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范》是唐太宗李世民自撰的论述人君之道的一部政治文献,是李世民一生执政经验的高度浓缩。
他曾经这样告诉太子:「饬躬阐政之道,皆在其中,朕一旦不讳,更无所言。」
在《帝范》一书中,他对为政者的个人修养、选任和统御下属的學問,乃至經濟民生、教育军事等家国事务都做出了非常有见地的解答。他将本书赐予子女时,再三叮嘱,作为遗训。
书成于贞观二十二年(648年)。
共一序和四卷十二篇:卷一:君体、建亲、求贤卷二:审官、纳谏、去谗卷三:诫盈、崇俭、赏罚卷四:务农、阅武、崇文
《帝范》为文虽短,但文辞有力而优美,展现出一代英主对人生和世界的体悟;也是一个马上争天下、马下治天下的开国君主一生经验的总结。
其充满哲理性的语言,或一言中的,或一语道破天机。不但闪露着看问题的高瞻远瞩,也隐含着论理的深邃透彻。称得上中国历史上最好的管理和统御之道。
毛澤東曾對這位古代領袖俊杰的为政能力做出了极高的评价,說:「李世民的工作方法有四」,即李世民平定四方,用怀柔政策,不急功近利,劳民損兵;不貪圖遊乐,每早視朝,用心聽取各種建议,出言周密;罷朝后和大臣們推心置腹討論是非;晚上同人高談經典文事。
序
序曰:朕闻大德曰生,大宝曰位。辨其上下,树之君臣,所以抚育黎元,钧陶庶类,自非克明克哲,允武允文,皇天眷命,历数在躬,安可以滥握灵图,叨临神器!是以翠妫荐唐尧之德,元圭赐夏禹之功。丹字呈祥,周开八百之祚;素灵表瑞,汉启重世之基。由此观之,帝王之业,非可以力争者矣。
【译文】
唐太宗在《帝范》序文中说:我听说天地的高尚德行是生成万物,君主最宝贵的东西是权势和地位。分辨尊卑上下,确立君臣名分,是为了抚育百姓,教化庶民。如果不是聪明睿智、文武具备、受到天命眷顾和保佑的君主,那怎么能有符瑞出现而轻易登上王位呢?所以在唐尧盛世,有神龟从翠妫川中浮出,向唐尧献上《河图》,表彰他的圣德;大禹治水,涉历山川,上天赐他元圭,褒奖他的巍巍之功;周朝兴起时,有赤鸟口衔丹书飞到岐山,向文王宣喻天命,呈现祥瑞,开创周朝八百年的基业;汉高祖刘邦怒斩白蛇而起义兵,奠定了两汉二十四帝的国基。由此看来,自古帝王的基业本由天命,决非人力可以争夺而得。
昔隋季版荡,海内分崩。先皇以神武之姿,当经纶之会,斩灵蛇而定王业,启金镜而握天枢。然由五岳含气,三光戢曜,豺狼尚梗,风尘未宁。朕以弱冠之年,怀慷慨之志,思靖大难,以济苍生。躬擐甲胄,亲当矢石。夕对鱼鳞之阵,朝临鹤翼之围,敌无大而不摧,兵何坚而不碎,剪长鲸而清四海,扫枪而廓八纮。乘庆天潢,登晖璇极,袭重光之永业,继大宝之隆基。战战兢兢,若临深而御朽;日慎一日,思善始而令终。
【译文】
隋朝末年,炀帝违反天道,昏庸残暴,朝纲不整,天下大乱,四海之内分崩离析。先皇高祖以神武之姿,遇上这改朝换代的风云际会,效法刘邦,在太原起兵平乱,奠定了大唐王室的基业,重修清明政治,登上了君临天下的大位。高祖称帝时,神州大地妖氛未净,群雄割据,哀鸿遍野,天日暗淡,豺狼横行,烽烟四起,天下未宁。我年方十八岁,胸怀救国救民的慷慨大志,一心想平定大乱,救济苍生。每临大战,一定亲自披挂上阵,不避矢石相加,勇猛直前。朝朝夕夕面对敌军的险恶阵势,毫无畏惧。无论敌军声势如何浩大,无论群雄有多少坚甲利兵,我率军进攻,无城不破,无坚不摧。剪除长鲸,澄清四海,扫除余孽,平定八方。 大唐王朝繁荣昌盛,我作为高祖之子,受群臣拥戴登上王位,继承了大唐光耀日月的伟业。每日里,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驾朽车,没有一点疏忽懈怠之心。一天比一天谨慎,经常思考在治国安民时,如何能善始善终。
汝以幼年,偏钟慈爱,义方多阙,庭训有乖。擢自维城之居,属以少阳之任,未辨君臣之礼节,不知稼穑之艰难。每思此为忧,未尝不废寝忘食。自轩昊以降,迄至周隋,以经天纬地之君,纂业承基之主,兴亡治乱,其道焕焉。所以披镜前踪,博览史籍,聚其要言,以为近诫云耳。
【译文】
你身为太子,从幼年起,便受到父王和母后的钟爱,言行不合义理,往往背离我的训诫。我非常信任你,把你由藩王册立为太子,赋予你继承王位的重任。但你自幼生长在深宫,不懂君臣礼节,不知百姓生活的艰难。每想到这些,我深感忧虑,经常废寝忘食,心绪不宁。上起三皇五帝,下至北周、隋朝,有经天纬地之才,创业垂统的君主,他们的功业彪炳,有目共睹;历代兴亡,国家治乱,道理显然,无一不载入史册。
君体第一
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
【译文】
人民是一个国家之所以建立的先决条件。就像《易经》上说的:先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了上下才产生了礼义。当然,一个国家光拥有民众还不够,还要爱护人民,保护人民,否则,人民就要背叛你,还谈什么立国呢?
国家是一个君王的根本。国君之所以被称为国君,之所以贵为天子,就是因为他拥有一个国家。如果国君能够以德来团结人民,那么人民就乐于为君王出力,这样,国君就可以长久地拥有国家,如果国君虐待人民,人民离散而不肯归附,那么你想当国君,又怎么能办得到呢?
做君主的,外观上给人的感觉应该是像山岳一样稳重而高俊。令人望而生尊崇之心,望而有敬畏之感。这除了帝王天生的厚重仪表之外,主要是指作为人君的修养。“德重如山岳”,君主有德则在百姓眼中自然重如山岳,如若无德,即便像山
爱护人民,百姓就会把他视作保护伞和自己的归宿。
商朝时候的伯夷为了躲避暴虐的商纣王,居住在北海之滨,后来他听说周文王起来反对纣王,就说:“我何不回去呢?我听说文王治理下的西伯很注意善待和养育老者。”大公为了躲避纣也住在东海,他听到文王兴起的消息,也高兴地说:“为什么不回去呢,我听说西伯那个地方能够养育老者。”唐太宗借此说明一个好的君主,应该是天下百姓所向往的归宿。
人君应该有宽广的胸怀和远大的志向,这样他的心才能包容宇宙,涵容万物。一个帝王如果小肚鸡肠,器量狭窄,他怎么能有容人之量?胸中怎么能装得下整个天下呢?
作为帝王,如果能使自己修养到平心静气,公正地对待天下的人和事,那么临事就能正确决断。《大学》说:“所谓修身养性,就是要做到能够使自己的心平正。一个人心中有愤怒,则做不到平正;心中有喜好,则做不到平正;心中有忧愁,则做不到平正;心中有恐惧则做不到平正。”可见一个人要想做到自身公正,就必须摈弃私心杂念和个人的喜怒好恶。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有威望和好的德行,就不能号召远方;没有慈善和广厚的爱心,就不能安抚万众。这二者相辅相成,珠联璧合,缺一不可。作为拥有天下的国君,如果没有威严,不能使邪恶畏服,国家就不会太平。这样不足以保护人民,人民也会产生怨气。反之,如果一味穷兵黩武,以残暴之心对待天下,也会导致众叛亲离。所以,树立威信之后,还需要用慈善和厚爱来抚恤天下。其实,恩威并用本来就是历代统治者惯用的统治手段。
抚九族以仁,接大臣以礼。奉先思孝,处位思恭。倾己勤劳,以行德义,此乃君之体也。
【译文】
九族指皇家宗族及其他皇亲国戚。要以仁义来安抚九族。皇帝虽然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但对大臣还要以礼相待。君待臣以礼,臣下才会心甘情愿地为国家出力,国家才能得到真正的人才。如果国君蛮横无礼地对待臣下,不是培养出奴才,就是导致众叛亲离。因此有能力的国君不是去压服群臣,而是以仁德礼义去让臣下折服。
敬奉祖先要做到孝;高居皇位要时时想到谦恭谨慎。
君王应该克己勤劳,以彰显自己的德义。作为君王,时刻都面对臣下的顺耳之言。因此人君更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警醒自己不要妄自尊大,不可一世。相反,君王更要以身作则,勤于政事。这样,德行才能远播,处理事情才能做到恰到好处。
如果做到了上面的要则,就具备了为君的大体。也就是说,上面讲的那几个方面是对一个皇帝的最起码的要求。
建亲第二
夫六合旷道,大宝重任。旷道不可偏制,故与人共理之;重任不可独居,故与人共守之。是以封建亲戚,以为藩卫,安危同力,盛哀一心。远近相持,亲疏两用。并兼路塞,逆节不生。
【译文】
作为一个皇帝,他所面对的是至广至大的天下,他所拥有的是天下最为尊贵的皇权帝位。这么旷大的国家,皇帝一个人怎么能治理得了呢?所以要与别人来共同治理;这么至极至尊、人人垂涎的皇位,一个人怎么能守得住呢?所以皇帝要与别人来共同守卫它。项羽不信任手下的人,所以灭亡,而刘邦能够放手使用人才,所以最终获胜。这就是国家要封建亲戚的道理。
所以国君要分封那些皇亲国戚,让他们成为国家的安全保障。被分封的人一旦得到权位,成了既得利益者,就会与国君同舟共济,一起来关心国家的安危盛衰。
但是,用人也不能全都用自己的三亲六故,也要使用一些和自己没有关系,但可靠而又有才能的人。这样既使用与自己关系近的,也使用一些与自己关系远的,就能够起到远近相互牵制的作用。如此亲疏兼任,就可以防止所任用的人相互之间侵劫。纵然有人生出叛逆朝廷的野心,也会因为被别人阻遏,而成不了气候。
昔周之兴也,割裂山河,分王宗族。内有晋郑之辅,外有鲁卫之虞。故卜祚灵长,历年数百。
【译文】
过去,周朝兴起的时候,周武王割裂天下的山河来封给王族。他的弟弟振铎封于曹,太师吕望封于齐,其余的人也都有封地。这样,周朝内有晋、郑这两个封国作为辅备,外有鲁、卫这样的封国作为自己的防卫。正因为如此,周朝在占卜的时候,才显现出有三十世、七百年的江山。
秦之季也,弃淳于之策,纳李斯之谋。不亲其亲,独智其智,颠覆莫恃,二世而亡。斯岂非枝叶不疏,则根柢难拔;股肱既殒,则心腹无依者哉!
