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疏《治安疏》原文及译文



​嘉靖四十五年,海瑞向明世宗朱厚熜上疏了一篇《治安疏》,明世宗看后愤怒不已,对着左右侍从说道:
“将海瑞给朕关起来,不要让他跑掉。”
看到怒气冲天的明世宗,宦官黄锦上前说道:
“海瑞自己早就买好棺材,等着陛下降罪,他是不会逃走的。”
那这篇《治安疏》到底写了什么内容让明世宗这样愤怒?😁
《治安疏》,又称《直言天下第一疏》《谏修斋建醮疏》,是明代文学家海瑞在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十月所创作的一篇奏疏。
这篇奏疏指责了朱厚熜迷信道教、妄想长生、错聩误国的过失,指出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都是由于他的“误举”所致。甚至讽刺他的年号“嘉靖”,意味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
文书最后提出了改革政事的具体意见,希望采纳。语言朴素简明,既语重心长、言辞恳切,又说理透辟、义正辞严。

治安疏
(原文及译文)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
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
凡民生利瘼一有所不闻,将一有所不得知而行,其任为不称。
是故养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尽言焉。
户部云南司主事海瑞恭谨上奏:
关于直言作为国家第一要事,用来端正君道、明确臣职、寻求万世治安的问题。国君,是天下臣民万物的主宰。正因为他是天下臣民万物的主宰,责任也最为重大。
凡是有关百姓利益、生活疾苦,某一方面有所不闻,在施政中必然会因在该方面缺少了解而出现失误,这就是不称职。
因此,使国君称职的办法,应该是多方面的,但更应把主要责任寄托在大臣身上,让他们畅所欲言。
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谀顺曲从,致使实祸蔽塞,主不上闻焉,无足言矣。
过为计者,则又曰:“君子危明主,忧治世。
夫世则治矣,以不治忧之;主则明矣,以不明危之。
毋乃使之反求眩瞀,失趋舍矣乎?非通论也。
大臣畅所欲言,那么国君才可能称职。过去,大臣们都千方百计地讨陛下欢心,奉承讨好,一意顺从,结果导致灾祸不断、言路阻塞,皇上听不到实情汇报,因为没有足够的奏报。
谋划太过的人却又说:“君子以明主为危,以治世为忧。”
如果天下太平了,要把它当不太平来忧虑;如果国君英明,要把他当不英明来担心。
这岂不是要故意寻求眼花,失去进退的目标吗?这不是精辟的见解。
臣受国恩厚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讳过。不容悦,不过计,披肝胆为陛下言之。汉贾谊陈政事于文帝曰:“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
我享受的国恩深厚,请让我坚持对陛下虽有冒犯但不隐瞒的言行。好就说好,不妄加一丝假好,过错就说过错,不避讳一丝过错。不讨好您,也不刻意谋划太过,我要披胆沥胆为陛下陈述实情。
汉代贾谊向文帝陈述政事时说:“向陛下进言的人都说天下已安定已太平,我却认为还没有。说天下又安定又太平的人,不是愚笨就是奉承。”
夫文帝,汉贤君也,贾谊非苛责备也。
文帝性仁类柔,慈恕恭俭,虽有近民之美;优游退逊,尚多怠废之政。
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致安治颂之,谀也。
文帝虽是汉朝的贤君,但贾谊并非苛责求全。
文帝生性仁善,类似柔弱,对人宽宏大度,生活俭朴,有亲近臣民的美德;但喜欢悠闲自得,遇事好退让,所以常耽搁、荒废政事。
不探究弊政产生的原因,一概用又安定又太平之言来粉饰,这是愚蠢,不探究其才能的不足,一概用得到安定太平的盛世来称颂,这是阿谀奉承。
陛下自视于汉文帝何如?
陛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下之如汉宣帝之励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无敌,宪宗之志平僭乱,宋仁宗之仁恕,举一节可取者,陛下优为之。
陛下您自觉比汉文帝怎样?
