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港湾

番外 港湾(汤圆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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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唐益扬总回来得很晚,下班后还要去公司处理事务,能在孩子们睡前回家已经算早得很了。
哄睡两个孩子已经过了十点,我疲惫地倒进沙发看电视,心里盼着可别又让我等到睡着,我还想看他一眼呢。
电视音响微弱地传出年轻丈夫怒气冲冲的声音:“我结婚我就是为了轻松省心,就是为了过踏实日子!结果现在呢?”
年轻的妻子一脸难以置信,眼里含泪绝望地问:“你跟我结婚就是为了轻松省心?”
丈夫问:“这有错吗?都说婚姻是避风港,谁结婚谁成家不是为了过踏实日子啊?”
妻子歇斯底里破口大骂:“你这话就是放|屁!都想避风谁当港啊!你工作上积极主动,在可可西里扎两个月都不嫌累,为你那惹是生非的弟弟,冲锋陷阵不嫌难,唯独回到家到我这儿,最好一潭死水,凭什么啊!”
心念一动,就听到门口响起按密码的声音。心思已经飞到了门口热烈欢迎,可身体却累得一动都不想动,我只是歪过头看向门口方向,做好了撒娇的准备。
玄关处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唐益扬沉着脸走进客厅,只看了笑得像花一样的我一眼,扯了扯嘴角,一声不吭进了书房。
我撒娇的笑容僵在脸上,一寸寸垮塌下来,继而和他一样沉下了脸。
叹了口气。
公公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这才需要唐益扬两头跑,忙得家都呆不了几个小时,更别说陪孩子了。我心疼他,却也知道什么都帮不了,只能在他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我还是当年傻里傻气的汤媛媛,却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汤媛媛了。我知道男人需要独处的空间,就像女人需要闺蜜吐槽不顺心一样。他需要一个人,静静消化沉重的压力。
既然他进了书房,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钻进浴室迅速洗了个澡,吹完头发出来时听到了书房门开启的声音。唐益扬脸色依然不好,低垂着头揉着眉心,看见我时眼里忽的泛起了红。他有些急切地朝我走来,张开双臂把我紧紧箍在怀里,胸膛起起伏伏,声音似有哽咽。
“让我抱抱。”
我回抱住他,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等了一会儿问:“去沙发上坐着好吗?让我好好抱抱你。”
他轻声应了,和我在沙发上抱作一团。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两个人静默无言地互相依靠着,我忽然又想起电视剧里让我有所触动的那句话来。
“都想避风谁当港啊?”
当年的我们就是陷进了这个错误里,才导致险些不可挽回的结局。
但现在,再也不会了。
“媛媛。”他终于打破了沉默,无精打采地叫我。
“嗯?”
“哄哄我吧。”·
我摸着他有些长了的头发,又心疼又好笑。
“我的宝贝不开心了?是压力有一点点大对不对?没关系,爱你的老婆一直陪着你,我们什么都不怕。大不了让爱你的老婆养你呀,就是生活质量会下降那么一大截就是了。要是我亲爱的老公不介意,我很愿意养你的。我的老公那~么优秀,真是让我又爱又崇拜,我怎么这么幸运遇到了你呢?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地球?快让我亲亲,再抱抱。”
唐益扬在我怀里咯咯笑起来,稍微放松了身体,闷闷道:“我饿了,你给我做点吃的好不好?想要有汤的东西。”
我又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等他恋恋不舍地从我怀里起来往浴室走去,也立刻起身进了厨房,煮了一碗鸡蛋面。面在凉开水里泡着,汤在锅里热着,等他洗完澡出来,再混到一起,才不会粘成一团。
这个澡意料之中十分漫长,我都怀疑他在浴缸里睡了一觉,才见他头发湿哒哒地出来,穿着浴袍冲我轻笑。
“你先回房吧,我吃完就来。”
“真的不用我陪你?”
