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搬运+更新】这个阿飘不太冷

宋卜宁×魏禾
原帖搬运。非afd选手看这里哦!
首先要说几点:
①这个帖子目前的更新是比afd慢两章。但是直到这个月底都会是日更,就跟平常的帖子一样的。
②考虑到很多人没有afd,一些小伙伴还不能自己赚money等等原因,开了这个帖子。本来我是不打算再开,怕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后来想了想,作为作者,还是要对每一个读者都负责的。
③这个帖子在我月底开学后就会是月更!是真的月更!但是量不会比afd少。
④开帖不易,且看且珍惜!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阵破空般的剧痛后,宋卜宁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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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呆的看着魏禾身后那轮黄嫩的圆月,外头镶着一圈肉桂色的云边,雾似的飘动在她眼前。她伸手要去把心口上那把刀拔出来,却发现怎么也拔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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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
魏禾颤巍巍的叫了她一声,声音忽高忽低的听不真切:“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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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撑着腿呼哧呼哧的喘了两下,看着自己的血滴滴答答流到了魏禾脚边,看着他明黄色的胸前迸射着火星子般的血点儿,还有他身后那轮黄嫩的,镶着云边的.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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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之夜,跪拜祠堂,是他们二人鲜少独处的时间。就在这里,就在刚刚,魏禾用打磨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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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我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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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向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看自己拿刀刺穿她的手,又回头看着那月亮,眼圈渐渐也弥漫起猩红色云雾似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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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看魏禾到底哭没哭,但是魏禾却彻底转过身去了,甚至迈开腿踩下一串串血脚印,颤抖着往前冲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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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这才意识到不对,正想跟上却被绊了一跤,一低头,只见自己脚边卧了三个孩子,正争先恐后的拿手指头沾着她流的血吃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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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惊呆般再抬头,才明白自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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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嘶吼着含着泪看着魏禾远去的背影,看着他遁入巍峨的宫殿,看着他头顶上方,便是那耀眼的硕大的、黄嫩的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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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独自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看脚底下那吃着血的奶娃娃,最大的莫约五岁,最小的看起来还不会说话,有一周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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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孩子抬头也看着她,见宋卜宁不说话,便率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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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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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猛的一哆嗦,尖叫着往后退了一步,倚着她小腿的两个小奶娃娃便一下子跌在了地上,霎时尖锐的哭了起来。宋卜宁濒临崩溃,那个大孩子却一下子猛扑过来,抱着她的腿低低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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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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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伸手想把他推开,却在看到他的脸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那张脸小小的,有着尖尖的下巴,翘翘的鼻子,柔软而长的蝶衣似的睫毛,和魏禾生的相似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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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愣了一会儿,才抖着嗓子唤了他一句。

“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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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鬼娃娃点了点头,伸手把弟弟妹妹都推到了她跟前:“娘…还有弟弟,还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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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西垂,金乌腾起,诺大的皇宫肃杀而寂静。
皇后宋氏谢世,百官吊唁,年仅十岁的独子魏绪跪在父亲身边,恭恭敬敬的朝着那架木棺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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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大的,大的还牵着一个小的,一行四人只愣愣的看着魏禾和魏绪率领百官雪白潮水般的退去了,才脚步虚浮的跟了上去。宋卜宁仔仔细细鉴定了一晚上,确定如今这三个陌生的孩子都是她的亲骨肉——还都是和魏禾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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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陛下这些年产下了的,只有绪儿…”
她颤着手给儿子擦干净了脸上的血污:“告诉娘,咱们是不是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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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点点头:“我们死的时候,娘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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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心口顿时一阵绞痛,一把把他抱进了怀里:“那弟弟妹妹…也都是这些年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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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点了点头:“父亲叫我舟儿,弟弟叫阿喻,妹妹…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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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低头看着怀里那个一岁左右的小姑娘,脑海里又回闪起魏禾那张冷冰冰的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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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儿,这名字倒是很好。”
