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名篇《败经》,说尽世间失败之根源,析败致胜之奇书,作者为晚清“中兴四臣”之一的曾国藩。该书包含了曾国藩耗用近乎毕生时间对“败”的深刻理解和刻骨铭心的感悟。本篇内容极短,小编结合《挺经》弄长了,下次仔细疏理《曾国藩十三经》,再作完善,特此说明,诸子界注。
卷十三●智败
天道忌巧 敬慎而为
[原文] 所谓四象者:识度即太阴之属,气势则太阳之属,情韵少阴之属,趣味少阳之属。其中所选之文,颇失之过于高古。弟若依此四门另选稍低者,平日所嗜者抄读之,必有进益。但趣味一门,除我所抄者,难再多选耳。
[译文] 平时所说的文章四象,识度属太阴一脉,气势属太阳一脉,情韵属少阴一脉,趣味则属少阳一脉。书中所选的文章,都太过于高深古朴,非是平常人能轻易读得明白的。弟若能够依照文章四象的道理另外选择一些通俗易懂,像你平日所喜欢的那一类文章抄下来诵读,一定会有所进步,受益匪浅。只是趣味这方面的文章,除去我所抄的外,也很难再多选到什么了。
七月二日星变,既有此占,我辈当儆省,何可乘机劾人?弟平日居心似不如此二次,或失言耳。“明年上半见机而作”,此亦错计。今春甫出,岂可倏起倏灭?左帅虽横行一世,尚未弹劾如官,胡之显贵者。然此次西行不辞艰险,亦以平日苟责他人,畏人之议其后耳。弟作此石破天惊之事,而能安居乡井乎?宜早熄此念,敬慎图之。
【译文】
七月二日星象将会有变,既然知道这个预言,我们兄弟自当好好反省,自我儆诫,以保平安。又怎么能趁此机会去弹劾别人呢?弟弟平时做事的居心似乎不像这两次这样的,是冒失所言。明年上半见机而作,也是错误的打算。今年春天你才出来做事,怎么可以追求这种忽起忽灭的状况呢?左宗棠大帅可说是横行一世,还没有弹劾像官、胡这样显贵的人。而且这一次奉命向西出兵,不畏艰险,不辞劳苦,也是因为平时对人过于苟责,害怕别人在背后议论。弟弟要做这种石破天惊,让人震骇的事情,还能在家乡安居吗?趁早打消这种念头,抱定恭敬谨慎的态度,一步步地干下去。
行军打仗 最忌浪战
[原文] 在吉安扎营,不宜离城太近,盖地太逼,则贼匪偷营难以防范,奸细混入难以查察。节太短,则我军出队难以取势,各营同战难于分段。一经扎近之后,再行退远,则少馁士气,不如先选之为愈也。
[译文] 在吉安扎营,不应离城池太近。因为营地过于逼近,就难于防范敌军偷袭,奸细混进来也难以查出。距离太短,则我军出兵列队时难以显示气势,各营一同作战也难以分段迎击。一旦扎营以后,再往远处退却,就会削弱士气,不如先离远些好。
牵率出队之弊,所以难于变革者,盖此营出队之时未经知会彼营,一遇贼匪接仗,或小有差挫,即用令箭飞请彼营前来接应。来则感其相援,不来则怨其不救。甚或并未受挫,并未接仗,亦以令箭报马预请他营速来接应。习惯为常,视为固然,既恐惹人之怨憾,又虑他日之报复,于是不敢不去,不忍不去。夫战阵呼吸之际,其几甚微,若尽听他营之令牵率出队,一遇大敌,必致误事。
牵连出兵作战有许多弊端而难以改变的原因,在于这一营出兵时并未通知那一营,一遇敌军接仗,小有挫败,就用令箭飞请其它营前来接应。来了就感谢他们救援,不来则怨恨他们。甚至并未遭到挫败,并未接仗,也用令箭报马预先请其它营出兵接应。习以为常的话,看成是当然如此。既怕惹人怨恨,又怕以后受报复,于是便不下去,不忍不去。而临阵作战是在呼吸之间决定胜负,时机非常短暂,如果都听其它营的令箭牵达出兵,一旦遭遇大敌,必定误事。