他坐下沉默了几秒,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还是陪陪我吧。”
我们又沉默起来,偌大的家里只剩下他吃面发出的细微声响,安静却又温暖。
吃完夜宵回到房间,我们靠在床上拉了会儿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扭头看着我问:“你说我要不要答应爸?”
我愣了愣,想了片刻才道:“那你怎么想的?”
“我不是很愿意。如果我愿意回公司,大学时就不会转专业。”
“那让你动摇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他拉着我的手紧了紧,“爸爸年纪大了,今后只会越来越坚持不住。我身为人子,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我觉得爸爸说的也在情理之中,他为唐家贡献了一辈子,唐家的产业不能断在他手上,他会承受不住。”
我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
公公病了之后,每每我们去看他,他总会期待地看着唐益扬,希望他能离开学校回家继承家业。唐益扬总说想想,一拖就拖了半年,公公实在急了,最近有些逼他的意思。又逢唐益扬在评教授职称,两边一起乱,他实在有点坚持不住,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
“两边一起顾可以吗?”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这对任何一方都是不负责任,尤其是学生。而且我也不想冷落了你们。”
我又叹了口气,“就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吗?”
他也叹了口气,把我搂进怀里吻了吻额头,反过来安慰我:“我再想想吧,你别操心了,先睡吧。”
我窝在他怀里,替他愁得睡不着,却不想不过十多分钟,他已经呼吸均匀,竟然睡着了。
我又心疼起来。累成这样,可怎么好啊。
大清早我醒过来时他已经起了,正在洗手池刷牙,一边刷一边干呕,脸色十分憔悴。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他吐得眼里发红,摇了摇头回我:“有点难受,睡不着了。”
我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背,不知该怎么办。
“压力别太大了,总会有办法的。”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知道。我的安慰总是苍白又无力,自己听了都嫌弃。
“媛媛,如果我去了公司,冷落了你,你会不高兴吗?”
他突然这么问,我一时怔忪,反应过来后有些想笑:“如果真的忙成这样,我就自己去玩,不带你。”
他笑起来,点了点头,看来是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接到张敬竹电话时我正在开着一个小会,看着手机屏幕上“张敬竹”三个字,心里直觉不好。该不会唐益扬把自己忙进医院了吧?
“汤媛媛。”他直入主题,“阿扬在医院,你来一下。”
“他怎么了?”我站起身,朝下属们挥了挥手示意各找各妈,握着电话就开始收拾东西。
“在公司开会时晕倒了。检查有点问题,你快来一下。”
心里咯噔一声,我急忙拿了东西就跑,脑子里闪过好几种不治之症,慌得差点闯红灯。
怎么了?癌症?白血病?早上说难受,还吐了来着……难道不是压力太大引起的,是得胃癌了?
慌慌张张跑到张敬竹给的病房号,唐益扬已经醒了,靠在床头精神萎顿,见到我来只扯了扯嘴角,并不怎么高兴。
我心里更慌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唐益扬嗔怪地看了眼一旁憋笑的张敬竹,拉着我的手盖在小腹处道:“没什么事,就是又有了。”
“……”我愣了愣,有点反应不过来,“有什么了?”
