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继承了《红楼梦》的小说，书中主人公谭功达就是现实的贾宝玉。
—— 莫言
图源：网络
《江南三部曲》与《红楼梦》有一些共性的地方：都是写前面时代的故事，都是一个家族的史诗，都有伤痕文学、女性主义的特征，都对人性进行深度刻画，书中都有一些符号和意象的表示。
今天我们再讲讲两者的差异和关联。
差异（Difference）
现实主义 VS 自然主义
自然主义是在现实主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与现实主义不同的是，自然主义追求绝对的客观性，着重对现实生活的表面现象作记录式写照。
自然主义写作手法忠于事件本身，注重细节，不夸张不浪漫不抒情，是非美丑，是怎样就是怎样。
现实主义文学则是对现实生活的典型概括。用一个人物代表一个群体，一个家庭的生活代表一个阶层的生活状况。
很显然，《江南三部曲》是现实主义写作手法。每一部都试图解说一个特殊的时代，用一个家族四代人的经历来展现社会百年发展历程。
其中第三部《春尽江南》将过去二三十年中国社会的现实状况浓缩在一个家庭一年的生活中。
这样的创作，对作者的写作功力和知识底蕴是极大的考验。写得好是史诗级的巨著，写得不好容易被诟病。
佳作《平凡的世界》，图源：网络
第一部《人面桃花》是虚构的故事，写作手法上能看到《红楼梦》《金瓶梅》等古籍的印记。
为了从形式上增强故事的可信度，作者采用方志写法，夹入大量“史料”，但还是有错漏。
第二部《山河入梦》和第三部《春尽江南》在故事线索和人物架构上略显单薄，距离现实主义文学还有一点差距。
作者耗费大量心血去写一部时间跨度很大的小说，描述几个特殊的年代，非常不容易。
如果把“三部曲”分开来当做三部独立的小说来看，各自还是不错的。
被称为“现代主义文学”的作品与普通小说的要求是不一样的。俄国现代主义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地位最高。
《红楼梦》用了虚构的形式，写了真实的故事，可以归为自然主义写作手法。比西方早了两个多世纪。
图源：网络
为什么有那么多“红学家”？因为这部著作经得起推敲。为什么经得起推敲？因为作者不仅有深厚的文学功底，还有深度的社会体验。
文学创作不求宏大，能把自己亲身经历，亲眼所见的事情讲清楚，不夸张、不歪曲，就是有价值的。
这一点跟建筑是相通的。优秀的古建筑、历史建筑经得起推敲，从它们身上，可以了解“那个时代”的一切，而不仅仅是建筑本身。
为什么反对“假古董”？因为建造的材料不同，工艺不同，功能不同，就算材料、工艺都一样，也无法确保工匠的发挥能一样，如果还有工匠的话。
再往深里说，建筑讲究“天人合一”，“形式追随功能”。如果环境、功能、人与自然的尺度关系都变了，再去复制以前的古建筑，就失去了建筑本来的意义。
也就是说，建筑的“假古董”不能代表它想要代表的那个年代。对于研究建筑历史和社会历史来说没有意义。文学也是一样。
图源：网络
群像 VS 个像
《红楼梦》塑造出有血有肉、个性鲜明的人物群像，有名有姓的就有480多个。这是小说的突出成就，体现作者深厚的写作功力和对生活的深度体验。
《江南三部曲》笔力集中在几位主人公身上，感觉仍显粗糙。比如第一部中张季元，不说他是革命党还真看不出来。
女主人公陆秀米一生经历坎坷，但对她的刻画不够细腻，她的每一次转变都显得突兀。
第二部中谭功达，如果称他是“贾宝玉”式的人物，那称他“哈姆雷特”也没啥不行。
移情 & 共情 （Empathy）
作者称在《江南三部曲》的写作过程中，逐渐代入了自己的情感。
写《人面桃花》时，习惯性地和主人公陆秀米之间保持距离。写《山河入梦》时，作者在姚佩佩身上倾注较多感情。
姚佩佩说：“我是一个孤儿，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亲人。”仿佛就是寄人篱下的林黛玉。
“姚佩佩这个人出现以后，我本能地开始产生移情。”（格非）
作者说多年以后重读《山河入梦》的结尾，才读两句话眼泪就流下来了，感情汹涌到读不下去。
作者在写作过程中逐渐产生移情。
《红楼梦》的写作恐怕不是作者在写作过程中才产生移情，而是从一开始就共情了。
图源：网络
文学家 or 哲学家
从《红楼梦》的自序中可以看出，作者写这部小说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回忆和反思自己懵懂的青少年时期，以及生活中出现的多位不平凡的女性，记录她们的美好。
很多研究者认为曹雪芹写这部作品有这样那样的深意，我觉得不是，他只是饱含深情地回忆、记录了自己的生活，却因为太真实具体，意外成为研究那个年代的珍贵史料。
如果将作者的写作设想看作是“起点”的话，《红楼梦》是起点低而成就大。曹雪芹没有将自己设定为文学家，但他的作品使他当之无愧。
