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鸡在一起生活了半辈子,鸡对他而言有特别的意义。
比如,他的微信昵称是“养鸡老场长”,微信签名是“鸡不可失”。外界的媒体报道中,他还有“中国鸡王”和“首席鸡司令”等称号。
1982年,他凭着借来的3000块钱与50只鸡起家,之后的41年中,他把1个家庭式养鸡场打造成了年饲养蛋鸡800万只、年营收18亿元、年产鲜蛋1亿多公斤的中国蛋业领航头部企业。
他本人也值得2个“第一”之称:东北第一个贷款的农民与中国改革开放之后成立的第一家非公有制企业集团的创办人。
他就是韩伟集团的董事长韩伟。
前段时间,我们对韩伟进行了一次深度采访,他把自己这几十年以来的经营秘诀概括为4个字:诚信、专注。
而在这4个字的背后,我们也从中看到了中国第一代民营企业家为创业付出的艰辛以及难以想象的磨难:
童年丧父、辍学,经常食不果腹;二十几岁就辞去公职开始创业,真正的白手起家;在此期间,现金流好几次濒临断裂,要靠借债才能发工资……
以下就是韩伟的故事,他所代表的,是无数的中国第一代创业者们那种艰苦创业的历程。
韩伟
家训传承
韩伟的童年时代,和那个年代的大部分人都差不多。
他曾经历过中国当时一穷二白的年代,也经历了吃不饱又穿不暖的童年生活。但比较特别的是,他曾经家世显赫。
1956年,韩伟出生于大连旅顺三涧堡镇,家里有10个兄弟姐妹,他的排行是老九。
新中国成立之前,韩伟的父亲在沈阳特别繁华的地段经营着一家五金行,这家五金行是当地有名的大五金商,家境十分殷实。
新中国成立之后,他的父亲转而当了一名人民教师。一名教师的工资不够养活这么多孩子,因此,在1958年,他的母亲便带着孩子从繁华的沈阳回到了他们的大连旅顺老家,“农村有土地,就能够保证人们基本的生存需要”。4年后父亲也回到了旅顺老家与家人团聚,他们一家人靠务农为生。
在那个非常特殊的年代,父亲受到了一些事情的冲击,不久就去世了。
那一年,韩伟正好10岁。
韩伟童年时的家境,大约只能用1个字来概括:穷。
但非常幸运的是,在韩伟童年的记忆里,家里经常会收到亲戚和邻居的接济,“这家送点米,那家再送点面,隔三差五的总能吃上一顿饱饭。而有些来送粮食的人,我的母亲甚至都不认识”。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好心人过来帮助这一家孤儿寡母呢?
这与韩伟的母亲在沈阳生活的那些时光中种下的因有关。
韩伟的母亲在家中排行老三,人称她“三姐”。
家境殷实之时,旅顺老家的亲戚和邻居当中流行着一个说法:
“没饭吃,就找三姐”。
那时,沈阳的韩家门口总会有从大连旅顺那边跑到沈阳来讨饭的人,母亲看到这些人,就会请他们到家里吃一顿饱饭,有时还会给他们换上新衣服,备好盘缠,雇好一辆马车再把他们送回去。
“三姐善良,三姐人很好。”就这样,三姐做人的好名声在旅顺老家传开了,来找三姐的老家人也就越来越多。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当三姐一家遇到了困难时,那些曾经接受过他们帮助的人,也纷纷主动省吃俭用,来给三姐和她的孩子送点吃食。
韩伟说,母亲的精神品质与为人的态度,影响了他的一生。
“我母亲的生命里,只有这4个字,一是善良,二是诚信。这4个字,我一生都不敢违背。”
韩伟说,母亲在重病时期,把我们兄弟姐妹都叫上,还叮嘱我们说,“如果妈哪一天走了,你们一定要记住还清我们所欠的债,如果你们还不完,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要还。”
母亲口中说的债,是亲戚邻居在他们最困难的时侯送来的粮食和钱。
直到如今,善良与诚信,已经成为韩家的家训,代代传承。韩伟会经常跟孩子说:
“我们今天能取得一点点的成就,这不是我们努力的结果,而是我们坚守道德所取得的,是我们的祖上积的德。