凡与贼相地持日久,最戒浪战。兵勇以浪战为玩,玩则疲;贼匪以浪战而滑,滑则巧。以我之疲战贼之巧,终不免有受害之一日。故余者在营中诫诸将曰:“宁可数月不开一仗,不可开仗而毫无安排算计。”
凡是敌军相持了很长时间,最要戒备的是浪战。士兵会把浪战当作玩耍,玩的多了就会疲惫;敌军因为我们浪战变得狡滑,就会了解我们的情况。以我军的疲惫与敌军的狡滑作战,最终不免有受害的一天。因此我过去在营中告诫诸将说:宁可数日不打一仗,不可打仗而毫无算计安排。
仕家易败 农家能久
[原文] 士大夫之家不旋踵而败,往往不如乡里耕读人家之耐久。所以致败之由大约不出数端。家败之道有四,曰:礼仪全废者败;兄弟欺诈者败;妇女淫乱者败;子弟傲慢者败。
[译文] 仕大夫有地位的家庭,家道通常很快就衰败下去,往往还不如一般读书的农夫家庭家业持久而不衰。为什么会这样呢?仕大夫们的家道招致衰败大约有这么几个原因,那就是如下四个方面:不议礼仪,做事没有规矩,接人待物粗鲁蛮横的家庭衰败;兄弟之间互相欺蒙诈骗,全然不顾孝悌、争家夺财,各自为己的家庭衰败的快;妻女淫荡秽乱,败坏门风,不顾耻辱的家庭早衰败;子弟骄傲自大,看不起别人,唯有自己最好,轻视慢待别人的家庭易衰败。
身败之道有四,曰:骄盈凌物者败;昏惰任下者败;贪刻兼至者败;反复无信者败。未有八者全无一失而无故倾覆者也。
一个人自身失败的原因也有四个方面:骄傲自满、仗势欺人者容易身败名裂;昏暗糊涂,好逸恶劳、偏信下人之言者易失败;贪婪成性并且待人苛刻的人易失败;反复无常没有信义的人易失败。如果没有以上所说的易失败的八个原因的任何一个,那么绝对不会有败家覆身的事情发生。
官宦命短 孝友运长
[原文] 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
[译文] 世上凡是官宦显贵的家族,他们的财富显势往往只一代人便会享用净尽,他们的子孙们骄奢淫佚,挥霍无度,继而放荡不羁,吊儿郎当,最终走向穷困没落,能够延续盛势一二代人的就极其罕见。富足的大商人家族,勤劳节约的大概延续三四代人就不错了;半耕半读的家族,谨慎而简朴生活的,也许能延续五六代人;能孝敬老人,兄弟之间友善的家族,还可以绵延个十代八代。
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起见。若不能看透此层道理,则虽巍科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
我现在依靠祖宗们积的阴德,偶然少年而得志,唯恐自己一个人把祖宗的德享用干净,因而教育各位兄弟以及子女们。但愿他们能成为耕田读书,孝悌友爱的家族,不希望他们成为官宦家族。如果不能识透这层天机,即使科举考试中名列前茅,争得显赫的官位,终究算不上先辈们的贤德孝顺的后代,算不上是我们家族的功臣。
若能看透此道理,则我钦佩之至。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以此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何尝不位极人臣,舄奕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
如果能看得透这层道理,那么我会十分钦佩。澄弟常常因为我升了官得了差事,就说我是先辈们的孝子贤孙,却不知道这并不是贤德孝顺。如果升官便是贤德孝顺,那么象李林甫、卢怀慎之流,何尝不是位高品极,显赫一时,难道可以说他们就是孝子贤孙吗?
