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港湾

虽然不幸发烧,但我身体一向很好,退烧后睡一觉就又能活蹦乱跳了。是以我对风尘仆仆赶来照顾唐益扬的爸妈表示他们可以先回去,我一个人也能把他照顾得很好。
我妈冲我翻了个白眼,一胳膊肘把我捅开,言辞犀利:“你要能把阿扬照顾好,他还能进医院呐?看看你做的那些事,老大不小了脑子还缺根弦,我敢把我外孙交到你手里?”说着打开保温桶,给他舀出一大碗排骨汤,变脸似的笑得慈爱,“阿扬来,妈给你做了排骨汤,尝尝。”
唐益扬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接过还不忘看我一眼,“谢谢妈。”
“我也要喝。”
我妈又白我一眼,“喝什么喝?壶里有水自己倒。”
“……妈你偏心,你不爱我了。”唐益扬还帮着她欺负我,爸爸还站一边看戏,没人爱我了。
我妈终于舍得赐我一个正常的眼神,指挥我爸找了个一次性水杯,往里头舀了八成满的肉汤递给我,“喝吧。”
我撇撇嘴,满心欢喜地喝了一口,就见唐益扬突然一呛,捂着嘴险些把排骨汤喷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怎么一个个尽看我笑话呢。
不过不得不说,有爸妈负责做饭送饭,落到我身上的任务着实轻了不少。以往我一个人,既要照顾他漱口洗脸,又要负责买饭喂饭,还要清洗换洗衣物,购买日常用品,他一生气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哄得不好让他更冷落我。尤其买饭这个活,真是跑断我两条小细腿。
唐益扬现在怀孕快九个月了,差不多是最难受的时候,孩子顶着胃,吃不了多少就想吐,偏偏发生这些事,他瘦得不成样子,医生都说还是着手剖腹产,可他不愿意,一想到要剖就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只能绞尽脑汁地安慰,保证生之前一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让他有力气顺产。可养胖他谈何容易,他吃不下,只能少食多餐地补,我又不忍心让他吃剩菜剩饭,只能一天六七趟往餐馆跑,跑得医院外面那些店主见到我都打招呼。
自从爸妈接手了一日三餐,顺手拿走换洗衣物交给家里洗衣机后,我觉得自己简直得到了解放,腰也不疼了,腿也不抽筋了,晚上睡觉都快失眠了。
黑夜里我轻轻拍着他瘦削的脊背,听耳边传来均匀有力的呼吸声,只觉得幸福得不真实。
他口口声声不原谅我,晚上睡觉却要粘着我。很多时候我只是坐在沙发上回几条消息,喝口水,他就以为我又要睡沙发,便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我,一直到把我盯上床,再艰难地扶着肚子翻个身背对我生闷气。
和以前的他一样爱冷处理,但又不一样了。
如果换做从前的我,这种程度的冷战一定会觉得心烦,别说贴上去哄他,就是同床共枕都嫌烦,指不定抱着被子就分房。但现在我却只觉得心疼。
楚辞虽然言辞激烈,但说得没错,我把对唐益扬的期望定得太远了,他努力向我跑来,我却从没有向他走近一步。他现在冷着我也好,正好给我机会向他走去,或许依然没有他那样荆棘丛生,但能让他少辛苦几步也是好的。
等我们会合的时候,我一定会紧紧抱住他,诚恳地道歉,请求原谅。
“媛媛……”我刷着牙,床上传来他带着睡意的声音。
他每天早上醒来都要找我,起初看不见我会焦躁不安,再慢慢习惯我在卫生间刷牙洗脸,出去找医生了解病情,但还是不能接受我不等他醒就出去买早饭。我这么干的第一天他就生气得腹痛了半天,从此我再也不敢擅自外出。
这是孕期综合征还是拒婚后遗症我不清楚,但总归和我脱不了关系,只能顺着。
我叼着牙刷探出头去,口腔里还有一大股泡沫,“啊?”
“我饿了。”
我含糊不清地问:“今天想吃什么?”
他在肚子上打了几个圈,垂眸想了想说:“都想吃。小笼包,馄饨,豆浆,油条,炒面,生煎包……烧饼。”
我:“……”
“煎饺。”
“……要不然你再想想?”
他摸着肚子开始抉择,我快速漱完口抹了把脸,把他从床上扶起来盯着他看。
我妈做饭水平一流,才三四天就把他喂得脸圆了不少。医生说孩子的营养跟得挺好,就是父体依然不行,一定要多吃营养均衡的餐食,吃多少都行,他已经没希望超重了。
我摸着他突兀的肩胛骨一阵心疼,忽然就想带他出去吃一顿好的。
“等我一下。”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思考早饭,也不问我出门干什么,直到我欢欢喜喜地回到病房,才诧异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高兴?”
“我带你出去吃呀?医生说注意安全就行。”
他眼睛一亮,缓缓笑开了,“好啊。”
太久没有出来走动,他每一步都走得分外高兴,脸上的笑就没撤下来过。我往他嘴里塞了个生煎包,他嚼着嚼着眼睛又弯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好吃吗?”
“好吃。”说着又喝了一大口豆浆。
我在心里暗暗盘算,他今天心情应该不错,求婚成功几率或许能上涨五个百分点。一想到他答应结婚,我顿时踌躇满志,又往他嘴里塞了个饺子。
回医院的路上遇见张敬竹,见唐益扬拉着我神采奕奕不由“啧”了一声,“你发财了?”
唐益扬挑了挑眉,“那你不如祝我多发几篇文章。”
“嘁,你要那几篇文章有什么用?发不出来就回去继承家产得了。”
唐益扬露出礼貌友好的笑容,张敬竹便低头看了眼手机,急道:“来不及了,我先走了,你们吃好喝好玩好,有什么事找我爸就行,我忙着呢!”