“吓傻了,脸都白了,脑子也白了。”张敬竹翻出一张B超单给我看,上面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小东西,“怀孕了,10周了!你们可真糊涂,都生了两个了,还这么无知无觉的。”
我后知后觉笑出声来,捧着他的手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竟然哭了。
“吓死我了你!我还以为……”担忧化作无尽的喜悦,剧烈的情绪翻转之下,我气得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疼啊。”口中说着疼,他倒是没抽开手,只是任我咬着,眼里含笑。
“你要吗?”他问我。
“要啊!”说完觉得不对,改口又道:“你不想要的话,我们就不要了。生孩子太辛苦了,我舍不得你。”
他终于一扫之前的沉郁,多日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红润来。
“我还以为你不想要。那就好。”
我才想起,生完唐笠舟后他昏睡了两天两夜,那时我哭着说再也不生了。原来他在担心这个啊……
“高龄孕夫啊,可要小心点,好好休息,别什么事都冲锋陷阵的。”张敬竹适时提醒了一句,我才想起他是在公司晕倒的,不禁又忧心起来。
“阿扬,那你公司的事……”
他拉着我的手笑:“既然有了这个孩子,我当然不会再勉强自己了。我已经想好了,公司先交给专业CEO打理,爸爸身体好起来后我帮着他处理处理事情,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了,如果有人想接手,就让他们接手,如果没有,那我们就不要了。”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偌大公司说不要就不要,好像丢弃一个无聊的玩具一样随心所欲。
“听你的。”反正我也不懂。
公公得知唐益扬怀孕的消息高兴得合不拢嘴,听到他的决定也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叹了口气,又安慰自己似的对婆婆道:“我的孙子孙女,一定有人对经商感兴趣。”
唐益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戳破老人家的美梦。
虽然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目前为止,唐悦心和唐笠舟还没有表现出对经商的兴趣,一个整天唱唱跳跳,一个整天拆挖掘机,看来是没什么希望。
至于肚子里这个……但愿吧。
大概是年龄大了,这一胎闹得唐益扬很不舒服。这还是我第一次直面传说中的孕早期孕吐,搞得我端着纸巾不知如何是好。怀老二的时候他除了能吃没什么别的毛病,一路顺畅到了生产,结果胎儿过大难产,生了八个小时才勉强把小嘟嘟生出来,侧切又撕裂,出了产房昏睡36小时,吓得公公高血压发作直接昏倒在病房。
所以虽然喜欢孩子,一想到他又要吃这些苦,还是不太想他生。
看到他吐得直不起腰,更不想他生了。
但我也知道,我们绝口不提的第一个孩子一直是他心里的刺,失去过所以不愿意再来一次,就算吐得喉咙出血,他还是不肯放弃这个小家伙。
好不容易熬过了孕吐,他终于慢慢缓过劲来,什么都想吃,恨不得嘴里一刻不停地进食。但有嘟嘟惨烈的先例,我和前来照顾孩子的爸妈都不敢放任他吃得太过随心所欲,为此他总是和我置气,一言不合就冷脸不理人,委屈得好像我一粒米都不给他吃一样。
我笑话他气性真大,肚子里的宝宝就叫哼哼吧。他瞪我一眼,我无辜地眨眼:“老二叫嘟嘟不就是你那会儿老是噘嘴耍脾气么?”
他气得扶着腰就走,哐的关上了门不许我进去。
半个小时后我手机里收到一条消息:叫笑笑。
我妈说我躺在沙发上笑得像个智/障。
笑笑六个月时,正值心心期末考,虽然是小学的孩子,但她和唐益扬如出一辙的争强好胜,不考第一回家就哭,我们都拿她没办法,只能揪秃了头辅导她学习,顺道念经似的在她耳边说不考第一的好处。唐益扬挺着肚子站在一旁看我抓耳挠腮,好笑道:“妈妈从小到大没考过第一,你看她现在不也很开心吗?”
我瞪他一眼,扭头对心心道:“别听你爸瞎说,妈妈小学的时候还是考过第一的。”
心心一脸嫌弃地看着我,把我往外推:“妈妈,我想要爸爸教我写作业。爷爷说爸爸从来没考过第二名,我也想和爸爸一样。”
“……”我收拾了东西就走,给父女俩腾地方。
心心睡前缠着我给她讲故事,我拿着故事书讲了半小时,看着孩子安稳的睡脸忍不住亲了一口。四下安静,我听见浴室的唐益扬正在喊我,忙起身去给他擦身体。
其实现在他的肚子还算不得很大,行动还比较灵活,但他爱撒娇,每每泡完澡都要等我给他擦,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骗子样。
进浴室时里面还氤氲着浓重的水汽,唐益扬沉着脸浸在水里,见我进来眼里更多了几分怨气。
“怎么了?”我拉过一旁的浴巾要给他擦,他却伸手把我推开,冷声问:“我叫了你十分钟,你干什么去了?”