你们一生中都要秉承善良、诚信这4个字,有了这个准则后,你就会清楚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就不会去想着走捷径和赚快钱,在你们遇到诱惑时,才不会迷路。”
梦想孵化
也许是因为生活所迫,也许是因为骨子里天生就具有的进取精神,父亲去世后,十五六岁的韩伟便开始自主谋生。
“现在的年轻人打工赚钱可以送外卖、开直播,而我那时候能干的事情非常少,都是一些又累又苦的体力活。我掏过粪、还学过木工、修过水库,这些都是为了讨生活。”
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肩上扛着木工所用的工具,挨家挨户去问人家:“要打家具吗?”“刚学,打家具也不收费,只要供一顿饭就行。”就这样,到这家做个柜子,去那家做个沙发,韩伟的吃饭问题就基本解决了。
一段时间之后,韩伟觉得给人做家具这个营生,很像讨饭,“他脸皮薄,所以也不好意思再问”。
他真正的人生转机就是从建造猪场开始的。
自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有一股改革开放之风刮到辽南的这片土地上,韩伟所在的三涧堡公社打算兴建一批养猪场。一向积极的韩伟哪能错过这个机会?他凭着做木工这项手艺,去参与养猪场的建设过程,还想法帮助公社解决一些建猪场准备物资不足的难题。
“这个小伙子行,有能力、又有头脑、还能吃苦,把他调到公社来干吧。”
不用走考公的手续,韩伟也成了一个“公家人”,他被调到公社去做畜牧助理,负责号召公社成员养猪、养鸡。后几年,他常骑着自行车在40个生产队中推广养猪、养鸡技术。
工作中,韩伟还发现了一个特别的问题,村民们养的鸡,每只鸡年产蛋量大约是6-8公斤,但在美欧等发达国家,每只鸡的年产蛋量达到18-20公斤,足足差了3倍。
鸡蛋在当年是种紧俏货,当时大连每个市民每个月只能供给4枚鸡蛋。鸡产蛋量低是中国人之所以不能实现鸡蛋自由的较为主要的原因。
直觉告诉韩伟,这就是市场的需求,这就是发展的空间、也是利润空间。
韩伟研究之后发现,发达国家的鸡一般是圈养,在恒温条件之下,鸡一年四季都下蛋;我们一般是散养,在冬夏两季里,鸡会“歇冬”“歇伏”,从而不下蛋,这差距一下子就出来了。
发现这个差距后,韩伟的一颗心就像被个钩子勾住了——建造一个现代化的养鸡场,提高全中国蛋鸡蛋产量。
1982年1月1日,中共中央批转了《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肯定“包产到户”等生产责任制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
从报纸上看到消息后,韩伟与妻子许淑芬彻夜未眠,建造一个现代化养鸡场的梦想在他们的头脑中开始孵化。
专注主业
民间流传甚广的“3000块钱50只鸡孵化出一个首富”的这个故事主人公就是韩伟。
1982年,新婚不久,韩伟就用东拼西凑的方式借了3000元钱,办起了家庭养鸡专业户,用妻子的名字命名其为“许淑芬养鸡专业户”,“韩伟集团真正的前身是许淑芬养鸡专业户,但第一批只养了50只鸡”。
后来,蛋鸡的规模越来越大,从50只养到1000只,后来再到8000只鸡,妻子一个人的压力变得越来越大,因此,2年后,韩伟辞掉公社的“铁饭碗”,把副业变成主业,专心投入养鸡事业中,后来鸡场的名字就改成了“韩伟养鸡场”。
用自己的名字当企业的名称,韩伟把个人声誉都压上了。“我是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背书,这就意味着买蛋的人会知道出了问题他们可以找谁。”
“可能和一些企业相比较,我们的名字显得太过普通了,但我觉得普通点也挺好,韩伟养鸡场的蛋大家尽管放心去吃,只要出了问题你就来找我,这事就这么简单。”
虽然中国的农民看起来好像家家都会养鸡,但如果从一个养鸡场的角度来说,养鸡是需要非常高的科技水平的。
创业早期,最让韩伟头疼的事就是鸡生病,韩伟回忆说,“当时死亡率很高,痛心啊!”
