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凯来源：心声社区、华为人
我的税务战场，横跨非洲大陆
张凯
2023年7月的北非区域税务大会，G代表处的税务经理们第一次齐聚，在卡萨布兰卡街头，大家谈论起对彼此的印象。
一位税务经理模仿着我平时说话的语调，说：“That is too much, be simple. Please tell me the conclusion and try to describe the whole picture within 5 sentences（信息太多了，简单点。请先告诉我结论，再尝试用5句话说清楚整件事）.”随后几人相视，哈哈大笑。
这段话是我在团队内部沟通的口头禅，在这个连接印度洋与大西洋、横跨非洲大陆的代表处，同事们对我的印象是“简单”“直接”，与华为结缘近五年，我的故事，也尝试简单说。
G代表处税务团队部分成员合影（右一为作者）
01
两次转身，一人分饰三角
得益于华为财经挑战赛的舞台，我在2019年夏天正式加入了华为。因为在比赛时曾一眼看出案例中的财报属于某家上市公司，HR曾力荐我前往财报分析相关的部门，但我终归放不下刚啃完的法学第二学位，想着会计和法学的结合，能碰撞出一些新的火花，于是主动申请加入税务管理部，开始了两年半的税务COE（能力中心）修炼。其间我从直接税做到间接税，又做到税务资产组组长，在积累了一定的理论知识和实战经验后，我想，是时候往外闯一闯了。
2022年初，我登上飞机，沿着丝绸之路的方向进入北非大地。路途遥远，环境差异大，扑面而来的各项税务工作更让人压力山大：合同评审、区域Ruling（事先税收裁定）机制梳理、税审支持、手工清单梳理……乍听名字都像“老朋友”，一上手才发现全是“新面孔”。
此时，不慌张、多对标、显性化做事逻辑与具体步骤，成为了我的三大工作信条，同时得益于领导同事的指导和帮助，我较快适应了工作节奏。半年内，我全量梳理了500多条手工场景，完成了100多家供应商资质检查，现场支撑了S和E两个代表处的税务质询。一连串的成果，让我认识到自身价值，也赢得了领导和代表处的认可。
半年后，领导问我是否愿意去G代表处。G代表处的外部遵从环境复杂，条件艰苦，包含一个五类国家、四个六类国家和一个超六类国家。但在区域内面对全新事物的应对经验，给了我迎接新挑战的信心，于是我爽快答应下来，正式开启艰苦旅程。
联合国飞机比民用飞机还多的机场
2022年10月中旬，我坐着一路颠簸的飞机落地K国，心情也七上八下：作为一个专攻税务的财经人，此时我一肩扛起了三个角色：代表处税务经理、代表处内控经理，还有K国、S国两家子公司的子公司财经。一线税务工作该怎么干？我尚且没有清晰的思路，至于内控和子财，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只有俩字：迷茫！
此时，如何建立信心成了首要任务。税务作为我的看家本行，自然成了突破口。在前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每天都拿着ITC（集成税务遵从）材料和税法细细阅读，还原每家子公司的计税过程，加深对代表处业务和税务的了解。在子财与内控这片完全陌生的领域中，我除了学习前人留下的材料，还会把工作按照重要程度排好优先级，再制定详细的解决方案。每天早上，我来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天所有要做的工作，具体步骤列个表格：今天需要做哪些事？要求助哪些人……慢慢地，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大家针对一个涉及复杂历史背景的所得税手工计税事项进行探讨，E国一名资深税务经理对我说：“你刚来，可能不太了解情况，我再和你解释一遍为什么这里没错……”我礼貌性地打断了她，把这个事项从场景澄清到税法解读、再到方案适配，完整地分析了一遍并指出错误。税务经理略作思考，而后惊讶地说：“You know everything, you are right（你知道所有事情，你确实是对的）!”在这之后，类似的事情常有发生，以至于团队内部的例会上，税务经理总是打趣道：“Kai knows everything（凯知道所有事情）！”
