以它的琴箱变小了。
但是后来到了古典时期，西洋乐的曲目变得更复杂了，需要吉他来演奏很多复调的乐曲，所以它的弦数反而变多了，有时候甚至能够达到10组弦，演奏起来就非常困难了。所以在20世纪的时候，古典吉他又逐渐演变成了现在6根弦的制式。到了后期，由于摇滚乐等各种音乐类型的发展，又出现了各式各样不同的电吉他。
了解这两件乐器的发展历史之后，我们来比较一下。在演奏方式上，古筝和吉他都是弹拨乐器，主要材料都是木头，是木质的原声乐器。而且在同样使用钢丝弦的情况下，这两种乐器的音色也会有一些相似之处。音域上就比较巧了，吉他和古筝大致都是4个八度。这些相似之处就表明，它们在演奏技巧上可以有一些通用的地方。
同时，古筝相较于其他的一些民族乐器，在茶馆、国风餐馆里更常见，出镜率还比较高。虽然说与吉他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出镜率没有可比性，但是在国内提到古筝，大家还是能说出一两个名曲的。
用吉他的方式弹古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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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做一个横向的比较，就需要选取一个曲目讲解。
现在我们回到标题，为什么我想要分享给大家指弹古筝呢？就是因为和吉他的比较。现在弹吉他会也用到拨片，比如弹电吉他有一个三角形的拨片。而指弹这一概念就出现在大家抛弃了拨片，用手指来弹吉他的时候。它可以让吉他演奏的声部变得更多，因为我们的5根手指可以同时演奏4到5个不同的声部。如果只用一个拨片，可能就只能演奏旋律。于是，我们就选取了这个切入点，来进行吉他曲目的移植。
我选择的曲目就是国内知名的吉他原创作者陈亮老师的《无题》。这是一首国风的指弹曲目，对指弹的技巧运用得也非常到位。
我们就讲两个示例，第一个是AM（Attack Mute）技巧。AM技巧指用无名指击弦加小指打板来拍击吉他琴箱的位置，就可以同时产生一个有旋律的、有音高的乐音以及一个打击乐的音效这两个声部。
我们先来看一下陈老师的示范。可以听到在这一段旋律当中，有一个规律性发出的叮叮叮的声音，其实就是AM技巧。
▲《无题》by 陈亮，谱例
我把这一段的谱例翻译成了古筝使用的简谱，然后在需要使用AM技巧的地方画了一个叉标注。要用古筝达到这个效果是不是可能呢？
陈老师用了手指去击弦，古筝也可以击弦。我们先用食指和中指使有音高的两根弦同时震动，同时想要有一个打击乐音效的话，就可以用无名指同时拍击岳山右边琴面的部分。这两个动作同时演奏，就会成为一个类似吉他AM的技巧。虽然没有叮叮叮的声音，但也可以达到类似的加入了打击乐声部的效果。
下一个技巧是击勾弦（Hammer & Pull-off）以及打板（Hit）。打板比较好理解，就是击打古筝的琴盖来代替击打吉他琴箱。
击勾弦比较难理解，它其实是利用了左手按弦的那根手指。当你很用力地把弦打在指板上的时候，就会产生一个有音高的音。然后在抬起这根手指的同时勾一下弦，它又会产生一个有音高的音，这个就叫做击勾弦。
这是一段陈老师的演示。可以看到，他的右手一直在击打吉他的琴箱，但是依然有一个不停进行的旋律，这个就是通过击勾弦来完成的。
▲《无题》by 陈亮，谱例
我也把这一段翻译成了古筝的简谱。这个在翻译的时候就比较难了，为什么呢？因为古筝的弦离琴面大概有两指宽的距离，非常远，很难使弦接触到琴面。那怎么来完成击勾弦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技巧的移植类似于语言的翻译，讲究信达雅，并不是一定要100%的复刻，而是要先了解它的底层逻辑。使用这个技巧的目的，就是想要同时完成两个声部。在吉他上能够通过击勾弦这样的技巧来表达，在古筝上就可以直接用左手来演奏旋律的部分。
击勾弦使用了强弱的对比，来展现出这一段的呼吸感。我们在这一段也用上音色的变化。前面用指甲来弹，中间用小拇指的肉来拨，就可以大概营造出一个这样的感觉了。这一段我们就是这样移植完成的。
追寻民族乐器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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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大概跟大家讲了一下古筝乐曲的移植，最后，我想跟大家分享作为UP主这么多年的一些感悟。
首先，现在我们的民族乐器在音乐风格、演奏技法以及乐器制式上，都有了全方位的革新。比如为了方便携带，现在的古筝已经出了半筝，它只有一半的长度、一半的重量，但弦的数量是不变的。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依然发现，民族乐器在当下的流行音乐当中难以找到自己存在的地位。它经常只是作为中国风的调味剂，很难进入一个乐队成为常驻。
那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现代的民族音乐与审美多元化的听众存在着时代的割裂。
我要是现在突然说，要做一个插电的古筝抱着它在舞台上狂摇，那这对于从小接受民族文化熏陶的人来说是很难接受的，这不是古筝应该有的样子。
在寻求这种共鸣的同时，我想我们也应该感谢当下的自媒体文化能让更多的UP主、更多民族音乐的学生与教师一起加入到我们的探索和创新当中来，让我们可以从其他乐器、其他音乐类型的发展历史当中，寻找我们未来可能的道路。
也希望各位观众、各位老师们能够与我们一起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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