宋卜宁苦笑了一下:“是娘亲对不起你们。如今你父亲恨极了我,也叫我下来陪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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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娘亲犯了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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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想了想,她犯的错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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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十八岁嫁给了魏禾,当时他还是太子爷,两个人相敬如宾过得倒也安稳,直到魏禾怀孕,宋卜宁才意识到自己是成了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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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日里客气惯了,看魏禾有孕辛苦,便时常陪伴左右,不假他人之手,可在心底里,她不喜欢这个冷面冷心的男子,哪怕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殿主人,皇子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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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儿生的不容易,魏禾挣扎了两天两夜才把他生下来。宋卜宁对绪儿很好,对魏禾却越发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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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规定他爱我,我就要爱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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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二十岁的宋卜宁还是个浪子性格,整日盯着魏禾端着臭脸,一看就是两三年,最终也看的厌烦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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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是绝对不可能的。宋卜宁狡猾的打了个安邦的幌子,跑到边疆去了。在边疆,她认识了许多蓝颜知己,有几个甚至险些爬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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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娘亲做了坏事儿,你父皇知道了,差点就杀了我了。他把我关在了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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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托着腮坐在太和殿门口,身边团团挤着三个孩子:“那时候…那时候…应该就有了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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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舟懵懂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娘亲,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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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摸了摸他的脸,绝望的笑了一下:“是娘亲害了你们…但是抱歉,阿喻和妹妹,娘亲真的是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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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如今是鬼了,整天带着三个孩子在宫里摸索。魏舟时常给她讲魏喻和妹妹的事儿,宋卜宁细细盘算了一遍,在看看这几个孩子的年龄,似乎都是在这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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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她和魏禾可没少颠鸳倒凤,只可惜彼此都恨到了骨子里,只恨不得划烂了对方的血肉,每一次魏禾都疼得死去活来,宋卜宁施虐般吻他,脚踝上的铁锁链哗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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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很久没有回想起十年前的魏禾了。那时候他身体还很好,近几年不知怎么的就直转急下,想来是连着流了三个孩子罢。
宋卜宁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妹妹,牵着两个儿子往魏禾的寝宫去了。这期间他们走过不少宫殿,宫女们全穿着雪白的衣裳,一个个沉默如死尸。她也碰见了以往伺候自己的小福子和四五个陪嫁丫鬟,全在坤宁宫里洒扫,除了一身白衣,都如同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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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遣散了身边的侍卫,独自立在门口,身上还披着雪白的狐裘,尖巧的下巴隐没在细小的绒毛里,掌上端着个镶金石的手炉,微微合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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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上下打量着他,听着他高高低低的咳着,一柄瘦肩抖得像黄昏下瑟瑟发抖的落叶。宋卜宁半月前还和他同枕而眠过,他那时候就时常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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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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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见他几乎要在夜晚的寒风里缩成一团了,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以往在她面前,魏禾总是狠戾蛮横的,很少看到他这样虚弱,这样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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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
眼看着人就要摔了,宋卜宁怎么伸手都扶不住,索性把怀里的女儿交给魏舟,却发现自己的手只是胡乱的在空气里穿梭着,反倒是小福子赶了出来,把魏禾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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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低低喘了几下,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滚”。小福子哪敢真滚,慌忙叫远处的侍卫把他背进了大殿,又叫两个丫头去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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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独自蜷在塌上,伸出一根枯杆似的胳膊,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上细弱的跳动着,被太医来来回回的按了几遍,才摸着胡子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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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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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差点吓得跪下了,魏禾的眼里却顿时反上来好些若有若无的光。那太医还没开口说话,魏禾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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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了。”