“我给心心讲故事呢,没听见嘛。”
他不依不饶:“是没听见还是装听不见?嫌我麻烦了是不是?躲着我是不是?还是嫌我大着肚子难看,不想看我了?”
“……”又开始了。
“没有没有,真的没听见。乖,起来擦干睡觉了。”
他瞪着眼看我,眼眶红红的,我就知道要糟。
“你敷衍我,你越来越敷衍我了。”
“我没有。”
“你就有!”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冲他大声喝道:“起来!”
他被我吓了一跳,眼眶愈发通红,倒是磨磨蹭蹭地撑着我爬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让我擦干,冷着脸不说话。
“四十岁的人了,还整天孩子似的撒娇卖乖的,也不怕你儿子女儿看了笑话!你笑话我不考第一我还没计较呢,你唧唧歪歪屁话这么多!我要是敷衍你,还会巴巴地过来给你擦?胳膊抬起来!你吃别的男人的醋就算了,自己女儿的醋也吃,像什么爸爸!”
我骂爽了,把浴巾往地上一丢,抓起一旁的浴袍道:“配合点!”腰带松松一系,干毛巾抓过就扔到了他头上,“出去睡觉,我要拖地了。”
等我收拾完浴室出去时,却发现唐益扬并不在床上,找了一圈,只有婴儿房房门紧闭,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还在气头上,心想婴儿房什么都有,也不会冻着他,便转身回了卧室,想着两个人都冷静冷静再说。
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气消之后只剩满心的后悔。他是被我宠坏了,可我哪里不是被他宠坏了呢?明知道他吵架半小时憋不出个屁,还泼妇一样只顾着自己爽,他一定委屈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了想,发了个消息:对不起。
他不回我。
“回来睡吧。”
他还是不回我。
“我去接你?”
算了,爱回不回,不回拉倒。我倒头就睡,可床上空荡荡的,总觉得有冷气往脖子里钻,我只能又爬起来,捞过手机刷乎乎,试图让家庭伦理问题催眠自己。
刷着刷着首页上蹦出个问题来——三胎六个月了,老婆为了哄女儿睡觉不给我擦身体,我赌气说了她几句,她骂了我,是我错了吗?
下面是几段具体的事情描述,当然满满都是委屈。
我仔细看了看一些高赞回答,一边指责老婆不该情绪失控,一边又教育三胎六个月的老公别太作。当然也有直接劝离婚的,说老婆一定是厌烦老公这个大肚男了,渣女云云。
我看得好笑,翻身下床去了婴儿房。房门没锁,屋里熄了灯,隐约能听见唐益扬抽泣的声音。
“阿扬?”我摸黑钻进暖和的小帐篷,摸到他软乎乎的肚子,轻轻揉了几下,就被他拍开了手。
“我错了,我不该凶你的。你也知道我嘛,冲动,冲动完就后悔得不得了。你说我怎么这么坏,竟然凶你。要不你打我?咬我也行。”
他的抽泣声大起来,却还是犟着不理我。
“三胎六个月的老公,你不成器的渣女老婆来认错啦,真的不能原谅吗?”
他猛地扭过头,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依稀能看见他尴尬羞红的脸。
“你……”
“三胎六个月了,老婆为了哄女儿睡觉不给我擦身体,我赌气说了她几句,她骂了我,是我错了吗?”我好笑地亲了亲他的侧脸,“你说你错了吗?”