【译文】
秦朝的时候,大臣淳于越进谏始皇说:“我听说周代的江山之所以长久,是因为分封了皇室子弟和有功之臣,这样国家有了支撑和辅弼。现在陛下您虽拥有整个天下,但您的子孙却如同一个寻常百姓,国家没有辅弼,一旦遇到危难,怎么能自救呢?凡事不去吸取古人的经验,而能做到长久平安的,闻所未闻。”可惜秦始皇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丞相李斯反驳淳于越说:“周文王和周武王所分封的同姓子弟非常多,但是他们的后代关系逐渐疏远,因此互相攻击如同仇敌。诸侯之间更是相互征讨,周天子无法来约束他们。可见分封诸侯并没有好处。秦始皇竟听从了李斯的谋略。这样,秦始皇不去任用他的皇族本家,让他们成为国家的辅弼,而是只相信自己,灾祸怎么能不到来呢?因此,江山只传到二世就灭亡了。这难道不是枝叶繁茂根就不易动摇的道理吗?一个国家就像一个人一样,如果没有手足,即使心里想干什么,又怎么能办得到呢?(事实上秦始皇郡县制是同时期人类史上最先进的治理模式,没有之一!)
汉初定关中,诚亡秦之失策,广封懿亲,过于古制。大则专都偶国,小则跨郡连州。末大则危,尾大难掉。六王怀叛逆之志,七国受鈇钺之诛。此皆地广兵强积势之所致也。
【译文】
汉朝刚夺取天下的时候,汉高祖吸取秦代因为不封建亲戚而灭亡的教训,于是大规模分封诸王。同姓的刘贾封为荆王,刘泽封为燕王,刘仲封为代王,刘交封为楚王,等等。一次就封了九个诸侯王。封王的规模之大,受封诸王所拥有的地域之广,都超过了周朝分封诸侯的制度了。因此大的诸侯国拥有五六个郡,数十座城池,设置百官,所修宫殿甚至都超过了天子;即使是小的诸侯国,也跨州连郡,地盘很大。这样诸侯地域广,力量强大,国家王室反倒力量弱小。如同梢节长大繁茂而根却很小,必定要折断;尾巴大身体却很小,很难去掉转。所以汉朝的楚王戊等六个诸侯王相约谋反;吴、楚、赵、济南、淄川、胶东、胶西七个诸侯国,也因为谋叛而遭到了斧钺的诛杀。这都是因为被分封的诸侯国地广兵强,长久积蓄势力而导致的。
魏武创业,暗于远图。子弟无封户之人,宗室无立锥之地。外无维城以自固,内无盘石以为基。遂乃大器保于他人,社稷亡于异姓。语曰:“流尽其源竭,条落则根枯。”此之谓也。
【译文】
魏武帝曹操初创事业之际,在这点上没有长远的谋划。他只知道汉朝因为分封诸侯而导致天下大乱,而忽略了秦朝不进行分封的过失。殊不知汉朝存在了四百年,而秦朝只传了二世就灭亡了。曹操不分封子弟,致使他的子弟当中没有受封的人,宗室在国家之中没有立锥之地。这样在外没有维城来固守国家,在内没有被封的诸侯王像磐石那样成为国家的根基。所以魏国的江山要靠别的人来保护,社稷最终灭亡在异姓之手。古人说:“如果支流没有了水,那么整个水源就要枯竭;树枝如果都凋落了,那么树根也会枯死的。”所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夫封之太强,则为噬脐之患;致之太弱则无固本之基。由此而言,莫若众建宗亲而少力。使轻重相镇,忧乐是同。则上无猜忌之心,下无侵冤之虑。此封建之鉴也。斯二者,安国之基。
【译文】
综上所述,如果分封的诸侯王太强大,那么国家就有“噬脐之患”。诸侯的势力太强大,皇帝就控制不了他了,就像自己咬自己的肚脐,根本就够不着。如果不去分封皇族子弟,或分封得很少,那么国家就缺乏牢固的根基。由此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分封皇室宗亲,但不能让他们的势力太大。国家对这些诸侯王,就像身体指挥手臂,手臂指挥手指一样自如。而且要使这些诸侯国大的和小的相互牵制,让他们与皇帝共忧乐,一起为国家的安危着想。这样一来,皇帝对所分封的诸侯就没有猜忌之心,下边的诸侯之间也不起争端怨由。皇帝与诸侯上下和合,共同维护国家的安全,这才是分封诸侯所应该借鉴的。既不使诸侯太强大,也不能使诸侯太弱小,折其中而行,这才是安邦治国的根本。
君德之宏,唯资博达。设分县教,以术化人。应务适时,以道制物。
【译文】
国君的德行怎样才能宏大呢?作为国君,应该广览皆听,了解老百姓的心声,为百姓办好事。国君好的德行在天下施行,那么国君的德行自然会昭然天下。国君还要懂得张设名分,悬示教令,以法来管理、教化人民。总之,一切都要符合事物的规律,因时制宜,根据万事万物的道理来驾御万事万物。
术以神隐为妙,道以光大为功。括苍旻以体心,则人仰之而不测;包厚地以为量,则人循之而无端。荡荡难名,宜其宏远。且敦穆九族,放勋流美于前;克谐烝乂,重华垂誉于后。
无以奸破义,无以疏间亲。察之以德,则邦家俱泰,骨肉无虞,良为美矣。
【译文】
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应该以巧妙隐秘为妙,但应当坚守的做人治事的原则却要不断强化、光大,时刻不要忘记。用至大至公之心去包容宇宙,人们就只能去仰望你,却又无法来测度你;有覆盖大地的肚量,那么人民就只能循依你,但又找不到你的端倪。要像尧帝那样坦荡浩大,让人们莫可名状。帝尧圣德,又能处理好九族的关系,流布美善之道于前;帝舜能够以孝进善,垂美誉在于后。这些都是值得取法的。
不要以淫破义,不要以疏间亲。凡一个帝王的所做所为,审查必合于道德,那么国家和家族就能保持安泰,骨肉至亲也不会有祸患。能如此,实在是达到了大善啊!
