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一、 一错再错的计划
二、 自投罗网
三、 武装押运
四、 移交
五、 绝食抗争
六、间谍审讯
七、求救短信
八、转送监狱
九、狱中生活
十、获释
狱中生活
第7天 (6月22日/星期四Thursday)
清晨,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从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大流士三世正在其东部行省阿姆河沿岸拼命的逃亡,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东征巴克特里亚与索格迪亚纳,开始建立起亚历山大城邦一直到大月氏人贵霜部落帝国称霸巴克特里亚如电影海报般飞快地在眼前一晃而过;
紧接着是波斯萨珊复兴、西突厥的没落,一直到大唐王朝对中亚的长臂管辖又像是一部部史诗巨制的古装电影令人着迷,有滋有味;后来阿拉伯人入侵中亚,萨曼王朝建立,迦兹尼和古尔王朝短暂过渡,一直到蒙古人横扫欧亚,则更像是一部灾难巨片震撼到脚板心;
再到帖木儿大帝席卷中亚、察合台汗国分裂、乌兹别克人昔班尼、东西察合台黄金后代巴布尔和叶尔羌赛义德汗的恩怨,一直到莫卧儿帝国崛起则变成了一部家族仇杀,血流成河的灾难大片看得人心惊肉跳,不忍直视;
最后是普世图吉尔扎伊部落的崛起到阿富汗建国;从英俄“大博弈”到喀布尔征服巴达赫尚;从俄国人最后攻占浩罕,克什米尔大公占领巴基斯坦北部山区,一直到帕米尔高原的最后划界则完全变成了一部彻头彻尾的动作谍战片,扣人心弦,高潮迭起。
其中有关瓦罕、什格南、达尔瓦兹和洪扎古国的解体与兼并,我居然成为了一个紧随戈登、伊莱亚斯和荣赫鹏的跟班,并一起亲历帕米尔高 原和喷赤河两岸现场的当事人。
有趣的是,在梦中,我居然还是“北魏宋云使团”的一个牵马人。当队伍穿越帕米尔高原到达“钵和国”时,我记得宋云跟惠生因为道路的选择还吵了一架,最后双方决定在瓦罕河谷分开两路行走,一路走萨尔哈德翻越布罗吉尔山口去到钵卢勒国,另一路走伊斯卡西姆,经过波知去到吐火罗故地后又返回从泽巴克翻越多拉山口至奇特拉尔和默斯图吉(赊弥国)。我本人却在波知国跟大部队走散,失去了联系;不过当返回的宋云在申杜尔山口与先期到达陀历国(达丽罗河谷)的“慧生僧团”汇合后,我也在亚辛与大部队汇合,在去到乌苌那的途中,我不幸坠入印度河,在拼命挣扎的求救声中,被斯坦因把我从河里捞了起来……
这时我突然从梦中惊醒,全身湿漉漉的,惊吓出一身冷汗。
因为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拒绝进食,所以身体显得很虚弱,也很烦躁,整个人的脑子开始像一台刹车失灵的破车到处乱撞,胡思乱想,就像被关在疯人院的精神病患者。
我甚至莫名其妙地联想到,那天在巴米扬接到老母亲的电话是否与这次遭遇有某种关联。这种宿命的悲情,令人精神崩溃,仿佛已经坠入无底深渊。以前在国内曾经跟林晓云先生针对斯文赫定在亚洲腹地的探险,我们一起讨论过这样一个话题,即“探险”与“冒险”的区别。我们的共识是 “即使有再周密的筹划,‘探险’与‘冒险’之间也很难划清界限:前者偏重有计划地到哪里为止,是主动介入;后者大多是临时起意决定从哪里开始,有不得不为的被动性。说到底,如果不愿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博,那就谈不上‘探险’。探险,是我们已经了解到哪些危险与困难的存在;而冒险,则是对未知,且危机四伏的灾难即时性的探索和应对。”
今天当自己深陷塔利班监狱,再来体会这段话时,我几乎都快疯掉了,难道说这次真的要拿生命豪赌一次?是的,阿富汗的探险之旅,如今彻彻底底演变成了一次“冒险”,有可能连小命都不保。换句话说,整个阿富汗瓦罕帕米尔的探险旅程,如今已经演变成了自己跟一帮连小学都没毕业的农村塔利班“红小鬼”之间的一场豪赌。一想到这些,不禁全身发颤……
程源图
过去曾听人说,到阿富汗旅行如果没有直接与塔利班打交道就等于没有去过阿富汗。此时此刻,我认为这话是很有道理的,但是以我眼下的方式与塔利班“打交道”也未必是言者所言的旅行方式,也恰恰是每一个来阿富汗旅行的人千方百计想要避免的。我思绪紊乱,神情仿佛,由于无法静卧,于是就轻手轻脚走到梅森身旁的窗沿,拿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早上九点多钟,时间还早,塔塔和狱友们全部都在睡懒觉。尔后,我心思重重地转身返回。
也许梅森注意到我有点反常,想帮助我排解郁闷,疏通情绪,他爬到我的跟前。一手拿笔,一手拿纸,关切地问了一个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What is the name of a God,in your country?(在你们国家神的名字叫什么)”,同时把这句话写在了纸上。
“孔子(Kong Zi)……”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下意识准备回答“老子”,可我却在纸上竟然写下了“Kong Zi(孔子)”两个字,同时读给他听。
“Ok,Ok……”梅森手握圆珠笔,点头表示明白,便低头在纸上继续写出“……KongZi= Ghoran”。