那时,很难请到专业的技术人员,他的妻子许淑芬因此决定自己去大学听课,她到北京的一所大学中专门学习了蛋鸡的疫病防治。学有所成后,许淑芬成为了养鸡场的技术员,此后,夫妻俩逐渐摸清鸡的生活习性,也掌握了鸡相关的疫病防治办法,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鸡专家”。
每晚,他们到鸡舍,只要听到鸡叫声,闻到鸡身上的气味,大概就知道这晚能不能安心睡觉了。
“你去一个鸡舍里,如果听到了‘咕咕嗒嗒、咕咕嗒嗒’的类似叫声,这鸡可能是生病。如果听到的是‘咕咕咕咕’的声音,这就说明是健康的鸡。”
韩伟的养鸡场真正开始大规模发展在1984年,而那一年,他决定贷款15万来扩建养鸡场。
“胆子太大了,他真是疯了!”在那个月工资仅有几十元的年代,他这一举动在当地成为了一大新闻事件。这也是东北第一个贷款的农民。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韩伟养鸡场
当时的社会风气是“既无内债,又无外债,自力更生、独立自主”。借债被人看不起,别人都说他“用人家的被子盖自己的脚”。所以很多人等着要看这个贷款万元打户怎么去还银行的钱。
压力巨大,韩伟只能用时间换空间,“像愚公一样,去挖山不止,相信总有一天有回报”。
1992年,韩伟养鸡场具备了100万只蛋鸡的饲养规模,成为了大连市最大规模的专业化的养鸡企业,也成为了全国创业的典型代表。
也在这一年,他又增加了一个“第一”的标签。
1992年8月19日,韩伟集团作为全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家民营企业集团在北京成立了。人民大会堂第一次破例接待了民营企业的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会会场
开完会,有个领导把他叫到一边,那时沉浸在种种喜悦中的韩伟以为领导要祝贺他,但听完,他觉得这番话意味深长。
“领导和我讲,如果用一个手摁一个跳蚤,会把它摁死;如果同时摁10个,估计一个都摁不死。真担心你开这么多公司,可能把握不好轻重缓急。”
韩伟领悟了这话背后的意思。一年半之后,他关闭集团旗下广告、贸易与房地产等等公司,那一年,他的认知有一个质的改变:我只会做我自己懂的行业。这个他最懂的行业,是农业,他给自己立一个誓:
“如果这辈子只能做一件事,我就是把鸡养好。”
1982年创业到现在,韩伟担任过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他说,有很多机会能去干一些赚快钱的行业,但是都没有去做。
他谨记一位工商联领导的箴言:
“民营企业家想发展壮大,一定坚守两点,一是远见,有利可图;二是底线,不能够唯利是图。”
每当遇到诱惑时,他会用清末实业家张謇的话自勉:能做一分是一分,做一寸是一寸。
韩伟相信这个社会有分工,把菜做到极致就成为了米其林,把药做到极致就成为了同仁堂,同样的,他把颗颗鸡蛋做到了极致,也能够成为养鸡这个行业中的“状元”。
如他所言:
“世上最难莫过于坚持二字,为什么坚持那么难?根因在于不够专注。定下目标,专注于目标,沿路风景再好,也与我无关。长此以往,成功只是时间与实践的问题。”
41年来,无论他面临着多少诱惑,韩伟从未迷失过,也从未偏离主业。
诚信为上
上世纪九十年代,伴随市场经济的兴起,行业竞争变得日趋激烈。
1995年始,全国各地规模化养鸡场倒闭潮,尤其是国营养鸡场,超90%破产了。
1997年第二次蛋品市场滑坡,韩伟集团也第一次跌破盈亏,每销售一斤鸡蛋要亏上几分钱。
韩伟说,最穷的时候都没有退缩过,但那次,是真的感到了无助无力。
“行业不景气,银行贷款收紧,现金流非常非常紧张。
鸡还要吃饲料,客户等着我还款,工人们等着我发工资,不管睁眼闭眼都是钱,但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处于崩溃边缘,韩伟想了很多。坚持下去,也举步维艰。后退一步,可能会轻松很多。活着,还是“死去”?韩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一生清白,从不允许自己欠别人一分一毫。善良、诚信,这是韩家的家训。如果我今天放弃养鸡厂,意味着我永远无法还清债务,也背离了‘诚信’的家训。所以,不能放弃。”
信念一旦坚定,总会找到办法的。
他决定跳出“养鸡即赔钱”的窠臼,打开窗看世界:注册商标,走产品的品牌化之路。
之前,中国农产品很少注册商标。鸡蛋就是鸡蛋,鸡蛋没有名字。1999年,中国鸡蛋行业中诞生一个品牌名称“咯咯哒”。
当今看来,这个举动挽救了困境之中的韩伟。
