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是整条街上最靚的仔！
——小7妈
01
七年前的夏天，小7爸去复旦大学开会几天，我爸妈也带我的爷爷奶奶去了上海。
我们开开心心地大学附近租了间宾馆，全家人一起陪小7爸“开会”。早晨全家人倾巢出动去路边吃生煎，晚上又全家人一起找好吃的馆子。
离家多年的我，好久好久没有过这样日夜不离地陪伴过爷爷奶奶了。
我爷爷是个讲时髦的老头。在他眼里，只要戴上帽子、墨镜和手表；腰间别上腰包，腰包里装着一沓毛爷爷和一个手机，他就是整条街上最靚的仔！
“爷爷，你好帅呀！摆个酷一点的pose，我来拍一张。” 爷爷听完，大大方方地从腰包里掏出手机。
“咔嚓！”
他耍酷又有了新造型，故意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新表，”“咔嚓！”
昨天，我爸爸在整理爷爷的物品时，发现了一抽屉的表。我跟我爸说，挑一块最好看的留给我。
其实，他的表没有什么贵重的牌子货，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哪个公园门口的地摊上买的。
从我记事起，我奶奶就在说我爷爷：“买买买，什么都一买就买那么多！也不管家里吃不吃得了，放不放得下。”
我爷爷知道我爱吃榴莲。每次知道我要回国了，就跑去水果店买来一整颗放在冰箱等我回来。把整个冰箱熏得臭臭的也不管，反正孙女爱吃。
他总觉得我们回家要有好菜，尽管奶奶做了一大桌子，他还是要跑去卤菜店买板鸭。我说：“爷爷，你别买了，我们又不吃。那鸭子不见得新鲜！”
结果下一次回奶奶家，桌上摆着两盒打包的夫妻肺片。我正要下筷子，被我妈用筷子挡开，她悄声说：
“又是你爷爷在外面买的，天热怕不卫生。”
“爷爷，你就别浪费钱啦！我知道你想让我们吃好，但是外面做的怕不卫生。”
“哎呀呀，我这是特意买的好的啊！”爷爷有点丧气。
“嗯嗯，好吃是好吃，我们都会吃。就是下次别买了哈！”
下次？！！桌上又会出现别的新菜。
爷爷，你从床上爬起来去给孙女买卤菜、买榴莲、买那家的鹰潭包子、买蛋糕......好不好？
可是，你买不了了，我也回不了家。
02
上一次回家是去年10月，爷爷因为突发脑梗，当时已经在病榻上躺了一年多了。
我说等我哈！过年就回来，就两三个月。结果临回国前国内疫情加重，我考虑再三退掉了1月底回国的机票。
我好后悔退掉了那次的机票啊！就在一个月以前他病情突然恶化，我搜遍了机票和转机可能，却根本买不到回家的票。
我在手机里翻出那次分别时的合影。相聚已是绝别时，只憾当下两不知。
爷爷的情况差了好，好了差，不愧是个不低头的老革命！但是老革命也有拿不动枪杆子的时候，也有等不到撑不住的时候。
只是，孙女让你等得太久了。对不起！！！
我以前一直觉得“长命百岁”就是福气。但是看到爷爷因为心衰和肺积液变得呼吸如此困难，我只求上天不要让他太累就行。
这个老头这么靓、这么善良、这么机灵、这么可爱、这么坚强，我们怎么忍心看他受这种累呢？
我爸妈每天去看爷爷，我都会和爷爷视频聊天。我妈开始还说，你爷爷现在已经没有意识了，连眼神都是空空的。
但明明听我说话的时候，他就会微微地睁大一点，还会眨眨眼。可是今天，他连眼睛都没有力气睁不开了，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我就跟他讲：
爷爷呀，你还记得我去英国之前，你给我写了八个字不？“爱惜自己，坚强成长”。你跟我说你纠结了好久，到底是写爱惜，还是爱护呢？想了半天，你决定写“爱惜自己”，我也喜欢这两个字。
你放心，也不要害怕。以后不管碰到什么事，我都会记住爷爷给我送的这句话，爱惜自己，坚强成长。这是你留给我最最最宝贵的财富。
在病榻前举着手机的妈妈突然对我说：“你爷爷流眼泪了。爸，你怎么流眼泪了嘛！”然后她也泣不成声。
“我累了，但听到青宝跟我说话，我好想她。”爷爷用他的眼泪告诉我。
青宝，青宝宝。我都这么大人了，爷爷奶奶仍旧这么叫我。
有一年我回国，一大家人来我爸妈家吃饭。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发现挂在门口的小黑板上，又多出了两行与我字迹不同的“我爱我家”。
最后那行，是爷爷留下的。他改成了“我爱青宝贝”。
我爷爷超级浪漫的！
我在北京工作时，他和奶奶来北京陪我小住，每天给我做晚饭。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发现他给我买了束鲜花！我和小7爸结婚时，他揣着一沓毛爷爷跑到金大福，问别的小女孩今年流行什么款式？
我爸妈把爷爷选的礼物带到了瑞典的婚礼上。是不是很好看？
前几天，小7爸对我说了一件我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有一次吃完饭，爷爷把我叫过去，说要和我谈话。他叫我一定一定要对你好。重复了好几遍，表情很严肃。”
表情很严肃，我努力地想象着，因印象中他从没对我严肃过。
我记得他对着弟弟妹妹发过脾气。“好了好了，你们一人已经有一个气球了，剩下的都是给青宝的。”
我记得他对奶奶发脾气。因为奶奶把酒锁柜子，还把钥匙藏了起来。爷爷就央求我告诉他钥匙在哪，几岁的我守口如瓶，死活没说。
我记得奶奶对他发脾气。有一回我特想做清朝格格的头饰，但家里却没有好看的珠子。爷爷直接就把门上挂着的一串紫色风铃拿下来，偷偷塞给我让我拆了！我说奶奶发现了会生气的，爷爷来了句“管他的”。