求贤第三
夫国之匡辅,必待忠良。任使得人,天下自治。故尧命四岳,舜举八元,以成恭己之隆,用赞钦明之道。
士之居世,贤之立身,莫不戢翼隐鳞,待风云之会;怀奇蕴异,思会遇之秋。
【译文】
济时匡世,辅佐君王,必须要有品德高尚的杰出人才。国家倘若任用了正直的忠臣,天下自然就会大治。所以尧帝任命了“四岳”为臣,舜帝任用“八元”来治理天下。舜举“八元”而任之,所以能成恭己之隆;尧命“四岳”而任之,所以能赞其钦明之道。
通合古今事务的学识之士、贤达清明的杰出人才,处身立世,在未遇明主、怀才不遇之际,都要深深地隐藏自己,等待时机。就像鳞翼等待风云一样。决心有所作为的贤达之
是有用之才,就不会因为他出身卑贱而不用他,也不会因为他受过折辱而不尊重他。
从前,辅佐商汤夺取天下的伊尹,开始时只是有莘氏的一个媵臣。帮助周文王和周武王灭商纣、开创周朝七百多年基业的吕望,曾经穷困卑贱,而且年纪也很老了。但他胸怀大志,留心天下大事,假装在渭水边上钓鱼,以观察周文王在西伯的动静,以期能和周文王一起成就一番大事。有一天,周文王要出去打猎,占卜的卦辞说:“今天的猎获物既不是龙,也不是螭;既不是虎,也不是熊。今天要得到一个霸王的辅佐。”于是周文王出去打猎,果然在渭水之滨遇到了吕尚。周文王与吕尚谈论天下大事,一拍即合,非常高兴。周文王说:“我的先君太公曾经说有圣人要来我们周国,到那时周就要兴旺发达了。先生果真应验了这句话。我的太公盼望先生已经很久了。”所以称呼吕尚为太公望。当时就用车子把吕尚接了回去,并立为帝师。
管仲和鲍叔牙是一对好朋友,开始的时候,管仲辅佐齐国的公子纠,鲍叔牙辅佐齐国的公子小白。后来,公子小白继承了王位,公子纠被杀,管仲也被关进了监狱。但在鲍叔牙的劝说下,公子小白(齐桓公)最终不记前嫌,任管仲为相。管仲使齐国大治,使齐桓公得以称霸春秋。
韩信,淮阴人。先在项羽军中,项羽不能重用他,他就跑到了刘邦的军中。刘邦手下的萧何与韩信谈话,知道韩信是一个智谋出众的人。但是刘邦并不看中韩信,于是韩信就从刘邦的军中逃走了。萧何闻讯,未及与刘邦说明,就去追赶韩信。有人告诉刘邦,说萧何也逃走了。刘邦非常吃惊,如失左右手。过了几天,萧何来见刘邦,刘邦又惊又喜,骂道:“你为什么也要逃走?”萧何说:“我并非逃走,我是去追逃亡者的。”刘邦问:“所追何人?”萧何说:“我去追韩信。”刘邦又骂道:“你撒谎!将领逃走的有许多,你为什么单去追一个韩信?”萧何答道:“一般的将领容易得到,而象韩信这样的人,国内再难找到第二个。如果大王只想呆在关中,那就无所谓了,如果大王想东向争夺天下,那么非得到韩信不可。”刘邦又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拜他为将。”萧何说:“大王虽拜他为将,他还是要走的。”刘邦说:“那就拜他为大将,这回总可以了吧?”萧何说:“很好。”刘邦就要叫韩信来,拜他为大将。萧何拦住他说:“等等,你拜一位大将,如同召唤一个小孩子,也太无礼了。你应该先斋戒,设拜将坛,然后在拜将。”刘邦只好照办。到了拜将的日子,诸将都以为要拜自己为大将,一看是韩信,大家都很吃惊。拜毕,刘邦请教韩信争霸天下的方略,韩信分析了项羽和刘邦的力量对比,然后告诉刘邦应该怎么办。刘邦听后大喜,按着韩信的计划施行,刘邦最终大败项羽,取得了天下。而且,在此期间韩信立下了赫赫战功。
伊尹开始想为汤出谋划策,但苦于没有机会。于是他甘心做了有莘氏的媵臣,趁着给汤端菜的机会,以王道游说于汤。商汤并没有因为伊尹是个厨师而感到羞耻,结果伊尹不光辅佐了成汤,还辅佐了成汤的儿子太甲。伊尹成了殷商国运得以延续的主要功臣。在商纣王时期,姜太公曾经隐身于朝歌,以宰牛卖酒为生七年。后来他又在渭水之滨垂钓,遇到了周文王。周文王不以姜太公过去的经历为耻,拜他为帝师。结果太公辅佐周室,使周成为天下诸侯的领袖,逐步走向兴盛。
齐成一匡之业,实资仲父之谋;汉以六合为家,是赖淮阴之策。
【译文】
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靠得都是管仲的谋略。汉朝能够拥有天下,实际上也是依赖韩信的策略。
故舟航之绝海也,必假桡楫之功;鸿鹄之凌云也,必因羽翮之用;帝王之为国也,必藉匡辅之资。故求之斯劳,任之斯逸。照车十二,黄金累千,岂如多士之隆,一贤之重。此乃求贤之贵也。
【译文】
所以说,如果要乘船渡海,必须要借助划船的工具;鸿鹄要凌云翱翔,必须要有羽毛和翅膀;帝王治理国家,也必须要借助能够匡辅国家的贤才。
所以,要在搜寻人才上下功夫,一旦任用了能干的人,就可以一劳永逸。蜀先主三顾茅庐寻访孔明,这就是苦心寻找人才;一用孔明而蜀中定,这就是因任用人才而获得了安逸。这样看来,即便是拥有前后能够各照亮十二辆车子的宝珠,即便是成千上万的黄金,也不如多拥有一些人才好,也不如得一贤士贵重。这就是贵在求贤的道理。
审官第四
夫设官分职,所以阐化宣风。故明主之任人,如巧匠之制木,直者以为辕,曲者以为轮;长者以为栋梁,短者以为栱角。无曲直长短,各有所施。
【译文】
一个国家首先设百官,分职守,这样就可以百事俱兴。然后才能做到阐扬德化,宣布风教,以教化天下万民。
所以明智的君主任人选官,就好象能工巧匠选用木料一样,直的就让它做车辕,曲的就让它做车轮;长的就用它做栋梁,短的就用它做拱角。总之,不管是曲的直的,还是长的短的,都能派上用场。
明主之任人,亦由是也。智者取其谋,愚者取其力;勇者取其威,怯者取其慎,无智、愚、勇、怯,兼而用之。
【译文】
圣明的君主选用人才,和能工巧匠选用木料是一个道理。如果是有智慧的人,就用他的谋略;如果是比较愚笨的人,就使用他的蛮力;如果是勇敢的人,就使用他的威武;如果是胆小的人就使用他的谨慎;如果是既不算太聪明也不算太笨、既不是很勇敢也不是特别胆小的,就用他综合起来的能力和特点。
故良匠无弃材,明主无弃士。不以一恶忘其善;勿以小瑕掩其功。割政分机,尽其所有。
【译文】
所以,对于一个良好的工匠来说,没有没用的材料;对于一个圣明的君主来说,没有没用的人。对于一个人,不能因为他做了一件坏事,就忘掉他做过的所有的好事。使用一个人才,也不能因为他有一点小的过错,就抹杀掉他所有的功绩。作为国家,应该根据不同的政务,分设不同的职能部门来管理。这样就可以人尽其用,而不是对人才求全责备。
然则函牛之鼎,不可处以烹鸡;捕鼠之狸,不可使以搏兽;一钧之器,不能容以江汉之流;百石之车,不可满以斗筲之粟。何则大非小之量,轻非重之宜。
【译文】
不过,用人一定要量才而用。能容纳一头牛的大鼎,就不适合用来煮鸡,这是说大不可小用的道理;狸猫只能捕鼠,不可以让它去与猛兽搏斗,这是说小不可大用的道理;只能放三十斤东西的容器,不能让它去容纳长江和汉水,这是说轻不可重用的道理;能装几百石粮食的车,如果你只放几斗几升谷粟,那么它就不能装满,这是说重不可轻用的道理。这么说来,大的东西和小的东西容量不一样,将轻的东西当重的东西用,就会不适宜。
今人智有短长,能有巨细。或蕴百而尚少,或统一而为多。有轻才者,不可委以重任;有小力者,不可赖以成职。委任责成,不劳而化,此设官之当也。斯二者治乱之源。
【译文】
人与人的智慧和能力是有区别的,有的人智慧多,能力大,有的人智慧少,能力小。对于才能小的人,不能让他担当重任。对于能力不大的人,不能给他大的职务。
君主如果委任官员合适,那么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不用操劳就可以把国家治理好。如果是这样,那说明设官分职,任用人员是比较允当的。国家的治与乱,都在于得人和失人。用人得当还是失当,这是国家治乱的根本原因。
立国制人,资股肱以合德;宣风道俗,俟明贤而寄心。列宿腾天,助阴光之夕照;百川决地,添溟渤之深源。海月之深朗,犹假物而为大。君人御下,统极理时,独运方寸之心,以括九区之内,不资众力何以成功?
必须明职审贤,择材分禄。得其人则风行化洽,失其用则亏教伤人。故云则哲惟难,良可慎也!
【译文】
作为一个国家来治理万民,要依靠忠良之臣共同的德行;宣播仁风,化导美俗,要寄托在明哲贤能的人的身上。
星星虽然很小,但它们列布于天空,也可以给晚上的月照增加光芒;地上的小小河流,水虽然很少,但也可以给大海增添一点水。大海那么深广,月亮那么明朗,仍然需要借助其他的东西来壮大自己。作为国君,居上临下,总统三极,循理四时,以自己的方寸之心,来料理整个天下的事务,如果不去借助众人的智慧和力量,怎么能够成功呢?
所以必须明辨职位大小,审识贤俊可否,选择材能短长,分颁他们的爵禄。如果用人得当,就会仁风流行,教化得施;如果用人不得当,就会教化不行,有伤人伦。因此说,知人善任非常重要,就连尧帝也感觉到知人很难,一定要慎重对待啊!