陛下天资聪明果断,远见过人,可成为尧、舜那样的贤君,也可成为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那样的明君,在他们之下像汉宣帝的励精图治,光武帝的豁达大度,唐太宗的英武无敌,唐宪宗的立志平定割据叛乱,宋仁宗的仁恕,都有可取的一面,陛下可以向他们学习,并做得更好。
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举其略:如箴敬一以养心,定冠履以辨分,除圣贤土木之像,夺宦官内外之权,元世祖毁不与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然以大有作为仰之。
识者谓辅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也,非虚语也,高汉文帝远甚。
在陛下即位的初期,清除积弊,国家焕然一新。我列举大略,如:劝戒人们敬顺专一来修养心性,确定衣冠服饰制度来辨别身份,去掉用土木做成的圣人像,剥夺宦官在朝中朝外的权力,元世祖曾毁掉孔庙,不予祭祀,现在又祭祀孔子,并把恩泽延及到他的子孙后裔,天下人高兴地切盼着您大有作为。
有识者认为只要辅政宰相人选恰当,太平盛世就指曰可待了。这并非不切实际的言论。陛下比汉文帝英明百倍。
然文帝能充其仁顺之性,节用爱人,吕祖谦称其不尽人之才力,情是也,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而贯朽粟陈,民少康阜,三代后称贤君焉。陛下则锐情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遥兴可得,而一意玄修。
但汉文帝能充分发挥仁顺天性,节减用度,体恤民情,吕祖谦称颂他不耗尽民力,实际情况的确如此,当时天下虽然不能用太平安定来称颂,但太仓盈满,钱粮长期堆积如山,百姓生活稍有安乐和富足。在三代以下国君中,汉文帝可称做贤君。
陛下您锐意进取之心却未能长久坚持,一些荒诞的想法引导您背离了初衷,错误地运用您的才智,认为国家将来一定会兴旺,于是就一心一意去玄修。
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弛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
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
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
陛下富有天下,不说这都是百姓的财富,却大兴土木,二十多年不上朝,纲纪已经废驰。多次实行推广事例,官爵已过多过滥。
两皇子不能与陛下相见,人们认为您轻视父子之情;因猜疑和听信诽谤,杀戮凌辱朝臣,人们认为您轻视君臣关系;在西苑玩乐而不返回宫中,人们认为您轻视夫妇之情。
天下官吏贪污,将领怯弱,民不聊生,水旱灾害不断发生,盗贼猖獗。
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
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在陛下登极初年,这些事情也存在,但没有这么严重。现在赋役连年增加,各地效仿,陛下耗尽钱财信崇佛教,更加变本加厉,室如悬磬,十余年来到了极点。天下人于是就陛下改元的年号,推测说:“嘉靖,意思是说家家都净,没有钱财。”
迩者严嵩罢黜,世蕃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
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汉文帝远甚。
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谓愚。
《诗》云:“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
近来严嵩被罢官,严世蕃被处死刑,使人略感快意,一时被称为政治清明时期。但严嵩罢相之后,情况不过像严嵩任相之前罢了,并非天下非常太平安定的治世,远远赶不上汉文帝时期。天下人对陛下不满已很久了,这是内外臣都了解的。了解这些就可说不愚笨,《诗经》上说:“三公之职空缺,只能由仲山甫填补。”
今曰所赖以弼棐匡救,格非而归之正,诸臣责也。岂以圣人而绝无过举哉?
古昔设官,亮采惠畴足矣,不必责之以谏。保氏掌谏王恶,不必设也。
木绳金砺,圣贤不必言之也。乃修斋建醮,相率进香,天桃天药,相率表贺。
建兴宫室,工部极力经营;取香觅宝,户部差求四出。
今天要依赖群臣辅助拯救、纠正陛下的错误,让您回归正途,这是群臣的职责。怎能认为圣人就绝没有过错呢?
