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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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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悄然而起的诗歌复兴 | 林榕设计
2022年年底,上海刚刚从新冠的大睡中苏醒,路上的行人眼看着就渐渐多了起来,人们的脸上,也展现出生活久违的蜜意。
决心从商业项目转向艺术项目的韩国强,在猎猎寒风中走进黄河路边上一栋空荡荡的老宅——那段时间只要有空,他就泡在这座名叫应公馆的宅子里,与业主孙晓刚长时间喝茶闲谈。
孙晓刚与韩国强都属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诗歌狂飙突进年代成长起来的诗人,他们都就读于复旦大学,并且都加入了复旦诗社,区别在于:孙成名于八十年代初,韩则成名于八十年代末。
在文化领域,两个人各有侧重,因为宅子的关系,孙关注的是老上海;韩思考的则是诗歌——把两者嫁接一下,沪语诗歌呼之欲出。
王榭写作的沪语诗歌《伊牢胖厄》| 韩国强/王榭/赵雨润
应公馆坐落在市中心,离号称上海零公里的国际饭店仅百米之遥。因此也有人称应公馆为上海一百公尺。韩国强第一次走进这座宅子时,离它建成刚好百年。
在那段疫情刚过的日子里,孙韩两位像两株近窗喜阳的植物,在二楼的高敞房间内,一边吐纳阳光,一边回忆着上海滩的故人故事。
孙先生取出早些年在应公馆举办各类聚会时保留下的相册,一张张翻看,相册里涵盖了几十年来文化圈内形形色色的上海人。
有一次,他翻到了早年间金宇澄手揣裤兜站在应公馆一角的照片,指着说:老金不怎么爱说话,当年他来应公馆聚会时,非常低调。
应公馆,前上海地产大亨应子云为子准备的婚房,毗邻著名的南京路,曾入选上海十大名居 | 孙晓刚
韩几年前就读了《繁花》,惊艳于金宇澄在书中所使用的沪语写作的方式。
事实上,当年有不少上海籍的诗人和作家,看完《繁花》都曾产生过这样的冲动:就是要试试看,玩一把沪语写作。现在对韩国强来说,这个冲动更是不可遮挡。
但是,当他真准备用沪语写作时,才发现这真的是一项非常艰难的挑战。如果使用的是人们当下最常用的那种沪语,诗歌本身的特质——即一种“无限表达的可能“将大大受限,沪语不仅没有抽象思考的能力,甚至于缺乏情感性,它与情绪相关的词汇量不仅稀少,而且只能是泛泛的,浅尝辄止的。
经过几个月的反复尝试之后,韩国强放弃他认为是失败的作品,仅保留了两首口语诗:《小爱》与《东平路》。这是用直白的语言,通过故事和画面来传达深层意味的最好的方式。
高明朗诵的《小爱》| 陆晓宏/韩国强/高明
好朋友简昉,同样出身复旦,她长期投入戏剧与诗歌朗诵。在一个饭局上,韩向简提出了想做诗歌朗诵会,首要目的是推出沪语诗,想办法让大家发现上海话之美,发现上海这座城的文艺与深邃。
恰巧简昉在网上做沪语播主已经小有成就,还积聚了一批粉丝,两人一拍即合,结合几个同道一起发起了一个名叫“我们还有诗”的公益读诗机构。
刚发起,就有几十名诗人与读诗人加入,更多的是抱有文艺情怀的人士,他们没有任何收益地帮助韩联系各种场地与资源,积极参与到活动中来。
2023年4月,第一场“我们还有诗”诗歌朗诵会终于在著名的雍福会花园成功举办。
2023年四月于上海举行的首次《我们还有诗》朗诵会 | 韩国强
出于谨慎,雍福会第一轮安排出一百张票,但是秒光了。在韩的要求下,场地方先后放宽到一百五十张、二百张,都被快速领完。最后出于安全考虑,决定控制在二百三十张票。
当天下午韩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上海突然发出了降温警报。朗诵会才开始不久,户外气温便骤降了十几度,坐在花园里的人们毫无准备瑟瑟发抖,连韩都躲进了室内叫了一杯红酒暖身,稍后回过头往花园里一看,花园里听诗的人群居然都还是满的。
如意料中的那样,最后,当上海著名的主播高明用他纯正的沪语朗读了《东平路》和《小爱》,朗诵会也瞬时达到了高潮,掌声如雷,一时间驱散了寒意。