《江南三部曲》是作者经长期酝酿构思，试图写成一部“史诗”级的鸿篇巨著，但现实与理想差了“一丁点儿”。
尽管作品获得了中国文坛的至高奖项，但客观地讲，这部作品还可以继续打磨。
我们这个时代的特点是，“思想家”和“哲学家”太多，文学家太少。玄、幻、虚的东西太多，脚踏实地、深入生活的作家不多。
曹雪芹用后半生写了前半生的经历。马克思用一部书写尽一生思想。
保罗·萨缪尔森第一本书获诺贝尔奖；第二本书成为全世界教科书，再版19次；第三本书为新诞生的经济计量学做出贡献。他一生写了三本书，但80年无人超越。
图源：网络
伟大的作品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关联（Relevance）
虚幻
《红楼梦》在故事形式上采用了虚幻、梦境，但丝毫不损其写实主义的风格。
格非曾是先锋派小说家，代表作《褐色鸟群》，非常难懂的一部作品，展现的是“存在”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与传统的文学作品不同，现代主义先锋小说家把非理性的幻觉放在中心位置。故事的内容不重要，讲述的方式才重要。
《江南三部曲》中也可见虚幻的影子。此外，书中也有红楼、三国、金瓶梅等众多古典名著的印记。
可见，作者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很大，同时现实主义色彩很浓，还有抹不去的先锋色彩。
纵横
同样写一个家族四代人，《江南三部曲》强调纵向的时间线索，弱化同一时代的其他人和事；《红楼梦》则注重横向的人物关联，弱化纵向的时间跨度。
效果上的差别体现在作品的深度。也许《江南三部曲》的叙事比较宏大，但没有《红楼梦》的深度和影响力。
图源：网络
思 考
典型性
第三部《春尽江南》中，作者选取自己比较熟悉的诗人群体为对象，但是主人公的情感经历、婚姻生活到底能代表多少人？
购房压力、教育压力、升职压力、健康压力、婚前性行为、婚内出轨......确实是我们这个时代面临的问题，但书中的处理方式不具有代表性。
有人评价说，第三部是在故意“暴丑”。故意倒不一定。作家圈子，文化圈可能就是这样的，就像娱乐圈颠覆了很多人的认知和想象一样。
但是基于自己生活圈子来认识整个社会，这不是现实主义的手法。这样的认识不足以支撑一部史诗级、全景式小说。
影响力
传播正能量是文学作品的意义。
上一篇讲到“伤痕文学”。伤痕文学的意义不是呻吟和呐喊，而是让后人不再走弯路。
同样的，“暴丑”没关系，但暴丑之后要告诉读者，你追求的是什么，你理想中的“美”又是什么。
《江南三部曲》讲述四代人对理想的追求，但是细究一下，从第一部到第三部，似乎只有“陆秀米”是百折不挠地追求理想，她所处的时代是最忧患深重的年代。
所以说，把三部小说分开来看，各自还不错；但如果合起来成为一部史诗级小说的话，主线弱了。
鲁迅的伟大可以概括为“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如果少了后半句，则不足以概括他的人生。
鲁迅先生对国民党反动派咬牙切齿的恨，归根结底是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和对人民深切的爱。
张艺谋90年代的电影作品在国际上屡次被提名却始终没获奖，因为他那时的作品只有“形”而没有“魂”，宣泄与“暴丑”不是文艺作品的目的和意义。
好的文艺作品和好的文艺工作者应该担负起社会责任，传播正能量。
现实主义
期待再次出现优秀的现实主义文学巨著，记录下这个时代的发展和特征。作家勇于思考、勇于尝试值得肯定，但一定要做到厚积薄发。
不反对先锋派的探索和尝试，但更希望文艺作品能够“神”“形”兼备，实至名归。
—— End ——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每日分享我读过的好书。
喜欢就关注一下吧！
往期回顾
比较与评论3：《江南三部曲》与《红楼梦》（上）
读书笔记088：春尽江南 Arcadia
读书笔记087：山河入梦 Utopia
读书笔记086：人面桃花 Shumi
读书笔记085：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L'insoutenable Legerete de I'etre
每周一景N0.19：邬达克建筑之旅 3
读书笔记084：悟空传 Biography of Wukong
读书笔记083：消失的爱人 Gone Girl
读书笔记082：必须找到阿历克斯 Alex
每周一景N0.18：邬达克建筑之旅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