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是一个奇迹
探索者｜珊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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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30年了，被不少人视为全世界最难听的歌《Lost Rivers》，差评还在不断增加。
《Lost Rivers》，一首靠凄厉惨叫、愤怒嘶吼和其他意味不明的人声组成的歌曲，由图瓦大妈珊蔻·娜赤娅克(Sainkho Namtchylak)创作并演唱，至今仍承受着来自全球的90%差评和讪笑。
有很多人从初中就被同学“坑”去听，坚持不到10秒，现在人到中年依然没勇气打开它。
而这首歌的诞生，最早要从图瓦不允许女人呼麦说起。
做了违背祖宗的决定
西伯利亚南部的小国图瓦，盛行令全世界惊艳的古乐——呼麦(图瓦语：Хөөмей，意为“咽喉”)，这是一种喉音唱法。歌手纯粹用自己的发声器官，在同一时间里唱出两个甚至多个声部。
呼麦时，歌手运用闭气技巧，使气息猛烈冲击声带，发出粗壮的气泡音，形成低音声部。在此基础上，巧妙调节口腔共鸣，强化和集中泛音，唱出透明清亮、带有金属声的高音声部。声乐专家形容这种唱法是”高如登苍穹之颠，低如下瀚海之底，宽如于大地之边”。呼麦的动人之处，正是歌手完全忘我，把自身当成一个声音媒介，与外界对话。｜Jerry Walsh
在图瓦，呼麦是男性艺术，女人被禁止呼麦。传统认为，女性呼麦会给身边的男性带来7代的不幸，或者导致自己不孕不育。
另外，女性声带相对男性更短更薄，而且口腔也更小，这让女性音调偏高，也很难实现呼麦独特的发声技巧。
图瓦第一个呼麦女子团体Tuva Kyzy的成员，该组合1998年才成立。蒙古国著名呼麦大师道布庆松迪说，他曾教过女弟子，但都学不会。他认为这和喉结有关，因为妇女是没有喉结的。｜Wikipedia
出生在教师家庭的珊蔻，自带能跨越多个声部的音域，从小被图瓦浓厚的音乐氛围熏陶。但她出生在1957年，距离图瓦逐渐开放女性呼麦依然还有30来年。
珊蔻在传统文化和硬件的双重限制下，早早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她偷偷学习呼麦，成为图瓦最早的女性呼麦者，以及最早公开表演的女性呼麦者。
珊蔻有时会在演出中模仿中世纪女性披上白色头巾包裹自己，以此象征可以自由呼麦。｜一条
高中时，珊蔻认识第一任丈夫，并随之到莫斯科学习音乐。这里没人阻止她呼麦，她也凭借极佳的声音天赋，只用两年就完成了大学四年的学业。
毕业后，珊蔻除了继续研究图瓦呼麦，以及喇嘛、萨满巫教、雅库特人和爱斯基摩人唱歌等古老的声乐技巧。可以说在图瓦的禁区上越来越放飞自我。
很快，靠着叛逆小有名气的珊蔻有了出个人专辑的机会，但这个机会背后，却伴随着故国图瓦的厄运。
唱首世界上最难听的歌
珊蔻的第一张专辑《Lost Rivers》，发行于1992年。前一年，苏联解体，作为苏联联邦国的图瓦不仅信仰坍塌，生活也陷入绝境。贫穷和饥荒像瘟疫一样在珊蔻的故乡蔓延。
珊蔻收到德国柏林FMP唱片公司邀请，制作人看她满脸悲苦，问她：你能不能试着表达一下的藏在你心中的悲痛？
珊蔻说，一个失去控制的国家，就像迷失的河流。而身为其中的个体，表达出痛苦感受，比创作旋律优美的歌要难得多。她希望人们通过女性诚实、毫不掩饰的尖叫，来感受痛苦和恐惧。这就是专辑同名歌曲《Lost Rivers》。
长达7'17"，没有旋律，没有歌词，从头到尾都是破碎的人声哀嚎。从咆哮、嘶吼、吟唱、耳语，到意味不明的喉音。呼麦的双声唱法也被融入其中，更增添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窒息感。
音乐评论人张瑞玲认为这首歌看似随意的尖叫中，有和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名作《呐喊》中一样层次丰满的痛苦表达。｜last.fm