他“哼”了一声,“没有。”
“那就没有。”
他又去看手机,估计是看那些回答看上头了,脸色渐渐好转。
我正想趁机把他劝回卧室去,他突然身子一僵,急急喘了几口气,呜呜几声哭出了声。
“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了?”听说生气会动胎气,可别被我气出个好歹来了。
“你看!”他把手机屏幕拍在我脸上,我移远了些,才看见是一条简短的回答:
既然三胎六个月,按照一般情况来说,应该三十多四十出头了吧?那我姑且叫您一声叔叔。
叔叔,这个年纪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年轻了,您还愿意给您太太生三胎,说明你们平时感情不错。您太太哄孩子睡觉,也不是甩手掌柜。。六个月身体也不太重,当然不排除您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的可能性,但您太太每次都给您擦身体,按您的说法,平常都对您无微不至,那说明她很爱您。
所以叔叔,您有没有考虑过是您太作了,让她忍无可忍了呢?虽然怀了孕性格会变得易怒,但这不是您作天作地的理由。
又或者,您只是来别样地秀个恩爱?
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我眨了眨眼,点头:“有道理。你就是秀恩爱去了,是不是?”
他怒目瞪着我,指着屏幕上的字恶狠狠道:“他叫我叔叔!”
“……”我差点笑出来,忙扔了手机把他抱进怀里,“哥,扬哥,益扬哥哥,不生气不生气,人家说不定才二十出头,我们不跟他计较。”
他又在我怀里生了会儿气,狠狠推了我一把:“我饿了,我要吃心心的小馄饨。”
“心心”两个字强调得特别重。
“……好的。”
如果早知道高龄生产会让他受这么多罪,当初就该狠狠心把孩子打了。八个月开始他的腰就疼得坐不住,一天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躺在床上,九个月去产检,又查出羊水浑浊,直接被扣下催产。他的身子早已不像年轻时那样耐疼,躺在病床上痛了一天一夜,整个人都疼得抽/搐呕吐,生产条件却迟迟达不到,最后被医生拖进手术室剖了腹,剖出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这次生产实在伤了元气,他迟迟没能恢复,公公便也没再提让他接手公司的事,他白着脸还冲我笑,说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还因祸得福呢,吓死我了!”
“我觉得挺好,那你以后就不会再气我了。我这么辛苦给你生了个孩子,你要是再气我,就是没良心。”
“是啊是啊,以后我要是冲你发脾气,你就撩起衣服给我看你的疤,我要是再敢顶嘴,我爸妈都得把我打死。”
他高兴地笑,扯着了刀口又痛得冷汗直流。
“媛媛,笑笑跟你姓吧。你给她取个名字。”
我想了想,悦心和笠舟都有随心所欲的意思,那就随心所欲到底吧。
“汤恣意?”
我随口一句,唐益扬竟然一锤定音:“好,就这么定了。”
“……”
大概是孩子们名字的寓意都太随意,长大后果然一个比一个任性妄为,和他们的爸爸如出一辙,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番外 终途(汤圆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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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有西沉处,人有黄昏时。回顾这一生,有悲有喜,有怒有笑,倒也十分圆满。最满足的不过三件事,父母寿终,子女幸福,还有,他还在。
我和唐益扬这一生,从我24岁开始交轨,磕磕绊绊,不知不觉竟已快七十年。我们养育了三个优秀的孩子,他们有想法,有能力,在各自的领域都算得上十分出彩。曾经只爱唱唱跳跳的唐悦心,最后如公公所愿接管了唐家产业,老人家临终时拉着她和她丈夫的手,眼里泪光闪烁,一个劲地说好孩子,好孙女。幼年时老爱拆挖掘机的唐笠舟,也没有走上学机械的道路,反而和他父亲一样进了高校教书,不过专业是核物理。最小也最受宠爱的汤恣意,果真活得和我们期盼的一样恣意张扬,不顾我们劝阻任性地考了导演系,现在成了一位小有名气的民俗纪录片导演,一年到头扎在外面,难得见上一面。
虽然这些职业我和唐益扬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赞同,但见他们都很快乐,还是没有说什么。他们的人生是他们的,我们插手过多,就是越界了。
“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别让他们操心,就足够了。”他总这么劝我,却还是偷偷抚摸忙得见不着面的儿女的相片,一听说孩子们要回家来,提前一周就开始想菜单,好像之前豁达劝人的是另一个人。
“那你就说我身体不好,让他们多回来看看。”我开玩笑道。
他瞪我一眼,生气道:“要身体不好也是我身体不好,可不能咒你的。”
我觉得好笑,“开玩笑而已,怎么还发脾气了?我不说了还不行?”
