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

戊七看着自家丞相头也不回疾步离开,心里直打鼓,匆匆跟在后面。苏景越走越快,一直到腹痛混杂着心绞再也无法忍耐,刹住脚步猛地俯下腰去一一!
“呕一一”
戊七急忙上前搀扶,自有孕以来,苏景身子消瘦得厉害,整个人轻飘飘的纸似得苍白。戊七扶着他,看他呕得撕心裂肺,心里直泛酸。
“大人,您还好吗?”他忍不住出声询问。
苏景眼角通红,也不知是难受得还是怎的。
“她说...!她说她宁愿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她觉得喜欢我...让她丢脸了……!”苏景艰难地直起身来,声音喑哑,听上去歇斯底里,“她不要我了...!不要了...!”
戊七一时无言,只觉得苏景拽着他袖子借力的手劲大得吓人,简直要硬生生将他带倒。
“不会的,大人。”他轻声安抚,“殷禾姑娘最喜欢您了。”
苏景连连摇头,脚步虚浮站也站不住,全靠戊七扯着他勉强立着:“她不喜欢我了,她喜欢宋易...她...”
“她要我怎么办啊...!她要我怎么活啊...!这孩子...她要我拿这孩子怎么办啊...!”苏景猩红着一双眼,捂着肚子哽咽不已。
手里的花灯掉落在地,染了尘。
在几年前的同一个浮光流梦的夜晚,也有一盏同样的纸灯,被它主人弃了。那本来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祝愿的花灯,零落在尘埃里,怎么也找不到,寻不回了。
被抢了花灯的殷禾瞪着眼睛在原地杵了半天,没想明白这苏景是闹哪出。
“愣着作甚么?这世间还只有那一盏灯了不成。”宋易看着她难得迷茫的样子觉得好笑,一折扇敲在她额上,“喏,小爷再给你买一盏。”
“你这人怎么拿我的折扇打我?”殷禾总算回过神来,下意识一捂额头。结果忘了自己手上还有糖葫芦,蹭了自己一脸的糖渍。
“唉,卿卿什么时候学会在脸上作画了?”宋易摇摇头,故作感叹不已的模样。
殷禾不理他,伸手想把自己的折扇拿回来一一这玩意在宋易手上就没个好用处一一但她比宋易矮了一个脑袋,宋易笑着将折扇举高,殷禾就算是蹦跶起来也够不到。
“罢了。”殷禾尝试了几番,果断放弃,“你还是给我买花灯吧。”
宋易大笑,将折扇扔还给她,俯身在刚才那盏纸灯旁边又取了一盏。
“去河边放花灯?”
那条平日里安安静静的西河,在今天晚上披上了一件灯火织成的彩衣,像天上的仙人不小心打碎了银河,一泻万里到凡间来。
来人言笑晏晏,有情人红着脸,在自己的河灯上写下山盟海誓的情话,相依着看那点点光亮飘向天边。
“卿卿要写甚么?”宋易取了笔,笑着问殷禾。
“还能是什么,自是求得一世安。我每年灯会都写的这个....”殷禾垂着眼帘,突然止住了话头。
哦,有一年不是。
有一年,小姑娘将平生的勇气全部用上了,一张脸羞得通红,才在那盏纸灯上一笔一画写下了愿与他白首偕老的愿望。
可再怎么心心念念盼了一个冬季的欢喜,也可以被他短短的一句话转瞬浇灭。
“我已与谢小姐有约,陪不了殷姑娘。”
殷禾眨眨眼,面前隐约还浮现苏景当时冷漠不耐的神情。
是了,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和谢轻颜两情相悦了吧。自己怎么会蠢到看不出来?
丢脸,太丢脸了。
殷禾长叹一声,扶住自己额头。
“唉声叹气的作什么?神仙看见你这张苦瓜脸,可不会想保佑你。”宋易挑着眉毛,走笔龙蛇唰唰在纸灯上写下几个大字。
殷禾看也不看便接了过来,苦笑:“说不定神仙瞧着我可怜,反而格外保佑我呢?”
“卿卿想得可真是比你长得还美。”
宋易轻笑一声,笑颜风流无边,引得周围的姑娘家家都忍不住侧头偷偷打量。
随后又失望,人家有主了。
那什么,“卿卿”是古时对心爱女子的称呼,不是殷禾的小名哦。相当于现代人喊“宝贝”(?
“殷姑娘!”
戊七想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匆匆奔向殷禾。
“啊...我们俩总是在放灯时相遇呢。”殷禾张了张嘴,没头没尾地冒了这么一句。
戊七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表情一僵,想到自家丞相以前干的混账事,突然有点开不了口。
“你是苏大人身边的小侍卫?莫非苏大人良心发现,叫你来还我们花灯?”宋易红袖轻轻一笼,将殷禾虚虚罩在怀里,“告诉他不用了,殷禾买了新的。”
“...所以,你不要旧的了,是吗?”苏景因为孕吐哑得厉害的嗓音响起,惊得殷禾倒退几步。
得,彻底靠宋易怀里了。
温香软玉投送怀抱,宋易岂有不收的道理。他眉眼弯弯,看向对面的男人。
“对,她不要了。”
苏景像没听到一样,还隐隐发红的眼睛盯着殷禾,那目光简直要将她捅出个洞了。
他要听她亲口说。说她不要他了,也不要...