说完这简短的两个字,他只眨了眨眼睛,一声不响的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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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从又冷漠,蛮横又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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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心下一紧,这孩子要是打下来,一则她还得再带个啥也不知道的奶娃,二则她生性喜欢孩子,更何况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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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则,魏禾身体已经很差了,又流一次孩子,万一有个什么差池,绪儿还是十岁的孩子,已经没了母亲,不能再没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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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老太医马上磕头劝道:“万万不可!陛下这几年连落了三胎,如今是要掏空自己的身体吗?您还年轻…要千万顾全大局,天下万民还指望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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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么一说,魏禾反而笑了:“我怕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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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医顿时汗毛倒竖,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了。宋卜宁马上求助似的看向小福子,小福子正攥紧了拳头,思索了一会儿,便也跪在了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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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公子刚满十岁,尚且年幼,如今还在西宫修习剑术,等着您明天去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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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往日和娘娘聊天,她便时常提起小孩子的事儿,只说大公子太孤单。如今娘娘走了,您就看在她和您十年夫妻的面子上,留着这个孩子,将来一则给大公子做伴,二则奴才下了黄泉,也好跟娘娘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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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如今只恨不得给小福子跪下了,塌上的魏禾也收敛了声色,沉默的看了看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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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还是那个滚圆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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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眼里淡淡的涌上一丝缠绵的悲哀。
宋卜宁看着魏禾在坤宁宫歇下了,这才带着三个孩子敢去了东宫。他们如今已是魂魄,不知疲倦苦痛,只是一路上,宋卜宁都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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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儿,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要娶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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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舟摇了摇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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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那时候娘才十八岁。你外祖带着娘到了恭亲王府做客,打算许给恭亲王家的世子。你知道贺廷罢,当时他刚刚在边疆打了胜仗,年轻俊朗,几乎是京城所有女子仰慕的对象。娘很早就和他认识了,可那一日不巧,你爹——当时还是太子爷呢,也在恭亲王府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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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舟迷迷瞪瞪的听了一会儿,索性靠在宋卜宁怀里睡着了。宋卜宁背上背着妹妹,手上牵着阿俞,他们也没走到正宫,而是歇在了小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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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身上不累,只是心里累的喘不上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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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捂着脸滔滔不绝的讲着,似乎是在回味她和魏禾走过的这十年。魏禾和她奉子成婚,她便进宫做了皇后。贺廷战死,她便去王府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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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那样顺从的人生,被皇室牢牢掌控着的,不仅是她的身,更是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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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儿出生的晚上,她正坐着马车去给贺廷扫墓。一溜骑兵跑到车前禀告,说陛下受惊临产,娘娘需得马上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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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想了想,问道:“宫口可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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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卫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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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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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一想到贺廷的死,就忍不住怪罪魏禾。本来兵是魏禾的兵,打仗也该是魏禾去打。只是他怀了孕,先皇才让重伤未愈的贺廷再度奔赴边疆,战死沙场,尸首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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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廷不仅是她的青梅竹马,更是她的亲人。魏禾有孕她精心照料,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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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宋卜宁才慢悠悠的回宫,淡定的坐在纱帘外,听帐子里魏禾力竭的呻吟,从容的指挥着来来往往的宫女侍从,把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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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不是没叫她的名字。那天晚上魏禾一直在唤她,在等她,可她忙着和坟头里的贺廷叙旧,喝的竟是有些微醺了。
