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的众生,生死由命


            汉帝国的建立之楚汉争霸(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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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用号请点击链接添加文章作者)泪痕春雨漫评隋唐(二十六) 太子杨勇被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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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5年6月,项羽第一次围困荥阳,刘邦撑了三个月后不得不从北路军调兵南下增援。
随后英布反楚加冬季枯水期的因素楚军大部被迫回防,汉军得以喘息。
大约在公元前204年正月到二月间,楚军再次全力围困荥阳。
这一次又撑了三个多月后,汉军和第一次一样逐渐撑不下去了。
荥阳防线是添油式绞肉机防线(见链接:《荥阳绞肉机》)。
汉军想要继续坚持,要么增兵,要么寻求外援协助。
但刘邦发现了一个麻烦——这些动作都必须他亲自去做才行,可是他一时半会居然出不去了。
乱世豪雄要想打天下,要想控制众多骄兵悍将打天下,大体上都是要亲自到前线指挥作战的。
刘邦和项羽都是不惧风险,每战必亲临一线的人。
这样做的危险之处就在于一旦撤退时机稍微晚一点就会面临人身危险。
彭城之战刘邦本人就差一点被楚军直接攻击,多亏临时刮大风才得以逃脱。
现在被楚军围困在荥阳城,汉军机动兵力消耗太大,刘邦发现自己没把握冲出去了。
危险之下汉军中的一位将军纪信建议,由他假冒刘邦向楚军投降,吸引楚军注意力后刘邦伺机逃出。
五月,将军纪信曰:“事急矣!臣请诳楚,可以间出。”
但刘邦要投降不可能孤身一人投降,于是汉军派出了二千女兵跟随刘邦,做足了投降的礼仪架势。
在当时女兵也会编制成军,按照《商君书》的介绍,部队分为三军:
壮男为一军,壮女为一军,男女之老弱者为一军,此之谓三军也。
壮男为一军是作战主力,壮女为一军用于工事建设和军中杂役,老弱为一军充当预备役。
荥阳防线是消耗型防线,楚军汉军的有生力量都消耗很大。
所以汉军假装主力消耗殆尽只剩女军这样的杂役部队,楚军相对比较容易相信。
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楚因四面击之。
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
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
汉军刘邦投降意味着楚军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楚军当然要准备盛大的受降仪式,其他地方的围困就会有所削弱。
刘邦终于趁机率几十亲卫骑兵秘密撤出荥阳。
可以想象项羽发现受骗后的愤怒,主持假投降的将军纪信被活活烧死。
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
纪信接受了这个任务实际上就是个必死的结局。
我们作为现代人恐怕很难想象这种身居高位而又毅然走向死亡的个体。
其实古代也和现代一样,非常讲究精神文明建设。
连续数年的残酷战斗,数以十万计的伤亡,没有强大的精神文明建设做支撑是不可想象的。
陈余的赵国就是典型的例子,论地盘实力,赵国绝不在楚汉之下,由于没有精神文明基础,作战稍有不利就立即崩盘了。(见链接:《背水一战》)
泪痕和我为大家介绍历史,非常注重从利害关系层面解释历史发展的根本原理。
但这也很容易带来误读,因为我们通常一想到利益这个词,就以为只有物质利益。
其实精神利益也是利益的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物质利益的得失利害是地基,但不是全部,只靠物质利益只能聚集起一帮乌合之众。