予自问学浅识薄,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服劳,可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
我自知学识浅薄,误登高位显爵,于是事事留心,时时在意。此时虽身在仕途宦海之中,却时刻作着弃官上岸的打算,如果到了弃官回家的时候,自身可以淡泊名利,妻子也可以担任劳作,这样才可对得起祖父兄弟,也可对得起宗族乡亲,仅此而已。
以贵凌物 物不会服
数君者,皆雄才大略,有经营四海之志,而其教诫子弟,则约旨卑思,敛抑已甚。伏波将军马援,亦旷代英杰,而其诫兄子书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议论人长短,妄是非政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子孙有此行也。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敬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此亦谦谨自将,敛其高远之怀,即于卑迩之道。盖不如是,则不足以自致于久大。藏之不密,则放之不准。苏轼诗:「始知真放本精微」,即此义也。
[原文] 古之英雄,意量恢拓,规模宏远,而其训诫子弟,恒有恭、谨、敛、退之象。
[译文]
古代历史上的英雄们,思想、意境、度量都特别宽大,他们虽然自己有那么大的器度,那么高的成就,可是在教育自己的子弟上,却都流露出恭谨、谦退的修养。
刘先主临终敕太子曰:「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刘备病危,在快断气的时候,当着诸葛亮告诉他的儿子阿斗——刘禅,说:你要好好地努力啊!不要因为一件坏事是小的就去做;也不要因为一件好事是小的,而不去做。一个人唯有自己有道德才能使人家敬服,你可不要跟我学,我一辈子都不行,我的道德修养还不够,你要好好跟丞相诸葛亮学,你对丞相要像对我一样。
西凉李嵩,手令诫诸子:「以为从政者,当审慎赏罚,勿任爱憎,近忠正,远佞谀,勿使左右窃弄威福。毁誉之来,当研核真伪。听讼折狱,必和颜任理,慎勿逆诈亿必,轻加声色,务广咨询,勿自专用。
西晋与刘(裕)宋之间,在边区西凉称王的李嵩下手令告诫他的好几个儿子当领袖的原则是:一个当领导的人,对于部队的奖励或惩罚,要非常小心谨慎。不可以凭自己的好恶,对所喜欢的人多给奖金,或升他的官;对所讨厌的人,就不重用;这都不是用人之道。要亲近忠正的人,疏远那些唯唯诺诺专拍马屁的小人,不要使左右的人「窃弄威福」。对于毁誉的处理态度,对于别人批评自己的话,听到时要能做到像不曾听见一样;但并不是胡涂,而是情绪不受影响。对于批评的话,是真是假,有理无理,要心里明白。至于恭维的话,差不多都是靠不住的,所以对于毁誉不要轻易受影响,应该自我反省,去了解这些批评或恭维究竟是真是假。至于听到对其他人的批评或赞许,同样要留心,究竟是真的,还是别有用意,都要辨别清楚才是。在处理人事是非的争执,在听取部下双方或多方不同意见时,一定要用客观并且和平的方式处理。一定要和颜悦色地来处理这件事。即使某一方面有欺上瞒下,或者犯了什么严重的过失,必须加以处分,但在言辞态度上要尽量和蔼恳切,使对方知道忏悔、改过。甚而听了假话,虽然明知道是假话,也要注意听取,也许其中一两句是真话,同时假话也会反映出真相来。假话如有矛盾,更是找寻真相的线索。所以不可以先有成见,认为说话的人是坏蛋,非判他死刑不可,这就容易冤枉了人。更进一步,能让人尽量说出他想说的话来;在问话或听话时,还要态度轻松,声音温和,每件事务必听取多方面的意见,正反不同的意见,千万不可自认绝顶聪明而独断独行。如果自己想到怎样办就一意孤行地办了,那就不得了。
吾莅事五年,虽未能息民,然含垢匿瑕,朝为寇仇,夕委心膂,粗无负于新旧。事任公平,坦然无类,初不容怀有所损益。计近则如不足,经远乃为有余。庶亦无愧前人也。」
称王五年来,虽然没有做到使老百姓绝对平安,但「含垢匿瑕」。一个做领导的人,首先就必须做到「含垢」,对于一些脏的事情,不但要包容,甚至要去挑起来;有时冤枉还是替别人承担的,部下错了,宁可让人责备自己。为了培植部下,爱护部下的才具,给他有再努力的机会,领导人就要「含垢」。