魏绪出生后,她便给他想好了小字,随后采办满月酒,操持周岁席,也是丝毫不差的。这是她的亲儿子,又居嫡居长,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稚子无辜,她分的清孰轻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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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想,这只是一个皇后该做的,一个母亲该做的,却不是一个妻子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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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心里还是恨的。哪怕她现在是鬼魂儿了。贺廷就是她心里的一块好不了的伤,时间让它停止了溃烂,却从没让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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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是魏禾为了和她成婚,执意留下绪儿的。她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父亲却只能叹息一句皇命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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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看在绪儿和如今的四个孩子的份上,把男女之爱在贺廷身上拔除,却难以忽视那如对兄长般的深刻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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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魏禾,恨到骨子里。却又因着这么些年对他里里外外的伤害,那股恨意消下去些——直到魏禾伸手用刀把她捅了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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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我受够了…”
受够个鬼啊!我还受够了呢!叫什么阿宁?人都没了宁什么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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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咬着牙戾气横生地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再去看看魏禾,毕竟他肚子里现在还怀着孩子。至于那三个孩子,宋卜宁知道他们不可能有危险,就一个个告知了一遍,让他们跑着去东宫玩去了,中午到御花园假山洞子里头等娘,别叫太阳晒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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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搬着胳膊走近殿内,又看见魏禾撑着腰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进了一看,才知道他面对着一筐绣线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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框子很老,线呲了毛,上面摆着的两根银签子也变得又黑又黄,看不出花纹了。宋卜宁努力回忆着,这应该是当初给绪儿打衣服那会儿的东西,不知道怎么跑到魏禾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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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还披着厚厚的大氅,里头穿着云锦的褂子,空荡荡的像一把骨头。宋卜宁低头盯着自己心口处那个血洞,心里头好不容易冒出来那点心疼就消散下去了。
“阿宁。”
魏禾吸了口气,对这线篮子自言自语起来:“阿宁,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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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冷笑了一声,又听他道:“等我生下这个孩子,留给绪儿做伴儿,我就下去寻舟儿,还有阿喻,还有那没定下名字就走了的小姑娘。你不恨我,我也不恨你。我们两相干净,谁也不欠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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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妹妹和阿俞,宋卜宁心里又是一痛。其实她何尝看不出,绪儿起名是千挑万选,登坛拜月而得。舟儿的名和字也都还算齐全,可见在祠堂里是有一块小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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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阿俞,只有那么简短的一个称呼,妹妹甚至连称呼都没有,只有当时舟儿给她起的外号,足可见当时魏禾已经崩溃到什么地步,接二连三的打掉孩子,最后连姓名都取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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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心中无畏,才会万般决绝。宋卜宁想不明白,魏禾为什么会疯狂到做这种一死百了、鱼死网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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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的纠缠磋磨让他丧失了对死亡的畏惧。宋卜宁浑身发颤,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魏禾心里有恨,恨的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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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心神不宁的出了寝殿,默默往回走。太阳已经起来了,她堪堪伸出一只手,指尖便传来尖锐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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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灰色的石板砖上,没有她的影子。宋卜宁呆呆地收回指尖,青紫色的指甲已经被腐蚀掉了,留下细细密密的血管和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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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痛觉,没有泪水,麻木的神经,空洞的心脏,宋卜宁默默忍受着本不应该承受的一切,甚至只能跪在阴影里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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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回去…”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空气里慢慢散开,最终消散在冬日的暖阳下。身边走过两个神色悲苦的女官,端着满满的药膳,就那样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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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猛地抬头,一下子认出这正是她的陪嫁侍女,描朱和点翠。两个人从小在她身边服侍,后来因为魏绪年龄小,而朝廷斗争迭起,她便把最心腹的两人送到西宫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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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现在纯靠着药草续命,这药房的珍奇流水一般往外走…你说这样好的明君,怎么这么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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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实在是娘娘太过分。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清楚吗?这些年咱们没少受娘娘恩惠,她呀,是个重情的可怜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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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也是个无情的瞎眼人呀…只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算是娘娘再宠信,也不能语皇家的是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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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宋卜宁在这边简直要听懵了。她本想追过去,两人却已经走入阳光下,转身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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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站在原地气的干瞪眼,只觉得心里绝望又委屈,她清清白白的,怎么就成了瞎眼的可怜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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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门的钟已经被敲响,太阳渐渐高了。宋卜宁哭了很久,哭到那胸口的血洞都喘的要烂掉,她才扶着墙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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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为了三个鬼儿女,她早就冲进阳光里魂飞魄散去了。宋卜宁肿着眼看着受伤的指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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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绝不相信,那十年前像神佛一样高贵的皇太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殿下,和她相敬如宾的金銮殿主人,如今已经奄奄似黄昏枯草,神思昏聩到这个地步。但如今,她竟有些相信了。
