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中缺乏医疗设备。军医手忙脚乱地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才敢在吕蒙震天响的咆哮里保证“会长虽然昏迷，但暂时无碍”。
至于这个“暂时”有多久，他无论如何也不敢下定论了。
孙权早就回了自己营帐里去处理军务。甘宁再怎么怀疑周瑜呕血昏迷跟他有关，也没有去当面质问的胆子，只能含含糊糊地先安抚住哇哇乱叫的吕蒙，夜里跟吕蒙轮流守着周瑜。
换衣服、换床单、换被子、擦洗。甘宁忙碌了半晚上，总算把营帐里收拾干净，才在来回叮嘱吕蒙后回去睡觉。
吕蒙毕竟年纪小犯困，有决心没毅力地瞪着眼睛发呆了半个小时，就托着下巴头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最终惊醒他的是杯子落地的碎裂声。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敌袭？”
吕蒙差点摔下椅子，摆好架势四处张望了一圈，才听见周瑜低声道：“不要吵……咳，……帮我……倒杯水……”
“大哥你醒了！”
吕蒙大喜过望，飞快地扑过去扶他，“大哥你睡了好久！还吐那么多血，我都吓死了啊！”
“你……”
“大哥你现在觉得好点没有？还痛不痛？……喝水！喝水是不是？想喝水就叫我啊，干嘛不出声还想自己倒，明明都……大哥！”
他还在罗嗦个没完没了，被他扶着的周瑜身体一斜，又软倒了下去。
吕蒙吓得魂飞魄散：“大、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啊……我我我，我去喊甘宁来！”
“……不要……吵……”
周瑜低低咳了几声，微弱道，“天亮……还要出战……咳，……不要惊动……咳咳，……咳咳咳……”
“不行啊大哥！”吕蒙撑着他，想走又怕他出事，想大声嚷嚷又怕他生气，一时间急得泪汪汪，“大哥你身上这么烫，烧坏了怎么办！”
周瑜只是摇头，咳得说不上话。
吕蒙不敢这个时候跟他撒娇闹脾气，只好先倒水喂给他喝：“我肯定不惊动别人！我就去喊军医好不好？大哥，……大哥你不要这么拧啊！”
他说什么周瑜都摇头，急得吕蒙差点哭出来，“我也知道那个死老头根本没什么本事！但、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啊！”
“……不要吵。”
“大哥！”
周瑜恹恹的，挥开他，自己撑着床铺慢慢躺回去：“我……睡一会……咳，……就好。”
吕蒙张着手虚扶着他直怕他摔倒：“我不吵，我不吵，我肯定不吵……大哥，我们喊军医过来好不好？”
周瑜合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吕蒙小心翼翼地又喊了几声，看他都没有回应，只好胆战心惊地原地坐着等天亮。
这样战战兢兢的等待显得格外漫长。吕蒙时不时伸手去试试周瑜额头的温度，越试越觉得温度高得吓人，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稳。
煎熬地忍耐了十几分钟，吕蒙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大哥，我们喊军医吧？”
他打定主意，要是周瑜不回答，他就当周瑜默许了。但周瑜却仿佛听见了声音，闭着眼低低呢喃了一声。
吕蒙心急地凑过去：“大哥你说什么？是不是要喝水？还是哪里不舒服？”
“……伯……”
吕蒙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几遍，终于分辨了出来。
——伯符，我难受。
“……”
吕蒙几乎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时间脑子里只剩下“大哥烧糊涂了”六个字在不停地回响。
大哥烧糊涂了……大哥烧糊涂了……怎么办、怎么办！
“大哥！大哥！”
提了音量连着喊了两声也没喊醒周瑜，吕蒙彻底慌了神，跌跌撞撞跑出了营帐。
他一出营帐就撞上了站在不远处的孙权。对方虽然还是那副皱着眉不耐烦的冷淡表情，但这个时候就是最大的救星。
吕蒙根本分不出心思去想他怎么会在这里，嘴巴一咧就开始嚎啕大哭：“二少爷……大哥，大哥他……呜呜……”
孙权原本就晦暗的眼神更加幽暗，推开他自己掀开帐子进去。
营帐里已经不是他离开前那副满床满地鲜血的样子了。唯一没变的只有周瑜，那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感一点都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散。
死神仿佛持着镰刀等候在旁，随时都会冰冷地抬手收割性命。
孙权定定地站在营帐口，隔着数十步的距离注视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周瑜，心里却是异常的一片平静。
他一点都不害怕周瑜死去。
或者说，他甚至觉得，周瑜就这么死了也不错。
——重伤着也好，昏迷着也好，死了……也很好。
就在他身边。