带着这个品牌标志的鸡蛋一上市,引起了消费者的关注,而品牌有溢价能力,但长期以来,消费者并不会去为鸡蛋的品牌溢价买单。而韩伟集团的整个努力方向,不仅是养好鸡、下好蛋,还要传播好这个品牌。
那几年,韩伟出席在各种会议中都不忘宣传自己的这个鸡蛋品牌。
“品牌需要培育,培育品牌需要投入大量资本的,尤其是品牌传播这块,需要砸钱。但是当时资金链紧张,拿钱来去传播品牌?”韩伟不得已找一切机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为品牌讲故事,以个人魅力,带品牌飞出了新高度。
2004年,咯咯哒被认定中国驰名商标,是中国鸡蛋市场上的第一个驰名商标。
那时的韩伟,已摆脱了困境,咯咯哒品牌凭借无腥味、口感好、自然香等优势,在安全性与不饱和脂肪酸、叶黄素等微量元素方面创造出显著的差异化,受到终端市场的认可。
日本一家知名株式会社曾经派出专门的采购团队连续3年跟踪韩伟集团的鸡蛋生产的各个环节,包括对空气、水、土壤地的跟踪,最终,咯咯哒鸡蛋通过了日本食品肯定列表的600多项苛刻检验,成功进入日本市场。
在国内,“咯咯哒”鸡蛋顺利进入北京、上海、天津、哈尔滨、长春、沈阳等大中城市的大型连锁超市,企业就此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
没有一个历史悠久的企业,没有经历过市场周期、没有经历过涅槃重生的过程。在改革开放后的40多年时间里,很多企业经历了生死考验。在韩伟看来,经历周期,就像一个人要经历青春期一样平常。
“你可以这么理解,农业企业赚的就是周期的钱。当鸡蛋行情不好时,很多同行焦虑,蛋料比倒挂,只能杀鸡止损。而我能看得更远一些,我能看到这个周期过后,市场会重新上行企稳,因为原来的供需平衡被打破了,建立新的平衡的过程,就是我们的机会。”
因此,他总能赚到周期过后的钱,这就是认知范围以内的钱。
今天的“咯咯哒”鸡蛋已经出口到中国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多地,随着企业参与国家精准扶贫号召时在贵州六盘水和辽宁朝阳建造的两个大型现代化养鸡公司的投产,产蛋规模扩大了2-3倍,蛋制品生产规模一度位列亚洲第一。
如今的企业内部场景
“鸡生蛋,蛋生鸡,蛋生一切”
韩伟在检查鸡蛋
韩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相信因果。在养鸡这条路上,他也完成自我的修行。
在蛋鸡养殖业里,鸡被当成蛋白转化的机器,给鸡吃什么样的营养,在鸡蛋中就会有什么样的营养,鸡有多健康,鸡蛋就会多安全。因此,韩伟在鸡蛋里做法,给鸡吃高标准的保健品。
他相信,鸡蛋里面有生命,鸡蛋里面有乾坤。
一个创业41年的企业家,他的公司总部一直在最早创业的旅顺三涧堡镇东尼河村,通向集团总部的小路其实是一条村级公路。
这条路上,有多位中央、省、市级的领导人走过,多位专家学者走过,多位知名企业家走过,多位外宾走过。当然,东尼河村的人也走过。
每当韩伟在路上遇到村里的大叔大妈,他会停下来与他们聊天。村里年纪大一些的人对韩伟的印象极好。他们看着韩伟从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长成了一位60多岁的老人,从一个小的养鸡专业户,做成了全国知名的蛋鸡生产基地。
韩伟也愿意跟他们聊天,有一天,一个老人说:你们看韩伟成功了,这都是有原因的,不说别的,就他出的那些力、那份勤奋,谁都比不了。
直到现在,韩伟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工作节奏,有时一天要飞好几个城市,晚上加班加点地工作。
村里的老人佩服他的勤奋,佩服他的聪明,更佩服他的平易近人。无论企业发展多大,他跟老人的关系都如当年一样。
这些年里,每年春节韩伟都会给当地60岁以上的老人发红包,年纪越高,发的红包越大。
不少老人见到韩伟都会跟他开玩笑:
“韩伟,你就是我儿子。”
“你每年都给我钱,记着我,你比我儿子强。”
韩伟说,鸡蛋不是我一个人生产的,钱不是我一个人赚的,是我的团队、我的员工,也包括村民的支持,才有这样的规模和结果。鸡场办好了,所有人都应该从中受益。
他从一枚小小的鸡蛋里,完成对生命意义的诠释,完成对宇宙真相的认知。
正如他的那句名言:
“鸡生蛋,蛋生鸡,蛋生一切。”
来源|决策视点
编辑|邓淑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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