夜半三更,宋卜宁安顿好孩子们,又踏着熟悉的月色来到了帝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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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前刚查出有孕时,魏禾的身体已经衰败到了极点,全靠一服服草药顶着,才勉强架起一副身骨。宋卜宁心里不安,便常常在深夜溜进寝殿,只看见魏禾安静的伏在床边,一头青丝洒满床铺,提笔艰难的书写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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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腹中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正是反应严重的时候。端来的菜色诱人至极,也只能可怜的丢在一边,魏禾一点也闻不得,勉强喝下两口粥便再次昏在床边。就算是这样,夜深人静,他也总是起来,毛笔沾了赤朱色一笔一笔的写,枯竹般的手腕下压着满满一卷黄麻纸,被灯火照的薄如蝉翼,只余珠玑,字字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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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重病在身,整个太医院愁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药房的炉火和帝寝的烛光就像两点午夜的星,昼夜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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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只静静坐在魏禾身边,见他一笔三歇,心里渐渐泛起浓重的不安。她看得出来,魏禾正在燃烧最后的生命去供养腹中的幼子,而他手下日日盘算的,是为绪儿谋划的托孤的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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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写着写着,便要抬手沾一下笔,那样细瘦的腕子,上面伏着青色的血管,看的宋卜宁心惊胆战。寝殿的炉火烧的很旺,但他还是冷的微微发抖,时不时叹一口气,微微缩进被子里,合着眼睛缓一会儿,再起来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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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再铁打的心也要碎了,她微微靠过去些,只见魏禾颤巍巍写下好些叮嘱之语,便知道他这是在给绪儿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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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勿轻信臣子,重用一人,乃至朝野权倾,于帝王不利…宦官一族终为异己,还需提防,只因你年纪太幼,也可借权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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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越看越入迷,身子也越靠越近。等她回过神儿来时,却发觉魏禾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笔,正淡淡的望着她的方向。等她甫一抬头,便正正对上那一双淡泊冰冷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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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睫毛是翘的,又长又软的耷在瞳孔上方,下面是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微发灰的褐色瞳仁,正一瞬不动的看着她。
宋卜宁顿时汗毛倒树,挣扎着就要起身,魏禾却突然伸出手,冲着她空空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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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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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细长的指节就这样擅自穿入了她的身体,脱力一般跌在了榻上。榻上是柔软的被面,宋卜宁却心口一绞,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魏禾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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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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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颤着嗓子叫了她一句。宋卜宁不答,也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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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是你对吧?我刚刚感受到了,你就在我身旁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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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将死之人…总是能感觉到冥间的事情…咳咳,所以你不要生气…我很快就给你偿命,只是现在腹中还有你的孩子,还有绪儿,都叫我寝食难安的,我也不敢早早去了。”
魏禾一字一句的对着空气慢慢吐字,隔了一会儿又咳喘的上不来气,只按着胸口低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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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时时还能听见你的声音,就在耳边,那是好多年前了,你悄悄跟我说,魏禾,我恨你,你这种人,活该是孤家寡人,伶仃一生,不得好死。我想你说的是对的,只是…只是我活不了那么久,也就不能实现你的愿望了,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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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努力的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说过这种话。不过她本就很少对魏禾说话,他记得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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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半年,”
魏禾呆呆地看着她刚刚坐过的地方,唇边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或许也不到半年了…我这身子,恐怕是生不下孩子的,只需刨腹取子便好,留他下来,给绪儿做个伴儿,不然就剩绪儿独身一人,太过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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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拿孩子囚禁了你,你恨我不明不白杀了贺廷,你恨我不让你去给贺廷扫墓,你恨我给不了你自由,还恨我亲手杀了你。”
“可是阿宁,你知道我又有多恨你?那年生绪儿,我想不到你会抛下临产的夫君去找贺廷。我承认贺廷是为我而死,可是我已经让他以最体面的方式走了,你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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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
宋卜宁猛地回身,泪水瞬间滴滴答答落了满脸:“明明他已经重伤在身,是你让先皇下旨,让他上战场!你明知道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凭什么这么做?!”