纳谏第五
夫王者,高居深视,亏听阻明。恐有过而不闻,惧有阙而莫补。所以设鞀树木,思献替之谋;倾耳虚心,伫忠正之说。
【译文】
君主深处九重之宫,与民隔绝,不能看到天下所有的东西,不能听到天下所有的声音。惟恐自己有过失而不能听到,自己有缺失而不能及时补救。因此,大禹治理天下,专门设立了一个如同小鼓一样的鞀,并且对百姓说:如果谁有诉讼和不平,就可以摇鞀;尧帝也专门树起一根“谤木”,表示愿意倾听老百姓的呼声。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了能够吸纳正确的意见和谋略。他们侧耳倾听,虚心纳谏,期望有识之士能以正直之言相告。
言之而是,虽在仆隶刍荛,犹不可弃也;言之而非,虽在王侯卿相,未必可容。
【译文】
如果他说的话有道理,他即便是个草民奴仆,也不能因为他没有身份和地位而不去听他的话;如果他说的话没有道理,他即便是王侯卿相,也不能因为他出身高贵就采纳他的意见。
其义可观,不责其辩;其理可用,不责其文。
至若折槛怀疏,标之以作戒;引裾却坐,显之以自非。
【译文】
如果一个人所说的话在道理上合乎大义,那么他的辩辞巧拙是无关紧要的;如果他说的事理可以采用,我们又何在乎他表达事理的文采呢?
故云忠者沥其心,智者尽其策。臣无隔情于上,君能遍照于下。
【译文】
(附典故:汉朝的时候,有一个人叫朱云,他身长八尺,身材魁梧,喜好接交侠客,以有勇力而闻名以当时。到四十岁的时候,他突然又爱好学问,从师学习《易经》和《论语》,竟然都能得其传授。时人都佩服他风流倜傥,不拘小节。他常上书议论朝中大臣。汉成帝的时候,安昌侯张禹被特进为帝师,汉成帝对他非常尊重。有一次,朱云给皇帝上书求见,在殿上当着众大臣的面说:“当今朝臣,上不能辅佐君主,下不能有益于人民,都像死人一样占据着位子,又白吃饭。臣愿圣上赐给我尚方斩马剑,杀死一个奸臣,以警戒其余。”皇上问道:“你说的奸臣是指谁呢?”朱云答道:“安昌侯张禹。”皇上勃然大怒,喝道:“你作为一个级别并不高的小臣,竟敢当众侮辱帝师,死罪不赦!”当时就有御史上前将朱云架出去要斩首。朱云用手攀住大殿的门槛,竟将门槛折断。朱云大呼道:“我能像从前的忠臣龙逢和比干那样死去,已经很满足了。但不知国家的命运将会如何?”这时,御史已将朱云拖了出去。
在这危急关头,左将军辛庆忌摘掉乌纱帽,解下为官的印绶,一边给皇上叩头,一边说:“这个人一向以狂妄耿直著称,如果他说的对,本不应该杀他;如果他说的不对,也应当宽恕他。如果皇上今天不赦免他,我甘愿死在这里!”说罢,叩头流血。皇上的怒气消解了,也就原谅了朱云。
等到后来修理大殿门槛的时候,皇上说:“不要更换,就把这根坏的留着,以表彰那些敢于犯颜直谏的大臣。”
《三国志》里有一段记载,魏文帝想把冀州的居民十万户迁徙到河南。正好这几年连年蝗灾,老百姓都在挨饿,朝中的各有关部门都认为这时迁徙人口不妥,但是皇上的主意非常坚决。大臣辛毗和其他朝臣一起去见皇上,皇上知道这些人要阻拦他,便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于是众大臣都不敢说话。唯辛毗问道:“陛下迁徙十万户人口,是怎么打算的呢?”皇上反问道:“你是不是说我的做法错了呢?”辛毗直截了当地答道:“我确实觉得您错了。”皇上说:“我不愿再和你商谈这事了。”辛毗说:“陛下既然不嫌弃我,把我安排在您的左右,作为给您出谋划策的官员,为什么就不愿和我商议了呢?再说,我所说的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国家,陛下为什么对我发怒呢?”皇上不再回答,起身进了里边。辛毗伸手拉住皇帝的衣服,皇上奋力一扯,挣脱辛毗而去。
过了好半天,皇上才出来,说道:“你为什么逼得我这么紧呢?”辛毗说:“如果现在迁徙人口,老百姓既有怨言,又无法解决粮食问题。”皇帝终于听从了辛毗的劝诫,只迁徙了一半人口。)
所以说,如果人君能够容忍像朱云折槛、辛毗引裾那样的规劝,就可以使忠诚正直的臣子竭尽其心,让那些有谋略的臣子尽献其良策。这样,大臣的意见都能上达于君王,君王的光辉又能普照天下。
昏主则不然,说者拒之以威;劝者穷之以罪。大臣惜禄而莫谏,小臣畏诛而不言。恣暴虐之心,极荒淫之志。其为雍塞,无由自知。以为德超三皇,材过五帝。至于身亡国灭,岂不悲哉!此拒谏之恶也。
【译文】
那些昏庸的君主就不一样,如果有对他的过失进行劝谏的,他就以他的威势来拒谏,或者干脆对进谏者治罪。这样一来,大官害怕丢了官位俸禄而不去进谏,小官畏惧引来杀身之祸而不敢说话。皇帝便彻底失去了约束,放纵暴虐之心,穷奢极欲。自己蒙蔽自己,从而看不到自己的过失。以为他的德行超过了三皇,才能超过了五帝。直到最后身死国灭,难道不是非常可悲吗?这就是拒绝接受劝谏的恶果。
去谗第六
夫谗佞之徒,国之蟊贼也。争荣华于旦夕,竞势利于市朝。
以其谄谀之姿,恶忠贤之在己上;奸邪之志,恐富贵之不我先。
朋党相持,无深而不入;比同相习,无高而不升。
令色巧言,以亲于上;先意承旨,以悦于君。
【译文】
如果朝廷里边混入谄谀奸佞之徒,就像禾苗有了专门吃苗根的蝥虫一样,是国家的大患。谗佞奸险的小人,只知道贪财谋利,窃取权势,争一时一世的荣华富贵,根本不把国家的利益放在心上。
自己只会阿谀奉承,毫无忠君之心和佐君之才,反而不满忠良贤能之人地位在自己之上;这种人用心极其奸猾险恶,惟恐自己不先于别人大富大贵。
奸佞小人拉帮结伙,相互勾结,施展阴谋诡计,无孔不入,无深不至;他们来往密切,交相因习,穷尽其所好乐,虽至高之地亦无所不至。
奸佞之人花言巧语,弄姿作态,想方设法去亲近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人;察言观色,未命而唯唯,未使而喏喏,迎合人主之意趣,以求人主只媚悦。
朝有千臣,昭公去国而不悟;弓无九石,宁一终身而不知。
以疏间亲,宋有伊戾之祸;以邪败正,楚有郤宛之诛。斯乃暗主庸君之所迷惑,忠臣孝子之可泣冤。
【译文】
附典故:《左传》记载,起初季公鸟在齐国鲍文子家娶了妻子,生了甲。公鸟死后,季公亥、公思展和公鸟的家臣申夜姑一起来管理他的家务。季姒和管伙食的檀私通,季姒有些害怕,就让她的侍女打了自己一顿,然后跑去给秦遄的妻子看,说:“公若要让我陪他睡觉,我不答应,就打了我。”又向公甫诉苦,说:“公思展和夜姑打算要挟我。”秦遄的妻子把这话告诉公之。公之和公甫告诉了平子,平子把公思展拘留在卞地,逮了夜姑打算杀掉他。季公亥哭泣着哀求说:“杀了这个人,就等于杀了我。”打算为他请求。平子让手下人不放他进来,太阳到中午了还没有能请求上。官吏去领受处理夜姑的命令,公之让他快点杀了夜姑。所以季公亥怨恨平子。
季氏和郈氏斗鸡。季氏给鸡套上皮甲,郈氏给鸡安上金属爪子。季氏的鸡斗败,平子发怒,在郈氏那里扩展自己的住宅,并且责备他们。所以郈昭伯也怨恨平子。臧昭伯的叔伯兄弟会在臧氏那里诬陷别人,臧氏逮了他。平子发怒,拘留了臧氏的家臣。将要在襄公庙里举行禘祭,跳万舞的只有两个人,多数人到季氏那里跳万舞去了。臧昭伯说:“这就是所谓不能在先君的宗庙里酬谢先君。”大夫们于是也怨恨平子。
季公亥向公为献弓,并且和他在外面射箭,商量要去掉季氏。公为告诉了公果、公贲。公果、公贲派随从僚报告昭公。昭公已经睡下了,要拿起戈来击僚,僚就跑了。昭公说:“逮住他!”但也没有正式下命令。僚害怕不敢出门,几个月不去朝见昭公。昭公没有发怒。又派他去说,昭公拿起戈来吓唬他,他就跑了。又派他去说,昭公说:“这不是小人管得着的。”公果自己去说了,昭公把话告诉臧孙。臧孙认为不好办,告诉了郈昭伯。郈昭伯认为可以,劝昭公干。昭公告诉子家懿伯。懿伯说:“坏人们让君王侥幸行事,事情如果不能成功,君王蒙受坏名声,这是不能做的。丢掉百姓已经几代了,以此要求事情成功,这是不能保证的。而且政权在人家手里,恐怕是很难算计他的。”昭公让懿伯下去,懿伯回答说:“下臣已经听到命令了,话如果泄漏,下臣会不得好死的。”于是就住在公宫里。
叔孙昭子去到阚地,昭公住在长府里。九月十一日,攻打季氏,在大门中杀死公之,攻了进去。平子登台请求说:“君王没有调查下臣的罪过,派官吏用武力讨伐下臣,下臣请求待在沂水边上让君王调查。”