古代设立官职,只需要有华丽的文采和对同僚的仁爱就足够了,不必用劝谏来要求他们。保氏负责劝谏君王的不良行为,但不一定设置。
对错误行为的规劝是应该的,但圣贤不一定说起。在醮修时,群臣相继进香,奉上天桃天药,又相继上表祝贺。兴修宫殿时,工部尽全力营筑;为获取香料、宝物,户部派人四处寻找。
陛下误举,诸臣误顺,无一人为陛下一正言焉。
都俞吁咈之风,陈善闭邪之义,邈无闻矣,谀之甚也。
然愧心馁气,退有后言,以从陛下;昧没本心,以歌颂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陛下有荒谬的行为,群臣就荒谬地追随,没有一人替陛下阐明是非。奖励良善,惩治不法的作风,扬善抑邪的道理,早已听不到了,因为已经阿谀成风。这些人已经心愧气馁,习惯见风使舵地顺从着陛下,违背良心地歌颂陛下。欺君之罪该怎样处置呢?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内外臣工,其官守,其言责,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过于苛断,是陛下情之偏也。而谓陛下不顾其家,人情乎?
诸臣顾身念重,得一官多以欺败、脏败、不事事败,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贱薄臣工。
天下,就是陛下的家。人没有不顾念其家的。内外大臣,其做官的操守,其谏言的职责,都是用来维护陛下的家并使之坚如磐石的。一味地进行玄修,这是陛下内心受到迷惑;过于苛刻独断,这是陛下的感情出现偏差。而说陛下不顾念自己的家,合乎人情吗?群臣顾念自身的私心太重,得一官职又多因欺蒙、贪赃、懈怠政事而丢官,有许多不能适合陛下心意之处。有的与此不同,皇上与大臣的心意偶不相同时,就说陛下是轻视大臣。
诸臣正心之学微,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详审,诚如胡寅挠乱政事之说,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意臣言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是已拒谏。
执陛下一二事不当之形迹,亿陛下千百事之尽然,陷陛下误终不复,诸臣欺君之罪大矣。
《记》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今日之谓也。
群臣正心的学问低微,所说有的不免带有私心,有的失于详察,的确就像胡寅搅乱政事的言论,有许多不能适合陛下心意之处。有的与此不同,皇上意见与群臣言论偶不相同时,就说陛下是固执已见,拒不纳谏。
拿陛下一两件不妥当的行为做依据,推测陛下千百件事都如此,使陛下陷入有错不改的境地。群臣欺君之罪太大了。
《礼记》上说:“在上的人疑虑,那么百姓就更困惑;臣民难以了解,那么国君就要经常劳累。”说的就是今天这种情况。
为身家心与惧心合,臣职不明,臣一二事形迹说,既为诸臣解之矣。
求长生心与惑心合,有辞于臣,君道不正,臣请再为陛下开之。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
当群臣为身家考虑之心与恐惧之心相合,做臣的职责就不明确,我的一二事形迹说,已经替群臣解析过了。
当陛下寻求长生之心与困惑之心相合,群臣就有了说辞,为君之道就不端正。臣请求再为陛下开导。陛下的过错太多了,从大的方面说在修醮。修醮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
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
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此尽之矣。
尧、舜、禹、汤、文、武之君,圣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终。下之,亦未见方外士自汉、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访其术者。
陶仲文,陛下以师呼之,仲文则既死矣。仲文尚不能长生,而陛下独何求之?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怪妄尤甚。
自古以来,圣贤只是说修身立命,只是说顺其自然地接受一切生老病死。
因为天地赋予人以生命,这就足够了。
尧、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等君王,是圣贤中的大圣贤,也没能长生不老。之后也没见到汉、唐、宋的世外高人长生活到现在,让陛下能访求其长生之术。
对陶仲文,陛下以师相称,仲文却已经死去了。仲文都不能长生,陛下还独自寻求什么长生?至于说天赐仙桃、药丸,更是怪诞、荒谬。
昔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因则其文以画八卦;禹治水时,神龟负文而列于背,因而第之以成九畴。
《河图》《洛书》,实有此瑞物,泄此万古不传之秘。
天不爱道而显之圣人,藉圣人以开示天下,犹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历数成焉,非虚妄事也。
从前伏羲氏统治天下,龙马从黄河跃出,于是模仿它身上的花纹画出了八卦,大禹治水时神龟在背上驮着错落有致的花纹,于是依次画成九畴。
《河图》《洛书》确实有这种吉祥之物,泄露了这万古不传的秘密。
天不爱道就把它显示给圣人,由圣人来阐述展示给世人,就象曰月星辰分布在天空,历数依此制成一样,并非荒诞不切实际的事情。
宋真宗获天书于乾祐山,孙奭进曰:“天何言哉?岂有书也!”
