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杜修贤接到通知,他将同时担任毛泽东和周恩来二人的专职摄影记者。
进入中南海:红墙里的摄影师
1940年,杜修贤顶着黄土,走了80多里路,离开了陕西米脂县。浑浑噩噩间,他从过路人的口中得知,自己来到了绥德。
“毛泽东青年干部学校招生哩——”一听这话,杜修贤就冲到了大街上,仰着头,巴巴地望着那几个穿灰制服的人。
他口齿不灵光,又俨然一副饿狠了的样子,一段话讲得颠三倒四,老半天,对面的人才听懂,这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想上学,但是苦于囊中羞涩。
“识字吗?”
杜修贤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他认识的字没几个,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越想越沮丧,他低下头,转身离去。
可那几人叫住了他:“小同志,你愿不愿意在学校当勤务员?”
杜修贤不知道勤务员是干什么的,只是不停地点头:“我愿意的,我什么都可以做。”
在这里,杜修贤接受了文化基础知识教育。较之同年龄的摄影师,他没有什么“洋背景”,用他的话说,自己更像一个“洋芋”,“没有八路军,我接触不到摄影,我应该还在地主家当长工。”
18岁那年,他在延安八路军总政治部电影团学习摄影技术,师从老摄影艺术家吴印咸。
一些“西洋派”常常明里暗里提到“艺术是需要天赋的”,杜修贤听了这话,每每默不作声,这一拍,就是近20年。
“不拍上一辈子,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天赋。”
20世纪60年代初,杜修贤调往中南海摄影组。起初,他是周恩来的专职摄影师,负责拍摄他的新闻照片。
杜修贤说:“在周总理身边工作,除了摄影技术要娴熟,政治觉悟也要高。”在重大场合,摄影师不能主动提出和领导人合影,不能抢镜头、不能仗势欺人……
三十多岁的杜修贤有着古铜色的肤色、高大的身躯,一头黑白掺杂的“刷子”短发,和西花厅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不同,他身上总是带有陕北汉子那种倔强坚忍的气质。
他的老搭档顾保孜描述他:“从不需介绍他那只端相机的手有着何等的奇功,竟能够稳稳地托住按动四分之一秒的快门。”
点将“快手”:“杜修贤风格”
1970年元旦,杜修贤走进了毛泽东的客厅,触目可见,没有名贵的古董,架子上、桌子上,全是主席珍藏的书籍,这里是书的海洋。
看着无措的杜修贤,机要秘书张玉凤上前搭话:“主席常常提到你呢!”
“提到我?”杜修贤一脸不敢置信,他回味过来,这一定是客套话,他摇摇头,“我从没跟着主席办过事,他怎么会提到我呢?”
张玉凤却很认真:“是真的。主席不止一次说过你,抓神抓得准,动作反应也快。千真万确,你可是主席点名要的将。”
杜修贤一如既往,只是笑笑不说话。张玉凤倒是觉得,这位名摄不像传言中那般不好接近,“他来的第一天,一整天脸上都挂着笑咧。”
两人并未交谈太久,不一会儿,外宾的车子已经停在了门口。杜修贤按动快门,镜头里,周总理陪同外宾走进客厅,毛泽东随来客一同落座。
杜修贤知道,毛泽东不太喜欢正向面对镜头。
一次,杜修贤和中央新闻摄影小组的几个记者在执行摄影任务,因为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画像需要更换,他们想趁着主席在大会堂开会之前,为他拍摄几张正面像,这些照片将提供给画家临摹。
当毛泽东一脸严肃地坐在为他摆放的椅子上,杜修贤快速地调整焦距,他是个很敏感的摄影师,对象面色紧张,说明不习惯摄影镜头,必须快速完工。
可等他调完焦距再看取景器时,整个人都发懵了——眨眼间,镜头已经是侧对毛泽东了。
椅子是正向,镜头是正对着,但毛泽东却是侧着身子和头部。
一旁的同伴已是面露难色,没有人敢上前提醒主席坐正。杜修贤只好悄悄示意,将大相机连同架子端起来,顺着主席的姿势移半个圈。
镜头里的毛泽东面色甚至隐隐透出不快,他们只好仓促地拍了几张照片,算是结束。
久而久之,甚至传出了主席不爱拍照,不喜欢摄像机这种谣言。
杜修贤心细,多次近身拍摄下来,他已经了解毛泽东的喜恶。“主席不讨厌拍照,只是不喜欢记者围得水泄不通,对于闪光灯,更是厌恶。”
正因如此,他身边更需要一个手指灵活、擅长抓拍的专职摄影记者。
在杜修贤的镜头里,毛泽东常常是笑容可掬、精力充沛的。兴致来了,等到将客人们送出客厅,他也点上一支烟,和杜修贤聊天。
“老杜,你是么子地方人?”说着,便从自己的烟盒里面取出了一支雪茄递给杜修贤。
“陕西米脂的。”听久了毛泽东的湘潭话,他觉得很是亲切。
雪茄烟他没好意思收,只是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烟盒:“主席,我抽这个。”
“不习惯吗?来,吸这个,这个烟才够劲嘞。”杜修贤听主席这么说,只好接了过来,但他还是没舍得抽,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镜头后的主席,更加真实,有魅力。”杜修贤的摄影作品因真实、可感,被称之为“杜修贤风格”,但他却自认为,较之人物鲜活的性格,一张张照片,终究是难以画骨。
那一支雪茄烟,杜修贤一直放在家中珍藏。主席听了这事曾笑他:“你是个汉子的嘞,好东西,不经收。”杜修贤却浑然不在意,他早已不在意那支雪茄烟的滋味。
回忆经典:不同寻常的照片
进入21世纪,一个时代的风云已然落幕归尘,杜修贤则寓居于北京城北的“王府家庭农场”。说是家庭农场,不过是因为院子里里外外都是菜地土货,院内是种菜辟地,外墙窗上挂着苞谷,内屋桌上摆放南瓜,屋内的老人不修边幅,头发花白,很难看出这是当年的中南海名摄影。
杜修贤在中南海工作期间,曾经为毛泽东、周恩来拍摄过大大小小的会议、座谈照。在他的镜头里,有笑立凉棚的周恩来,有斜倚藤椅的毛泽东,张张情态生动,显现着历史的厚重。
当人们问及有何印象深刻的照片时,杜修贤总会微笑着站起来,带人们走进他的书房,照片里,颐年堂前,周恩来和杜修贤正微笑握手。
“不是说周总理一般不和记者、摄影师合影吗?”
杜修贤却告知,这是周总理主动要求合影。那一日,活动结束后,周恩来看到了低头摆弄相机的杜修贤,大步向前,同他握手,随后又一个转身,问其他记者:“我和老杜握手怎么没人拍照啊?”
记者们都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周恩来却向面前一个记者招了招手:“你给照一下,我和老杜握手。”就这样,摄影师杜修贤和他的“伯乐”周恩来留下了这样一张合影。
回首杜修贤在中南海工作的整整16个年头,他毫不犹豫道:“没有周恩来,就没有今天的杜修贤。”
1974年5月,周恩来陪同马来西亚总理拉扎克会见毛泽东,会见结束后,周恩来还站在门旁,直到毛泽东送客完毕,走到门外,杜修贤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端起了相机。
两位伟人慢慢地伸出了手,脸上带着微微的疲倦,相视而笑,“咔嚓”一声,定格下了两位领袖最后一次对着镜头握手道别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