02
打赢持久战，老树开新花
撒哈拉以南，闷热的天气、茂密的雨林，还有隐藏在暗处看不见的疾病，显示着这片大地充满未知。而华为的外部遵从环境，也面临着与自然环境相似的挑战：税务局常常不按套路出牌，规则确定性难以获取。
在B国，由于历史上的业务变化，子公司累积了大量的所得税预缴资产，受业务经营状况影响，这些税务资产一直无法有效抵扣，资金占用的问题非常突出。该事项曾被机关和地区部多次强调，但人来人往，大家也想过很多办法，最终均未能实现突破。如何消耗这部分历史资产、减轻子公司的现金流压力？命运的推手将这个问题推给了我。
是接受现实，还是再试一把？初来乍到的我犹豫了。一方面，资源投入可能打水漂，费力反而不讨好；另一方面，子公司拥有大额的税务资产占用资金，却还要不停地通过借款来维系运营，想到这，我心里实在过不去这道坎。于是，本着“能省一点现金流是一点”的想法，我重新翻开税法，试图寻找资产消耗的突破口。
由于B国是法语国家，查阅税法需要本地税务同事的帮助。本地税务经理一听说我要接这个“烫手山芋”，连连摇头，苦口婆心地劝我：历史上很多人都努力过了，没有用；而且当地的税法他也看过很多次，就是没招；最后还强调了资源浪费，弄一圈下来，大概率什么结果都没有。
我当然理解同事的忧虑，耐心地说：“我们先做一些税法解读上的尝试，看能不能发掘出一些机会点。如果没有机会，我们立马停下来；如果有一丝机会，该有的项目激励，我会尝试全都安排上，你的努力不会白费。”就这样，两人终于达成了一致，本地税务经理负责翻译关键税法段落，我再结合外部咨询机构信息源做校对。
这样进行了几天，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根据B国的税法规定，所得税预缴资产仅能用来抵扣所得税支出。而之前我在机关做递延所得税工作时，依稀记得“所得税”概念的界定，除了基于利润所缴纳的税收，也包括基于收入缴纳的部分。恰巧，B国子公司每年都要基于收入的一定比例，缴纳一种名为TSS（公司特别税）的最小税。严格按照定义，TSS也应当属于所得税范畴。我们能否用所得税预缴资产，来抵扣TSS最小税的支出呢？
就这个想法，我和本地税务经理进行了一番讨论，最终他认可了我的思路，点头说：“让我们再试试吧。”于是我们立马卷入各方资源，向税务总局提交了一封规则确认函，并由本地税务经理负责现场跟进。
满心期望之下，回复函却迟迟没有下来，这一拖便是半年。我只得催促本地税务经理前往税务局开展磨人的工作，结果发现总局把这个函件当成了一个税务资产的问题，转交给了直辖华为的大企业司处理，但大企业司由于纳税征管系统的切换，无法对华为的资产余额做出快速认证，此事就搁置了下来。
得知情况后，我认定总局的处理思路出现了瑕疵：华为提交的是规则澄清函，而非资产确认函。只有总局才能澄清规则，该函件不应当转交大企业司。于是，我们把函件重新加工提交，并当面同总局的法务部门进行了预沟通。这一次，事情终于出现转机，不到一个月，总局的法务部门便正式回函，明确了华为可以使用预缴所得税资产抵扣TSS最小税。
一场持久战，老树开新花，困扰B国多年的税务资产资金占用问题，终于有了解决办法！2024年起，我们正式开始使用预缴所得税资产抵扣每年的TSS最小税，建立起资产消耗的长期机制。
03
“朋友，从你这里找问题太难了”
近年来，E国业务增长迅猛，如何做好纳税遵从工作并通过税审的考验，始终是代表处关心的重点。2023年6月，E国税审正式开启。虽然前期华为的一些活动已受到财税高层的认可，但面对税审我们仍不敢掉以轻心。