魏禾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身继续开始写文卷。宋卜宁想起来他们已经是阴阳两隔,魏禾是听不见她的话的。
她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见魏禾喃喃自语着,铺开新一卷黄麻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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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已经怀了绪儿。你光知道照顾贺廷的伤,从来没想过来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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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出于嫉妒!宋卜宁勃然大怒,一时间气的转身要骂,不想魏禾叹息一声,复又笑道:“你一定想不到,他是早已被定罪的叛国奴吧。我让他以英雄的身份战死沙场,是看在你面子上的,最后的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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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一个激灵,马上清醒了:“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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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仍旧把手搁在小腹上,说着说着,额上的冷汗便滑落了下来:“阿宁,你恨我,我知道的。就算我告诉你了,你也会觉得是我给他们扣上了谋反的帽子,对不对?所以我…只和你说过一遍,你不信,我也酒不再多说了…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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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一下子羞愧的无地自容,又心酸的遍体生寒——刚刚她正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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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俯下身子又咳了一会儿,抬起身子便小心翼翼的吸气,生怕惊着了腹中的孩子。宋卜宁脑海里蓦然想起他那暗淡无神的双眼,还有那枉死的三个可爱的孩子,还有等着父亲陪他练剑的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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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已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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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快被急疯了,转身又冲到殿外,努力寻找可以用来附身的人。现在正是夜半三更,鬼气正浓,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只是附了身的话,她又该怎么用肉体凡胎进入密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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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没有办法的。两个世界,就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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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宋卜宁望着天上那一轮极圆的月亮,不知道该去向何方,只能又回到了帝寝,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呆呆的看着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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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把自己缩了又缩,藏进了厚厚的绒被里,吹灭了蜡烛。殿内还生着炭盆,燃着安神香,厚重的青幔里隐隐约约传出他的低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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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廷叛变…贺廷叛变…让他以最体面的方式走了,是看在自己面子上最大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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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禾的话就像是魔咒一样回荡在她的耳边,十年痛苦的根源,就被这样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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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更何况魏禾没必要在她死后还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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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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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心痛的几乎要发抖,她心口那个血洞又开始疼了,疼得她一下子翻滚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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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的,贺廷哥哥是那样好的人,他不可能干这种事情。”
宋卜宁坐在地上试图给自己洗脑,洗了一会儿却又发现这些自我安慰根本说不通。事实上,父亲在那时也逐渐疏远交往甚密的贺家,那日突然带她去贺府,或许就是为了见魏禾,而不是见贺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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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哪能是想见就见的。后来母亲不是也说过吗,太子去贺家,并不是做客的。如今想来,应当是去搜罗证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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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贺廷不会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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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浑身发麻,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恍惚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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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然要大亮,孩子们也该想她了,她得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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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宋卜宁不断的平复自己的心绪。她恍惚着想,如果贺家真的要反,她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给魏禾赔礼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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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哭闹不止的妹妹,宋卜宁站在御花园的假山洞子里,小心翼翼的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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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才一岁多一点,还不会说话,也没有什么生存经验。今天宋卜宁回来晚了,她欢快的赶出去迎接母亲,结果被初升的朝阳烫了胳膊,痛的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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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心疼坏了,赶紧把她抱起来往山洞里走:“宝宝,胳膊是不是摔疼了?娘给你吹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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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憋着一汪泪看着她,哼哼唧唧的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要抱着,一撒手就哭。宋卜宁只好一手把她搂在怀里,一手给扑过来抱大腿的阿俞扎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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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儿?”
宋卜宁给阿俞胡乱束了个揪揪,又往里头找魏舟:“舟儿?你在里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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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舟一直在洞子的最深处打瞌睡,闻言这才出声:“娘!我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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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三个孩子都在身边儿,宋卜宁这才堪堪松了口气:“累死我了…阿俞,找哥哥去,娘有任务要派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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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舟赶过来,熟练的把弟弟拉到身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的宋卜宁心里发酸。她明白,魏舟虽然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但却是最先来到这个世界的。她不敢想象,之前魏舟带着弟弟妹妹,是怎么熬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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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个问题,魏舟倒没有觉得很艰难:“我们又不用吃饭,恢复能力也很强,偶尔被太阳晒到,不一会儿就好了。一岁之前是有那么一点点孤单,但是我可以入父皇的梦,尝尝一呆就是一整晚,白天睡觉,晚上接着去。他会好好的抱我,后来阿俞和妹妹来了,也会带着我们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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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如今听不得魏禾的事,眼眶一酸又要哭出来,却怕吓着舟儿,又生生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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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你们为什么不入娘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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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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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舟盘腿坐在了地上,捧着小腮一脸认真:“父皇说了,我们和娘没有关系,永远也不要去找娘。但是…但是娘这不是来找我们了嘛,而且娘很好,我很喜欢有大人照顾我的日子,这样白天就不用睡那么多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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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刚憋回去的泪差点又冒了出来。童言无忌,魏舟尚不知宋卜宁如今内心的复杂和彷徨,更不明白为什么娘亲看起来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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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卜宁低头沉默许久,平复心情,这才抬手拍在了魏舟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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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儿,阿俞,娘拜托你们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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