就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死去。
……一个重伤难愈、昏迷濒死的周瑜，对江东已经没有用了。只有死了，才能摧毁关曹的联盟可能，才能促成江东的哀兵必胜。
——死吧。
——就这么死吧。
我……
从来都……
“……是……谁？”
孙权指尖微微一颤。
周瑜半睁着眼看向他，喉咙口发出的全是沙哑低沉的气音，含糊得几乎无法听清：“伯……符……吗？”
“……”
“……伯……符……”
“……”
孙权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里却慢慢露出一丝嘲讽的凉薄笑意来。
他想起了小时候，周瑜落水受凉、最终高烧住院的时候。
他在病房门口犹豫该不该进去、进去了又该摆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在对方睁开眼看向他时甚至一瞬间浑身僵硬得像个傻子。
那时候昏昏沉沉的周瑜说了和现在同样的话。一模一样，简直是无比绝妙的讽刺。
——是我从水里救起你的。
是我从战场上救下你的。
——也是我把你推下水的。
也是我让你伤势恶化的。
——你在医院挣命的时候，大哥还一无所知地在和大乔玩耍啊。
救你伤你的人都是我，但你为什么仍然只想得起什么事都没有做的大哥呢？
——我真是……
恨透了这种不公平。
周瑜高烧得有些混乱，看人的影像都是模模糊糊的重影，勉强分辨了许久，才缓缓地迟疑道：“二……少爷……？”
孙权低低笑了一声：“很失望？”
“……什……咳，……咳咳咳……咳……”
“是我，不是我大哥。你不是很失望？”
孙权翘着唇角，冷眼看着他咳嗽，“带兵来和你会合的不是大哥而是我，在益州作战的不是我而是我大哥，什么事都逆着你的愿望，什么事都做不顺手……公瑾是不是又开始后悔，当初没有杀死我了？”
周瑜呆愣地看着他，还没从他的话里理出头绪，思路就被又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不由自主地蜷起身捂着唇一声一声闷咳。
孙权漠然地注视着他指缝间渗出的血迹。
——总是咳血也没有意思。
最好能咳出心肝肺，他也好亲眼看看，周瑜的心肝肺上是不是也刻着他大哥的名字。
为什么就这么死心塌地……
这么死心塌地地……！
……“你就这么喜欢我大哥吗？”
一句嘲讽刚刚从嘴里说出来，周瑜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孙权就完全怔住了。
喜欢。
喜欢。
没有丝毫的血缘牵连。
总角之交、兄弟之义、知遇之恩、君臣之谊。
会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人、心心念念什么时候都想着一个人、深刻入骨到死也记着一个人。
除了喜欢，
还会是什么？
孙权死死盯着床上咳血不止的周瑜，指甲直刺入掌心血肉中，声带振动间发出的声音隐约带着丝恍然后的惨然：“……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种懵懂无知就生出的爱恋……
这种明明毫无察觉就能心甘情愿把性命交出去的爱恋……！
这种下贱到骨子里的爱恋！
简直让人恶心！
吕蒙哇哇乱叫的吵闹声仍然从背后的营帐里隐隐约约传出来。但仿佛已经是两个世界了，跟他毫无干系。
毫无干系。
毫无……干系。
……毫无……
……
喜欢。
……
怎么可能……
……毫无关系。
……
他一直到今天才终于明白过来……
所有疯狂的嫉妒、妄想的独占、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隐秘阴暗的窥视般的愉悦。
这种让人恶心作呕的、卑微下贱的……
……
从小到大一直想得到的、用尽手段试图引起注意的、始终被人忽视甚至无视的。
……
除了喜欢。
还会是什么。
……
“呵呵……”
孙权单手捂住脸，颤动的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惨笑，仿佛堕入绝境的野兽不甘愿落败的挣扎哀嚎。
——我竟然，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一直这么喜欢着一个人。
喜欢到，想要杀了他，再吞吃下去，直到融入血脉。
……
这样，就永远是我的了。
……
——————TBC
过年没待在自己家，外面的网速好令人忧伤……以及4000字的文又被度娘腰斩好多次- -我真是对贴吧没话说了……
周瑜状况持续恶化ing，二少爷终于明白自己心意了～撒花！
孙二少就是个大傲娇+大BT，嫌弃周瑜恶心下贱神马的……明明心里是在嫌弃自己暗恋得很捉急XDD
不容易啊不容易，十几万字下来终于有一个剖白心意了……
二少爷的脑内小剧场：
丑死了，锉死了，我怎么会喜欢这么锉的一只猫……
不过公瑾如果稍微打扮打扮的话……
二少爷：……
二少爷：…………
二少爷：………………
我也还是无法理解我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只智商情商都捉急的蠢货猫！！（冲水冷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