「含垢」则是将灰泥抹到自己的脸上,这就要气度恢弘才能够做到。「匿瑕」就是包容部下的缺点。天下人谁都有缺点,做领导人的,要包容部下的缺点。如对部下人人求全,则将无人可用。尽管早上还是死对头,但是到了下午就成为知心的好朋友,什么都可以坦诚相告了。宽厚处世,在当时看来,好像没什么出息,显不出作用;但是长远下去,定会得到好处。也就是凡事不要计较目前,眼光、胸襟要放远大,学我这样的处世道理去做,将来或许可以接我的位子,这才不至于愧对历史上的先贤了。
宋文帝,以弟江夏王义恭,都督荆湘等八州造军事,为书诫之曰:「天下艰难,国家事重,虽曰守成,实亦未易,隆替安危,在吾营耳!岂可不感寻工业大惧负荷?汝性褊急,志之所滞,其欲必行,意所不存,从物回改,此最弊事,宜念裁抑。
「刘宋」宋文帝封他的弟弟义恭为江夏王,他写信告诫这位亲弟弟:天下的大事多么艰难,国家的责任又多么的重,我们这个天下,是父亲从艰危中打出来的,我们不过是守现成;可是守现成和创业一样,也是不容易的。将来到底是兴隆或衰败,安稳巩固或危险,都是我们兄弟的作为所决定。你要特别注意体认到父亲留下来的责任如此之重,我们随时都要有戒慎恐惧的心理,努力去做。你的胸襟太狭窄了,性子又急躁,想要做一件事的话,不管有否困难,不管是否行得通,非做不可;结果做到一半,意兴阑珊,不想做了,于是又改变计划。这是最要不得的,对于你这种个性,一定要设法控制。
卫青遇士大夫以礼,与小人有恩。西门安于矫性齐美,关羽、张飞,任褊同弊。行已举事,深宜鉴此!苦事异今日,嗣子幼蒙,司徒当周公之事,汝不可不尽抚顺之理。尔时天下安危,决汝二人耳。汝一月自用钱,不可过三十万。若能省此,益美西楚,府舍略所,请究计当,不须改作,目求新异。
汉代的卫青,虽然是一位大英雄,身为大元帅,但他对于知识分子,非常有礼貌,肯向人请教。对于低阶层的人也非常体恤、照顾。
这里再引用西门,因为没有明确名字,不易考证。大概是指战国时的一个名臣西门豹,有关他治西河的故事。原来在黄河口的人有一种迷信,每年要以一对童男童女丢到河里去祭河神,经过西门豹设法,才纠正过来。但是他的个性有些矫枉过正,遇事要做得漂亮,显示给众人看,这就是矫情,并不好。
他又举关羽、张飞两个名将,说他们两人同样是任性褊见,不听别人的意见,要别人都听他们的意见去做,所以后果都不好。他举了这几个实例后,告诉江夏王,在个人修养以及处理事务上,要以历史上这些人物的优缺点作为借鉴。
他最后举出周公的例子,这是皇帝的手段拿出来了。刘裕的这个儿子,到底不错,所以历史上对他的评价,给了一个「文帝」的谥号。要在政治上有相当成就,学问、修养、为人都不错,才够得上「文帝」的美称。有「文帝」谥号的皇帝,说得好听是很聪明,反面的看法,也可说是蛮有手段的。他说,假如有一天,情势有了变化,我不幸死了,接帝位的是我的长子,也是你的侄子。但是这孩子年龄还小,什么事都还不懂。到了那个时候,你以司徒,相当于汉代太师的身份去辅助他,就得要像周公辅助周成王一样,凡事依师道、臣道加以辅助。这是他对江夏王的警告。在古代,皇帝死了,由长子继位,如果长子年幼,就要靠叔父来辅助。但有的叔父就乘这个机会,自己坐到皇帝的位子上去了。历史上这种例子是很多的,所以宋文帝就在这里预先放下这一颗棋子,希望他弟弟将来不要跋扈僭替。一方面也是说,到了那个时候,刘宋的天下是安是危、能不能够延续下去,就要看你们叔侄两个人了。宋文帝这许多话,等于警告江夏王说,我现在还在观察你,这些毛病你如果改不好,再过几个月,我就要你下来了。下面是兄弟之间说私话了,私生活方面的一些劝告。
他说,你每个月用的钱不要超过三十万,政府的预算虽给了你这么多,假如你能省下一些来更好。你省下的钱,可以为你楚西地方的老百姓做些有益的事。至于你住的房子,已经够漂亮,也够用了,不需要又去改造新的,翻新花样了。虽然这只是兄弟之间的家信,表面上好像是闲话家常,而所谈的都是重点。可见,在政治上,皇帝仍有许多情报,他对弟弟的劝勉,都是根据情报、针对事实而言的。
