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下的青年群体中似乎流行着一种所谓的“躺平”文化,意即面对竞争不想争取,选择佛系地工作与生活。
其实,“躺平”究其根源主要来自于人们所承受的生存压力过大,这一点实际上自古以来皆有之,因此也并非现代社会独有的文化现象,古人也和我们一样经历过,就比如说今天要跟大家聊到的王维和他的别墅辋川山居。
宋 赵伯驹 《辋川图》(局部)
王维,字摩诘,河东蒲州人氏,对佛教有些了解的朋友们应该能发现王维的名和字合在一起恰好就是佛教典籍中所记载的居士维摩诘,从中也可以看出王维对佛教的喜爱和信仰,而反过来这也造就了他终身宁静淡泊的品格。
莫高窟第103窟 东壁 维摩诘像,维摩诘居士是著名的在家菩萨,在大乘佛法中的地位超过一般的菩萨和罗汉,又号金栗菩萨。
我们后人谈论起王维来,或许总免不了有一种文弱腼腆的感觉,仿佛他天生便是隐居的方外之人,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不是的,生活在积极进取的盛唐之世,少年的王维也曾有过卫青、霍去病长驱大漠、封侯万里的远大抱负,他曾远赴边塞凉州地区,也曾涉江岭南。这个时候的王维内心是火热的,萌发着一颗渴望建功立业、对周围的世界充满好奇和惊讶的心灵,他既能与长安五陵少年、江湖侠士纵酒狂饮,亦能挥鞭绝域、驰驱疆场: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身处汉唐边陲的凉州,是国宝“马踏飞燕”的故乡。
与此同时,在后世的史书和各种传奇小说中还流传着他以一曲《郁轮袍》而大得玉真公主赏识的故事。
莫高窟第112窟 金刚经变之反弹琵琶舞与乐队,历史上王维除了诗文之外,亦精擅乐器音律。
正如现代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所说,“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过人的天赋和来自贵人的赏识让王维年纪轻轻便已名噪京都,但却并没给他带来平坦的仕途。刚刚上任太乐丞的他,便因为受到属下伶人的牵连而被贬谪到遥远的济州,陡生不测的王维起初还献诗张九龄希望得到援引,但后者此时正遭受政敌李林甫的倾轧,根本无法伸以援手。岁月蹉跎,一转眼五年过去了,情况依旧没有好转,王维于是辞了官,回到长安,在附近的蓝田辋川营建起了自己的隐居之所,过起了半仕半隐的生活。
开元名相张九龄故居祠堂
蓝田辋川是长安附近的清幽胜地,这里青山逶迤,峰峦叠嶂,奇花野藤遍布幽谷,瀑布溪流随处可见。辋川的自然风景对王维在现实生活中遭受伤痛的心灵起到了很好的疗愈效果,他在这里可以自在地弹琴,放肆地长啸,抒发自己心中地抑郁和愤懑,宛如当年恣意放荡的魏晋名士一般: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北宋 徽宗皇帝赵佶 《听琴图》(局部)
但时代毕竟不同了,万邦来朝的大唐并非动荡分裂的魏晋可比,政治上的统一带来了文化思想上的收缩,处士横议、凌轹王侯的士人之风日渐消散,因此王维就算再怎么放肆也只能是夜深人静之际独自地向隅而泣,他悲叹自己的怀才不遇,有如那一生征战沙场却始终未能封侯的李广将军: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难封缘数奇。
终南山简称南山,位于西安以南,汉唐之际成为了众多失意官场之人暂时隐居的地方,如西汉名将李广在家赋闲时曾与人射虎于此,此处亦是王维的隐居之所。
苦思冥想,未得其解,只能将之归因于难以把握的命运。面对天定的命运,人是没有选择的,所能做的只有从容地接受它,因此王维更多的时候更像一位摆脱了尘世纠纷的仙人一般,他在诗中描述自己在辋川山中独来独往、与那无心出岫的云水为友: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终南山古观音寺,王维一生信奉佛学,晚年更是坚持茹素,临终前还特意作书劝告亲友奉佛修心。
