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假如
[常思颉]
最后记住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遥远的边际处传来的声音模糊而不真切，我好像听见仓促聚集的人潮谈论起“结束”、“完”，甚至是“瘫痪”。
我都要溺死在这阵黑暗之中了，假如不是还怀着一丝对光明的执念。但是如果醒过来的时候，颈部以下完全麻木，变成几乎是新闻中的才会出现的“高位截瘫”，那还不如沉入黑暗的底端。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选择性忘记这惊魂的十几秒，差一点就要上演《死神来了》般的悲剧。假如落地时再偏一点点让脖子完全触地，可能现在，我连叙述这个故事的权力都将被剥夺。
“阿颉，你什么时候回去训练啊。”恢复期间有队友陆陆续续前来探望，不管是面子工程还是真心实意，她们问的问题无非什么时候回归、情况严不严重、恢复情况好不好......要不是我按下性子没有发作，恐怕我真得拍桌子跳起来吼“你们够没烦不烦！”
其实原来，我哪有这么火爆的脾气？不过是我正在极力等待一个人的出现罢了。我只想看看她会以何面目示我，看看她能不能还维持住道貌岸然的完美表情，看看我们清浅恬淡的吕慕，有没有展现出一丝歉疚。
是的，我想知道，非常想。
[吕慕]
爸爸说，我下下个月就可以进国家队了。他叫我打点好行李，把手续证件提前办完，省得到时候匆匆忙忙丢三落四。
“但明明冠军赛之后才开始到省队选拔。”我才问出口便后悔，喂，那可是我在国家队做教练的爸爸。
“我和总教练讲过你很多次了，他也知道你从小按着跳自强项培养，国家队比较需要。”爸爸即使对家人也常常是这样一本正经的官腔，我不喜欢，但也不能说讨厌。妈妈曾经讲过，只要这个奥运周期成绩好，爸爸很可能要接任总教练的。“L省有两个来国家队集训名额，一个是你，一个我定的是高平不错的马琪。”
“唉？可是明明常思颉比她强，尤其是跳马。”我不解地问爸爸。
“你小孩子不懂，说是两个集训名额，L省总体实力不高，留下来的最多一个。我让你从小重视跳马自由操就是为了去国家队可以拔尖，常思颉在你边上，大家的目光都被她吸引去了，你怎么办？”
“哦。”反正，对于爸爸的决定，听从就是了。比如把年龄悄悄加了两岁以便够年纪参加家门口的奥运会，假如查不出来，对我怎么说都是好的。
[常思颉]
改年龄这种事情，大家真是多见不怪。譬如吕慕改大两岁就可以比奥运会了——虽然我也有这样的机会，但是省队的教练说我这种体质适合慢慢打磨，年龄小就把潜力挖干净以后就没上升空间，倒不如展望再下一届奥运，18岁总还在黄金年龄。
但是我哪里甘心看到当同岁的队友风风光光踩着金光大道走向奥运赛场时，我还不一定能摸到国家队的门框。闹自然闹过，但吕慕平时待人不骄不躁进退张弛有礼有度，我的小孩子脾气倒显得乖戾了。
讲起来，对她的嫉妒源自她太雄厚——至少在体操方面太雄厚的家世。国家队的吕鉴成吕导和吕慕是一家子很多人都怀疑着，或者说直接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加上妈妈也是练体操出身，吕慕遗传基因就摆在那儿。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往往就是这样天地之隔。
所以就算嫉妒，我能和她永远和平共处，假如那场，本来应该微小到不用记住的训练成果测试，永远没有发生。
[吕慕]
在省队的时候，教练总喜欢让我帮他拿着记录不同队员跳马踏板摆放距离的表格，按照音序排列的名字，第一个往往是常思颉的“C”。
所以当我不小心注意到摆放位置和表格上记录的数据差的那么大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有谁弄错了我得把它放正”。可我刚刚俯下身，马琪就兴冲冲跑过来说“吕慕吕慕你爸爸来电话了打给我们教练你要不要过去回句话”。
马琪是少数几个我挑明了坦白吕鉴成是我爸爸的队友，如果要一起去国家队集训，私底下关系总得好一点。
“那你帮我拿教练手机过来，我要确定一下这个踏板的距离。”我笑笑，拜托她帮个小忙。
不过与此同时，我脑海里居然回想起爸爸说过的，常思颉的存在，可能会影响到我在国家队的位置呢。我蹲下去，把踏板拉回正确的位置，又纠结着把它拉回来。“没事，既然是教练摆的肯定没错。”我安慰自己。
“喏，你爸爸又打来了。”马琪递给我手机，然后她也蹲下去，轻轻动了动踏板。
可是后来，这通电话让我一辈子都要在脊椎碎裂的噩梦里徘徊。
假如我没有一瞬间的动摇，假如我把踏板拉回正确的位置，假如常思颉没有看见我在移动踏板......
我记得那时候爸爸在电话里说，吕慕，你的集训申请已经批复下来，和马琪一起。而与此同时，当我沉浸于喜悦中，常思颉摔在垫子上，以接近扭曲的方式。
[常思颉]
对，我想，吕慕移动我的踏板，是因为我可能威胁她小公主般众星捧月的地位。
所以我终于在某次队友拜访时说：“我打算以最快最快的速度回去。”回去，当然要“复仇”——虽然幼稚不切实际，但是我必须维护自己应得的东西。
第二年我不负众望进入国家队，首要想法就是看看吕慕那可能精彩的脸色，即便我现在拜她所赐半年没有碰过跳马，我依旧凭借出色的高低杠和平衡木水准高昂下巴走进了国家队的宽敞训练馆。
可惜恰巧吕慕在前一天手臂骨折，欢迎仪式她没有参加，原定她的代表致辞也换成日后将风光无限的沈丹砚。
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