凡讯狱多决,当时难可逆虑,此实为难。至讯日,虚怀博尽,慎无以喜怒加人。能择善者而从之,美自归已,不可专意自决,以矜独断之明也。名器深宜慎惜,不可妄以假人,昵近爵赐,尤应裁量。吾于左右,虽为少恩,如闻外论,不以为非也。以贵凌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厌,此易达事耳。声乐嬉游,不宜令过,蒱酒渔猎,一切勿为。供用奉身,皆有节度。奇服异器,不宜兴长。又宜数引见佐史,相见不数,则彼我不亲,不亲,无因得尽人情,人情不尽,复何由知众事也。」
接着,他又告诉江夏王说,处理司法案件时,往往会碰到一些疑难重重的案子,实在难以判决。这时候就要格外注意了,开庭的时候一定要心平气和地多听,千万不可以先入为主,认为被告就一定是犯罪的,更不可以嫌烦、动意气而草草断案。而且不仅是司法的审判,扩而充之,在行政处理方面,开会听取报告的时候,心里都不可先有成见,让别人尽量说出他们的意见,要采纳大家的意见,集思广益。当然也不可以凭自己的情绪下决定,不高兴的时候就杀人,高兴的时候就赦免人。对于他人的好意见,好的主张,好的计划,就应该照着去做,放弃自己原来并不成熟的构想。这样一来,成功的美誉自然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来。不可以凡事一意孤行,只照自己的意思做,不听取他人的意见,而自满自夸,认为自己有独到的见解,比他人高明。这样不但遮断言路,人家也要骂你独裁了。国家的官位,不可以随便拿来做人情,越是亲近你的人,奖赏起来越要慎重地考虑。古代常见以国家官位做人情的事,这是不可以的;现在民主时代,也是一样。一个人如果当选以后,要儿子来当秘书,助选有功的人来当科长,这都是不应该的。官位是国家的名器,不是私人口袋里的红包,所以不可以送人。为了自己将来做出好政绩来,也该选贤与能,适才适用。宋文帝更以自己为例说,我对于左右的人,较少给他们恩惠,外面也因此而批评我,我都听到了,但我以为并没有错。因为我对身边的人和不在身边的人,要一视同仁,不应该因为他们在我身边就常给他们赏赐。接着,他又说出一番道理,也就是他当皇帝的秘诀,虽然不是什么传统的大道理,可也算是一种道理。因为当时的南北朝,社会非常紊乱,为政就不得不严谨,所以他对当时的那种情境,有他的一套政治哲学。他的理论是,不能以自己的高贵去欺压别人,但是也不能没有威严,所以不可随便。这是很容易懂的事,你应该知道的。随后他又在私生活上规劝说,为了不随便,所以对于声色娱乐等事,相当于现代的唱歌、跳舞等,偶尔消遣消遣可以,但是不能太过分。至于赌博、酗酒、打猎、钓鱼这些事,你一个身居王位的人是不可以玩的。你平常生活的日用所需也要有一定的限度,不要奢侈浪费,才可以做老百姓的榜样。至于穿奇装异服,收集珍奇的古玩,这类萎靡心志的习气,都不要养成。他又教育弟弟要多接近部下,约他们吃便饭,聊聊天,而且要「数见」,就是多接见,否则便与部下的距离越来越远;与部下远了就无法知道下面与外面的情形,情况不明瞭,政事就无法处理妥善。
曾国藩引用了这些人的故事以后,提出自己的意见,告诫他的子弟说,像刘备、李嵩、宋文帝他们,都是雄才大略,有经营四海、统一天下大志的人,而他们在教育子弟的时候,却都从最基本的做人处世上说起,谨言慎行,充分流露出谦冲的德性。
又像汉代的伏波将军马援,奉命平交趾,就是现在越南北部一带。当他平乱的时候,写信回来训诫他两个侄子马严、马敦。他的信上说:我希望你们两兄弟在听到别人有什么过错的时候,要像听到人家说你们父母的名字一样,只可以听,而不可以从你们口里说出来。我国文化最重孝道,对父母应有恭敬之心。在礼仪上,面对父母,只能口称爸爸或妈妈;再恭敬一点,还要加上一句「您老人家」。亲热一点,则叫爸或妈。在文字上则要加上「大人」两个字,如「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对别人提到自己的父母亲,则要称「家父」、「家母」;父母过世了,也只能称「先父」、「先母」;绝对不可以在任何场合直呼父母的名讳。否则的话,就犯了严重的错误,是为不孝,小则被人批驳、轻视,更严重的,甚至影响事业前途,无人敢与你交往了。所以马援教训侄子们,不可去传播别人的过失,他引用这个比喻,是有非常严重的意义。他又说:评论别人的好坏,或随意批评国家的法令与行政,都是我最不喜欢的;我宁愿死,也不愿意我马家的子孙有这样的行为。但是你们两兄弟却犯了这个毛病,这是我最不喜欢的。现在,我虽然远在外地,但却记挂着你们,所以又写信回来,对你们说这些话。我并不是啰唆,而是你们都已经长大了,又不在我的身边,该是自主的时候了。我只是像对出嫁的女儿一样,在替她系上佩带、挂上香囊时对她叮咛,再一次将父执的教训详细告诉你们,希望你们终此一生都不要忘记。