昭公不答应。请求囚禁在费地,也不答应。请求带着五辆车子逃亡,昭公也不答应。子家子说:“君王还是答应他吧!政令从他那里出来已经很久了,贫困百姓靠他吃饭的很多,和他一党的人也很多了。太阳下山以后坏人是否会冒出来,还不知道呢。大家的怒气不能让它积聚,积聚而不妥善处理,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的怒气积聚起来,百姓将会发生叛变之心。他们发生叛变之心,和有同样要求的人会纠合在一起。君王必然要后悔的!”昭公不听。昭伯说:“一定要杀了他。”
寺人惠墙伊戾做太子的内师而不受宠信。秋天,楚国的客人到晋国聘问,经过宋国。太子和楚国的客人原来相识,请求在野外设宴招待他,平公就让他去了。伊戾请求跟从太子。平公说:“他不讨厌你吗?”伊戾回答说:“小人事奉君子,被讨厌不敢远离,被喜欢不敢亲近,恭敬地等待命令,岂敢有三心二意呢?太子那里即使有人在外边伺候,却没有人在里边伺候,下臣请求前去。”平公就派他去了。到那里,就挖坑,用牺牲,把盟书放在牲口上,并且检查一遍,伊戾驰马回来报告平公,说:“太子将要作乱,已经和楚国的客人结盟了。”平公说:“他已经是我的继承人了,还谋求什么?”伊戾回答说:“想快点即位。”平公派人去视察,真有这些现象。平公向夫人和左师询问,他们都说:“的确听到过。”于是平公囚禁了太子。太子说:“只有佐能够使我免于灾难。”召请佐并让他向平公请求,并说:“到中午还不来,我知道就要死了。”左师听到了,就和佐说话说个没完没了。过了中午,太子就上吊死了。佐被立为太子。后来平公慢慢地听到痤没有罪,就把伊戾给煮了。
郤宛正直而温和,国内的人们很喜欢他。鄢将师做右领,和费无极勾结,憎恨郤宛。令尹子常贪财而相信诬蔑别人的话,费无极就诬陷郤宛,他对子常说:“郤宛要请您喝酒。”又对郤宛说:“令尹要到您家里去喝酒。”郤宛说:“我是下贱的人,不足以让令尹屈尊前来。令尹如果愿意屈尊而来,赐给我的恩惠就太大了,我没有什么东西奉献给他,怎么办?”费无极说:“令尹喜欢各类皮甲武器,您拿出来,我来挑选。”费无极选取了五领皮甲、五种武器,说:“你把这些东西放在门口,令尹来了,一定要观看,你就乘机献给他。”等到举行享礼的那一天,郤宛把皮甲武器放在门边的帐幔里。费无极却又对令尹说:“我几乎让您遭祸。郤宛打算对您下毒手,皮甲和武器都放在门口了。您一定不要去!而且这次潜地的战役,本来可以打败吴国,郤宛受了贿赂而回来;又贻误将领们,让他们退兵。他说:‘乘人动乱而进攻,不吉祥。’吴国乘我们有丧事,我们乘他们的动乱,不也是可以的吗?”令尹让人到郤氏那里观察动静,果然看到了有皮甲和武器在那里。于是令尹不再前去,他召见鄢将师把情况告诉他。鄢将师出来,就下令攻打郤氏,而且放火烧他的家。郤宛听到消息,就自杀了。国内的人们不肯放火,鄢将师下令说:“谁如果不烧郤家,就和他同罪。”有人拿着一张席子,有人拿着一把谷草,国内的人们都拿来扔了,因此没有烧着。令尹派人烧了郤家,把郤氏的族人、亲属全都消灭,杀了阳令终跟他的弟弟完和佗,还杀了晋陈和他的子弟。晋陈的族人在国都里喊叫说:“鄢氏、费氏以君王自居,专权而祸乱楚国,削弱孤立王室,蒙蔽君王和令尹来为自己牟利,令尹全都相信他们的话了,国家将要怎么办?”令尹很担心。后来他下令杀掉了鄢将师和费无极,诛灭其九族,以取悦于国人。
这就是那些昏庸不明的君主,荒迷惑乱,远拒贤良,听信小人的谗言,以致于这样。因为有小人从中作梗,他们对上进谗,对下诬蔑,所以有许多忠臣孝子被诬陷,实在是冤枉啊!这些都是人主轻信小人,听信谗言的结果。
故藂兰欲茂,秋风败之;王者欲明,谗人蔽之。此奸佞之危也。斯二者,危国之本。
【译文】
兰花一旦长得茂盛,就会被凄冷的秋风吹落。这就像忠良之臣往往被小人用谗言陷害一样;君王本来很想明察是非,但往往被小人蒙蔽耳目,不能成为英明之主。这就是奸臣、谗佞之人的危害。以上说的这两个方面,是倾覆一个国家的最大的隐患。
砥躬砺行,莫尚于忠言;败德败正,莫逾于谗佞。
今人颜貌同于目际,犹不自瞻,况是非在于无形,奚能自睹?
何则饰其容者,皆解窥于明镜,修其德者,不知访于哲人。讵自庸愚,何迷之甚!
【译文】
所以说,人君如果想磨练自己,提高自己的修养,最好的办法就是接近正直的臣子,倾听忠直之言;相反,败坏大德,背离正理,没有再比谗佞小人更厉害的了。(诸子界注:这也是我们现实生活中正能量与负能量的一个写照)
一个人的容颜相貌就长在眼睛的附近,人还无法自己审视自己,而况一个人的是非得失是一种无形的东西,怎么能够轻易觉察呢?
人们在修饰打扮自己的容颜的时候,都懂得去照镜子。但在修养自己的德行的时候,就不懂得去向明道的哲人请教。这是何等的愚蠢和迷惑啊!
良由逆耳之辞难受,顺心之说易从。彼难受者,药石之苦喉也;此易从者,鸩毒之甘口也!
明王纳谏,病就苦而能消;暗主从谀,命因甘而致殒。可不诫哉!可不诫哉!
【译文】
一般人都是对逆耳良言难以接受,对顺自己心意的话易于听从。殊不知那些你不爱听的话正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那些你爱听的话,虽然像美味一样甘甜,岂知其中有鸩毒灾祸!
因此,英明的君主能够听取别人的意见,就像人有了病而能去吃药,疾病能够被消除;昏暗的君主却听从谄佞小人的阿谀奉承,就好象喝味道甘甜的毒药一样,因此而送了命。为人君者,既知谗佞祸乱的危害如此之大,那么就一定要警惕啊!一定要警惕。
诫盈第七
夫君者,俭以养性,静以修身。俭则人不劳,静则下不扰。人劳则怨起,下扰则政乖。
【译文】
作国君的,应该以俭约质朴之道涵养自己的品性,应该用淡泊静远之方修炼自己的德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俭约可以使人民不至于困顿疲惫,静远可以使百姓不至于进退失据。秦始皇、汉武帝无事生非,穷兵黩武,劳师袭远,因而给国家和庶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教训之烈,正在于野心恶性膨胀从而破坏了俭约和静远的原则啊!人们困顿疲惫时,随之就要发出怨恨之声,小民不断被骚扰从而出现鸡犬不宁的情形,也正说明了政治的乖戾昏聩。
人主好奇技淫声、鸷鸟猛兽,游幸无度,田猎不时。如此则徭役烦,徭役烦则人力竭,人力竭则农桑废焉。
【译文】
皇帝如果喜好邪门歪道,靡靡之音,玩鸟斗兽,声色狗马,就会逐步把军国大事置之脑后,从而干出违反礼度、伤害民生的种种坏事。这些恶行如果不加节制,就会陷入穷奢极欲的泥淖。皇帝一旦达到玩物逞欲的境地,就必然会乱兴徭役,加重对百姓的剥削。百姓如果被迫倾尽全力去满足皇帝的欲求,就必然会荒废生产,延误农时。
人主好高台深池,雕琢刻镂,珠玉珍玩,黼黻絺绤。如此则赋敛重,赋敛重则人才遗,人才遗则饥寒之患生焉。
【译文】
皇帝如果追求高屋广厦,珠玉珍玩,奇木异石,衮衮华服,就会渐渐把道德修养的根本弃之一旁,进而做出玩物丧志、玩人丧德的种种丑事。这些歪术如果不加校正,就会滑入乱性败德的池沼。皇帝一旦达到玩人极情的地步。就必然会加重赋敛,强化对人民的压榨。有识之士如果遗弃而不被重用,那么饥饿和寒冷的灾祸就难以避免了。
乱世之君,极其骄奢,恣其嗜欲。土木衣缇绣,而人裋褐不全;犬马厌刍豢,而人糟糠不足。故人神怨愤,上下乖离,佚乐未终,倾危已至。此骄奢之忌也。
【译文】
身处乱世的昏君,没有一个不是骄横奢侈的。他们放纵自己的嗜好和欲望,甚至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一方面是连土墙木梁都披上了华彩的丝绸,另一方面是老百姓连粗布衣裳也穿不起;一方面是狗马的精美食物富余得吃不了,另一方面是黎民连酒糟稗糠都吃不饱。于是乎搞得天怒人恨,民怨沸腾,上诈其下,下欺其上,民情真伪难辨,世风日趋恶化。寻欢作乐的好日子还没走到尽头,倾覆危亡的命运就等在那里了。正所谓地位尊贵之后不去与骄横约定,骄横也会自己到来;财物富裕之后不去与奢侈约定,奢侈也会自己到来一样。因此,一定要以骄奢二字引以为鉴啊!
