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记皆诗歌本事﹐分情感﹑事感﹑高逸﹑怨愤﹑徵异﹑徵咎﹑嘲戏7类。其中宋武帝﹑乐昌公主二条为六朝事﹐馀皆唐人事。记录了许多唐朝诗人的逸事,并收录了相关的一些诗歌,因为这本书,很多优美诗篇、故事和唐人佚诗才得以流传,堪称弥足珍贵。
《本事诗》以诗叙事﹐是一种创体。作者自序说:“诗者﹐情动於中而形於言”﹐“其间触事兴咏﹐尤所钟情﹐不有发挥﹐孰明厥义﹖因采为《本事诗》”。说明撰书本旨是提供有关诗歌作品的写作背景﹐以便了解作品含义。
例如:王维为讽谕宁王强占卖饼者妻而作《息夫人》诗﹐张九龄因受李林甫排挤而作《海燕》诗﹐倘不说明本事﹐很难知其用意。
书中有些记载﹐富有传奇色彩。如“韩翃”条记叙韩翃和柳氏的悲欢离合﹐情节曲折动人﹔“崔护”条写男女相恋﹐精诚感动﹐女死而复生﹐终成眷属﹐乃是一篇动人的爱情故事。
其他如乐昌公主破镜重圆﹑上阳宫女红叶题诗和刘禹锡玄都观看桃花题诗等﹐都为後世广泛流传。
此书对於了解唐代诗人生活和作品﹐有一定参考价值。但也有记载失实之处﹐如骆宾王为宋之问续《灵隐寺》诗和李白讥嘲杜甫作“饭颗山头”诗等。五代以後﹐颇有仿此书体例之作。如五代有署名处常子撰《续本事诗》﹐分7章﹐今不传﹐《诗话总龟》中有遗文。别有聂奉先所撰《续广本事诗》﹐1卷﹐重在阐释唐﹑宋诗中词汇和名物﹐和此书不同﹐《本事诗》有《古今逸史》本﹑《顾氏四十家小说》本﹑《津逮秘书》本﹑《历代诗话续编》本。1959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曾据《历代诗话续编》本排印。
序目·孟棨
诗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故怨思悲愁,常多感慨。抒怀佳作,讽刺雅言,虽著于群书①,盈厨溢阁,其间触事兴咏,尤所钟情,不有发挥,孰明厥义?因采为《本事诗》,凡七题,犹四始也。情感、事感、高逸、怨愤、徵异、徵咎、嘲戏,各以其类聚之。亦有独掇其要,不全篇者,咸为小序以引之,贻诸好事。
其有出诸异传怪录,疑非是实者,则略之。拙俗鄙俚,亦所不取。闻见非博,事多阙漏,访于通识,期复续之。
时光启二年(886)十一月,大驾在裦中,前尚书司勋郎中赐紫金鱼袋孟棨序。①“虽”原脱,据《津逮秘书》本补。
目录
情感第一 事感第二 高逸第三
怨愤第四 徵异第五 徵咎第六
嘲戏第七
情感第一
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宝之妹,封乐昌公主,才色冠绝。
时陈政方乱,德言知不相保,谓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国亡必入权豪之家,斯永绝矣。倘情缘未断,犹冀相见,宜有以信之。”
乃破一镜,人执其半,约曰:“他日必以正月望日卖于都市,我当在,即以是日访之。”
及陈亡,其妻果入越公杨素之家,宠嬖殊厚。
德言流离辛苦,仅能至京,遂以正月望日访于都市。
有苍头卖半镜者,大高其价,人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设食,具言其故,出半镜以合之,仍题诗曰:“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陈氏得诗,涕泣不食。
素知之,怆然改容,即召德言,还其妻,仍厚遗之。闻者无不感叹。仍与德言陈氏偕饮,令陈氏为诗,曰:“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
遂与德言归江南,竟以终老。
唐武后时,左司郎中乔知之有婢名窈娘,艺色为当时第一。知之宠爱,为之不婚。
武延嗣闻之,求一见,势不可抑。既见即留,无复还理。
知之愤痛成疾,因为诗,写以缣素,厚赂阍守以达。
窈娘得诗悲惋,结于裙带,赴井而死。
延嗣见诗,遣酷吏诬陷知之,破其家。
诗曰:“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昔日可怜君自许,此时歌舞得人情。君家闺阁不曾难,好将歌舞借人看。富贵雄豪非分理,骄奢势力横相干。别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红粉。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时载初元年三月也。四月下狱,八月死。
宁王曼贵盛,宠妓数十人,皆绝艺上色。
宅左有卖饼者妻,纤白明媚。王一见注目,厚遗其夫取之,宠惜逾等。
环岁,因问之:“汝复忆饼师否?”默然不对。
王召饼师,使见之,其妻注视,双泪垂颊,若不胜情。
时王座客十余人,皆当时文士,无不凄异。
王命赋诗。
王右丞维诗先成:“莫以今时宠,宁忘昔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开元中,颁赐边军纩衣,制于宫中。有兵士于短袍中得诗曰:“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畜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今生已过也,重结后身缘。”
兵士以诗白于帅,帅进之。玄宗命以诗遍示六宫曰:“有作者勿隐,吾不罪汝。”
有一宫人自言万死。
玄宗深悯之,遂以嫁得诗人,仍谓之曰:“我与汝结今身缘。”边人皆感泣。
朱滔括兵,不择士族,悉令赴军,自阅于毬场。有士子容止可观,进趋淹雅。
滔自问之曰①:“所业者何?”