于是,他又举出近在京兆的两个名人来做实例说:就像现今正在京兆的山都长龙述(字伯高。据说马援的这封信后来被光武帝刘秀看到,就升龙述当了零陵的太守),对人敦行厚道,处事周密谨慎,从来不说谁对或谁错,立身恭顺,自己知所约束,生活节制而俭朴,清廉公正并有威严。我非常喜欢他,敬重他,希望你们能以他为榜样。有一个人的作风是另外一型,那是越骑校尉杜季良。他豪情侠骨,急公好义,为人家的忧患而忧愁,因人家高兴之事而快乐;无论是好人或坏人,他都交往做朋友。当他父亲去世的时候,远近好几郡的人都来吊丧,这个人我也很喜欢、很敬重,但是却并不希望你们学他的样子。两个人同样都是我所敬爱尊重的,为什么我希望你们学这一个而不学另一个呢?因为学龙伯高这种修养,纵然学不到和他一样,也错不到哪里去。而学杜季良就不同了,因为学杜季良的作风,必须具备许多条件,要有财富,又要有武功,或者勉强可以学他。更重要的,要恰到好处,把握得住,不偏倚,也不过分。因为稍一不对,就会出大毛病。打个比方,如果学龙伯高,就像是学雕刻家雕刻一只在云霄的天鹅,纵然雕不好,也还可以像一只野鸭子;而学杜季良学不好的话,那就好比画虎不成反类犬了。而且杜季良将来的下场会如何,现在还不知道。就目前的情形,有些地方的军官们都不喜欢他,常常初到不久,就有咬牙切齿恨他的样子;而一般人也往往把他的行径当做谈话资料。我虽敬重他,也同时为他捏把冷汗。后来果然有人在汉光武帝面前打报告,说他行为浮滑轻薄,扰乱社会秩序,妖言惑众,结果丢了官。也许马援这封信说过敬重他的话,无形中也帮了他的忙;否则这样的罪名,他连脑袋也可能丢掉的。所以马援不愿他的子孙们学他。曾国藩最后的结论说,这位马援大将军也是谦虚地约束住自己,把高远的志向蕴藏含蓄在内心之中,而从日常言行上多做修养。因为不这样就不足以成大事。苏轼的诗「始知真放本精微」,就是这个意思。这是关于「父子之间不责善」所引发的有关于古人训导子弟的文章。对于「不责善」一词的含义,前面也曾经解说过,并不是教子弟不做善事,而是对子弟不做过分的要求。同时,「不责善」是对双方而言,孩子们也不应该对父母做过分的要求。扩而充之,师生、兄弟、夫妇、朋友之间,也应该相互的不责善,而要适度地包容、体谅。在《论语·里仁篇》中,孔子的学生子游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就是说,对朋友的劝告,或者要求朋友帮忙,次数太多太过分了,就会疏远。对于领导人,尽管是非常忠诚的劝谏,而当他个性倔强、执拗不听的时候,就不要再多说了,多说反招来屈辱。在古代专制政体下,忠臣往往因而招来杀身之祸。我们的文化,是佩服赞叹忠臣的。忠臣固然好,但我们不希望每个时代都有忠臣,因为自古的忠臣都是产生在国家动乱、社会不安,乃至于危亡的时代。如岳飞、文天祥,都是这样。从历史的观点看,这是历史的痛苦与悲哀,而我们所希望的,是永远天下太平。同时也希望家庭没有孝子,这句话是说,在一个和睦安乐的好家庭中,永远显示不出孝子来。例如一个贫苦的家庭中,父母抱病无法就医,做儿子的牺牲自己,设法给父母就医,奉养父母,这才显示出他的孝道,所以孝子是这样产生的。在忠臣、孝子这两个美善名词的背面,包含了多少牺牲、多少辛酸、多少血泪!因此老子也说过:「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这话说得最彻底了,儒道两家可以说是同一个论点。回到前面所说的古人「易子而教之」的教育方法,可知我国的文化是多么精深博大。现在从大学教育系毕业出来的同学,乃至于在外国得了教育博士的人,谈起教育理论来,道尔顿制、杜威制,这个制,那个制,这个主义,那个主义,好像头头是道;但往往忘记自己的文化宝库中,有如此珍贵的、永恒不变的教育原理。现代人写学术论文,花上两年时间找资料,有关无关的一起找来,瓜棚搭到柳树上,写下几百万字,煌煌然的一本巨著。