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烟雨色

十八
回家把他的那一番说辞讲给爸爸妈妈听,爸爸妈妈果然没有起疑心。我躺在房间里,知道颜修文已经回来了,心中便是安定下来。连日来的疲惫都一拥而上,让我来不及想更多的事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
匆匆忙忙地洗了脸,我挎上包去弄堂口买了三人份的早饭就往医院去。这时候住院部的人已经多了起来,颜修文住的观察病房倒是没什么人。我一路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他病房门口。
伸手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门很快就开了。颜修文那位小师弟从房里出来,很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告诉我:“师兄昨天晚上痛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的。你别吵他。”
“怎么一回事?”我听得心中一紧,连忙问道。
“没怎么回事。昨天师兄怕你担心所以忍着不说,不然怎么会催着你回去。”那位小师弟从我手中的油纸包里拿了两张饼,一根油条,就顾自己走了,一边走一边扬了扬手:“我去找个小旅馆睡一觉,你好好陪师兄。”
他走了,留下房门敞开着。里面窗帘拉得严密,黑洞洞的一片。我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摸了一张凳子坐在床边,我接着幽微的光线去看颜修文的脸。他睡得还是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看着是一副不好受的模样。
我把手伸进毯子里,轻轻摸了摸他的肚皮。这或许算是“内伤”,我摸不出什么端倪,又怕把他弄醒,所以正准备把手缩回来。然后我就发现颜修文睁着一双眼睛看我,然后伸手抓住了我的手,继续放回到肚子上,又轻又软地嗯了一声。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要问他,不过他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缓,好像是又睡着了。
我还从没有见过他这种模样,又乖又脆弱,倒像个小孩子似的。
颜修文,像个小孩子?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比喻不对劲,可是刚刚他那个毫无防备的可怜眼神,的确就是一个病孩子在讨人怜爱。我低头认认真真地窥探了他一番,确定他是睡着了,刚才大概只是惊觉而已。
他的呼吸浅浅地,我凑近的时候会化作风轻轻拂过我的脸。我忍不住用指尖在他唇上一点,他略动了动,但是没有醒。
我忍不住又想,他刚刚那样算是在撒娇吗?醒着的时候他端着大人架子不肯这样,睡着的时候反而会了。那他刚刚看到的我是我吗?还是把我当做别的什么人,才会露出这副小孩子的模样来。我一边想,一边轻轻在他肚子上揉摸,见他渐渐地舒展了眉头,我便伸手去够床头柜放着的油条,一边咀嚼还是一边想。
我等他睡了有两个多小时,觉得再揉下去手心都要热得出汗和他的肚皮黏到一块了,便打算悄悄地收回手。
谁知道我一动,他就醒了。
颜修文揉了揉眼睛,又来握我的手:“沅沅?”
“醒了?”我看他这副懵懂的模样只觉得怪可爱的,于是起了坏心思,低头在他脸上啧啧作响地亲了一下。
他皱着眉头笑了笑,然后伸手在我脸上轻轻蹭了一下:“早上吃什么了,脸上还沾着芝麻。”
我本来是一副大人的态度想要逗他,谁知道出师不利,一下子就露了怯。我避开他的手,闷闷不乐地去拉窗帘,同时回答他:“白糖烧饼。”
“吃完了也不知道擦擦脸再出门。”他一边笑着叹气一边坐起来,同时用手微微遮挡了一下外面炙眼的阳光。
“我没在家吃。”我指指他床头柜上的空纸包,“本来也给你买了一份,不过你总是不醒,我又没事干,就都吃了。”
“你很早就来了?”他问我,又环顾了周围一圈,接着问道,“启元呢?”
“我八点半就到了。”我回答他,又想了想“启元”这个名字,随即反应过来,“你师弟说昨晚没睡好,去附近小旅馆睡觉了。”
他点点头,端起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我,迟疑道:“我…我肚子已经…不疼了。”
“哦。”我故意冷淡地应了一声,“你不用跟我说,我也不关心这个。”
颜修文听了我的回答,讪讪地低下头。见我看他,又讨好地一笑。
我被他笑得心软,实在是生不起气来,干脆坐到他床边问他:“昨天既然那样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宁可让你师弟陪着,也不愿意叫我陪你吗?”
“不是这样的。”他急着解释道,“我是看你脸色不好,想让你好好休息一晚上。再说,你要是不回家,爸爸妈妈也会起疑心的。”
“你考虑了我,考虑了爸爸妈妈,这很好。”我忍不住想要叹气,“可是我想知道你考虑了你自己之后,想不想要我陪你。”
“想。”他很笃定地回答道。
“既然想,为什么不说?”我问他。
他沉默了一瞬,回答道:“万一你真的留下来,我反而不放心。”
“你这笨蛋。”我气呼呼地一拍床,“你这样只会叫我害怕。就像这次,我看你是根本不需要我,才会这样说走就走了。”
“这次是我不好。”他说着试试探探地握住我的手,“绝不会有下次。”
“我才不要听你的保证。”我指着他的嘴,用十分泼辣的语气说道,“男人都是花言巧语的骗人精。”
颜修文见我没有挣开他的手,似乎也放下心来,语气也不自觉地恢复到平时的态度:“那沅沅想要我怎么样?”
“我什么都不要。”我被他的手暖融融地握着,虽然热得很,但也的确不想让他松手,“我已经想好了,我不要你了。”
我知道这两句话是偏于孩子气了,可是我看着他的笑脸就是忍不住地泛委屈,只想像这样小小地撒娇撒泼一次。
“那可真是不好办。”他微微皱起眉头,“我就无家可归了。”
我听他的回答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但是还继续揄揶他道:“你不是有那位好师兄吗?总之兄弟情深,即便这次跟他闹僵了关系,到时候道个歉也就算了。”
他不语,半晌才难为情地笑了笑:“沅沅,你知道我说不出什么好听话,要是说得多了,又要惹你不高兴。”
“按你这么说,我这又是在为难你了?”我反问道。
他笑着叹了一口气道:“绝无此意。”
他既然告了饶,我嘴上的便宜也已经占尽,撒泼也到此为止。我伸手隔着薄毯子摸了摸他的肚子,问道:“现在肚子是不是真的不疼了?”
“真的。”他说着把毯子掀开来大大方方地请我检查,不过在我伸手的时候还是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只有一点点疼。”
“算了。”我忍不住笑出声,把毯子又给他掖好,“我去买顿午饭来,你吃好之后再睡一个午觉,晚上的时候跟我一起回家。”
“好。”他答应完,又指了指床边的行李箱,“我给你带了水果糖。箱子里东西多,就不必全打开了,伸手一摸就能摸到。”
我当然不会跟他客气,从箱子里摸出两粒水果糖,剥了糖纸全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坐在床边,我口中含着糖眼睛看着他,只觉得嘴里和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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