曰:“学为诗。”
问:“有妻否?”
曰:“有。”
即令作《寄内诗》。
援笔立成,词曰:“握笔题诗易,荷戈征戍难。惯从鸳被暖,怯向雁门寒。瘦尽宽衣带,啼多渍枕檀。试留青黛着,回日画眉看。”
又令《代妻作诗答》,曰:“蓬鬓荆钗世所稀,布裙犹是嫁时衣。胡麻好种无人种,合是归时底不归?”
顾况在洛,乘间与三诗友游于苑中①,坐流水上,得大梧叶题诗上曰:“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韩晋公镇浙西,戎昱为部内刺史。失州名。郡有酒妓,善歌,色亦媚妙。昱情属甚厚。
浙西乐将闻其能,白晋公召置籍中。昱不敢留,饯于湖上,为歌词以赠之,且曰:“至彼令歌,必首唱是词。”
既至,韩为开筵,自持杯命歌送之,遂唱戎词。
曲既终,韩问曰:“戎使君于汝寄情邪?”
悚然起立曰:“然。”言随泪下。
韩令更衣待命,席上为之忧危。
韩召乐将责曰:“戎使君名士,留情郡妓,何故不知而召置之,成余之过!”乃笞之。命与妓百缣,即时归之。其词曰:“好去春风湖上亭,柳条藤曼系离情。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
韩翃少负才名,天宝末,举进士。孤贞静默,所与游皆当时名士。然而荜门圭宝,室唯四壁。
邻有李将失名妓柳氏。李每至,必邀韩同饮。韩以李豁落大丈夫,故常不逆。既久愈狎。柳每以暇日隙壁窥障所居,即萧然葭艾,闻客至,必名人,因乘间语李曰:“韩秀才穷甚矣,然所与游必闻名人,是必不久贫贱,宜假借之。”李深颔之。
间一日,具馔邀韩。酒酣,谓韩曰:“秀才当今名士,柳氏当今名色,以名色配名士,不亦可乎?”遂命柳从坐接韩。韩殊不意,恳辞不敢当。
李曰:“大丈夫相遇杯酒间,一言道合,尚相许以死,况一妇人,何足辞也。”卒授之,不可拒。
又谓韩曰:“夫子居贫,无以自振,柳资数百万,可以取济。柳,淑人也,宜事夫子,能尽其操。”即长揖而去。韩追让之,顾况然自疑曰:“此豪达者,昨暮备言之矣,勿复致讶。”俄就柳居。
来岁成名。
后数年,淄青节度侯希逸奏为从事。以世方扰,不敢以柳自随,置之都下,期至而迓之。连三岁,不果迓,因以良金买练囊中寄之,题诗曰:“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否①?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柳复书,答诗曰:“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会入中书,至子城东南角,逢犊车,缓随之。
车中问曰:“得非青州韩员外邪?”
曰:“是。”
遂披帘曰:“某柳氏也。失身沙吒利,无从自脱。明日尚此路还,愿更一来取别。”韩深感之。
明日,如期而往。犊车寻至,车中投一红巾包小合子,实以番膏,呜咽言曰:“终身永诀。”车如电逝。
韩不胜情,为之雪涕。
是日,临淄太校置酒于都市酒楼,邀韩。韩赴之,怅然不乐。
座人曰:“韩员外风流谈笑,未尝不适,今日何惨然邪?”