桃言采而得,药人工捣合以成者也。无因而至,桃药有足行耶?天赐之者,有手执而付之耶?
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悬思妄念,区区桃药导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
宋真宗在乾佑山获得天书,孙爽进言说:“天会说什么!怎么会有书呢?”
桃是要采摘才能得到的,药是经人工捣合才能制成的。无缘无故就得到了,难道桃和药有脚吗?是上天赐予的,那么上天用手拿着交付的吗?
陛下玄修多年了,什么也没得到。到今天,身边奸佞小人迎合陛下的胡思乱想,用区区的桃、药就引导长生,真是毫无道理,玄修没有好处是可想而知的。
陛下又将谓悬刑赏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无不可治,而玄修无害矣乎?
夫人幼而学,无致君泽民异事之学;壮而行,亦无致君泽民殊用之心。
《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陛下又会说用明示刑赏来督率群臣,使天下治理得法,玄修不也没害处吗?
人从小就学习,但不学以方术报效君王、惠泽百姓之类的内容;成年后做事,也不会有为君为民而走歪道的想法。
《太甲》上说:“有言语不顺你的心,一定要寻求它的道理,有言论逊色于你的志向,一定要寻求它不合理之处。”
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陛下者乎?昔为贪窃,今为逆本。梁材守官守道,陛下以为逆者也。历任有声,官户部者至今首称之。
虽近日严嵩抄没,百官有惕心焉,无用于积贿求迁,稍自洗涤。
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严嵩未相之先而已。诸臣为严嵩之顺,不为梁材之执。
顺耳的言语未必合理。
就近事来看,严嵩有一句不顺从陛下的话吗?原来是贪官、窃贼,现在是逆臣。梁材恪尽职守,遵循礼法,陛下却认为他是叛逆者。他在各任上都有声誉,是户部官吏中,至今为止最被人称颂的。
到近曰严嵩被抄家没籍,百官才有了警惕之心。不再收受贿赂,寻求升迁,稍有检点、约束。
然而严嵩罢相之后,就像严嵩未任相之前罢了。群臣愿像严嵩一样顺从陛下,不愿像梁材那样固执已见。
今甚者贪求,未甚者挨日,见称于人者,亦廊庙山林,交战热中,鹘突依违,苟举故事。
洁已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灵长终必赖之者,未见其人焉。
得非有所牵掣其心,未能纯然精白使然乎?
现今,厉害的贪污受贿,不厉害的混日子,被人称赞的,也只在朝廷上修身养性,洁身自好,循规蹈矩。
那种不仅能洁身自好,善于探究事情原委,而且勇担天下重任,使国家百姓有所寄托的人,还没见到。
莫非有什么事情牵制着他们的心,未能舍身妄我地投入才会这样吗?