果然，他被奶奶骂惨了。😆
爷爷总被奶奶骂。我小的时候记得有一回，爷爷偷着把奶奶做菜的酒给喝了，怕发现又悄悄地往瓶子里灌水。奶奶炒菜时发现菜不香，一尝发现里面竟然全是水！
至今我们说起这事，就笑得不行。
他还自嘲自己当年为了追求奶奶，给她家送芹菜、红萝卜、大蒜。结果奶奶的爸妈很清高，连句“谢谢”都没有。我爷爷当着奶奶的面跟我说，因为他们一家都是“鸡屎分子”啊！（“知识分子”谐音）
“鸡屎？为什么是鸡屎？”我一开始还没get到爷爷的风趣。
“鸡屎好肥田啊！”爷爷打趣奶奶。“我爸爸可是南京政法大学毕业的耶！”，奶奶娇嗲怪爷爷。“哎呀，我是说的好玩嘛！”爷爷又赶紧来圆场。
好幸福哦！
03
隔代的那一辈人啊，就像一本厚厚落满灰尘的历史书。没人问，它就不说。没人翻，它就沉寂。
这些个书啊，我们小的时候不愿看也看不懂；大了再想翻翻，书却已随人尘封在了岁月里。
一个人的一生，那么多精彩生动又险象环生的故事，就这样不被任何人所知了。即便是自己的亲子女，自己的亲孙女。
我爷爷从小机灵，光皮的树都能爬上去，所以他小时候的外号叫“猴子”。前几年，爷爷去看望他老年痴呆的姐姐，老姐姐望着爷爷问：“我弟弟在哪咧？”，年过八旬的爷爷说：“我就是猴子啊！”
爷爷的日语还不错呢！是跟日本人学的。他小时候日本人占领了村子，碰到小孩会给他们发糖吃，教他们讲日语。爷爷到老了，都还记得“肉”的日语叫“你哭”。
爷爷是刚解放前就参加工作的老公安。
他时常伪装成街边擦皮鞋的，实际上是在蹲哨抓潜伏下来的特务。有一回他看一个人鬼鬼祟祟，便起身跟着他，一直跟到了公安局的门口。
爷爷心里犯嘀咕，这个人怎么还自投罗网了？结果发现那是一个新来的同事也在执行任务，自己人！哈哈，这位老弟因为“业务不熟练”挨了组织的批评。
听爷爷讲了这些，我才知道他为什么总喜欢给我们擦皮鞋。他擦的皮鞋可真是又黑又亮呢！
本来前途无量的老革命，却因为拔枪对着他上司的脑袋丢了前途。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他看见那个上司企图猥亵一个妇女。“那个人好坏，是个坏蛋”，我爷爷说。
“老一辈人经历的事，如果他们不说，就真的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么？”我想起爷爷，辗转难眠。
“嗯，是这样的。”黑暗中传来小7爸沉重的回答。
“那真的好残酷啊！人的一生这么长，就这么轻轻一抹，没了。”
好几年前，我就说要把这些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回忆记录下来写成一本《家书》。家书是写了一些，但还有更多未完成的，就将永远地停在那一页了。
04
大家都说，我已经很幸运了！
都三十六的人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在。只要他们都在，我就觉得自己还小，回家过年头上还能扎个揪揪，还能跪在地上讨个压岁钱。
我用夸张搞笑的动作，掩盖抑制不住的眼泪（15年2月）
我爸爸是四兄妹里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我是谢家唯一的孙女。这一次，我感到了爸爸的无助。
这两天爷爷情况很不好，他才又提起给力爷爷选照片的事。姑姑让我和我爸商量，万一爷爷有什么事，要不要开个纪念会，要不要通知谁谁谁。
我这才感觉到，我作为唯一孙女的责任和意义。爷爷老了，我就不再是小孩了。
“老爸，就通知下亲友吧，不要黑白条幅，不要哀乐，不搞那么压抑。就用爷爷买的那么多收音机充充电，放他喜欢的音乐。
大家都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说说爷爷和我们每个人之间发生的那些令人难忘的趣事，有哭也有笑。让爷爷知道大家都记着他，就好。”
小7和太爷爷
我自己已是当了妈的人，也经历过生死。我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生与死的承接与轮回：
从亲手创造出一个新生命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要接受这个生命终有一天会消亡。
所以，我在做每一个和孩子教育有关的决定时，都情不自禁地会指向她的未来。
不是3年以后幼升小的未来，不是15年以后她考大学的未来。是她结婚生子做快乐母亲的未来，是她七老八十仍旧健康，在精神上仍旧怡然自得的未来。
那个未来，早已没有了我们的陪伴。
那个未来，才能证明我们今天的教育是否成功。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我陪小7爸去复旦大学开会几天，我爸妈也把我爷爷奶奶带到了上海。
我回国陪了他们两周，又要依依不舍地离开。因为是一早7点的航班，5点不到就要动身。所以我就叫爷爷奶奶不要来送了。
天刚蒙蒙亮，我和爸妈拖着行李箱下楼，看见一对熟悉的身影守在小区门口。
爷爷骑着他的电动自行车，载着他的姑娘来送送青宝宝。哪怕，哪怕就再见那么几分钟呢？
我留着眼泪，透过车窗拍下了这张照片。
在我最最最应该在爷爷身边的现在，如果我能陪着他说说话，哪怕就只有那么几分钟呢？
《牛爸津妈的小生活》专辑
老革命，只要你不受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