韩具话之。
有虞侯将许俊,年少被酒,起曰:“寮当以义烈自许,愿得员外手笔数字,当立置之。”
座人皆激赞,韩不得已与之。
俊乃急装,乘一马牵一马而驰,径趋沙吒利之第。会吒利已出,即以入曰:“将军坠马,且不救,遣取柳夫人。”
柳惊出,即以韩札示之。挟上马,绝驰而去。座未罢,即以柳氏授韩曰:“幸不辱命。”一座惊叹。
时吒利初立功,代宗方优借,大惧祸作,阖座同见希逸白其故。希逸扼腕夺髯曰:“此我往日所属也,而俊复能之!”立修表上闻,深罪沙吒利。
代宗称叹良久,御批曰:“沙吒利宜赐绢二千匹,柳氏却归韩翃。”后罢府闲居,将十年,李相勉镇夷门又署为幕吏。
时韩已迟暮,同职皆新进后生。不能知韩,举目为恶诗。韩邑邑殊不得意,多辞疾在家。唯末职韦巡官者,亦知名士,与韩独善。
一日,夜将半,韦叩门急。
韩出见之,贺曰:“员外除驾部郎中,知制诰。”
韩大愕然曰:“必无此事,定误矣。”
韦就座,曰:“留邸状报制诰阙人,中书两进名,御笔不点出,又请之,且求圣旨所与,德宗批曰:‘与韩翃。’时有与翃同姓名者为江淮剌史,又具二人同进,御笔复批曰:‘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韦又贺曰:“此非员外诗耶?”
韩曰:“是也。”
“是知不误矣。”质明而李与僚属皆至,时建中初也。
自韩复为汴职以下,开成中,余罢梧州,有大梁夙将赵唯为岭外刺史,年将九十矣,耳目不衰,过梧州,言大梁往事,述之可听,云此皆目击之,故因录于此也。
①“青青”,《津逮》本作“依依”。
李相绅镇淮南,张郎中又新罢江南郡,素与李搆隙,事在别录。
时于荆溪遇风,漂没二子,悲蹙之中,复惧李之雠己,投长笺自首谢。
李深悯之,复书曰:“端溪不让之词,愚罔怀怨;荆浦沈沦之祸,鄙实愍然。”既厚遇之,殊不屑意。
张感铭致谢,释然如旧交。与张宴饮,必极欢尽醉。
张尝为广陵从事,有酒妓,尝好致情,而终不果纳。至是二十年犹在席,目张悒然,如将涕下。李起更衣,张以指染酒,题词盘上,妓深晓之。李既至,张持杯不乐。李觉之,即命妓歌以送酒。遂唱是词曰:“云雨分飞二十年,当时求梦不曾眠。今来头白重相见,还上襄王玳瑁筵。”
张尝谓杨曰:“我少年成美名,不忧仕矣。唯得美室,平生之望斯足。”
杨曰:“必求是,但与我同好,必谐君心。”张深信之。
既婚,殊不惬心,杨以笏触之曰:“君何大痴!”
言之数四,张不胜其忿,回应之曰:“与君无间,以情告君,君误我如是,何谓痴?”
杨历数求名从宦之由曰:“岂不与君皆同耶?”
曰:“然。”
“然则我得丑妇,君讵不闻我邪?”
张色解,问:“君室何如①?”