强大的武装力量必然需要物质利益与精神利益的结合。
个人与集体荣誉、忠君爱国、仁义道德、宗族传承,这么多款精神文明产品总有一款适合你。
在医疗卫生水平非常低的古代,能活到老的人很少,死亡是青壮年们时刻要面对的问题。
碌碌无为苟且偷生也很难说能活多久,人们艰难的活着需要有精神寄托。
而荣誉和宗族就是最核心的两个寄托。
所谓名利名利,名在利前,名扬天下带来的荣誉感和被认同感往往能为人们带来难得的快乐,这也是舍生取义的忠义思想得以一直流行的基础。
同样的原理,由于生命短暂古人往往会把宗族和血统传承当作自己生命的延续。
这种基于宗族的集体荣誉感和基于血缘传承的精神寄托,成为古代“忽悠”成年男子卖命的重大法宝。
因此我们可以小小总结一下:偏物质利益的利害关系是一切矛盾的根本原因。
所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群体的物质利益关系出现不可调和矛盾是剧烈武力冲突的根本前提。
而在剧烈冲突中,精神利益则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
物质利益更基于个人,众多个人一旦组织起来往往需要大量的牺牲。
物质利益需要个体去享受,要牺牲就只能靠精神利益去支撑。
所以乱世中能走到最后的几大组织都必然是精神文明建设做得很棒的组织。
无论是汉军还是楚军,精神文明建设这块都是做得很到位的。
所以他们在经历苦战和困难时都能爆发出巨大的持久力,都能有大批死士跟随坚持到最后。
而其他诸侯除了田氏齐国稍微好点外,大多都是一战就能被敲定。
是不是有点扯远了,咱回过头来看不久后荥阳城被攻破,留守荥阳的周苛被楚军俘虏。
项羽俘虏了他后非常希望招降他,但周苛坚定的拒绝了项羽。
于是项羽把他放在大鼎中,添上水后活活煮死了。
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
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若非汉王敌也。”羽亨周苛,并杀枞公。
周苛死亡的过程非常痛苦,支撑周苛在这无比痛苦的死亡过程中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恐怕就是宗族和子孙后代。
周苛、周昌兄弟在秦帝国时都是泗水郡的军吏,属于基层的精英阶层。在刘邦团队早期其履历显然非常亮眼。
所以周苛作为元老此时已经成为了御史大夫,属于汉王国上层建筑塔尖的大人物。
周苛死后,他的弟弟周昌后来也得到机会继续哥哥留下的御史大夫角色,周苛本人在汉帝国建立后被追封为侯,他儿子顺利的继承了他的侯国。
与周苛作为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同样被俘虏的韩王信。
他没有像周苛那样从容赴死,而是选择了投降项羽。
及楚败荥阳,信降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肯定比周苛要更加贪生怕死,但韩王信投降周苛誓死不降也不仅仅取决于两人个人的道德水平。
韩王信者,故韩襄王孽孙也
韩王信是韩襄王的孽孙,意思就是韩襄王庶子的后代,韩襄王此时已经死了九十年了。
因此韩王信可以理解为韩王室血统相对偏远的一支后裔。
但再偏远也是王室后裔,拥有很大的影响力,汉军东出灭亡附属项羽的韩国时就由韩王信带队,还立他做了韩王。
因此韩王信和周苛就有很大的不同。周苛的家族现在已经是全部投靠了刘邦团队,倚靠刘邦混饭吃。
而韩王信的家族却是刘邦在韩地需要依靠的对象。
如果韩王信和周苛一样整个家族都放在刘邦这个篮子里,他选择投降的时候还会这么从容吗?我们不得而知。
如果周苛也和韩王信一样半道只身加盟,毫无牵绊的他是不是还会这么宁死不降呢?我们也不得而知。
乱世中的选择我们很难简单的判断好与坏。
韩王信投降了项羽,不久后又跑了回来。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继续当他的韩王。
后来韩王信一家子又在汉帝国和匈奴之间反复投降,仍然一直身居高位。
韩王信的家族最后和周苛家族比起来丝毫不差,甚至可以说还要更胜半筹。
从正常角度分析,朝秦暮楚投降的比忠心耿耿宁死不屈的混得还要好,这还怎么激励其他人慷慨就义呢?
