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弱者,我只敢站在远处同情


(关注小号,防止失联,大号如履薄冰)
前几天,看到南通一帮城管抢走八十岁老农的一车甘蔗,老人嚎啕大哭。我和大家一样,看了新闻之后,义愤填膺得吃不下饭。
然而,假如那一天,我正好走在南通的大街上,偶遇这一幕,正义爆棚如我也,究竟会怎么做呢?
我想,这是所有看了那则新闻之后,深感愤怒的读者们,都应该问一问自己的问题。
我可以肯定地说,我未必——也许说“多半”或“肯定”更贴切——有那个勇气,冲上去制止那帮城管。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每个盛夏时节,在小镇粮站工作的我,照例要下到各个村子去,收购农民的公粮。
每个村一般会派两名职工下去。一个“主攻手”,一个是“副攻手”。由于年轻,我一般只做副攻手。
有一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农一家子,顶着中午的烈日,推着一车稻谷,到村子里我们设的公粮收购点卖粮。
五十多岁的主攻手检查之后,认为,他的稻谷没有扇干净,很多空壳。让他把一袋一袋稻谷解开,扇干净了,再卖。
在那个稍微在烈日下站一站就要汗流浃背的时节,这真的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他苦苦哀求主攻手,主攻手毫不松口。他只要悻悻地把车子推到一边,花了一个多小时,把几百斤稻谷重新扇过。
我看不下去,一空闲下来,就过去给他搭一把手。自己也累得汗流浃背。
晚上,下班之后,到了吃饭时间,我发现主攻手不见了。我好生奇怪,不过一个小小的村子,他能去哪里呢?
我闷头在村委会食堂吃完晚饭后,独自去村子里溜达。总共就十几户人家,绕一圈一下就差不多走完了。
然后,当我走到下午卖粮那个老农的家门口时,我的心挨了重重的一锤:主攻手正坐在老农的饭桌上,享受着美酒和几道老农一家特地给他做的下酒菜。
原来,下午当我在给他打下手、扇稻谷的时候,他已经安排家里人,准备一些菜,晚上宴请主攻手,因为他家第二天还要卖一千多斤稻谷。
冷不丁看到我出现,他一家人非常尴尬,赶忙过来热清地拉我进去喝一点。
这种场合,我怎么可能进去呢?我摆摆手,摇摇头,拔脚离开,带走一肚子憋屈......
我可以说他滑头,他非常清楚如何通过靠近权力达到个人目的。
我可以说他吝啬,把我也叫去,不过多花十块钱而已。那时候,一瓶啤酒才一元钱左右。
我可以说他势利,主攻手和副攻手,就差一个字,在他们一家人的眼里,竟有云泥之别。
我可以说他绝情,下午我自己累个半死,主动帮他忙,他毫不领情。
当然,我必须承认,并非所有农村人都是这样。确实很多农民非常淳朴,但是,“农村人都很淳朴”这种表述,我坚决不同意,因为还有很多农民一点都不淳朴。
我有一个初中同学,也是来自深山农村穷人家庭。中学六年期间,他是全班公认的一个非常老实厚道的人。
高中毕业之后,他考上了警察高等专科学校。1994年毕业,当上了一名基层派出所警察。
和现在从严治警比起来,1990年代那几年,警察的工作作风可谓相当的粗暴恶劣。在小镇,不时能看到警察当街打人。
穿上警服之后,他一改中学时代淳朴厚道的模样,走在小镇的路上,经常是耀武扬威,趾高气昂。连他从大山深处的家里人,也跟着威风八面。他以前老实,只是因为卑微。
我想,任何一个在基层生活或工作过的中年读者,应该都能找到几个如此之类的鲜活例子。
说了这么多关于弱者的“坏话”,新的问题肯定正飞在朝我射击的路上:那么,到底该不该帮助、同情和声援弱者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态度非常坚决:我们一定要同情、声援弱者。理由非常简单:我们大多数人,都有可能在某个时候,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弱者。
警察属于强力部门吧?警察的房子照样有可能被城管拆迁。
2010年12月24日,正在单位上班的昆明民警张金,忽然接到母亲从打来电话说,让他火速回家,家就要被拆了。他没有料到,一回家,就在家门口与前来拆迁的城管发生冲突,小腿在冲突中骨折。
医生绝对算的上是社会地位很高的精英阶层。碰到某某局副局长,照样有可能被当场殴打。
2020年1月10日下午,成都双流区法院执行局副局长在四川省人民医院殴打医生的新闻,大家还记得吗?
以上两条新闻说明,帮助和同情弱者,其实就是为了避免哪一天,当我们意外成为弱者的时候,突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然而,对于我而言,这些年的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导致我出于自我保护,只敢站在远处同情和帮助弱者。
我毫不讳言地说,那一天,我如果在南通,我真的没有勇气冲上去保护那个老农和他的甘蔗。我至多悄悄报个警,或悄悄拍几段视频,日后作为呈堂证供。
但是,等媒体曝光、新闻出来之后,我一定会帮忙跟帖表个态;或在别人的义愤表态后面,点个赞;或转发新闻,壮大同情和声讨的声浪。
站在远处同情和帮助弱者,与其说是害怕施暴者的铁拳,不如说是更加害怕弱者的绝情。铁拳只能伤害我们的身体,而绝情却会伤害我们的心灵。心灵之痛,才是真的痛。大家还记得心存大爱的歌手丛飞吗?
他夫妻俩曾经倾尽所有,资助183个农村孩子读书。那些年,丛飞夫妻的善行,不仅仅局限在经济援助,更多是心灵抚慰。他经常请那些穷孩子到自己家里过年。
然而,在不幸罹患癌症之后,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些曾经被他资助的孩子家长,却对此不闻不问。打电话过来,也只是问丛飞什么时候给钱。大多数孩子日后都成了白眼狼。
最后,丛飞夫妻先后去世,唯一的女儿成了孤儿......
近三十年的所见所闻和亲身经历,教会了我一个残酷的事实:很多底层弱者,看去人畜无害老实。其实,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作恶的能力和资本。
所有看了城管粗暴抢夺老农甘蔗的新闻之后,义愤填膺的读者们,都应该扪心自问一下,假如你正好在现场,你会怎么做?
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只敢悄悄拍照或报警,然后,站在新闻背后表达愤怒。
当然,比起大多数人的冷漠自私,会为别人遭遇的不幸感到愤怒,并且愿意在网上理性地表达愤怒,已经算是非常有人性的表现了。
我承认,尽管我笔锋犀利,真的路见不平,我没有那么勇敢。同时,我坚信,围观也能改变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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