曰:“特甚。”
张大笑,遂如初。
张既成家,乃诗曰:“牡丹一朵直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今日满阑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
刘尚书禹锡罢和州,为主客郎中、集贤学士。
李司空罢镇在京,慕刘名,尝邀至第中,厚设饮馔。
酒酣,命妙妓歌以送之。刘于席上赋诗曰:“鬟髯梳头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
太和初,有为御史分务洛京者,子孙官显,隐其姓名。有妓善歌,时称尤物。时太尉李逢吉留守,闻之,请一见,特说延之。不敢辞,盛妆而往。
李见之,命与众姬相面。李妓且四十余人,皆处其下。既入,不复出。顷之,李以疾辞,遂罢坐,信宿绝不复知。怨叹不能已,为诗两篇投献。
明日见李,但含笑曰:“大好诗。”遂绝。诗曰:“三山不见海沉沉,岂有仙踪尚可寻。青鸟去时云路断,嫦娥归处月宫深。纱窗遥想春相忆①,书幌谁怜夜独吟。料得此时天上月,只应偏照两人心。”
博陵崔护,姿质甚美,而孤洁寡合。举进士下第。
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无人。
扣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
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
女入,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
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
崔亦眷盼而归,嗣后绝不复至。
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
门墙如故,而已锁扃之。因题诗于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曰:“是也。”
又哭曰:“君杀吾女。”
护惊起,莫知所答。
老父曰:“吾女笄年知书,未适人,自去年以来,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与之出①,及归,见左扉有字,读之,入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吾老矣,此女所以不嫁者,将求君子以托吾身,今不幸而殒,得非君杀之耶?”又特大哭。
崔亦感恸,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某在斯。”须臾开目,半日复活矣。父大喜,遂以女归之。①“比”,《津逮》本作“此”。
事感第二
天宝末,玄宗尝乘月登勤政楼,命梨园弟子歌数阕。
有唱李峤诗者云:“富贵荣华能几时,山川满目泪沾衣。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
时上春秋已高(当时玄宗岁数大了),问是谁诗,或对曰李峤,因凄然泣下,不终曲而起,曰:“李峤真才子也。”
又次年,幸蜀,登白卫岭,览眺久之,又歌是词,复言“李峤真才子”,不胜感叹。时高力士在侧,亦挥涕久之。
不数日,出为连州刺史。其自叙云:“贞元二十一年春,余为屯田员外,时此观未有花。是岁出牧连州,至荆南,又贬朗州司马。居十年,诏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盛如红霞,遂有前篇,以记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于今十四年,始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再游。时太和二年三月也。”
诗曰:“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独来。”
及宣宗朝,国乐唱是词,上问谁词,永丰在何处,左右具以对之。遂因东使,命取永丰柳两枝,植于禁中。白感上知其名,且好尚风雅,又为诗一章,其末句云:“定知此后天文里,柳宿光中添两枝。”
高逸第三
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叹者数四,号为“谪仙”,解金龟换酒,与倾尽醉。期不间日,由是称誉光赫。贺又见其《乌栖曲》,叹赏苦吟曰:“此诗可以泣鬼神矣。”故杜子美赠诗及焉。曲曰:“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西山欲衔半边日①。金壶丁丁漏水多,起看秋月堕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
故陈、李二集律诗殊少。尝言“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况使束于声调俳优哉。”
故戏杜曰:“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借问何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盖讥其拘束也。
白取笔抒思,略不停缀,十篇立就,更无加点。笔迹遒利,凤跱龙拏。律度对属,无不精绝。其首篇曰:“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玉楼巢翡翠,金殿宿鸳鸯。选妓随雕辇,征歌出洞房。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文不尽录。
常出入宫中,恩礼殊厚,竟以疏从乞归。上亦以非廊庙器,优诏罢遣之。后以不羁流落江外,又以永王招礼,累谪于夜郎。及放还,卒于宣城。杜所赠二十韵,备叙其事。读其文,尽得其故迹。杜逢禄山之难,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见至隐,殆无遗事,故当时号为“诗史”。①“欲”,《津逮》本作“犹”。
当年制策登科,名振京邑。尝与一二同年城南游览,至文公寺,有禅僧拥褐独坐,与之语,其玄言妙旨咸出意表。
问杜姓字,具以对之。又云:“修何业?”