可是读了半天,很难看见著作者本身的真知灼见,全是抄来的数据。这怎么叫学术?只能算是记文字的技术罢了。我们再研究,当时孟子为什么说这些话?是为了答复公孙丑的问题。而公孙丑又为什么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我们知道,当战国期间,齐国是齐宣王当政,后由齐愍王接位。在大梁建都立国的魏国,是梁惠王当政,后由梁襄王接位。在这种政权转移之间,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很悲惨的画面。一个家庭内,父子、兄弟、姊妹之间,在权力、利害的冲突下,就失去了亲情,甚而互相嫉妒、伤害。所以「家贫出孝子,乱世见忠臣」,由这个观点看到的是人性美好面,因为在艰难困苦中,人性的善良面显露了;但是在富贵权势中,却暴露出人性的丑陋面。这是从历史上看人事,所看到的是一种非常妙也非常矛盾的现象。所以在佛家、道家的心目中,人类都是愚蠢的,做了许多愚蠢的事。这种种的愚蠢构成了历史,以此推论,历史只是许多错误经验的累积而已。孟子说这一段话,是因为在当时的战国时代,家庭的悲剧太多了,简直不可数计。更早的春秋时代,孔子研究《易经》时,就曾在坤卦的系辞中说:「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这种臣子杀君王、儿子杀父母、兄弟家人互杀的情形,追究原因,不是一朝一夕的突发事件,而是整个历史文化、社会的悲剧,其来龙去脉,早就有了前因,才有这样的后果。一直到孟子这个阶段,也是如此;再到后世,直至如今,还是如此。这是很可悲的。例如汉高祖,被项羽追得紧迫的时候,他把父亲丢掉了不管。后来在更危急的时候,把儿子也推下车去,减轻重量,才能逃得快。所以英雄人物,无法以常情揣想。也因此,我们正史以外的史书,如历史小说《木皮散客的鼓词》、《杨升庵二十五史弹词》、《桃花扇·哀江南》的词牌等,除了对于历史哲学的批判与感叹,也描绘出人性的可怕。这种历史背景,在《孟子》这类经书上,不大看得出来。要读《战国策》等史书,其中有关魏、齐等国的历史,才知道当时宫廷中所发生的种种家庭问题。由于这个时代背景,才有公孙丑的这一问。
作者简介
曾国藩(1811年11月26日~1872年3月12日),原名子城,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白杨坪(今属双峰)人。中国晚清政治家、战略家、理学家、文学家,清末汉族地主武装湘军的首领。道光十八年(1838年),曾国藩中进士,入翰林院;后升迁内阁学士,兵部侍郎和礼部侍郎。
咸丰二年(1852年)奉命前往南下主持乡试,途中其母去世,获准还乡,丁忧守制。曾国藩善于讲“道德”说“仁义”,对程朱理学推崇备至。(由公众号诸子界整理发布)
咸丰三年(1853年)又奉谕组建湖南乡勇,即“湘军”。
次年于田家镇大胜北伐的太平军。
同治三年(1864年)攻陷天京。
次年奉命赴北方镇压捻军起义。
同治五年(1866年)被清廷赐予一等“毅勇”侯封号,也是文官中获此封爵的第一人。同年江南制造局成立。在此期间曾国藩还在安庆大营建立起官办学局,重印经史典籍。
同治六年(1867年),曾国藩拜大学士。次年出任直隶总督。
同治九年(1870年),奉命调查并处理“天津教案”。因其对西方列强采取谋求和解的策略,次年又被调回南京原任。
曾国藩的崛起,对清王朝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等方面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在曾国藩倡议下建造了中国第一艘轮船,建立了第一所兵工学堂,安排了第一批赴美留学生。曾国藩为首的汉族地主经世派的崛起,促使清地方官员中满汉比例变化。“外轻内重”的局面开始出现。
曾国藩还创立晚清古文的“湘乡派”。与胡林翼并称“曾胡”,与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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