陛下欲诸臣惟予行而莫逆也,而责之效忠,付之以翼为明听也,又欲其顺吾玄修土木之误,是股肱耳目不为腹心卫也,而自为视听持行之用。
有臣如仪、衍焉,可以成“得志与民由之”之业,无是理也。
陛下想要群臣只赞同自已的行为而不抵触,就要求他们效忠。把翅翼交给他们是为了加强视听,又想要他们须从自己玄修及大兴土木的荒谬行为。这是让他们只做股肱和耳目,不做腹心,只是成为陛下您自己视听、行动的工具。
如果有像张仪、公孙衍这样的大臣,可以重用他们完成强国富民的伟业,但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陛下诚知玄修无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不安不治由之,翻然悔悟,日视正朝,与宰辅、九卿、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置其身于尧、舜、禹、汤、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数十年阿君之耻,置其身与皋、夔、伊、傅相后先;明良喜起,都俞吁咈。
陛下果真知道玄修没有好处,群臣的曲从,百姓的效仿,天下的不安定不太平都是因此而生,就应翻然悔悟,每天上朝,与宰辅、九卿、侍从、言官谈论寻求天下利弊,洗刷几十年来君道的失误,使自己成为一个比尧、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更英明的国君;使群臣也能洗刷几十年来对皇上只知阿谀奉承的耻辱,成为与皋陶、夔、伊尹、傅说相媲美的贤臣,知善恶、勇劝谏,奖励良善,惩治不法。
内之宦官宫妾,外之光禄寺厨役、锦衣卫恩荫、诸衙门带俸,举凡无事而官者亦多矣。
上之内仓内库,下之户、工部,光禄寺诸厂,藏段绢、粮料、珠宝、器用、木材诸物,多而积于无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
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节省间而已。京师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节省而国有余用,民有盖藏,不知其几也。而陛下何不为之?
内朝的宦官宫女、外朝的光禄寺厨役、锦衣卫恩荫,在各衙门拿俸禄的,所有这些没有实际事务的官吏也太多了。
上起内仓内库,下到户部、工部、光禄寺各厂所藏缎绢、粮料、珠宝、器用,木材等物,堆积了很多而没有用,用在不该用之处的也很多。
群臣中一定有人向陛下陈明过。
群臣向陛下说了,陛下就应实行,这对陛下来说只是略略节省罢了。京城用银一两,百姓就要纳银百两。略略节省,国家财政就会有余,百姓就会有积储,好处不知道有多少,而陛下为什么不做呢?
官有职掌,先年职守之正、职守之全而未之行。今日职守之废、职守之苟且因循,不认真、不尽法而自以为是。
敦本行以端士习,止上纳以清仕途,久任吏将以责成功,练选军士以免召募,驱缁黄游食使归四民,责府州县兼举富教,使成礼俗,复屯盐本色以裕边储,均田赋丁差以苏困敝,举天下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刑之无少姑息焉。
每官都有其职掌,早些年职守正规、全面但没有很好实行,今天对职守或荒废、或因循苟且、或不遵法度,却自以为是。
敦促道德礼制来端正士风,禁止贡纳以确保仕途清明,官吏将领要有较长任期,从而要求他们有所成就,挑选训练军士,从而避免召募士兵,驱使僧道游民回归本业,责令府州县地方官府既发展生产,又推行教化,形成人知礼义的社会风气,恢复军屯、开中征收本色的制度来充实边仓储备,合理征收田赋、摊派丁差来使百姓摆脱困境,检举天下官吏的侵贪、将领的怯懦、小吏的奸诈行为,严厉惩罚,绝不姑息。
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远之业,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
一振作而百废具举,百弊铲绝,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复兴矣,而陛下何不为之?
推行济世的仁政,创立博大英明久远的伟业,群臣中一定有人向陛下谈论过。群臣谈起,陛下就应付诸实践,这对陛下来说略略振作起来就行了。
略有振作就百废俱兴,百弊尽除,唐虞三代的治世,很明显地又出现了。而陛下为什么不振作呢?