傍人以累捷夸之,顾而笑曰:“皆不知也。”
杜叹讶,因题诗曰:“家在城南杜曲傍,两枝仙桂一时芳。禅师都未知名姓,始觉空门意味长。”
杜凝睇良久,曰:“名不虚得,宜以见惠。”李俯而笑,诸妓亦皆回首破颜。杜又自饮三爵,朗吟而起曰:“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意气闲逸,傍若无人。
杜登科后,狎游饮酒,为诗曰:“落拓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情。三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后又题诗曰:“觥船一棹百分空,十载青春不负公。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
怨愤第四
宋考功,天后朝求为北门学士,不许,作《明河篇》以见其意,末云:“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则天见其诗,谓崔融曰:“吾非不知之问有才调,但以其有口过。”盖以之问患齿疾,口常臭故也。之问终身惭愤。
徵异第五
开元中,有幽州衙将姓张者,妻孔氏,生五子,不幸去世。复娶妻李氏,悍怒狠戾,虐遇五子,日鞭棰之。五子不堪其苦,哭于其葬。母忽于冢中出,抚其子,悲恸久之,因以白布巾题诗赠张曰:“不忿成故人,掩涕每盈巾。死生今有隔,相见永无困。匣里残妆粉,留将与后人。黄泉无用处,恨作冢中尘。有意怀男女,无情亦任君。欲知肠断处,明月照孤坟。”
之问答曰:“弟子业诗,适偶欲题此寺,而兴思不属。”
僧曰:“试吟上联。”即吟与听之,再三吟讽,因曰:“何不云‘楼观沧海日,门听浙江潮’?”之问愕然,讶其遒丽。
又续终篇曰:“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僧所赠句,乃为一篇之警策。迟明更访之,则不复见矣。寺僧有知者,曰:“此骆宾王也。”之问诘之,曰:“当敬业之败,与宾王俱逃,捕之不获。将帅虑失大魁,得不测罪,时死者数万人,因求戮类二人者,函首以献。后虽知不死,不敢捕送,故敬业得为衡山僧,年九十余乃卒。出赵鲁《游南岳记》。宾王亦落发,偏游名山,至灵隐,以周岁卒。当时虽败,且以匡复为名,故人多护脱之。”
历历可听,吟者数四。遣人邀问,即已失之。后自黔南入为大理卿,迁刑部侍郎,判盐铁,遂作相。
徵咎第六
诗人刘希夷尝为诗曰:“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忽然悟曰:“其不祥欤。”
复遘思逾时,又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恶之。或解之曰:“何必其然。”遂两留之,果以来春之初下世。
嘲戏第七
宋武帝尝吟谢庄《月赋》,称叹良久,谓颜延之曰:“希逸此作,可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昔陈王何足尚邪!”延之对曰:“诚如圣旨。然其曰‘美人迈兮音信阔,隔千里兮共明月’,知之不亦晚乎?”帝深以为然。及见希逸,希逸对曰:“延之诗云:‘生为长相思,殁为长不归。’岂不更加于臣邪?”帝拊掌竟日。
询亦酬之曰:“索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只缘心混混,所以面团团。”太宗闻之而笑曰:“询此嘲,岂不畏皇后闻邪?”
元一立嘲曰:“裹头极草草,掠鬓不菶菶。未见桃花面皮,先作杏子眼孔。”
则天大欢,故懿宗不能侵伤。
开元中,宰相苏味道与张昌龄俱有名,暇日相遇,互相夸诮。
昌龄曰:“某诗所以不及相公者,为无‘银花合’故也。”
苏有《观灯》诗曰:“火树银花台,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味道云:“子诗虽无‘银花合’,还有‘金铜钉’。”
昌龄赠张昌宗诗曰:“昔日浮丘伯,今同丁令威。”遂相与拊掌大笑。
祜愕然曰:“舍人何所谓?”
白曰:“‘鸳鸯钿带抛何处,孔雀罗衫付阿谁?’非款头何邪?”
张顿首微笑,仰而答曰:“祜亦尝记得舍人目连变。”
白曰:“何也?”
祜曰:“‘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非目连变何邪?”
遂与欢宴竟日。
佺期词曰:“回波尔似俭期,流向岭外生归。身名已蒙齿录,袍笏未复牙绯。”
中宗即以绯鱼赐之。崔日用为御史中丞,赐紫。
是时佩鱼须有特恩,亦因内宴,中宗命群臣撰词,日用曰:“台中鼠子直须谙,信足跳梁上壁龛。倚翻灯脂污张五,还来齧带报韩三。莫浪语,直王相,大家必若赐金龟,卖却猫儿相赏①。”
中宗亦以绯鱼赐之。①“赏”,《津逮》本作“报上”。
尝谓人:“妻有可畏者三:少妙之时,视之如生菩萨。及男女满前,视之如九子魔母,安有人不畏九子母耶?及五十六十,薄施妆粉或黑,祝之如鸠盘荼,安有人不畏鸠盘荼?”
时韦庶人颇袭武氏之风轨,中宗渐畏之。
内宴唱《回波词》,有优人词曰:
“回波尔时栲栳,怕妇也是大好。
外边只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
作者简介
孟棨,字初中。生卒年﹑籍贯均不详。僖宗乾符二年(875年)进士,凤翔节度使令狐绹辟为推官。後为司勋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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