这也是韩所期待的那种效果,他想告诉所有人:并不是只有古诗词打动人,只有汉语诗歌打动人;沪语诗歌照样可以打动人。
但是仅靠两首沪语诗的传播,至多只是两朵浪花,并不能形成太大的波澜,所以借着这个机会,韩简两人分别动员周围的诗人朋友写沪语诗,期待有更多跟进的作品,足以发起举办一场沪语诗大会。
奇怪的是没有什么响应。偶尔响应的,要么写得过于粗鄙浅白,要么写成了非常奇怪的“沪普诗”,还有朋友质疑:会不会笑场?这种顾虑并非没有道理,即便是上海人自己,也知道沪语的市井和浅白。
韩国强研究了历史上出现过的一些吴语小说,清末的《何典》与《海上花列传》,包括后来的《繁花》,事实上这些小说所使用的语言只能称作吴语,并不能算作现代沪语,以苏州话为基础的吴语经过数百年沉淀,已经具有相当强的书面性。
但是现代沪语诞生至今,不过百年之遥。它和上海作为一个码头在上世纪初的兴起密不可分,其实是一种非常功利的交易语言,还夹带着一些掮客的油滑,这种语言在本质上是反书面甚至是反文艺的。一旦咬文嚼字,当然就变成了短衣帮眼中的孔乙已,显得不合时宜,滑稽可笑。
来到2023年年底,电视剧《繁花》出人意料地在全国大热,这让失落已久的上海人突然集体亢奋起来了。简昉抓住机会推出的几条以繁花为噱头的视频也一下子爆了,她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韩:我们的沪语诗大会可以搞起来了,这个大会肯定可以载入文学史!她就是这样,先给出一个高度,有了高度自然也有了辨识度。
果不其然,因为有了繁花带来的沪语潮,韩国强的微信里开始涌来朋友们各式各样的沪语诗。
苏州河边的八号桥艺术空间,曾为杜月笙的粮仓,是简昉为沪语诗大会千挑万选的场地。| Ctrip
经过她连续多天的网络轰炸,时间终于来到了3月12日晚,看到简把没赶上报名领票的朋友全部挡在门外,韩显得忧心忡忡:拜托这是诗会不是张学友演唱会,而且还是大量新上海人听不太懂的沪语诗会,你就能断定人家会来?简说放心大家肯定都来,来了还不会走。
2024年3月12,首届沪语诗歌大会现场 | 韩国强
毫无疑问,在上海这样的活动往往天然带着复旦基因,除了“我们还有诗”,简昉还拉上了复旦大学校友会文创同学会成为这场大会的主办方。
她是真有下这份判断的勇气。现场,当年复旦剧社的骨干贲雷出任导演,中国文学史的大家,骆玉明教授、上海评弹团团长高博文老师、以及沪语大网红G僧东等一干名流也来为沪语诗的发布站台。电视剧《繁花》的男主胡歌还用视频发来了长长的祝福。
复旦大学中文系著名教授骆玉明等在畅谈沪语诗歌前景 | 倪立
沪语诗的形式,当然不仅仅是诗。
来到现场的歌手王渊超和周勇表演了最新出炉的沪语民谣。简昉并且自己下场,根据记忆中的节奏,新编了《上海童谣》,当小朋友们用并不标准的上海话朗诵童谣的时候,台下悄然回到孩提的中年人无不潸然。
王渊超在演唱沪语民谣 I 倪立
著名沪语歌手周勇在演唱沪语民谣 I 陆晓宏
一次沪语诗大会,如果没有传唱的作品,很难说会成功。除了人们早已知晓的《小爱》,不少作品比如《舅舅》、《侬牢胖厄》、《霍乱时期的爱情》、《热天》等,不仅现场热烈,同时又在网上开始了二度传播。
而现场效果不凡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西也西了上海》也已经成功编曲,或许,持续的创作之后,沪语歌曲也有机会成为新一轮的海上流行符号。
这一天,新上海人李君用她纯正的上海话读了多首作品,她融入上海多年,和在现场始终微笑着的老上海人孙晓刚先生一样,早已成为了上海的一部分。
这是初春,散场的人们将记住这一天,记住八号桥艺术空间,那斑驳的墙面所透出的百年沧桑。散场的人们也将被苏州河上的暖风所鼓舞,初春吹醒的将是上海的新的容颜。
杨宇东创作的沪语诗歌《舅舅》| 韩国强
撰文:韩国强
摄影及视频:我们还有诗提供
编辑:框舅
版式设计:嘉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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