苏景伸手覆上腹部,那儿是一团温热。
也不要他们的孩子了。
“...你要干什么,苏大人?”殷禾看苏景一副自己敢说不要,他就能再在她面前昏一次的样子,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苏景莫非被赐婚刺激出毛病来了?他不能和心上人成双成对,所以也不愿她好过?
自己可不想把朝廷栋梁气出什么三长两短来,然后变成千古罪人。
“我的确不要了。”殷禾说,语气淡淡的,“苏大人请放心,待你我和离,我绝不会刻意纠缠。到时候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苏景一一?!”
苏景双手压着腹部,再也撑不住,佝偻着身子慢慢滑到地上。
肚子里的孩子像是听到他母亲不要他了,便变本加厉地折磨他。一时疼痛过于剧烈,苏景竟分不清心口和腹部哪个更难受。
“大人!大人!”戊七脸色惨白,冲上去半抱着苏景大声喊他,“大人,醒醒啊!”
苏景看上去痛苦至极,死死咬着唇,仍止不住泄出几声支离破碎的呻吟。
“殷姑娘!!你救救我们大人!”戊七脑子里嗡嗡作响,转头看向殷禾,眸光里带了几分哀求。
倒真是个衷心护主的。
“我救不得他。你赶紧带着他回丞相府吧,他怀着孩子,耽误不得...”
转念一想,或许对苏景来说,这孩子落了才是好事。
殷禾心里一酸,换了句话说:“大夫说了,他这是心病。你找我没用...你得找谢家二小姐....”
“呃啊一一殷一一禾一一!”本来已经痛得两眼发花的苏景突然挣起身来,声音像被碾碎过一番一般,“你...!你说什么...!”
他被她的孩子折磨得死去活来,她却要他去找别的女人一一?!
她怎么能!她怎么能一一!!
“我说,你应该去和谢轻颜说清楚....”殷禾不紧不慢,还真重复了一遍。
“你...殷禾...你...!”苏景脸色突然惨白,捂着胸口似喘不上气的样子。
“大人!”戊七知道他这是心悸犯了,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慌忙去翻他袖子。
“他怎么了?”殷禾虽不懂医术,但也看出不对。这绝不是怀孕会有的症状。
戊七抖着手从苏景袖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也不回话,倒出一颗就想喂给苏景。
可苏景已经痛得失去意识,牙关紧闭,嘴唇被他咬得出血,任戊七怎么喂也喂不进去。
“我来吧。”殷禾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接过那粒黑黝黝的小药丸,撬开苏景的嘴就塞了进去。
“想活命,就咽一下。”殷禾说。
不知道为什么,苏景在昏迷似乎只能听见
她的声音。喉头一滚,还真将药吞下了。
“呃..殷禾...我难受...”苏景咽了药,伸手慌张拽了殷禾的袖子,引着她的手往他腹部带。看他发红的双眼依旧紧闭,应该是无意识的动作,“好痛...殷禾...好痛....”
殷禾不与一个昏迷的人费口舌,起身想挣开,却不曾想苏景感觉到她要走,拽得更紧。她一下子立起身来还没有站稳,差点被苏景拉得倒在他身上。
“别走...求你了...别再走了...”苏景哽咽着,如玉的十指紧抓着殷禾的袖子,就想抓住了这世上唯一的光,惶惶不敢放开。
宋易一折扇割过去,尖锐的扇柄尖将殷禾的袖子割开一道口子。他再上前一步用力一拽,上好的锦缎便断成了两截。
苏景的手随着牵引着他的那道力量的消失,也砸回地面。手微微发颤,手心还紧攥着那断掉的一片锦缎不肯松开。
“卿卿?”宋易看上去不恼也不怒,忽略掉戊七瞪大了看着他的眼睛,依旧笑得满面春风,“还放河灯吗?”
殷禾摇摇头 ,心里琢磨着,不能再拖,自己明儿就去谢府把事情说清楚。这样无论他苏景做什么,自己都问心无愧了。
“那走吧,带卿卿吃夜宵?”宋易音调很高,依旧兴奋而欢愉。似乎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的兴致没有收到丝毫影响,像初春的寒风吹落不了新开的花蕊。
“吃什么?”殷禾看了苏景一眼,退了几步,退回宋易身边。宋易顺势将折扇递到她怀里,脱下自己的披风为小姑娘披上。
“灯会不吃昆仑饼算什么灯会?”宋易慵懒的声音就贴在殷禾耳边上,他温热的鼻息拂过,痒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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