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

昨晚殷禾和宋易呆到子时才归府,两人又共饮了一壶桃花酿。她一早醒来,只觉得大脑混沌一片,浑浑噩噩在锦被上坐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要去拜访谢轻颜的。
听闻谢家二小姐至圣旨颁下后,便整日以泪洗面,闭门谢客,也不知会不会见她。
出门时,殷禾望了眼一条街外的丞相府。府前冷冷清清的,分外落寞。但她隐约记得昨晚晚归时,府里灯火通明,门前停了好几辆马车。现在想来,应该是医馆的人。
皇上在颁布圣旨的同一天,免去了苏景一年的早朝,让他呆在家里好好养胎。这一年,苏景也就没什么事可做了。殷禾并不赞成,闲在家里反而容易胡思乱想惹自己难受,还不如找点事干。但这是朝上的事,她管不着,也懒得管。
还好,谢轻颜一听是她,便吩咐侍女将她迎到了屋内。
只是没想到,屋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人。
“苏大人...您没事了?”殷禾表情不太好看,叹一句情爱两字果然磨人,苏景病成那样今早也要强撑着身子赶过来。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会为难谢轻颜的恶人不成?
恐怕他看来还真是。
“你很希望我有事?”苏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背抵着桌子,手在肚子上轻轻揉着。这个姿势,让殷禾那么久以来第一次看清了他腹前微微的隆起。
“不敢。”殷禾回答,视线在那团隆起上停留了好一会在慢慢移开。
那是她的孩子,一个被自己父亲厌恶至极的孩子。
就像苏景当年不会爱上她是毫无悬念的一样,他不会喜欢她的孩子也无比顺理成章。
殷禾不愿再想,转头不看苏景。
“谢小姐,我今天来...”
谢轻颜双眼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好不容易止住了,一听她这话,金豆豆又跟断了线似得往下掉。
“殷....殷姑娘...!你...不用多说...”谢轻颜哭得一抽一抽的,看得出小姑娘已经在努力克制了,可是不管用,“苏...苏大人已经给我说清楚...清楚了...!”
啊?
说清楚了还哭成这样?
殷禾一脸困惑,扭头去看苏景。苏景脸色阴沉,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情绪泛滥如洪,不知是几个意思。
但既然苏景都说了,那自己也不好再多嘴。殷禾抿了抿唇,眼神转了一圈又回到苏景腹上。
果然是不可能不在意的吧,填满了自己整个年少梦境的人,和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孩子。
临走时,谢轻颜鼓起勇气拦住了殷禾,请她到花园里一叙。
“殷姑娘,小女与苏大人无缘,是小女没有这个福气。”小姑娘含泪的眼神坚毅,不由分说地将手上的红绳解下来塞到殷禾手里,“这是小女去年去月老庙求的红线,可以求得一世好姻缘。小女没什么能给你的,只希望你收下这个,以后和苏大人....”
谢轻颜声音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又往下掉:“...和苏大人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语罢,再也忍不住,扑倒殷禾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殷禾脑子发懵,一时没理清楚她是个什么意思。
苏景...
苏景说,要和她在一起?
和她?殷禾?不是他心尖尖的谢轻颜?
要不是放眼整个朝廷除了皇帝没人奈何得了苏大丞相,殷禾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人胁迫的了。
殷禾自诩是个冷静的,可一直到出了谢府大门,她也没缓过来。
门口停着两架马车,一架殷府的,一架丞相府的。她出来时,苏景胃里正难受得紧。昨晚折腾了一宿才稳住了胎儿,今早一睁眼就已是巳时。他生怕赶不在殷禾之前到谢府,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刚才在谢府就已是逞强,眼下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
“大人,殷小姐出来了。”戊七在车外轻轻唤了一声。苏景睁开眼,淡淡往外扫了一眼。
殷禾也在看他,眼神说不上温和,甚至有几分警惕。
但苏景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冷笑,又阖上了眼。
“戊七,回府。”
想抛下他和孩子?想甩脱他这个包袱?