节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劳于陛下也。九卿总其纲,百职分其绪,抚按科道纠率肃清于其间,陛下持大纲、稽治要而责成焉。
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六气各得其序,恭已无为之道也。天地万物为一体,固有之性也。
节省与振作,对陛下来说又不是很费力。九卿全面负责,百官分司其事,巡抚、巡按及科道官员纠察内外,严肃纲纪,陛下手掌大权,稽查治国的关键部分要求群臣完成。
访求贤才费力,任用群臣安闲,就像天运在上,而四时六气各有各的先后次序,这就是谦逊无争顺其自然的道理。
天地万物本为一体,这是固有之性。
民物熙洽,熏为太和,而陛下性分中有真乐矣。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
道与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有真寿矣。此理之所有,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
若夫服食不终之药,遥兴轻举,理之所无者也。理所无而切切然散爵禄、竦精神,玄修求之,悬思凿想,系风捕影,终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百姓脱离困境,安定富庶,那么陛下性情中就有了真实的快乐。可以因此赞美天地对人类万物的化育,那么,可以向天地参悟。
道与天相通,命运由自已掌握,那么陛下性情中就有了真实的长寿。这一道理的内容,可以立刻体现出来,并真实有效。
至于服食长生不老之药,随意举出远期药效,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毫无道理却急切地赏赐爵禄、费尽心神地玄修来找,苦思冥想,捕风捉影,到死也只是这样罢了。能求找得到吗?
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
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陛下诚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蜷绻为陛下言之。
君道不正,臣职不明,这是国家最需面对的一件大事。对此不说,还另有什么可说的!
地位高的大臣为保官职就极力讨好陛下,地位低的小臣害怕获罪就一意顺从陛下,陛下的确有不了解就改变、推行的,我常常感到遗憾。因此,冒死恳切地向陛下陈述。
一反情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于焉决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就您在是否改变倾向与做法的抉择中,天下太平与否,百姓安定与否,在此刻决定了。希望陛下用心,那么宗社幸运、天下幸运。
我不禁战栗恐惧到极点,因此写好奏本亲自带上,呈递给陛下。
—完—

《治安疏》先集中笔墨阐述了“君道不正”的社会现实,指出进行政事改革,加强社会治安的必要性。
然后直笔阐述“臣职不明”的现实,同时揭露了一般官吏阿谀徇私的卑劣行径。
最后,基于以上分析,作者提出了自己“求万世治安”的具体意见:
其一、建议皇上应“翻然悟悔,目视正朝”、“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精简机构,厉行节约。
其二,建议皇上整顿官吏、军队,振作纲纪;同时注重发展农业生产和教育,征收实物赋税等。
其三,本乎天人感应的理论说明皇上应该“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六气各得其序”以行君道。
同时再次批评皇上之“遥望轻举”乃理之所无,是荒谬的。
最后一段照应开头,重申对“天下第一事”必改之行之的坚决态度和“昧死竭忠”的拳拳忠心。全篇用直言的方式表达忠心,语言朴素简明,既语重心长、言辞恳切,又说理透辟、义正辞严,首尾相贯,浑然一体,从始至终,充满了作者忧国忧民的思想情感,映现着作者刚直不阿的批判精神,体现了那个时代以忠君为最高道德准则,耿耿忠心,荡气回肠。明代顾久成等《三进士申救疏》:
海瑞《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其大有功于宗庙社稷,垂之千万年不磨。盖从万死一生中,树节于我朝廷者。
明代阮尚宾《刻海忠介公文集序》:
士为海内称奇,视古贤豪不愧者,岂独用世之猷,足风吏治哉!亦以养之纯,发之正,不诡于圣贤之道为足术耳。若海忠介公者,非其人乎!不佞往自家食时,见公治安一疏,极谏肃皇帝玄修之误,侃侃千佘言,有批鳞折槛之风。一时中外人士,无不想望风采,所愿为执鞭久矣。
明代傅振商《海忠介公全集叙》:
盖名臣作用,无不从淡泊宁静,固需涵养,大抵禀耿介于无者居多。故不惟不与世为缘,而且耻与世为练....其切谏世庙玄修希仙,忠笃剀至,言人所不敢言,而非折槛以为名。直指政府,榄权病国,侃直痛快,触人所不欲言,而非立异以见功。
海瑞简介

海瑞(公元1514年-公元1587年),字汝贤,号刚峰,明广东省琼州府琼山县(今海南省海口市)人。
明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以《治黎策》中举人。
嘉靖三十六年(公元1557年)任浙江淳安县知县,在任期间著有《淳安政事》。
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任户部云南司主事。当时的明世宗迷信道教,为寻求长生不老之术,长年不理朝政。
海瑞于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在《治安疏》中批评嘉靖是“家家皆净”,结果皇帝大怒,把他免去官职投入监狱。世宗死后,穆宗即位,恢复了海瑞的官职,后又屡次升迁,最终海瑞因病逝世于南京右佥都御史任上。当时人称为“南包公”、“海青天”。

海瑞轶事
​明世宗晚年因崇信道教,重用严嵩等奸臣,让大明王朝政治腐败。
他信奉道教到什么地步呢?
