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代有一种时尚,唤作“清谈”,讲求的是风度,是潇洒,是玉树临风。王衍的堂哥就是竹林七贤的王戎,王戎曾这样称赞他:“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倘若真是风尘外物,像老子、庄子那样穷思宇宙真理,大概也能为文化做点贡献。可是魏晋的风度,只是一种很表面化的风度,并非如庄子那样在心灵上超凡脱俗,他们内心浅薄得很,格调不高,内心深处充满世俗之欲望,官要当,事不做。晋朝之所以衰落得那么快,原因固然很多,虚而不实的社会风气亦是一大原因。这些所谓的名士,很多都是朝廷重臣,没事则罢,一旦有事,误国误己。
我们现在有个成语叫“信口雌黄”,典故便出自王衍。这位清谈家喜欢跟人辩论,谈老说庄,但是讲话逻辑性不强,常常自相矛盾,刚才说这个观点,一会又轻易更改,大家便送给他一个绰号,叫“口中雌黄”。雌黄是一种矿石,它的作用就像今天的涂改液,字写错了,用雌黄涂在上面后可以重写。
晋代政坛有个很坏的传统,不看本事看风度,王衍这信口雌黄的人竟混到太尉。他作为国家官员不思国事,只考虑自己的前途,他曾经对东海王司马越说:“中国已乱,当赖方伯,宜得文武兼资以任之。”就让弟弟王澄为荆州刺史,族弟王敦为青州刺史,告诫他们:“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这就是“狡兔三窟”的来由,“识者鄙之。”
当时,匈奴刘氏建立的汉政权,屡屡对西晋首都发动猛攻。执掌国家大权的东海王司马越竟然弃皇帝于不顾,自己带着军队离开首都洛阳,太尉王衍以“军司”的身份随行。“军司”就是“军师”,因为避晋国奠基人之一的司马师的讳,所以“军师”就改叫“军司”。
行到半途,司马越病死,群龙无首,军队没有统帅,下一步要怎么办呢?大家推举军师王衍出来领导军队,王衍没敢答应。
别看他是太尉,可是对军事一无所知!他自己总算有点自知之明,不敢出来领导大军,实际上是不敢任事,指挥军队靠清谈怎么行,靠风度怎么靠得住?太尉都不出来领导军队,别人也自然不敢,这样,十万大军竟然群龙无首,不知所措。王衍也不知要怎么办,不然,先护送司马越的灵柩回东海国吧。
然而,王衍忘了一件事:石勒正在一旁虎视眈眈,要张开血盆大口,要把十万晋军一口吞掉。
石勒见司马越已死,晋军群龙无首,心里大喜,当即遴选精锐轻骑兵,奋起直追。护送司马越的灵柩的晋军行军迟缓,很快被石勒追上。石勒在苦县宁平城包围十万晋军,一战下来,晋军全军覆没,太尉王衍、襄阳王司马范、任城王司马济、武陵王司马澹、西河王司马喜、梁王司马禧、齐王司马超等,全部沦为战俘。
石勒把这些高级俘虏押到营帐,让他们聊聊晋国衰乱的原因。王衍一五一十地分析晋国祸患灾难的缘由,然后话锋一转,极力推卸自己的责任,说“计不在己”,国家错误的政策,都不是自己制定的,自己“少无宦情”,“不豫世事”。王衍还没忘拍石勒的马屁,劝他称帝。石勒听罢大怒,斥道:“君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无宦情邪!破坏天下,非君而谁!”心腹孔苌告诉石勒:“彼晋之三公,必不为我尽力,又何足贵乎!”石勒表示:“要不可加以锋刃也。”不用刀杀,那用什么呢?石勒令人把墙推倒,将他们压死了。
几十年后桓温北伐感叹道:“遂使神州陆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古今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