张敬竹匆匆就走,唐益扬忽的开口叫住他:“敬竹,什么时候聚一聚吧,我有话对你们说。”
张敬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比了个“OK”的手势,“你定就行。”
唐益扬眉眼温软下来,看着张敬竹的方向片刻,又握紧了我的手,“走吧,我累了。”
我忙扶着他回了病房,他躺在床上合眼休息,我坐在床边给他按摩浮肿的四肢。自从撤了营养液,他的手脚很快又肿起来,一按一个坑,久久不能恢复。明明瘦得皮包骨,看这浮肿的样子倒像是胖了不少。他总盯着自己的手脚叹气,说不好看。
“还难受吗?”我揉完小腿抬头,见他眉心蹙着,以为又是哪里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困了。”
“先别睡!”我赶紧把他晃醒,他略有不满地看向我,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声音嗡嗡的:“干什么?”
“求你件事呗。”
他稍微清醒了些,看我半天问:“什么?”
我赶紧从包里摸出戒指盒,小心地当着他的面打开。
“虽然有点草率,但是我想了很久了,我今天实在忍不住了……阿扬,你能跟我结婚吗?你……你不用急着回答,你可以好好想想。”
唐益扬愣住了,一扫眼底的迷茫,脸色竟然阴沉下来。
“不用想,不能。”
他的语气很冷,好像之前我们之间的温存都是我一个人的幻觉。我吓得心凉了半截,低头咬住下唇,难过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的嘛……”我苦笑。
幸好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不至于当场大哭。但被冷淡拒绝的感觉还是不好受,我合上盖子叹了口气,心道下次继续,抬眸时却见唐益扬古怪地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
“怎么了?”
“没什么。”他又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既然他累了,我也不忍心打扰,替他掖了掖被子就走出病房给老吴打了个电话。
唐益扬出事以来我都没有联系过她,等把所有事情讲清楚并在求婚一事上再三确认严肃认真后,老吴在电话那头轻松一笑:“汤圆,不愧是要做妈妈的人了,长大了啊。”
一时间我竟不知她是不是在夸我。
“你是在损我吧?我听出来了。”
老吴笑得排山倒海,“我明明是在夸你!不过说真的,唐益扬心里一定有疙瘩,你多求几次,让他看到你的诚意。他心里不难受了,自然就答应了,你会成功的。”
“我知道啊,我原本也没有一次就成功的预期。”
“加油!汤婆婆!”
“滚!”
和老吴插科打诨一场,心里好受了很多。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把“持久战”三个字印在了脑门上。
在外面耗的时间有些久,我以为唐益扬已经睡了,手刚搭上门把却听到里面传出细微的哭声。VIP病房隔音效果很好,如果能在外面听到声音,我都不敢想他哭成了什么样。
心尖一颤,我忙开门跑了进去。
唐益扬背对着门缩在床上抱着自己,哭得身子颤抖不止。他的哭声仓皇又绝望,由于哽咽有些断断续续,喘不上气似的,还带着几声干呕。
我的心绞成一团,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成了这样。
“阿扬?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我把他抱起来圈进怀里,他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猛地扎进我怀里,更为崩溃地痛哭。
他哭得说不出话,紧紧抱着我,好像我要跑了似的。
“不哭不哭啊,我在呢。”我拍着他颤抖的背脊,难受得鼻子发酸。唐益扬多骄傲的人呐,什么时候这样崩溃地哭过?记忆里连我这样懦弱无能的人,上一次这般痛哭都停留在初中。那时我妈不慎一脚踩死了我的小仓鼠,我也是这样哭得几乎断了气。
可他为什么要哭?我无意中也踩死了他的小仓鼠吗?还是梦到了什么悲伤的事?
我心疼地拍着他的背,想等他冷静下来,可他却越哭越厉害,忽然压着胸口推开我扑向床边,拉过垃圾桶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
“阿扬!阿扬你怎么了?”
他说不出话,只是趴着呕吐,肚子都被压得变了形。我想把他扶起来,却被他推开,只能改而不停顺着他的背。
他把没有消化的早餐吐了个干净,才脸色苍白地被我抱回怀里,仍然一抽一抽地哭。
“不哭了不哭了……肚子疼吗?”我抽了纸巾给他擦脸,担心地摸了摸肚子。孩子动得有点厉害,他的脸色很难看。
他摇了摇头,拉着我的手盖在腹顶,渐渐冷静下来。
“你去哪里了?”他清了清嗓子问我。
“我给老吴打了个电话。”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气?”他好像很怕我生气,总在向我确认,奇奇怪怪的。
他拨了拨我的手指,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答应你的求婚……”
“啊那个啊……没有生气,就是有点失落而已。不过我有心理准备,毕竟我先拒绝你一次嘛,你总要拒绝我一次,心里才舒服。”
“那你还会向我求婚吗?你还会离开我吗?”他的声音更小了。
我听得好笑,蹭了蹭他的发顶向他保证:“我来之前就想好了,你一天不答应我的求婚,我就求一天,你一年不答应,我就求一年,一辈子不答应嘛……那我去奈何桥继续求呗。”
他终于破涕而笑,拉了拉我的手道:“我困了,你陪我睡觉。我想听故事。”
“好嘞。”我把他放回床上躺好,爬到他身边圈住了越发臃肿的腰腹。
“睡吧,妈妈说今天煮鱼汤。”
他的手臂搭在我腰际,眼含笑意:“你喂我吃吗?”
“好啊,那你多吃点。”
“好。”他闭上了眼,唇角带笑。
我静静地看着他纤长的睫毛,等了一阵还是没忍住凑过去,珍重地亲吻了他的眼睛。
——
唐老师:想要很多次求婚,不然我就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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