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整好百岁,独自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度过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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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世界》海报  图源网络
姥姥家
文/马贤菊
要写姥姥家,就不能只写姥姥家,写的是童年的快乐生活;要写姥姥家,就不能只写姥姥家,写的是怀念,怀念故去的姥姥和舅舅,和自己人到中年体会出当年舅妈对那一窝孩子的接纳和不易;要写姥姥家,就不能只写姥姥家,要写以前生活对现在的延续,感谢有过去才有现在温暖的回忆。
写姥姥家只怀念故去的姥姥和舅舅,是因我姥爷始终缺席我们的生活,当然,这是时代造就的,他不仅缺席我们的生活,他更是缺席我妈妈的生活,他是老师,一直在外教书,是他所在的那个年代方圆十几里少有的文化人,所以就得在监狱里改造,妈妈在娘家的二十年生活里,我姥爷不是在坐牢就是劳改后在学校教书,应该没有多少在家的日子。后来,在姥爷58岁的年纪,还没到退休,那天本来下午第一节课是他的,可他在午睡时安详离世。直到第二年他才得以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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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基于此,当到我成年成家后才特别敬佩我的姥姥,她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度过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期间的三年自然灾害和几近于风声鹤唳的运动时期。按我妈说的年纪,我姥姥今年应该整好百岁。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是裹了又放开的畸形的小脚,脚趾全拢在一起,脚背有点弓起,小脚使得她跟正常人走路不太一样,似乎没那么稳当,因为她的脚,她应该只能穿自己做的鞋才能安放她那弓起的脚背,那种布鞋的鞋口就是现在的奶奶鞋的样子(忽然悲伤起来),尽管如此,我依然记得她颠着小脚来来往往劳作的身影。
在我的记忆里,姥姥一嘴的牙全没了,瘪着一张嘴,可她离世时还不到70岁,我跟她共有18年时光,那那时的她并不老,为啥是一张没牙的嘴呢?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有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她在脑后梳个发髻,先用皮筋或者头绳在发根扎紧,然后再把头发窝起来,再用一个黑色的贝壳状的有掌心大小的有镂空花的壳把头发全压在里面固定好,利落又好看,姥姥快70岁离世时依然没有白发,而现在50岁的我和我70岁的妈妈也没有白发,得益于姥姥的基因吧。在我的记忆里,姥姥穿的是大襟上衣,白的、黑的、浅灰的、藏蓝的,从夏天的衬衫到冬天的袄子,都是右大襟的上衣,我总是记得那恰到好处的立领和姥姥穿衣时一只手扣腋下的扣子另一只手要抬起的样子,没有姥姥穿现代的对襟衣服和花衣服的记忆(又悲伤起来)。
在我的记忆里,姥姥的床上挂着一床很深的夏布蚊帐和帐角那个魔术袋一样的大口袋,那里面总是会变出好吃的和好玩的,那忽明忽暗的煤油灯,那不太明亮的卧室和那深深的蚊帐是我童年的无尽遐想。在我的记忆里,夏天姥姥洗完澡总是喜欢坐在大澡盆边上光着膀子扇好久的扇子,叫我给她挠后背的痒痒还总说我的小手挠的太轻。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梳着发髻穿着黑色的大襟上衣在一群孙辈中笑的那么慈祥,她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气质非凡,真的是民国里走出的漂亮女子,历尽生活,她的气质真的配得上她的儒书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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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舅舅,在他五十九岁时还说过他已经活过他父亲的年纪了,然而第二年他就因高血压导致脑梗没抢救过来。