只要他苏景还剩一口气,她殷禾就这辈子都不要想一一!
大婚前一天黄昏时分,殷禾一个人在房内打着转思考着有没有漏掉的事物。
“卿卿再转上几圈,连小爷都要被你转晕了。”
殷禾轻笑着转过身来,对这位坐在她窗栏上的不速之客招了招手。
“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再不找你,卿卿就嫁入丞相府了。以后小爷想翻窗都没得翻了。”宋易挑眉一笑,衣袂翩翩至窗栏跃下。
“新酿的桃花酿,尝尝?”
殷禾倒也不墨迹,收拾好桌子请宋易坐下。
两杯佳酿倒好,酒香阵阵,醉人心。
“这交杯酒,卿卿不如和我喝?”宋易一把握住殷禾端杯的手,他的笑在醉意里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殷禾慢慢撑起身子,迎着宋易手上的力度靠近了他。眸中一片清明,却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
“好。”她笑笑,仿佛在轻叹宋易醉了。
烛影重重,宋易的手绕过殷禾的,将那杯醇香的酒抵至她鲜艳的红唇前,殷禾如是。
两道人影被摇曳的灯火剪碎了,悠悠荡荡飘出了窗外,飘进了人间千万烟火。
宋易手撑在下巴上,感受到头脑开始变得不清醒起来。发麻的灼烫开始袭上骨髓,他闭了闭眼,压下滚烫的醉意。
他不知道殷禾喜不喜欢他,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喜不喜欢殷禾。他们已是这般般配,般配到京城没有人不为他们的爱情咂舌叹息。再谈风月相思苦,未必太傻。
不如将风花雪月抛掷脑后,换一杯琼浆玉液,再和她对饮至黄昏,看日升日落,赏云舒云卷。
他们就好似云随蒹葭,雾伴朝霞,是浑然天成的一对,本就不必担心彼此分离。
哪有霓虹不是跟在雨后的呢?荒唐。
宋易舔了舔唇,隐约还有酒的甘甜。
殷禾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宋易昨晚是灌醉的,害得自己今早起来头痛欲裂,梳妆时差点睡了过去。
“小姐,您可得精神点呀!”丫鬟琉璃看自家小姐出嫁当天还能睡着,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您想想,您马上就是丞相夫人了!”
眼皮子打了半天架,殷禾勉强是睁开眼睛睨了她一眼:“...苏大人心里没有你家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琉璃急得跺了跺脚,想劝自家小姐再努把力,一想到苏景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又泄了气。
罢了,她们小姐又不是没努力过,这不是没成吗?
梳妆,上轿,等着苏景来迎亲。
“一拜天地一一”
透过红色的盖头,殷禾隐隐约约看到苏景的修长的身影。那曾经是一个小姑娘心心念念的梦。
“二拜高堂一一”
殷禾转过身去,苏景身子似乎不适,动作慢了半拍。
“夫妻对拜一一”
那道身影朝她转来,她看不清,只见他慢慢弯了腰,朝自己一拱手。
“送入洞房一一”
噪杂散去,殷禾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心里想着总算是结束了。
接下来要等苏景吗?他怀着身子不可能和她洞房吧?他会不会压根不来?
殷禾到底是安安静静地在床上坐了有好一会,心里来来回回挣扎了好几次,才说服自己苏景应该是不会来的了。
刚刚掀开盖头,就听见木门嘎吱一响,苏景一身大红的婚服,步伐不稳地朝她走来。
...自己这盖头还掀得真是时候。
应该是刚才迎宾喝了几杯,苏景向来清冷的面容也染上了几分红晕。只不过虽然双颊发红,面色却是太不好看的,看上去并不好受。
想着怀孕是不能喝酒的,殷禾起身去虚扶了一把。苏景闷哼一声,扯过她的手按在腹上。
“殷禾...”苏景声音醉意浓浓,就着她的手将身子靠向她,“我肚子...难受...”