偶尔碰到山中打柴的老人便与之拉起家常来,说起话来甚至忘了回家吃饭。有时望着秋天的落叶,诗人触景生情、感慨生悲之时,友人裴迪便会化身古代的狂士接舆前来安慰自己,这种惬意的生活可真是令人羡慕。就恰如王维的前辈陶渊明所说,北窗高卧,自是羲皇以上之人。没有了朝廷上的尔虞我诈、翻云覆雨,人突然变得简单了不少,只消自己做做农活、钓钓鱼,安排几个童子打扫打扫居室便够了。
幽静的孤村瓦房,王维辋川山居当如此。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在幽静的辋川山庄中,王维精心设计着属于自己的“桃花源”,他叫上好友裴迪,二人寻山踏野,用天才般的奇思妙想为路过的每一处辋川风景赋诗题名,比如他看见这片地方盛开了那么多红绿相间的茱萸,觉得可爱,便为之取名“茱萸沜”,还想着日后若有客人到此,便可在这里设酒庆祝:
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
山中傥留客,置此芙蓉杯。
春天的时候,茱萸会开出满树的小黄花,开启春天的序幕;到了秋天就会结出鲜红的果实,王维在辋川看见茱萸的时节应该是秋天了。
又如秋雨之际被栾家濑的白鹭和水珠所感动: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
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
飒飒秋雨
尽管不能完全脱离现实,王维依旧在朝廷做着官儿,但他的兴趣已经完全不在于多少的荣华富贵和留名青史。在辋川隐居的日子中,他思考了许多问题:自己到底有没有从政的能力,自己真的喜欢那种大起大落、提心吊胆的生活吗?最终的结果是王维似乎认定了自己其实只是个诗人,且看他在辋川一处题名叫“漆园”的地方所写的自述诗:
古人非傲吏,自阙经世务。
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
退隐泉林似乎是中国传统士人一致的渴望。
古时候的庄子曾在楚国一个叫做漆园的地方做过小官,因此“漆园”便喻示着隐居的含义。经过后来的历史变迁,隐居又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类是真诚地想要避开人间的纷纷扰扰,甘愿过清苦的日子,就像尧舜时候的许由、巢父;而另一类则是本有经世之才但自高名节,不肯出仕,比如那“安石不出,其奈苍生何?”的东晋名士谢安。而王维在此则是坦露自己隐居真的是缺少和他人一样做实事和打交道的能力,做官不过是希望能有一份微薄的收入保障,除此以外,别无他求。
清闲无事,坐卧随心,虽粗衣淡饭,但觉一尘不染。
如今的我们提起“盛唐气象”,总是第一时间想到李白、杜甫,他们以浪漫的气质、深刻的笔法将唐代诗歌推向了最高峰,但这其实仅仅是我们后世人怀抱着猎奇的心态所看到的片面结果。事实上,在盛唐时期唐朝人自己所编著的诗歌选集《国秀集》、《河岳英灵集》等等作品里,他们心目中最能代表“盛唐气象”和诗坛正宗的是王维,因为王维最能代表那个时代下大多数士人的“躺平”心态。
唐 殷璠辑 《河岳英灵集》 明嘉靖刻公文纸印本 《河岳英灵集》为唐人诗歌选集,集中选王维诗十五首,为诸子之冠冕。
盛唐一方面是一个人才荟萃、中外交流异常频繁的时代,但反过来也是一个竞争相当激烈的时期,我们可以看到在当时的名人如王昌龄、李白、孟浩然等等,他们一生均是沉沦下僚,少有名利双收者。“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是他们真实的心理写照,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像李白、杜甫那样的勇气去反抗去怒吼,他们更多地是如同王维一样迷茫和彷徨,成为了沉默的大多数。可正是这沉默的大多数,缔造了一个令我们今天都为之倾羡的大唐盛世。
唐 大明宫复原图 关于开元盛世,王维曾用诗句描述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因此,就算“躺平”,也要保持着一颗乐观向上的心灵,要相信我们远比自己想象中要优秀得多!我们亦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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