崇俭第八
夫圣世之君,存乎节俭。富贵广大,守之以约;睿智聪明,守之以愚。不以身尊而骄人,不以德厚而矜物。
【译文】
身处太平盛世的明君,心中应常存节俭的美德,只有这样,才不会伤财害民,坏政败国;尤其是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之后,就更应该时时事事以节俭为准绳来警戒自己,否则,国运就要衰微,社稷也必定倾覆。古代的圣王,虽然智慧高超,才能卓越,但都大智若愚,以拙藏巧。不敢因为自己身份尊贵就颐指气使,飞扬跋扈,也不会因为自己功德伟大就恃功傲物,不可一世。
茅茨不剪,采椽不斫,舟车不饰,衣服无文,土阶不崇,大羹不和。非憎荣而恶味,乃处薄而行俭。
【译文】
那些明君圣主们,常常用茅草盖了房子,都不去修剪得漂亮一些,用柞木立了柱子,都不去砍削得光滑一些,甚至坐的车船也没有装饰彩绘,穿的衣服也一点都不华丽。不仅如此,他们还不去建造高大豪华的厅堂,而且连吃饭都只图饱腹,不求味美。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因为憎嫌荣华,讨厌甘美,是希望能率先垂范,用淡薄节俭的风尚为天下百姓作榜样。
故风淳俗朴,比屋可封。斯二者,荣辱之端。奢俭由人,安危在己。五关近闭,则嘉命远盈;千欲内攻,则凶源外发。
【译文】
于是,风俗纯正厚朴,邻人和睦相处。因此,骄奢还是节俭,是荣辱的开端啊!
骄奢还是节俭,关乎平安和危乱,而这一切都是由人自身决定的。
如果能清心寡欲,美好的命运就会长久地延续下去。相反,欲望横流,就必然要生出凶乱。
是以丹桂抱蠹,终摧荣耀之芳;朱火含烟,遂郁凌云之焰。以是知骄出于志,不节则志倾;欲生于心,不遏则身丧。故桀纣肆情而祸结,尧舜约己而福延,可不务乎?
【译文】
所以,丹桂尽管美艳芬芳,假使生出蠹虫,最终也会变成朽木;红色的火苗虽然明亮爽朗,倘若被细微的烟尘所覆盖,终究也将熄灭。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如果不防微杜渐,始善敬终,骄奢就会不招自来,恶欲就要急速生长。骄奢和恶欲得不到有效的遏制,就势必要导致身死国灭的惨剧。夏桀商纣因为纵肆情意,倒行逆施,从而引火烧身,自掘坟墓;唐尧虞舜却因为约己修身,顺乎民心,从而使帝业辉煌,江山永续。比较一下桀纣的败亡和尧舜的兴盛,难道不应该更好地躬行节俭的良方吗?
赏罚第九
夫天之育物,犹君之御众。天以寒暑为德,君以仁爱为心。
寒暑既调,则时无疾疫;风雨不节,则岁有饥寒。仁爱下施,则人不凋弊;教令失度,则政有乖违。防其害源,开其利本。
【译文】
天地养育万物,就如同君王统治百姓。如果说上天以严寒和酷暑作为德行的话,那么君王就应该以仁慈和恩爱作为心愿。因此,不论天地的寒暑如何更迭,君王的仁爱之心应该始终不渝。
天地的寒暑如能调和不乱,适得其时,一年四季人们就不会生病;自然的风雨如果时起时伏,变幻无常,一年之中人们就可能会挨饿受寒。自然和人间的道理往往是相通的,君王如果以仁爱为怀,常能哀悯百姓,那么人民就会安居乐业,体健事成。相反,如果朝令夕改,是非混淆,人民就手足无措,不知所从,这是发号施令者应该特别警惕的教训。防止百姓不去触犯法律,又能使他们各务其业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实行公正的赏罚。
显罚以威之,明赏以化之。威立则恶者惧,化行则善者劝。适己而妨于道,不加禄焉;逆己而便于国,不施刑焉。
【译文】
赏罚必须要明确,而且要适时适度。要用惩罚罪恶,防止小人们作奸犯科;也要用奖赏有功,劝导守法者行善立功。威慑的力量一旦形成,做恶的人就会感到畏惧;奖赏的制度一旦确立,行善的人就会受到鼓励。赏罚严明,自然就会起到劝善止恶、行善备恶的作用。有的人尽管能顺应君王,但他的行为只要不利于大政方针的施行,或者有时竟然是带了坏头,那么就绝不能因为他会讨自己欢心,而给他加官进爵。
如汉高祖对待丁公即是如此。丁公当年作为项羽的部将,曾与刘邦遭遇,情急之中,刘邦以两贤不相害的道理谕导丁公,结果使丁公解除了对自己的包围。楚汉战争结束,丁公以为自己曾经顺应过刘邦,才没对刘邦形成威胁,于是前去拜见刘邦。没想到刘邦在全军面前以不忠之罪斩掉了丁公。在刘邦看来,丁公虽曾经对自己有恩,但作为项羽的部下,丁公的行为又是不忠诚的。至于说到刘邦之所以恩将仇报的动机,其实是再明显不过了:杀鸡儆猴!
相反,有的人虽然拂逆君王,但他的做法只要有利于江山社稷的稳固,或许有时竟然能起到安抚民心的作用,那么就绝不能因为他惹自己厌恶,而对他滥施刑罚。
还以汉高祖为例。当刘邦取得天下大封功臣之际,许多大臣因封赏不均在沙地图谋叛乱时,张良劝告刘邦,如果给高祖的仇人雍齿也行赏,大家见到这种情形,就会认为高祖对仇人都这么宽厚,自然更不会亏待他们。刘邦照计去做,果然平息了纷扰和骚乱,没有因此而引出意外。
故赏者不德君,功之所致也;罚者不怨上,罪之所当也。
故《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此赏罚之权也。
【译文】
由此可知,作君王的必须要具备高瞻远瞩的智慧和胸怀,而不应局限于一时一事的得失。一切应从社稷安危出发,不必计较个人恩怨。如果能做到这样,那么受奖赏的人不一定去感激君王,之所以受奖赏,是因为自己建立了功业;同样,受惩罚的人也不会去怨恨皇帝,之所以受惩罚,是因为自己罪有应得。
这正如《书》中所说:不要偏于私情,也不要结党营私,君王的事业就会畅行无阻,皇帝的美名就会百世流芳。这就是赏罚的重大意义啊!
务农第十
夫食为人天,农为政本。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志廉耻。故躬耕东郊,敬授人时。
【译文】
穿衣吃饭是人的天性,这是谁也难以更改和遏止的。因此,为国治民的根本在于加强农业生产。粮仓里堆满粮食之后,不用谁去训导,人们自然而然就懂得讲求礼节了;达到丰衣足食之后,更不用谁去教育,人们自然而然就知道区别荣辱了。因此,作君王的,在农业生产方面,必须要身体力行,为百姓带好头,以此来调动和鼓励人民生产的积极性。所谓上行下效,天子一旦确立重农的制度,并且能以躬耕为乐,百姓就会如影随形地实行起来。
国无九岁之储,不足备水旱;家无一年之服,不足御寒暑。然而莫不带犊佩牛,弃坚就伪。求什一之利,废农桑之基。以一人耕而百人食,其为害也,甚于秋螟。
【译文】
国库的粮食如果没有九年的储备,就不能抵御水灾和旱灾;家中衣服假使没有一年的积存,就不能抵御秋冬的寒冷。当人们因饥荒而缺衣少食之时,就会出现盗贼蜂起的局面。山野村民之所以敢手执长刀身带短剑去铤而走险,其根本原因是农事荒废,生活无着。而汉宣帝时,渤海郡因发生灾荒而引发骚乱,幸亏贤臣龚遂以怀柔宽恕之策收买人心,并以重农抑末、开仓赈荒的手段加以疏导,事态才得以控制。想当初,人们因赤贫难以为生,个个放弃实在的农作而去从事牟利的商业,为的是追求投机买卖中的蝇头小利。流风所及,大家舍本逐末,最终使农桑废绝。而农桑废绝,则动摇了国家的根本。让一个人去耕种,而去养活百口人,就势必会滋生许多游手好闲之徒。果真如此,国家的危乱就在所难免了。这样做的结果,是比秋天的蝗虫去吞噬庄稼更可怕啊!