一开始它让人疑惑，这个女人为何哭成这样；随着咆哮到达极致，声音中的颤抖会令人担心歌手晕倒；痛苦继续增强，爆发出斗志；绝地反击的愤怒和疯狂之后，又是绝望；伴随着最后令人崩溃的失败，犹如妈妈哼唱的摇篮曲响起……
这是一首让人身心俱疲的歌曲，听众感受到巨大且不断变化的痛苦，也从旁观者变成体验者，在绝望中穿行。
但这张专辑发行之后，珊蔻的初衷完全被恶评掩盖。非议从世界各地袭来，整整30年没消停。
她被称为“神曲大妈”；Yutube上有人针对这首歌，发起了撑过30秒的挑战；《Lost Rivers》长踞微博“十大最难听歌曲”榜；网易云音乐上有人说它是“一个便秘者的自我挣扎”，该差评点赞数从多年前的30万一路涨到75万。
死也要呼麦，直到把自己变成乐器
1993年，珊蔻发行另一张专辑《Out of Tuva》，把古老的图瓦民歌，重新编曲，继续往里添加呼麦元素。
由于打破女性禁止呼麦的传统，且将“神圣的传统艺术”与“邪恶腐化的西方音乐”结合，一举犯了性别与民族文化双重禁忌，珊蔻被国人视为亵渎文化，一度被图瓦限制入境。
1997年，珊蔻从莫斯科返回图瓦首都克孜勒，途中遭遇图瓦极端分子殴打，整整昏迷了2周。
身体恢复之后，她制作了专辑《Time Out》，珊蔻说：“它是为了原谅和治愈。”
她在这张专辑中写了一段话：我希望我的同胞最终能够理解。我是一个属于全世界的艺术家，我创作的音乐没有国界。感谢所有陪在我身边并且帮助我痊愈的朋友——我爱你们，同时希望能够为你们歌唱许多年……
这张专辑婉转悠扬，充满哀伤，和《Lost Rivers》完全不像一个人做出来的。但仔细一听，背后都有呼麦的影子。
事实上，从上世纪80年代走出图瓦，直到今天，珊蔻已经带着呼麦探索了40余年。她出了79张专辑，和亚洲、非洲、美洲等各地的音乐人合作，把图瓦呼麦和电子、爵士、摇滚、各地民歌结合，把每张专辑都当成一场实验。
珊蔻的部分专辑封面｜Discogs
演唱这些作品时，珊蔻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件乐器，通过人声容纳宇宙的声音，并回归呼麦本质，用最自然的姿态与世界交流。
2020年，60多岁的珊蔻在Youtube发布过一段时长47分钟的演唱。表演现场只有一张几尺宽的方桌，她在上面扭曲着身体，能跨越多个声部的嗓音时而呼麦，时而嘶吼，或发出泉水、鸟类和少女般清澈的歌声。
这也许是她近年社交媒体上热度最高的表演，有1.6万人看过，30个评论——至今，这位声音的探索者在社交媒体上也只有几千个粉丝。比起数以万计的差评，不值一提。
但另一边，她那首惊骇世人的《Lost Rivers》被柏林音乐界称为“用人声实验的方式表达悲剧”，收录在德国高中教教科书中，让学生了解现代音乐和作曲。
在欧洲，珊蔻成为与比约克“bjork”齐名的音乐人；在2002年获家乡图瓦颁发”二十世纪图瓦最具创意成就奖”。无论在亚洲还是欧洲，很多人将珊蔻视为图瓦以及图瓦呼麦的象征。
如今图瓦已经不再禁止女性呼麦，越来越多图瓦人将呼麦与摇滚、爵士等西方元素结合，并获得来自世界的关注。
恒哈图乐队是图瓦在世界舞台最为知名的男子呼麦乐队之一，他们能出道，要追溯到诺贝尔奖得主、物理学巨擘理查德·费曼(Richard Phillips Feynman)，费曼偶尔发现图瓦呼麦并寄给人类音乐学家好友泰德(Ted Levin)，在后者的帮助下，恒哈图乐队从图瓦走向世界。｜Wikipedia
但奠定珊蔻在当今全球乐坛的特殊地位以及吸引力的，却是她一直坚持的实验精神。就像著名音乐杂志《The Wire》《Jazz Review》描述的那样：
在流行与传统音乐之外独树一帜，立足于完全不同的境界：一个由此驱动而进入超凡境界的纯粹的人类。
她歌唱的核心普世性与人性几乎有种大自然元素般的魅力。
撰文：小刀
编辑：框舅
版式设计：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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