但刘邦也没有办法,双方围绕荥阳在苦战,韩王信控制的颍川(今天的许昌一带)离主战场非常近。
刘邦无论如何也不敢冒颍川郡倒向项羽的风险,韩王信肯回汉王国刘邦已经很庆幸,哪敢处罚他呢。
乱世中的选择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你没法说哪种选择就一定是最好的。
比如说章邯坚决不投降,他和他儿子先后被刘邦俘虏后都被杀死了。
韩王信选择在各路大佬间毫无顾忌的四处投降,最后混得很成功,但同样的战略混得很惨的也大有人在。
塞王司马欣先投降了刘邦,再投降项羽,然后被刘邦抓回来就直接处死了。
不说这些相对比较遥远的例子,韩王信投降前就有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活生生的例子——魏王豹。
魏王豹先投降了刘邦,又反了回去和刘邦作战,兵败后再次被俘虏。
但刘邦并没有处罚他,因为刘邦当时确实需要魏王豹。
魏王豹投降的同时正是荥阳防线第一次告急的时候,刘邦从北路军抽调了大批部队。
魏军肯定也有很多投降的部队,这些部队如果跟随韩信的北路军去进攻赵国,战斗意志很值得怀疑,很难帮上什么忙。
把他们拿来荥阳防线的绞肉机战场去消耗反而很合适。
因此魏豹被留在荥阳城里,仍然保留了很高的地位。
但随着刘邦撤离,魏豹的地位就让周苛等人很不爽了。
而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我们忠心耿耿日夜为汉王死战,你一个朝三暮四投降当饭吃的家伙论地位比我们还高。
大伙心态没法平衡啊,于是刘邦刚撤走,周苛就杀了魏王豹。
如果给魏王豹一个重来的机会,知道自己会这么屈辱的死去,他会不会在此前找个机会光荣点的死去了?我们不得而知。
乱世中的生死抉择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因为受各种偶然因素影响太大,你无从选择。
比如说和周苛一起赴死的还有个枞公,相对于周苛死得轰轰烈烈,枞公就死得有点平淡。
按照楚国官制,一个县的县令或者封君被称为公,枞公多半是枞阳县的封君。
枞阳在今天的安徽铜陵,属于九江王英布的地盘,枞公有可能是英布团队留守荥阳小分队的领头人。
对于项羽来说,英布这样的乱臣贼子和他的嫡系团队当然是没什么好说的,直接杀了就是。
于是被俘的枞公毫无选择只能等死。
但不管怎么说,枞公好歹青史留名了,后人总算知道历史上曾经有这么一个人。
能像纪信、周苛、韩王信、魏王豹、枞公这样留名史书的终究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都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在乱世中拼命的选择,但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也许有的人能保住一条命,也许有的人逃脱不了死亡但能为家族和后代带来荣耀和延续下去的希望。
但也许有更多人悄悄死去什么也没能留下,家族也早已烟消云散在历史长河中。
乱世是由无数人各种各样的选择共同构成的,哪种选择都有幸存者,哪种选择都有失败者,但最终总是以大量个人和宗族死亡、消失为基调。
有趣的是,这几个人的结局还生出了一些枝节。
在《史记》中有个著名的《秦楚之际月表》,这个表里面也记载了公元前204年七月到八月荥阳陷落,周苛、枞公、魏豹等人的结局。
可偏偏在公元前203年三月四月,月表突然又记载了周苛入楚和魏豹死亡的事件。
为此以著名网络楚汉史研究者菜九段为代表的很多历史爱好者展开了很多的猜想。
比如说菜九段根据这条史料得出的一系列非常玄幻的推论,感兴趣的大家可以去看看。
这其实说明很多历史爱好者存在的一个问题:不理解正史到底是什么,该怎么去阅读和解读正史。
好在《汉帝国的建立》连载一开篇就详细为大家解释过什么是正史(见链接:《司马迁可信吗?》)。
正史不是文学家的历史小说创作,而是官方档案,官方资料的梳理与摘要。
正史表达的内容未必准确,但正史是作为官方档案的真实存在,这是我们理解史料的根本前提。
比如说纪信、周苛等人的视死如归可能是官方宣传的夸大,也许他们并没有那些宁死不屈的壮举。
但是围绕着公元前204年夏的荥阳攻防战和众多高级人员的事迹都是真实存在的官方档案。
已有的无论《史记》还是《汉书》,无论是刘邦还是项羽的本纪、传记,又或者魏豹、周昌、韩王信甚至灌婴的传记(在敖仓取代周苛成为御史大夫),都能互相印证。
所有这些传记除了时间上有一两个月的细微差距,对于这段时间的事件整体记载都完全一致。
甚至和秦楚之际月表实际也能互相印证,说明所有存在的官方档案都对这段时间的事件有基本一致的表述。
那对一年后突然出现的记载,我们就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后世传抄抄错了。
纸张要到三国以后才开始逐渐普及,《史记》流传下来的版本都是在竹简上传抄过多回的。
我们可以去看下一些出土秦简、汉简的照片,体会一下在竹简上记表有多么的困难。
竹简的表没有表线,往往要靠背面标记顺序编号,正面在很窄的竖长竹条上记录文字,抄写时实在很难保证准确。
史记传抄的错漏并不少,千多年来很多学者对传抄下来的史记考释过很多的这类错误,做过很多的校正。
之所以额外提这段是想说明,我们研究历史有着非常多的大胆推论,但是都是以史料为依据,通过政治经济军事常识加以解读和剖析。
要准确理解历史,首先得准确理解史书是什么,再在此基础上有一份证据说一份话。
不然随意裁剪史料,就容易把历史弄成了完全脱离官方档案的玄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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