他斜眼不满地看了我好几眼,见我没有哄他的意思,巴巴地走过来拉我的手:“不要开这种玩笑,成真了你要我怎么好?”
看着他真切的担忧,我再也笑不出来,转而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他枯瘦的手歉然道:“我不说了,去买菜去。”
他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去厨房拿了菜篮子,高高兴兴地拉着我走。
可我还是病了。
人不能不服老,活到这个年岁,说实话已经够了,只是舍不得他。
记得有一年春天,那时还没有笑笑,我哄睡了两个孩子,进书房给他送一杯热牛奶。他正开着视频会议,已经到了最后的闲话阶段,我一眼看见了屏幕上一对精神矍铄的老人,激动地凑上去喊:“这不是陆先生吗!”
他眼疾手快关了摄像头,无奈地看着我:“我开会呢,你先出去。”
我撅了噘嘴,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心里全是对陆先生夫妇的羡慕。
好歹是文学院毕业的,再学渣也听过陆先生的大名,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看见真人,还顺道看见了他的老伴。
暖黄的灯光下,陆先生把他的夫人护在身前,一直手搭在她的肩上,冲摄像头笑得像个青涩的少年。
好羡慕,这就是白头偕老吧?
我独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唐益扬就进来了,看了眼一旁小床里酣睡的嘟嘟,替他拉了拉有些歪掉的小被褥,扭头问我:“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我拍了拍身旁,他听话地爬进来,顺手把我捞进怀里,轻嗅我的头发,又问:“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陆先生和他夫人多少岁了?”
他显然有点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顿了顿才道:“他说他88岁,马先生85吧。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羡慕。”我扭头看他,“你们搞文科研究的是不是都长寿?我大学的时候,书法老师说搞他们这一行的都活得很长,因为心态平和。”
他失笑揉我的头,“你到底要说什么?”
“就是……你记不记得我之前看了一本小说,里面男主英年早逝,留下女主一个人独活了二十年?”
“啊……我记起来了,就是让你哭得大半夜不睡觉,抱着我非要跟我讲剧情的那个?是不是生了三个孩子结果只活了老大那个?”
我连连点头:“就是它就是它!”
“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趴在他怀里,想起我亲爱的褚褚心里又难受起来。
“我就是……”突然有点害羞,“想和陆先生马先生一样,和你一起活得很老很老,白头偕老那种老!牙齿掉光了的那种老!我可受不了一个人独活二十年……”
他怔了怔,无奈地笑我:“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我们活几岁呢?”
他声音里的笑意愈发浓了:“这可不是你想活几岁就活几岁的。”
我佯怒打他的胸膛:“哎呀!幻想一下不行吗?你配合一点!”
“好好好,那活多少岁呢我亲爱的老伴?”
我认真想了想,嘴里碎碎念:“不能活太短,也不能活太长,白发人送黑发人就不好了。”
“那就活90岁,我活93岁,好不好?”
“嗯?为什么你比我多活三岁?”
“我比你大三岁,你忘了吗?”