最近几年我时常会想起舅舅,如若是现在,我想我会在他那里学到很多,我会特别喜欢听他聊天,只可惜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宝藏舅舅,我的许多知识启蒙应该都是舅舅,并没有特别的说教,都只是在生活点滴中让我有许多细碎的记忆,与现在偶尔的生活场景相连,会让我想起舅舅。如果舅舅还健在,我会有好多话题能与他深入下去,解惑释疑。当年如果舅舅可以继续读书,他可能会有所建树,他的知识涉猎面是那么的广。
我的脑海里,什么蔡文姬、赊太君、三国人物、水浒里的一百零八将、古代四大美女的名字都是当年舅舅给小小的我种的草,夏天的夜晚在外乘凉,舅舅会给我们讲天上的银河、北斗星、七仙女等等。有一次他送我上学,走他们村口,有一处比较突兀孤零的山石是红色的好像是沙石,他跟我讲那是喀斯特地貌,那时应该是刚上初中的我在那个闭塞的年代和闭塞的山里也不可能接触到这些,虽然我不懂,但我却记住了这些,当后来我在书上看到喀斯特地貌时,我和舅舅的那一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在我们小的时候,逢年过节舅舅有许多讲究,过年时会敲罄(磬)焚香让我们磕头,八月十五会点那种能燃好几天的长长的盘香,会摆祭月的贡品,许多有年代的礼节仪式舅舅都掌握,他们村里的红白喜事都会喊舅舅去主事或参考。可惜舅舅不在了,他要是健在,现在快八十岁的他应该是个睿智的老头。舅舅不光在文化知识上给我许多启蒙,一些农活我也都是在舅舅家学的,暑假下午三四点钟稍微凉快些,舅舅会带着我们几个六七岁以上的孩子上山开荒,下地锄草,还有在豆子地里逮兔子的印象,还有在稻场上用一种竹制的工具打麦子、打油菜籽的记忆,还有用老牛拉着石滚打稻子的记忆,这些都是小小的我迫不急待想上手干的事,所有这些都是跟舅舅有关的温暖记忆,而且都是有收获的幸福感的记忆。
以前的日历都是一页页撕下来的那种小日历,舅舅的日记都是写在那一页页日历的背后,现在想想还有什么比日历做日记本更合适的呀,我那聪明智慧的舅舅!不知道我的表弟可否保存有舅舅的日历(日记)。几十年了,我还记得舅舅家的一副对联:呼童早起勤耕亩,教子迟眠夜读书。我没查过这是否有出处,在我这里就是舅舅家门上的对联,这副对联,应该不用我到很大的年纪就能理解了舅舅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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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不居,我总是会在某个时候、某个生活场景或者某件事里想起姥姥,想起舅舅。
不知道我的弟弟们和我的表姐表弟表妹们会存留怎样的童年回忆,而我的童年,姥姥家就是最快乐的去处,最欢乐的去处。舅舅家有四个孩子,加上我们姐弟仨,这七个孩子从大到小相差6岁,也就是说一到暑假这一串孩子的吃喝洗漱和安全管理还有大一点的作业监督都在一起,那可是没电没洗衣机的年代,他们大人也都要干各自的活,同时要照顾我们,所以我现在就特别感念我的舅妈,虽然有姥姥帮忙操劳,但凡舅妈有一点不接纳我们,我们姐仨也不可能每个假期都在姥姥家,而这7个孩子的日常秩序、吃喝、洗衣洗澡,想想都是令人生畏的事,虽然吃喝简单,但也得舅妈舍得才行,洗澡是大的给小的洗,洗衣一个人是拎不动那一大筐衣服的,得两人下河去清洗,还要应付这个吵嘴那个告状的,所以,我现在对舅妈的喜欢是由衷的,每年我都会去看看她,我想她看到我也是很开心的。
说起舅妈,还有些往事。当年由于姥爷的事,舅舅就属于“成分”不好的人,在那个年代,成分不好不能升学(所以舅舅的才能就埋没于时代),连找媳妇都成问题。姥爷当年改造结束他所在的改造单位要留用他,但家里的乡亲不知道姥爷已经开始工作,依然会影响到我舅舅找媳妇,我姥姥就跑去我姥爷的单位找姥爷吵,说姥爷家已经三代单传了,如果我舅舅再找不到媳妇,老许家的这支会断了香火,我想我姥爷可能也就不情不愿的回到家乡继续教书了。而此时,邻村的我爷爷老早就看我妈聪明伶俐想留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就介绍了我舅妈给我姥姥家,当然,条件就是我妈得嫁给我爸,那时二十多岁的舅舅已算是大龄,为了老许家的香火,我姥姥也顾不上我爷爷家在深山老林里还一穷二白就答应了,这样成就了两家人家。五十多年前的事现在听起来真有点魔幻!