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轼《蝶恋花.春景》
时值夏日,梦中醒来,窗外依旧烟雨朦胧,总让心底生起些许柔情。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唯美,如一道清丽的风景,相遇的刹那,一个擦肩,一撇回眸,足以穿透时光,改写历史。
所谓一见钟情,看似美丽,实则短暂;所谓长相厮守,也只是没有遇见下一段缘分之前的诺言。
不是我们易在时光流逝中变心,只是有些相遇太过惊艳,冥冥中篡改了人心。
我们可以抵挡各种诱惑,却挡不了命定的劫数。
荫荫夏日,临摹苏轼的这首《蝶恋花》,笺纸微黄,徐徐缓缓,闻着那淡淡的墨香,看着俊秀挺拔的小楷,就走近了宋朝时光。
喜欢微黄的素笺,它雅致,厚重,历久弥香。靠近它就靠近了安静,恋上它也就恋上了独处。
从此,浮世清欢,任谁也无法撼动你宁静的心灵。待风烟俱净,繁华岁月,亦不过是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自持一世,处白云溪水也好,居市井繁华也罢,只要能在心中修篱种菊,坚守岁月,便是一种圆满。
春色渐尽,残红满地,杏子垂垂枝头,天空中,燕子翩跹起舞。远远望去,碧水悠悠,穿廊绕户,似乎在预示着某些缘分的到来。
美丽的景色,总爱引人遐思,在心底荡起层层微波,就像调皮的孩子,总要搅得你心神不宁,方才罢休。
词人长街漫步,忽听墙内传来一阵清澈动听的笑声。停住脚步,仔细聆听,发现是一位少女于墙内荡秋千发出的动人笑声,声音清甜柔和,天真烂漫,好似朵朵桃花。
她名唤朝云,字子霞,钱塘人,因家境贫寒,从小沦落在歌舞班中,有着独具一格的清雅气质。
“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苏轼说她是自己心中的花蕊夫人,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亦如姑射仙子,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宋神宗十年,苏轼被贬杭州通判,一日宴饮时,看到了轻盈曼舞的朝云,他沉寂的火焰再次被点燃。
有时,多年的相守,不敌初见的刹那,多少爱情的誓言,亦是这样覆水难收。
苏轼一生重情,他怕亡妻王弗孤单,无人陪伴,曾在其坟前手植三万颗松树,写下情深意重的悼亡词《江城子》,流传千载。
可他还是对别的女子动了心,又一次生了情!
苏轼幸运,一生经历大起大落,颠沛流离,却一直有贤妻陪伴在侧,走过最艰苦的岁月。
朝云与闰之不同,朝云是他修三世情缘才得来的知己,是他暮年的酥油灯。一情,一禅,一人生。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风景如画,因缘短暂,匆匆醒来,也不过是南柯一梦。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聪慧柔顺的闰之看出了苏轼的心事,把朝云从歌舞班中买出,收为侍女。
当时,朝云年仅十二,到苏家之后,苏轼和闰之开始教她读书识字,待如亲人。
她聪颖、活泼、漂亮、逗人喜爱,秦观曾赞扬她说“美如春园,眼如晨曦。”
一个女子的灵性,往往会从寻常生活里表现出来,如莲的朝云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与苏轼结定了一生的情缘。
那时,她已暗自决定要陪伴苏轼走过万水千山,许下白头偕老的誓言。只是她不知,苏轼亦不知,上天不会让所有的誓言成真,注定要有一些美好,随流水逝去,留下残缺。因为,在光阴的词典里,遗憾即美丽,残缺即完美。
世间情缘,皆镌刻在三生石上,我们行于红尘,不过是照本宣科。即便如此,生命中还是会有些缘份猝不及防,在无意间闯进你的生活,增添几笔浓墨重彩。
一次,苏轼饭后拍着肚子问身旁的侍女:“我肚子里所装何物?”一个侍女说是文章,另一个说是见识,苏轼摇摇头,不以为然。正当大家低头思索之际,朝云说道:“学士一肚子不合时宜。”苏轼欣然大笑:“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千金易得,知己难寻。我们一生寻觅,看过万般风景,百草千花,走过漫漫旅途,千里之遥,也不过是想择一座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但也有人,一生过尽千帆,看过韶华白首,只为几程山水,几间木屋,沉钟暮鼓。
情爱,有时不如山水长久。愿为山水,舍弃繁华,远途跋涉;愿为白云清风,交付一生,不动俗念。
当时,朝云正值芳华,时常为苏轼清歌婉转,排忧解闷。
一年秋天,落木萧萧,层林尽染,朝云像往常一样,给苏轼吟唱这首《蝶恋花》,唱到“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时,总是泣不能声。
苏轼疑惑,问朝云何故?朝云告诉他:“每每唱到这句枝上柳棉吹又少,便感于句中悲情而泪流满面,恸哭不能自已。”苏轼笑着说:“我正悲秋,你又伤春了。”为了不让朝云忧伤,苏轼从此不复听此词。
岁月有情,冥冥中将因果种下,以为命运的结局在前方的旅途中,殊不知,我们一直拽着结局在行走。待一切失去,停下匆忙的脚步,摊开手,才发现想要的结果就在手中,从未逃离。
后来,苏轼因“乌台诗案”下狱。也许是上天垂怜,见他们缘分未尽,不忍心朝云孤零一人,伸出慈悲之手,让他们再次携手红尘。
然而,经此一劫后,苏家已是穷困潦倒,苏轼身边的侍女姬妾也都纷纷离他而去,唯有朝云生死相随。不是侍女姬妾薄情,她们只是经受不起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愿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今生,她们是苏轼生命中的过客,缘尽时离去亦理所当然。又或许,她们觉得,唯有朝云才是苏轼心中的永恒,她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这场戏更加美丽感人。她们愿做成人之美的良人,不再过多纠缠,给苏轼增添累赘。
请原谅那些在你困难时离去的人,是他们的离去,让你看清这浮华尘世,本无长久,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该陪你走完一生。一切离去,只是缘浅,并非无情。
几经磨难,铅华洗尽,他们终得相守,她不再是侍女,他要许她一世柔情,长相厮守,而她早已在初见时就已决定相随一生。
苏轼信佛,他把王朝云比作天女,把自己比作维摩诘。他知道,佛不会辜负那些信奉他,与他结缘的人,只要你诚心叩首,他必会温情以待。
他们婚后,喜得一子,奈何命运多眸,次年便不幸夭折。佛缘何如此无情,赐他们姻缘,让他们喜结连理,比翼双飞,却不肯给这段美好的爱情,一个圆满的结局。
人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若真的如此,他们是幸还是不幸?
经过多年的漂泊操劳,朝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得不先苏轼而去。
尽管他多次经历生死离别,足够乐观豁达,可朝云的离去,还是让他一放往日的达观,失声痛哭。
他知道,命数是不可逆转的车轮。他人生中最爱的三个女子都走了,他的生命也行将就木。
公园1101年夏末,他带着对三位女子的思念,结束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葬于汝州,那里山川秀丽,风景宜人,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他可以在那里与朝云重逢,听朝云为他唱歌,喝他最爱的东坡酒,吃他最爱吃的东坡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