不仅将道教作为了治国依据,甚至还将它作为精神支柱,一心祈求长生不老,让道士给他炼制不老丹,可天下哪里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
但明世宗却不管,为了炼制不老丹在民间征召了很多十三四岁的女孩入宫,以她们的经血来炼制丹药。这些少女们每到经期都不准吃东西,每天以露水、桑叶为食。除了受到这种非人待遇外,还经常会被暴戾的明世宗鞭打,长此以往宫女们不堪折磨,联手发动了“壬寅宫变”。这场宫变是历史上仅有一起宫女起义事件,而明世宗也差点死于这些宫女之手。就算经历了这场死劫,明世宗依旧不改本性,痴迷道教,迷信方士,从此不务正业,不理朝政,天天都在天坛求福,而这一切作为,为的仅仅是为了一己私欲。后来杨最、杨爵二人犯上直谏,触怒了明世宗,被抓入狱杨最更是被杖者而死。有了这两个人的前车之鉴,朝中其他官员都没人再敢说向明世宗进言了。
海瑞为官清廉,刚直不阿。
早在任福建南平县教谕时,有御史到学宫,属吏皆伏拜,瑞独长揖,曰:“台谒当以属礼,此堂,师长教士地,不当屈。”不肯下拜。
迁任浙江淳安知县,“布袍脱粟,令老仆艺蔬自给。”浙江总督胡宗宪之子路过淳安,擅作威福,吊打驿吏。海瑞没收其所带银两,纳之库,并驰告宗宪,此人冒总督公子,胡作非为,败坏总督声誉。
还挡过严嵩党羽都御史鄢懋卿的驾,使之“敛威而去”。
本来海瑞已擢升嘉兴通判,由于鄢懋卿等作梗,遂贬作江西兴国知县。
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十月,迁升户部主事。这就使他更能了解朝政大事,并能直接上书朝廷。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即位之初,曾有励精图治之举,如抑制宦官,裁减冗员,任用贤士等。但大礼之争起,形成党争之势,且日趋激烈,尤其是宫婢之案后,朱厚熜深居西苑,日事玄修,服食仙药,企求长生不死。宠信道士陶仲文、邵元节,皆官至三孤,总令全国道教。
一批阁臣日侍左右,坐而论道,阿谀之风日炽。朱厚熜整天生活在这种氛围中,先后二十余年不理朝政。权奸严嵩等掌生杀予夺之权,营私舞弊,残害忠良。后严嵩虽被罢黜,然犹如严嵩未相之先而已。致使内忧外患交迫。恪守“武死战,文死谏”道德标准的海瑞,面对明王朝政治腐败,封建秩序松弛,吏贪将弱,民困财乏的社会现实,十分优虑。他在深思熟虑之后,草拟奏疏,于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十月,毅然写了一篇《治安疏》给明世宗,文章中内容都是在批评明世宗迷信、生活奢侈以及一切错误的治国行为,这些文字毫不留情地给了明世宗一巴掌。