“Ghoran、Ghoran、Ghoran……”,我若有所思地反复念叨了几遍,猛然醒悟,这不就是“Kuran(古兰经)”吗?尽管我已经明白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但我没有反对。我心中暗想,中国人哪来的什么狗屁信仰,孔子也不是什么天神。不过这也没啥关系,主要还是配合梅森的讲解,我继续倾听,认真地看着他低头书写。
“Two part of Ghoran(Sky/Mohamad) 在我们穆斯林看来,古兰经(Ghoran)由宇宙和穆哈默德构成(Sky /Mohamad),他们合二为一。”梅森一边写,一边耐心地给我解读。
“Ghoran is Mohamad /Sky book(古兰经即是穆哈默德天书)
Two part of ghoran
Be esmelahe rahmane ra him
Ghol hou va allaho ahad。(真主是唯一的)”
我似懂非懂,但我明白梅森所要表达的意思。他是在给我讲解“清真言”,即“古兰经是唯一的”。
“Allaho Samad(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接下来,梅森又热心地继续为我阐述,
“Lam yaled va lam yould(穆哈默德是先知,没有人知道他,他是主宰)
Va lam yakonlaho kofouvar ahad
Sadagha allaho alloul aziyno。(他创造了世界,他如母亲创造了人类)。”
梅森拼写的估计是波斯文,或者是法尔斯文,这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懂,但是我们用“孔子”作为真主的替代称谓,以及“英语”拼音做了一个我们彼此可供沟通、理解的桥梁,慢慢的我体会到了他所说的几乎大部分意思,这也源于我过去曾对伊斯兰教有过初级的了解和学习。其实,梅森所讲的,就是《古兰经》的“法提哈”,即开宗明义。对于每一个穆斯林而言,每天在主命和圣行拜中要念“清真言”(法提哈)三十多次,它不是几天几月几年的事情,而是终其一生。从孩子起到生命终止,一天天念下去,从来不曾感到厌烦和陈旧,不但拜内,而且拜外,在婚丧,开学,集会,出门旅行等重要事情,都要诵读“清真言(法提哈)”,用以表示对真主的敬仰,感恩,赞颂和祈求,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诵读,以作为一生的功修,他们坚持与《古兰经》生活在一块,形影不离。
“开宗明义章”是真主两次降示给穆圣的最初启示,它确定了真主的独一,也确定了伊斯兰教一神信仰的真正地位;并且给人们指明了人生道路,也摆正了人们的人生坐标——认主独一、崇拜真主。
Allaho Akbar
La ellaha ela allah
Mohamad rasolo allah
(第一句:“万物非主,唯有真主”。表明除真主外,绝无应受崇拜的。它宣布了真主的三种属性:存在、独一,崇拜的对象。认识真主的存在即是伊斯兰教教义的根基。伊斯兰教不相信如此庞大、如此有秩序的宇宙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的,宇宙与其他东西一样,也是被制造才产生的,制造它的就是独一无二的真主。《古兰经》中说:“你们要在大地的四方及你们自身之中寻求真主存在的迹象。”
清真言的第二句:“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表明先知默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伊斯兰教的复兴者,是敬主爱人的典范。意味着要相信穆罕默德所传达的、从真主那里受启示的《古兰经》是不变的真理。伊斯兰教认为,主曾选择很多优秀的人来作他的使者,主还赐给部分使者经典,以便完成引导世人的任务,穆罕默德是真主派遣的最后一位使者,《古兰经》是真主降示的最后一部经典,直到人类末日的来临,不会再有其他使者与经典。)
最后,梅森豁达而又真诚地对我说,“You'll go out, God knows,KongZi knows. Don't worry, don't worry。(你会出去的,真主知道,孔子知道。别担心,别烦恼)。”
说真心的,对于梅森的好意,我内心非常感谢。深陷塔利班监狱这段日子,如果不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我不知道会在监狱里变成个什么样。一个人可以忍受失去暂时的自由,但是一个人如果没有别的人跟你说话、懂你的心思,我估计自己成为精神病人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晚上,伊格巴勒劝我多少吃点东西,并再三强调明天一定帮我约见情报大楼的官员,同时,他还好心地花30阿尼给我买来一包香烟。要知道,拿钱买烟这种事情,对于一个贫穷的阿富汗人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况且是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囚犯买烟。塔塔每月的工资不过就100美元(8600阿尼)左右,自己都穷得叮当响,还愿意拿出一些钱来给我买烟,这种善举,也从一个侧面看得出我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尽管我心存感激,但我依然拒绝了他劝我进食的请求,装得可怜兮兮、气息奄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