“……”过着过着,谁还记着年龄差呀。
他比我更认真地幻想起来:“90岁的时候,孩子们都还在中年,心心差不多退休了,其他两个还在工作,身体健康,不会承受不住父母离开的打击。我们能看见孙子孙女,幸运的话还能见到玄孙,还能听他们叫一声太公太太。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们再活下去不仅自己生活质量下降,还会打扰孩子们的家庭,也不好。最好啊……”他停了停,轻笑起来,“最好我能在你离开前一分钟先你一步死掉,那我就能去下面接你,黄泉路就能一起走了,你也不会害怕。”
我眼眶发烫,拍了下他的手嗔道:“你想得美,哪有这么好的事。”
“是你说幻想的。”他吻在我头顶,温柔得像三月的风,“那就这么约好了,我们都要努力活着,健健康康的,活到你90岁的时候,了无牵挂地走。”
我偷偷掉了滴眼泪,和他拉钩上吊。
那时的我只当这个约定和“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样,只是图个意思,没想到一眨眼,竟真的实现了一半。
病了三年,居然还能熬到90岁,只是如今身体越发不好,只能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了。
唐益扬一直陪着我,颤巍巍地给我洗脸,擦身体,喂饭喂药,他能做的都不愿意让护工做,我劝他几句,他就装听不见,浅淡的眼里染上几分红,固执地继续照顾我。
可他也老了,昔日挺拔的身体早已佝偻,面容暗黄,皱纹遍布,连最漂亮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浑浊,哪里还能费心费力地照顾我呢。
最近我明显觉察到了他的力不从心,怕他出事,忙喊来心心强行带他离开了医院。
“你去家里休息一天,去听听邻居间的故事,回来讲给我听,好不好?”
他不舍地看着我,握着我的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等我啊。”
我朝他挥挥手,门被关上,才累极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原来人之将死,自己真的很清楚。
我知道,我怕是撑不了几天了。
只求他能好好保重,没我的日子也要高高兴兴地过。
唐益扬回来得比我预料中早,外面天还没黑,他就急匆匆进了病房,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嘴唇都在颤抖,抓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你再等等,我找到了好东西,你再等等。”
他又只身出门,背影竟透出几分凄楚。
“爸!你慢点!”我听见心心的声音,脚步声杂乱,像是来了许多人。
勉强睁开眼睛,三个孩子都到了,泪眼朦胧的,想是也明白了即将永别,来看我最后一眼的。
我想说些什么,可短短半天,竟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我要离开他了。
有一个花里胡哨的氢气球轻飘飘地停在半空,随着唐益扬的动作左摇右晃,是一只颜色艳丽的米老鼠。我顺着丝线看去,他正轻手轻脚地把线绑在我手掌上,绑完了与我的手交握在一起,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没找到你求婚的那种气球,只有这个,你别嫌弃。”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满是眷恋,有泪水滑落松弛的脸庞,他没顾得上擦自己的,伸手替我拭去了,声音透出十二分的轻快:“有了这个,就不怕把你弄丢了。”
我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对上他含笑的眼睛,一切便都明晰。
我冲他轻笑,他高兴地握紧了我的手,趴在我床边低声说:“媛媛,我有点累了,我先睡一会儿。”
几个喘息后,用力抓着我的手轻轻一松,我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觉得这样的结局已经圆满的就可以不看下面了,觉得不够就继续————
我连忙用尽所有力气回握住,意识云雾一般越来越淡,我看见了久别的爸爸妈妈,他们拉着手站在远处,笑意盈盈,似乎说着什么,唇齿张合,却没有声音。
刚想跑过去问个清楚,他们却指了指我身后,身形开始模糊。
我转过身,看见了唐益扬。
他笼在一片光晕里,佝偻的身子渐渐挺直,松弛的皮肤慢慢紧致,眼睛一点一点变得清明,最后变成了初见的样子。
温润,儒雅,俊秀。
我惊异地看着他,看见他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我自己,也是一副青春年少的模样,扎着一个滑稽的小揪,一脸懵懂。
“媛媛,我没有骗你吧?”他得意地眨了眨眼,我却眼睛发酸。
望向来路,能看见阳间,孩子们在尸身前围了一圈,捂着脸擦着泪,没有悲痛欲绝,只是不舍怅然。
气球依旧稳稳地停在半空,大大的笑容,像是在为我们送行。
“孩子们会好好的,我们走吧。”他拉着我往前路走去,我擦了擦再也流不出的眼泪,熟练地跳上了他的背。
“背我。”
他笑着托了托我的大腿,在一片黑暗里,大步往前。
今后,就是来生了。
--------彻底完---------
感谢大家的喜爱和支持,唐老师和汤圆到此就彻底结束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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