我得感谢我爷爷慧眼识人,帮我找了好舅妈,还帮老马家也找了好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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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姥姥家总是少不掉我们七个小孩的。其实我还有个大姨,她家离姥姥家近,可能她家有老人带孩子,也可能是看我们都在姥姥家人太多,所以大姨家的孩子去姥姥家的次数就少些,要不然再加上大姨家五个都差不多大的小孩,那十二个孩子可不得拆家喽。舅舅家的表姐比我大两岁,表姐非常漂亮,因为是老大,她承担了许多许多,光是带领后面这一堆猴孩子她也得多忍耐好多。我和比我小月份的表弟是第二梯队,应该是跟着姐姐后面干活的人,下面是比我小两岁的大弟和跟他同龄的一个表妹,一个是家里的挑事大王(哪有事件、有矛盾那必定有一方是我大弟,一个小时候每人都想打他一顿的人),一个是爱生气一头卷发的可爱小姑娘,再下面是我小弟和再小一岁的小表弟,他们俩也只顾淘气和赢得大人的宠爱。我们这一串孩子啊,除了在固定时间扛着舅舅特意为我们订做的小锄头跟他干农活外,其他时间都在匪。
特别是午饭后大人们午睡,我们可就跑到屋外撒野了,那时的孩子都不怕热吗?记得我们几个拿着竹篮和脸盆去河里逮鱼摸虾,鱼是逮的居多,虾就是用竹篮搂上来的,每次都能有个七八只十几只的样子,多了就可以让姥姥做成菜了,还有翻石头下面的螃蟹,翻多了回家姥姥用面粉裹裹在油里一炸,可香可香了。还记得姥姥家有个搪瓷脸盆,盆底的图案就是几条小鱼,里面盛上水,放进我们抓到的鱼,一盆鱼随着水一漾一漾的,盆底的图案鱼也跟着活了起来。山里的河沟两边都是树荫,而我们叽叽喳喳、大呼小叫的来来去去,注意力都在手里的鱼虾收获上,有时会为逮一条鱼集体禁声怕吓跑它,有时会为这条鱼到底谁是主力逮到的吵架,有时会为砸一条躲在石头下的泥鳅几个人一起扑在水里,等家里大人午睡起来呼唤我们回家是听不见的,得有大人拿着“武器”赶我们回家才行,这时,这一堆孩子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干的,又要给大人们留下一大堆湿衣服要洗晒。
下河逮鱼,上树捉鸟,还有把蜘蛛网裹到竹杆上粘蜻蜓和知了,还有折腾那刚孵出的小鸡被鸡妈妈狠狠啄的眼泪,还有清晨放小鹅的露水,还有牛尾巴不停地扫来扫去的苍蝇,还有夏天为驱蚊子,姥姥去家前屋后割艾草和青草烧起的浓烟,还有姥姥下午就烧好晾凉的面疙瘩,和我们自己抓的鱼虾蒸的酱,还有舅妈给我们用指甲桃花染红的指甲,还有舅妈用麻杆做的装蛐蛐的笼子和我们采回南瓜花喂蛐蛐吃的样子,还有院子里乘凉的竹床和舅舅讲的各种故事,……小时候的夏天多么的丰富多彩,童年,在姥姥家,怎能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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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起姥姥家总是停不下笔,而且有时不知道先写哪里好,就像小时候要去姥姥家时的雀跃心情一样。要问我姥姥家在哪里?在张冲那棵大枫香树下,那棵大树华盖亭亭,真的是一棵古树,现在已经是有身份的挂牌古树了,树龄340年。到树下喊一声姥姥家里的人都能听得见,就会出来接我们。姥姥家门口还有一方小小的水塘,小时候我弟没少掉下去过。夏天塘里好像还有菱角脆甜脆甜的,冬天塘里沤的树木上有时会趴着一两只乌龟。姥姥家的老房子,后来好像又添了一进房子,还有院子, 院子里的鹅群、老牛、柴禾垛,小小的我印象里大大深深的院子,这一切有时就像一幅油画一样隽永。现在每年去看舅妈,还好还是老地方,虽然不是以前的老房子了,但门前的那方水塘还在,只是比以前更小了,院子也不再是我记忆里的大院子,或者那时只是人小罢了。那棵大枫香树依然英姿挺拔,荫庇着树下的人家。虽然不见姥姥颠着小脚的身影,也见不到舅舅穿着汗湿透的衣服荷锄归来的样子,但我舅妈依然守在那里等我们一一归去。
作者简介
马贤菊,安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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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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