莫若禁绝浮华,劝课耕织,使人还其本,俗反其真,则竞怀仁义之心,永绝贪残之路,此务农之本也。斯二者,制俗之机。
【译文】
治国大计,应该尽力消除浮糜奢华的不良风气,劝勉督促人们专心致志地从事耕种和纺织。只有铲除了由工商之业而产生的浮华恶习,才能使百姓重新回到重视农业的根本之路,社会风俗也才会重新变得真朴淳厚起来。这样,人人都会怀有仁义之心,也就永远断绝了商贾小人贪财好利的后路。果真如此,也就抓住了务农的根本。用严威去抑制势利之徒,用仁惠去抚爱忠直之士,这是制驭风俗、掌握天下的关键与核心。
子育黎黔,惟资威惠。惠而怀也,则殊俗归风,若披霜而照春日;威可惧也,则中华慑軏,如履刃而戴雷霆。必须威惠并驰,刚柔两用,画刑不犯,移木无欺。
【译文】
身为人君,应视民如子,但统领之术仍不出威惠两端。既然百姓之中有行善的,也有作恶的,就应该以严威和仁惠分别对待之。
施仁惠可以使人们做善事,也可以使风俗变纯正,恩泽所及,人们就如同在严冬沐浴在春阳之中一样感到温暖;树严威可以使坏人恐惧,也可以使普天之下的臣民变得像车辕之中的牛马一般驯服。坏人如常感脚踏刀刃头顶雷霆,就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因此,只有威惠交互为用,不偏不滥,才能使百姓行有所依,做有所据。如两者使用不当,则可能持政不公,规矩失度。威惠之术,一为刚,一为柔,也只有将两者兼顾起来,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才会创造出政通人和的良好局面。君王的声望一旦树立,那么制定了刑法之后,人们就不敢去违犯了。天子要想使自己取信于民,还必须要做到令行禁止,言必信,行必果,如同历史上的商鞅一样,为使自己的变法主张获得人心,不惜用搬移圆木获得奖赏的办法使天下人信服自己。
赏罚既明,则善恶斯别;仁信普著,则遐迩宅心。劝穑务农,则饥寒之患塞;遏奢禁丽,则丰厚之利兴。且君之化下,如风偃草。
【译文】
该赏则赏,该罚则罚,那么善恶是非就自然区别开了;多施仁惠,诚信爱民,那么不论是远是近,人心就安定了。鼓励人们从事农作,那么饥饿寒冷就不会发生了;扼止奢华艳丽,那么国阜民康的景象就会出现了。 君王如果以仁义和诚实的风范引导天下,民心所向,百姓服从和实行起来就会像风过草倒一样顺理成章。
上不节心,则下多逸志;君不约己,而禁人为非,是犹恶火之燃,添薪望其止焰;忿池之浊,挠浪欲止其流,不可得也。莫若先正其身,则人不言而化矣。
【译文】
相反,在上如欲望横流,不加检点,下边的人就会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君子如果不能严于律己,反倒要求别人不做坏事,这正像是怕火燃起,却用加上柴薪的办法去扑灭火焰;也如同讨厌池水浑浊,却自己动手不断搅动,希图它能澄清一样,是同样荒谬的!与其制止别人的不良行为,不如先从自己做起。自己做好了,自己的品德、修养提高了,他的为人自然就会成为大家的典范,你尽管不用说什么,人们也不约而同地会向你学习。
阅武第十一
夫兵甲者,国之凶器也。土地虽广,好战则人彫;邦国虽安,亟战则人殆。彫非保全之术,殆非拟寇之方。
不可以全除,不可以常用,故农隙讲武,习威仪也。
【译文】
军队和武器,是国家用来对付凶乱暴虐的工具。一个国家,虽然领土广大,如果喜好战争,那么人口就一定会减少;尽管秩序安定,如果频繁动武,那么国力就一定要衰竭。人口缺乏就难以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国力削弱就难以抵御贼寇的践踏侵凌。
因此,战争一事,务求慎重,既不能没有,也不能常用,一定要做到有备无患。所以作君王的要在四季农闲之际,不忘讲解和演习军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既是为了打猎,也是为了练兵。
是以勾践轼蛙,卒成霸业;徐偃弃武,遂以丧邦。何则?越习其威,徐忘其备。
【译文】
历史上,越王勾践将要伐吴复仇,苦于找不到机会鼓舞士气。不料偶尔在路上遇到青蛙张腹而怒,于是认为这是发动战争的征兆。勾践借机行事,以对青蛙表示深切敬意的方式,唤起军心,最终取得了伐吴的胜利。由此可见,只要适逢其时,该战则战,就会扭转乾坤复国兴邦。
周穆王时期,有一个叫徐偃王的诸侯,一心只知行仁义之道,不懂得以军事作为防备,别人虽然向他指陈利害,却没有引起重视,结果终因武备松弛而被文王攻灭。徐偃王临死之际,虽痛心疾首,可惜悔之晚矣!为什么勾践明白战争的意义,而徐偃王却忘记武备的作用呢?
孔子曰:不教人战,是谓弃之。故知弧矢之威,以利天下。此用兵之机也。
【译文】
孔子说:不预先教导和训练百姓,让他们知晓战争的价值,临到不测之时,急忙驱赶他们去迎战,这叫做白白地把人民丢给了敌人。
《孙子兵法》也说,军队不强大,装备不精良,练习不熟悉,拿这样的武装去投入战争,也等于是在敌人面前白白送死。所以,只有真正明白战争与武备的含义,才可以退得以守,进得以攻,常居不败,永保太平,这才是战争的深刻价值。
崇文第十二
夫功成设乐,治定制礼。礼乐之兴,以儒为本。
【译文】
功业完成,国家安定之后,就应该制礼作乐,专力教化。天下虽然可以用武力取得,但管理和建设则必须依靠礼乐。汉高祖刘邦建国之初,因不明白礼乐的意义,结果群臣争功,纷扰不休。后起用大儒叔孙通颁定朝仪,于是天下肃然,莫不宾服。高祖感慨地说,有了这些章程和规矩,我才明白了作皇帝的威严和尊贵!因此,制礼作乐的大事,非武夫所能,而应以儒生为本。
宏风导俗,莫尚于文;敷教训人,莫善于学。因文而隆道,假学以光身。
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
不游文翰,不识智之源。
然则质蕴吴竿,非筈羽不美;
性怀辨慧,非积学不成。
【译文】
宏广风化,导引习俗,没有比用文术更好的了;宣扬政策,训诲人民,没有比学校教育更好的了。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依靠文术,可以弘扬道德;凭借学习,能够光显身名。
不靠近深溪,就不会知道地有多厚;不认真学习,就不能明白智慧的源泉。吴地的竹竿虽然端直质劲,堪作良箭。但如果不把它放在弓弦上,就没法显出其独特的功用。有的人尽管天资聪慧,善辨有识,但不学习也终究成不了大气候。
是以建明堂,立辟雍。博览百家,精研六艺,端拱而知天下,无为而鉴古今。飞英声,腾茂实,光于不朽者,其唯学乎?此文术也。斯二者,递为国用。
【译文】
所以,天子设立明堂,作为尊贤之所;帝王建立学校,作为学习之地,目的都是为了让人们进德修业,养身增智。
一国之主,必须博览群书才能积累学问,深入控讨六艺的精髓,才能增长见识。积学储宝,天下大事了然于胸,就可以鉴古知今,安然地把国家治理好了。要想传扬英美之声名,播撒嘉惠之德行,从而使自己能不朽于世,不靠学习怎么能行呢?这就是文艺儒术之道的独特价值啊!文武之道,在乎张弛。文以安邦,武能定国。因此,两者交互使用,并驰不偏,才是驾驭天下长盛不衰的关键所在。
至若长气亘地,成败定乎笔端;巨浪滔天,兴亡决乎一阵。当此之际,则贵干戈而贱庠序。及乎海岳既晏,波尘已清,偃七德之余威,敷九功之大化。当此之际,则轻甲胄而重诗书。是知文武二途,舍一不可,与时优劣,各有其宜。武士儒人,焉可废也。
【译文】
不管兵祸如何惨烈,但最后决定成败的仍是文艺儒道;无论灾乱怎样弥漫天地,兴盛和衰亡也只取决于战争。每当战事降临之时,人们往往只懂得追求坚戟利盾,却忽视了学校教育。自古至今,之所以在全国上下兴办学校,就是为了教育人们知礼养德,不至于胡作非为啊!