殷禾动作一僵,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加快脚步,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苏景扶到了床上。但苏景并不肯松手,一用力,俩人齐齐摔倒在床上。
“苏大人,你闹够没有。”殷禾动作敏捷,不等苏景再抓住自己,一个鲤鱼打挺撑起身子。苏景胃里翻江倒海,孩子又趁乱踢了他两脚,搅得他一阵呕意直冲喉头。
抬头看殷禾,对方却冷冰冰地将他看着,没有丝毫心疼。
醉意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小姑娘的倩影远了又近,近了又远,被时空折弯了,再次清晰起来时,变成了一张嫣然的笑颜。
“苏景...我听说你受了风寒了...啊,这是我做的冰糖糕,可以润喉咙的...你喝药的时候就吃一块...”
十六岁的殷禾一双水润润的杏仁眼瞪大了,满是期待地看着他。那双本不沾阳春水的十指,此刻捧了一盒晶莹剔透的冰糖糕,像献宝似地送到他面前来。
等凑近了,殷禾看见苏景憔悴的病容,眼里就有浮现出一层明显的心疼来。
“苏景...你是不是人很难受啊?”
他浑身没有力气,嗓子像刀刮似得。干脆侧目闭了眼,一句话也不说。
但小姑娘依旧絮絮叨叨地嘘寒问暖,说着从茶楼里听来的故事给他解闷。他病了整整十天,她就在他床榻边守了整整十天,像黏在他床脚的麦芽糖,怎么赶也赶不走。
现在没有了,关心没有了,陪伴没有了,连茶楼里的故事也变成了她和宋小公子如何如何相配。
苏景伸出手,什么也没有抓住。怀里空荡荡的一片,心口针扎似的疼。
后来心悸时,堂堂丞相半夜痛得一个人在床上打滚。冷汗将里衣浸透了一次又一次,让苏景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痛得实在狠了的时候,迷迷瞪瞪睁开眼,恍惚间又看见小姑娘关切的笑颜。呜咽着唤一声她的名字,伸手去抱,那道人影却消散如烟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被他全部弄丢了。
“苏大人?”
苏景费力地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看清殷禾后,眼圈就红了。
“...对...”他扯着她的袖子,妄图将她拉近一点,“我人很难受...”
可你殷禾已经不在乎了,是吗。
“怀孕还喝酒,你不难受谁难受?”殷禾将自己的袖子从苏景手里拽出来,语气不善,“你要是不想要这孩子就直说,我们一碗药下去也干净利索,省得您受这等苦。”
她觉得自己的好脾气都快被苏景给磨光了。
“一一”苏景姿势有些狼狈地半撑在床上,好半天才又哑着嗓子开口,“...我想吃冰糖糕...”
冰糖糕??这大晚上的上哪去给他找冰糖糕?
殷禾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手绞着衣角围着床走了两圈,才勉强冷静下来。
“苏大人,你能不能不给我找麻烦?”殷禾深吸了一口气,在床前站定。她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她的大婚会是这个鸡飞狗跳的样子,更想不到自己会嫁给苏景,最想不到的是大婚当晚他们俩会这么对峙着讨论冰糖糕的问题。
“你觉得我是麻烦?”苏景却像被她这句话刺激到了,猛地抬头看她,压在腹上的手又紧了紧,“还是觉得...我肚子里的这个是麻烦?”
不等殷禾回答,苏景又如他无数次做过的一样,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哦,我知道了...你觉得麻烦,是因为我们挡了你和宋易的路吧...!”
不可理喻。
殷禾不想理他,默认似的坐到床尾开始脱繁冗的喜服。
她不吭声,苏景也不再说话。就在她以为苏景酒劲已过,好歹是冷静下来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说好的双更【笑】
咋感觉写着写着就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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