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
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
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
更待菊黄家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白居易《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
夜晚,灯下练字,抄写白居易的诗,写到《钱塘湖春行》时,停下了笔墨。目光陡转,落了这首《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 ,还把“老后谁能惜酒钱”看成了“老后谁能借酒钱”,遂生了改“惜”为“借”之意。
“借”比““惜”,更添一份无可奈何的况味,能让人更直观地看清残酷的现实,起到警示和自勉的效果。
年轻时,豪爽欢乐,不为生计发愁,老了以后谁能借你闲饮的酒钱?读罢,满心懊悔,由此而生。
我见过太多的人感叹为时已晚的无奈,包括我,也在文字中多次感怀世事,警示人生短暂,应当及时回头,早日收心。
幼时,光阴如水,绵绵不绝。总觉人生太过漫长,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浪费。慢得可以把一分一秒记得清清楚楚。
一天长,一上午长,一节课还是长。恨不得上课铃一响,就能听见下课铃。最好永远只有下课铃,没有上课铃。最好闭上眼,再睁开眼,就已成翩翩公子,红粉佳人。
何时起,我不敢再轻易浪费时光,多想拽住岁月的年轮,走过轮回隧道,回到稚嫩的童年,从头来过,踩踏实那段匆匆而过的时光。
我明白,这只是我夜深时无用的幻想。没有谁可以重走世间漫漫人生路,青春一旦凋零,就只能拼命向前,加快脚步与阳光赛跑,争取在夜晚来临前缩短差距。
人生公平,假如你曾经有过浪费,现在便要马不停蹄地追赶,倘若你不能及时迷途知返,就请不要责怪岁月无情,不愿停歇。
诗从回忆写起,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不忧生计,不惜酒钱。千金沽一斗,长安市上酒家眠。醒后两人争相掏付酒钱,并且约定待到菊花黄时,再次一醉方休。颇有孟浩然《过故人庄》:“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之余蕴。
孟浩然一生无官无职,吟赏山水,论诗交友,有好友王维共饮共醉,白居易为官遇贬亦有刘禹锡心心相惜。
诗人的友谊,总是那么酒浓情真,远胜市井之人酒桌上的虚情假意。
酒逢知己,总要一醉方休。贺知章相遇李白,解金龟付酒钱,梦浩然重逢王昌龄,饮酒海吃,命丧黄泉。
都说爱情是世间的绝唱,可这世间分明有那么多永恒的友谊。爱情离不开朝朝暮暮的滋养,友谊却只要一次相逢的开怀畅饮,秉烛夜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光唯一斩不断的就是这份久别的相见。
刘禹锡,字梦得,河南洛阳人。一生坎坷,宦海浮沉,屡遭贬谪。晚年仕途曲折,居洛阳时与白居易心心相惜,交往甚密,诗酒往来。
碰杯同饮间二人想起年少的时光,那时少不更事,不知世事艰苦,豪抛酒钱,如今阅尽人情冷暖,饱经政治沧桑,心力憔悴,心中亦喜亦忧。
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写“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没想到此刻与刘禹锡正是这番场景。同经贬谪,仕途冷落,可谓“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两个年逾古稀的老者,面面相觑,满脸的皱纹,那一刻,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哭是笑?
他说:“白兄啊,你看,一晃我们都老了,那些过去的事就放下吧,安安稳稳过几年太平日子算了,何必再操心朝廷那些琐事。”
白居易一手执酒杯,一手捋着胡须抬头感慨:“不瞒你说老刘,我早已对朝廷失望了。想当年抛弃湘灵进京赶考,虽然获得了一官半职,却让她独自一人,孤老终生,悔不当初啊!如今,樊素和小蛮也相继离去,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倒不如与你开怀痛饮,消磨这风烛残年。”
他们约好,待到菊花黄时,再次相聚,一起品尝自家酿制的美酒。
写到这,忽然想起那年夏天,我刚到老街时,与好友在梧桐树下相遇,相约霓虹。
很少沾酒的我,抬起了酒杯。讲起上大学时的那些年少轻狂,讲起当初冒雨赶赴远方的义无反顾,我们都笑了,笑得那么舒心,又笑得那么无奈。
铁马冰河,红尘森森,终究还是向年光低了头,精打细算的度日,再不敢恣意放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