等到兵尘不起,海晏河清,天下平定之后,君王必须放弃武功而专修文治,只有这样,才能够用高尚的道德去感化百姓,用丰厚的物质去养育黎民。当此之际,人们就会丢开兵器而钻研诗书。由此可知,文武之道,缺一不可。是兴文还是尚武,必须结合时事恰当运用。国家之栋材,既要有武艺忠勇之士,也要有儒学贤德之人,两者同样重要,丝毫不可偏废。
此十二条者,帝王之大纲也。安危兴废,咸在兹焉。
【译文】
以上讲的十二条,是推行王霸大略的纲领。江山是平安还是危乱,是兴盛还是衰败,其中的道理都包括在其中了。
人有云,非知之难,惟行之不易;行之可勉,惟终实难。是以暴乱之君,非独明于恶路;圣哲之主,非独见于善途。良由大道远而难遵,邪径近而易践。
小人俯从其易,不得力行其难,故祸败及之;君子劳处其难,不能力居其易,故福庆流之。
【译文】
有人说,难的不是明白这些道理,而是不易实行;更难的不是一时能够实行,而是能否坚持始终。
所以说,暴虐荒乱之君,原本不是只懂得作恶,而是不能把善行推延下去;圣明哲智之主,也不是没有缺点和错误,但他们能始终行善备恶。确实是大路幽远而难以循行,小路近在眼前而极易遵行。
小人因为只选择那些容易的事情去做,不愿努力去做较为困难的事情,所以他们常常难以获得成功,而倒霉的事情却往往与他们伴随。君子因为在困难面前无所畏惧,不愿毫不费力地去做容易的事情,所以他们能不断进步,福祉和祥庆也总是环绕着他们。
故知祸福无门,惟人所召。欲悔非于既往,惟慎祸于将来。
当择圣主为师。毋以吾为前鉴。
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自非上德,不可效焉。
【译文】
因此,是福是祸,本来无所谓天命,一切都是由人的主观努力和追求所决定的,正如《易经》所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人们能够在祸福面前幡然醒悟,痛悔过往的缺失,虽然类似亡羊补牢,但这也是明智的做法。有了这样的认识,后来做事就会谨慎有加,不至招来灾祸了。
你应该选择那些真正具有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不要以我为鉴戒,因为我的作为确实是不足为训的。(唐太宗还挺谦虚的!)
从最好的学起,结果也只能得到中等的水平;从中等的学起,结果只能获得下等的水平。自己只有下等的水平,怎么可以成为百姓的榜样呢?除非是高尚大德之君,如尧、舜、文王方可成为取法的楷模。否则,自己倘若起点很低,不去选择圣君明主作为老师,就不可能真正有所作为。
吾在位以来,所制多矣。奇丽服,锦绣珠玉,不绝于前,此非防欲也;雕楹刻桷,高台深池,每兴其役,此非俭志也;犬马鹰鹘,无远必致,此非节心也;数有行幸,以亟劳人,此非屈己也。斯事者,吾之深过,勿以兹为是而后法焉。
【译文】
我从即位为君以来,建树应该说是很多了。但反省自己的功过,又不禁常觉汗颜。服饰华艳,珠玉满堂,大兴土木,筑台掘池,这是我不知节俭,纵欲奢侈的地方,每念及此,都深以为悔;斗鸡走马,纵情声色,招奇纳巧,搜求无度,这是我不懂约己,肆志荒唐的地方,每念及此,都深以为憾。上述各事,是我平日难以被人原谅的大过,希望你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唯尤是效。如果拿这些作为后来的法度,从而让人们去效法,那就大错特错了!
但我济育苍生其益多,平定寰宇其功大,益多损少,人不怨;功大过微,德未亏。然犹之尽美之踪,于焉多愧;尽善之道,顾此怀惭。况汝无纤毫之功,直缘基而履庆?
【译文】
我虽然有许多毛病和缺失,但我也建立了伟大的功勋,功过相较,功大过微,所以德行还算圆满,百姓不会怨愤和计较。试想当年挥师平乱,救民于水火;荡涤天下,建都于长安,也可以说是贡献大于危害吧。尽管如此,回顾自己的一生,毕竟还是没有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反省之余,常深感惭愧。至于说到你,不曾建立过纤细毫末的功绩,却直接从父祖这里继承了皇位,又怎么能不更加奋勉呢?
若崇善以广德,则业泰身安;若肆情以从非,则业倾身丧。且成迟败速者,国基也;失易得难者,天位也。可不惜哉?
【译文】
如果追求善道,弘扬美德,那么就会基业康泰,身位平安。相反,如果放肆情欲,贪嗜邪恶,那么就会基业倾危,身位丧败。要知道,国家的基业,确实是形成很慢而败亡很快;皇帝的宝座,也确实是得到很难而失去很易啊!自己怎么能不珍惜呢?面对前代的治乱兴衰,成败利钝,一定要格外谨慎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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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晚年时,作为父亲要操心,作为国君要尽责,一想到假如孩子无能不能担当重任,便废寝忘食,十分担忧,因此撰写本书,并提出“安危兴废,咸在此焉”的警言。
唐太宗认为:一人兴家,一人定国,孩子不教育好,何来兴家定国呢?
唐太宗曾告诫子女:
你们出生在富贵的家庭,必须首先恪守本分;
穿衣,要想到蚕妇之辛劳;
吃饭,要想到耕夫之汗水;
看事情,不要被自己的情绪蒙蔽;
看人,不要只看人短处,却只看自己长处。
他还给儿子李恪写信:你是儿子,也是臣子,有孝悌忠信的本分,绝不能因为是我的儿子就玩物丧志、骄奢淫逸。
到晚年时,唐太宗将一生的经验智慧总结为《帝范》,既是他的治家之教,又是他的治国之道,最后他把这部《帝范》赐给了太子李治。
《帝范》是一部宏大的经世哲学、治国之要,从教育维度出发我们可以有三点体会:
第一,树立教育的目标尤为重要:人须有人格,君须有君体。
人格是一个人在他人心中的印象,塑造高尚的人格是人文教育的核心目标。唐太宗认为君体第一,告诉子孙应追求“如山岳高峻而不动、如日月贞明而普照”的状态,这就是圣贤的状态、君子的人格,即为君体。这亦是古往今来中国人“修齐治平、达至圣贤”最理想的人生状态,也是传家教育最高境界的追求。我们可以进行思考:作为一个普通家庭,我的“体”是什么?我和我的家庭又应该追求什么样的教育目标和终极状态呢?
第二,成为一个领导者的根基是自我修养:修己安人。
治世明君都强调,“奉先思孝,处位思恭,倾己勤劳,以行德义”。我们从中看到了唐太宗对自己的高要求,《帝范》讲了十二条准则,其实质是太宗对贤明君主的总结,有教训、有经验,也是太宗自我反省的经世哲学,只有不断修炼自己,才能安定他人。
太宗强调“无隔情于上,遍照于下”,提出纳谏和倾听十分重要;
太宗谈去馋,连说“可不诫哉!可不诫哉!”表明太宗本人对自身的要求极度之高,也更突显对子孙训诫之语重心长;
太宗谈诫盈,强调“骄奢乃大忌”,不可骄,更不可奢,否则有败家败业之倾危;
太宗谈崇俭,有“约己而福延,可不务乎?”的寄语,也有“骄出于志,不节则志倾;欲生于心,不遏则身丧”的观点。
在这些内容中,太宗语重心长讲明白修身之核心地位,表明即便出生帝王之家,亦非天生帝王,若不修身净心,一切不可长久。
我们要成为更优秀的人、甚至成长为领导者,更需要打好自己的根基,致力做到“诚于修己安人”。
第三,一国一家均须崇文尚礼、入世而礼。
唐太宗在《帝范》开篇即讲:“功成设乐,治定制礼。礼乐之兴,以儒为本。”
太宗认为,乐是创业成功之后的庆祝,而要“治定”,则需“制礼”。
一国开基肇业,需要设乐制礼,才能“治定”,才能传承;
一个家庭富裕丰盈时,也应该注重家庭的“文”、“礼”,创造自我约束与激励的环境,尤其是对于教育熏化子女找到家庭的身份认同感、归属感、荣誉感、责任感十分重要。
附录
《帝范》全书篇幅有所争议:“新、旧《唐书》皆云四卷。晁公武《读书志》仅载六篇。陈振孙《书录解题》亦题曰一卷。此本载《永乐大典》中,凡一十二篇,首尾完具。后有元吴莱跋,谓征云南僰夷时,始见完书。考其事在泰定二年。盖此书南宋佚其半,至元乃复得旧本,故明初转有全文也。”
言简意赅,论证有据,凡“帝王之细,安危兴废,咸在兹焉。”
原书有贾行注与韦公肃注,均佚。本文宋时亦佚为6篇。
今本系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中辑出,文下有注,疑为元人文字。
此书《四库全书总目》已著录,并刊聚珍版传世。按虞世南《至德论》称《金镜帝范》,已收入《全唐文》中,即为此书。
日本传本有大正四年(1915年)三色印本,有贾行注。但是《旧唐书·敬宗本纪》称:宝历二年,秘书省著作郎韦公肃注是书以进,特赐锦彩百疋。是唐时已有二注。今本注无姓名,观其体裁,似唐人注经之式。而其中时称杨万里、吕祖谦之言,盖元人因旧注而补之。其词虽不免冗赘,而援引颇为详洽,足资参考。惟传写多所脱误,谨旁考诸书,一一厘订,各附案语於下方。仍依旧史,厘为四卷,以复其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