明世宗哪里受得了一个臣子来批评自己的行为,大怒地就要抓海瑞入狱,像惩治杨最、杨爵一样,树立皇帝的威信。而海瑞早就在写了这篇《治安疏》后,给自己买了一口棺材。因为他自知这篇《治安疏》被明世宗看到后自己小命就保不住了,所以抱着逼死的决心,在此前将家人托付给了朋友,请求朋友在他死后能够安置好家人。当明世宗怒气冲冲地要惩治海瑞时,被身边的近侍宦官黄锦告知,海瑞早就为自己备好棺材一心赴死后,明世宗反而沉默了。当下并没有惩治海瑞,反而多次在深夜反复地看这篇《治安疏》。几个月后,明世宗病重,自知时日无多,找来徐阶商议禅让皇位的事情,当着徐阶的面,明世宗说:“海瑞说的虽然都对,但朕的身体不允许处理朝政啊,朕被他这般责辱,哪里还有皇帝的威严。”随后就将海瑞关入狱中,内阁大臣中有人建议明世宗杀了海瑞,徐阶知海瑞中正清廉,是个正直好官,和刑部尚书黄光升保下了海瑞,让海瑞免过死罪。
不久后明世宗病逝,身在狱中的海瑞还并不知道皇帝已驾崩。看管他的狱官知道皇帝死了,海瑞也会被释放,于是就安排了好酒好菜款待海瑞。一般关进大牢的人只有吃断头饭,最后一餐时才能够享有这种待遇,看到面前的大鱼大肉,海瑞以为是自己的死期将至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大口地吃菜喝酒。狱官坐在一旁亲自给他添酒,笑呵呵地说道:“皇上驾崩了,大人马上就能出狱了,日后必定能受到重用。”听到这话,海瑞停住了夹菜,反问狱官:“你说的可是真的?”狱官非常肯定地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再三确认后,海瑞倒头大哭,整整一夜泣不成声。明穆宗朱载垕即位后,海瑞就成为了明朝谏臣中的一员,不久后被提拔为尚宝丞,被明穆宗重用。公元1587年,徐阶被御史齐康弹劾,海瑞向明穆宗谏言:“徐阶为陛下劳心国事,气量宽厚是忠义之臣,功大于过,反而是齐康是个甘为人飞鹰走狗的小人啊。”明穆宗接纳了他的意见,随后升迁他为左通政、右通政。海瑞在任职右佥都御史期间清正廉明,成为了贪官污吏们最惧怕的人,不少贪官因害怕他的威严自动辞职。他力行兴修水利,造福百姓,同时推行“一条鞭法”,让百姓重新获得了土地使用权,成为了百姓心中的青天。与此同时他的所作所为也令豪强官吏们心怀忌恨。张居正拜相后,成为了大明王朝的百官之首。张居正虽然不弄权,还大力提拔了不少人才,可对海瑞的刚正不阿一直都不喜爱,因此海瑞在张居正任相期间没有受到重用。一直到张居正去世后,一向敬重和欣赏海瑞的明神宗朱翊钧,提升海瑞为南京吏部右侍郎。七十二岁高龄再次被重用的海瑞依旧身体力行地将清廉政策贯彻到底,严惩贪官。公元1587年海瑞病逝,明神宗追赠海瑞为太子太保,谥号忠介。一生无子的海瑞连身后事都没人处理,佥都御史王用汲主持海瑞的丧事。到达海瑞家中时,看到海瑞居住的地方,床四周都是用葛布制成的帏帐,床上铺的是一张破烂的竹器,谁能想到一个官居四品的朝廷重臣,生活却如此寒酸破旧。王用汲一边处理海瑞身后事,一边悲泣。南京城百姓得知海瑞死讯后,纷纷罢市,身披丧服,头戴白帽为这位绝世清官送行祭奠,悲怆的哭泣声响彻了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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