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

新酿的桃花酿在酒罐里叮铃作响,和雨声混成一片。春衫少年未持伞,薄衣被沾湿了透透贴在身上,吸饱了水的红愈浓愈艳,连夜色也掩不住。
宋易坐在丞相府的墙头,眯起眼睛。
府里一片灯火通明,忙乱中勉强维持的镇定被少年的眸光撕开。他转头看向殷禾那处院落,浓黑一片,连守夜的烛灯都没有一盏,似没有人在。
手上骤然发力,酒罐顶端咔嚓裂了几条缝,清澄的酒水细细涌出来。
看来今儿这酒是喝不成的了。
手轻飘飘一推,酒罐晃了晃,咣当跌下墙边摔了个粉碎。留守的侍卫如惊弓之鸟,一片火把朝这边围来。
在快被火光照亮的最后一瞬,宋易衣袂飘飞,跃下墙头。
脚尖轻轻挨了地,宋易拍拍手环视四周墨色的街道。
漫漫长夜,又叫他上哪去找他的卿卿呢?
水打在林中树叶上,啪嗒啪嗒响得凄冷。苏景已经痛得阵阵发晕的头脑叫雨水一淋,彻骨的寒意间又扳回几分清醒。他竭力护住肚子想留住那儿的温度,殊不知他此刻一双手也无比冰凉。
“好,苏大人爽快人!”黑衣男子笑起来的样子有点疯疯癫癫,像是神志已然不正常的样子。他朝那女子招招手,后者便从一旁的树梢上摸出两壶早已备好的酒,一壶递给男子,一壶扔到苏景脚下。
“苏大人喝了这壶酒,就算祭我家人,我便放了这小妮子,如何?”
苏景垂着眸子看不清强压的情绪,艰难弯下腰就要去捡那沾满湿泥烂叶的酒壶,被
戊七急切拦住。
“大人...不可...!”
向来看惯生死杀伐的侍卫红了眼眶。
先不说苏景重孕在身不可沾酒,谁又知道这酒里被下了什么要人性命的东西?
苏景一晃身子将他狠狠甩开,不染纤尘的指尖颤抖着捡起脏污的酒壶。
另一只手搭在刀剐似剧痛的腹部,重重压下,手心传来生命的温度。
到头来,拼尽性命受尽煎熬,他还是保不住这个孩子。
原来造的孽要那么大的代价也还不完。
他苏景位高权重,一手遮天也求不来强绑的缘分。
无论是殷禾,还是肚里这未出世孩子。
“怎么,大人怕我在酒里下了毒?”那黑衣男子看破了他们的心思,嗤笑一声,破罐子破摔地晃了晃他手里的酒壶,“没错啊,就是有。这酒里掺了断肠散,保大人一口下去,就算你不死,你肚子里那孽种也不出一日就能掉。”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大人难道敢不喝吗?”
男子哈哈笑起来,一扯手上长鞭把殷禾半拖起来,拉到面前肆意打量。
后来殷禾想想,这厮还是太低估一个常年玩折扇的人手指的灵活了。
玉白双指剑似地并起,避过缠绕的鞭索,朝男子两眼猛啄去一一!
“嘶一一!”那男子一歪头堪堪避过,正欲发火,殷禾另一只手却已攀住鞭索松动处,不知怎的一拉一牵,再就地往旁一滚,鞭子便嗦嗦脱开,松垮垮耷拉在了泥里。
就趁这个空当,旁边一直强稳镇定找对方漏洞的阮霖骤然出手一一
一个杀手身上到底有多少暗器,谁也说不清。
几只暗镖嗖嗖射出,不等那边再躲,两羽竹箭冲着俩人心口稳稳甩去。
那女子被刺了个正着,哼也来不得哼一声就软倒在地。男的身手要好上几分,勉强躲过致命的那几下,虚晃一招欲施轻功夺路而逃。苏景身后的侍卫中唰唰飞出去几道影子咬着男人的衣角追去了。
“苏景!”殷禾趴在地上喘匀了气,刚抬头,就看见那抹白衣一口鲜血吐出,直直向后栽去。
“大人!大人!”戊七手忙脚乱给扶住了。苏景倒在他怀里吐血连连,气息已然低了下去,手指紧颤着狠狠抓住他衣服。
“快...送我回府...”苏景双手死命捧住作动下沉的大肚,急急喘气,“孩子要出来了...!”
按白胡子大夫的话说,苏景这胎虽是早产,但已养了将近九月,孩子并无大碍。只不过他先前那么一番折腾,淋雨又受了风寒,父体遭的罪是少不了了。
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和沉闷的雨声混在一起,压抑得紧。
苏景在回府的路上就破了水,全凭一口气强撑着才没将孩子生在半道上。
“呃一一疼...”苏景白玉发冠滚落在床边上,一头汗湿的青丝凌乱地粘在脸上肩上,比他一生中什么时候都更为狼狈。修长的双腿被大夫扳着张开来,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躺在床上。
熬过了一阵痛,心里念着,苏景半撑起上半身巴巴地问大夫:“...殷...殷禾呢?”
他为了她这般艰难产子,总是喜欢她能守在身边的。或者说,殷禾不在,苏景一人根本不肯也不能平安生下这胎儿。
“在门边侯着呢。大人您莫动,好生躺下,放松,放松啊。”白胡子大夫揉着他发硬的肚子好言安慰,给旁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忙出了门,赶着到殷禾跟前去劝着。
“夫人,大人叫您进去。”
殷禾应了一声,神情几分怔然望一眼丞相府紧闭的大门。
刚刚回来的时候,她宋易打了个照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少年郎轻飘飘一眼便猜了个八九。
他没拦她,甚至没和她多说什么,眼神都只交汇了一瞬便错开了。
只在擦肩而过的一刹,宋易的声音低低擦过耳边。
“我等你。”
殷禾怔怔回过头去,红衣少年站在漆黑一片的雨里望他,湿透了的鬓发贴在白皙的面容上,七分痴三分狂。
他冲她笑了笑。
“我等你自个选,卿卿。”
“夫人..!”那小厮急急又换了一声。
殷禾闭眸又睁开,抬脚往屋里走。
“殷禾...殷禾...过来...过来呃...!”苏景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来连续的句子了,见了她,本就逼红了的眸里水泽暗涌,翻滚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尽数化做一行清泪滚落下来。
心脏像被攥住了一般收缩得厉害,咸得能拧出水来,叫苏景一时分不清肚子和心口那个更难受。
殷禾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按理说,苏景产下孩子,她也就能提早解脱,不用和他再两败俱伤式地纠缠不休。
现下心头却被染得酸辛不已。
苏景是谁啊,苏大丞相,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地,受这种委屈。
眼睛扫过去,白衣下掩着的胎腹膨隆得吓人,已不似往日圆挺,沉沉向腿间坠着。苏景一只手压在腹顶不断推耸着,像是想让孩子尽快向下走。
“夫人,可替大人揉揉腹。”白胡子大人小心提醒道。殷禾的手搭在苏景腹上,蜷起默了片刻,才小心顺着腹侧缓缓按揉,可他肚子已硬得像石头,根本揉不动。苏景痛得狠了,抓过她的手狠狠按在腹上最为难受的那处,大力揉动起来。
殷禾一惊,不敢逆了他的意思,只好尽量缓着劲在他肚子打转,另一只手也攀上他僵冷的腰部,试探着捏着缓解许些酸胀。
苏景呜咽几声,按在她手上的手松了劲,探到枕边上攥了布角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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