开工会上，当税审员介绍完例行程序，准备结束会议时，我礼貌性地站了起来，请求向税审组介绍一下华为的业务模式。三位税审员面面相觑，我赶忙解释道：“了解业务是理解财务数据的必要条件，我们有自信，也非常愿意与你们共享这些信息。”税审组组长最终同意了我的请求，于是我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材料，从华为的创设、发展路径、愿景，讲到公司的主要业务构成与遵从策略，再讲到华为在当地经营的业务类型，最后以生活化的场景阐述了华为的业务给当地人带来的积极影响。税审组组长频频点头，对我说：“I hope you are a sales man, unfortunately you are tax man, so I will still challenge you with no doubt（我希望你是一个推销员，但很不幸你是税务经理，所以我接下来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挑战你）.”说罢，大家都笑了。
开工会结束前，税审组组长丢下一个结论：“现场审计环节，你们把材料带来税局吧。你们的工作很重要，我们就不去华为办公室打扰了。”
就这样，我和项目组开始了长达3个月的税务局办公之旅。一开始，税审组便要求我们提供了超过30份文档，两周的“蓄力期”后，质询如炮弹般向我们袭来。每天清晨，迎接我的都是税审组提出的新挑战：收入冲减、税则适配、费用抵扣性、支撑文档等。我们按照要求逐个分析场景，再一遍遍解释，一整天下来，大家口干舌燥，税审组又会留下额外的一堆文档要求，并要求隔日清晨提供，这种高强度的密集输出，每天都在挑战项目组成员的心理防线。
持续数周后，E国华为的财经办公室形成了一个怪象：包括CA（国家主会计）、税金会计、税务经理在内的项目组成员，每天清晨从华为办公室出发，一整天不见人影，傍晚又回到办公室开始整理材料。有同事开玩笑说：“你们是不是把办公室都搬到了税局？”
历经多轮抗辩，最终我们和税务局争议的焦点落在收入问题上。在华为复杂的核算场景之下，税审员始终无法理解华为的收入逻辑。为了打消税审组的疑虑，我们立马向SSC请求专家出差前往E国支撑，按照华为的收入场景，逐个向税审组介绍业务，待其理解业务场景后，再将会计分录一笔一笔写出来，最后把每一笔分录对应的计税过程打开展示。就这样掰开了、揉碎了，一步步“喂”给对方，我们终于移除了挑战。
2023年9月初，税审组结束了“进攻”，此时项目组由守转攻，针对前期准备好的多个退税机会点，主动出击，收官之战正式打响。税务局从来都是负责收钱，我们却要求税务局退钱，这无异于“虎口夺食”。首先，双方在规则上便Battle了许久，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税审组接受退税规则的抗辩，随后，文档再一次成为关键点，好在凭借着前期建立的信任关系，税审组不再苛求对文档进行全面审查，在华为提供了多份高质量的抽查样本后，最终税审组接受了我们的诉求。
基于华为的良好遵从表现，以及基本成型的税审情况，2023年10月中旬，在税务总局综合25个指标的评分模型下，E国华为蝉联了当地最高级别的“白金纳税人”荣誉称号，子公司CEO接受了E国总理的亲自颁奖。
白金纳税人颁奖现场
2023年11月10日，税审报告正式敲定，华为实现零罚款支出，并获得近百万美元的资产认证。在我即将搬离税务局办公室的前几天，一位税审员特意找到我说：“我在这里工作了快十年，印象中还没见过这样的税审报告。朋友，从你这里找问题太难了！”
在税务局办公室的最后一天，我给在场驻守的项目组成员、税审组成员都点了一杯咖啡。税审组组长说：“ I will remember you forever（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你）”。我想，我也会记住他，记住这段难熬又难忘的岁月。
总想着把事情简单说，不知不觉间还是写了这么多。回头看，扎实做好当前的每一件事，都是日后的宝贵财富：如果没有COE递延税的行管经验，可能就不会有在B国的灵光乍现；如果没有从区域税务积累的经验方法，可能就不会有在E国得当的税政关系处理；如果没有子财和内控的实践，可能也无法在税审中直接上手描绘业务场景。那些回忆中令人振奋的时刻，简单说，都只是一次次认知范围内基于常识的决策，以及坚持不懈的执行。
山海已成过往，前方亦是星河。未来的路，我要继续扎扎实实地走，在非洲留下坚实的脚印！
来源/《华为人》
风起堂观察/为您讲述华为奋斗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