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黄君度
图丨黄君度
明代至清前期的二三百年是中国传统家具的黄金时代。在收藏明清家具的文博单位中，据说“故宫博物院藏家具最多，上海博物馆藏家具最精”。上博的家具之“精”体现在什么地方呢？其清代部分以清代宫廷家具为主，而明代部分则来自陈梦家、王世襄两位明式家具收藏大家的藏品。
明式家具的特色，体现在艺术性与实用性兼备。家具制造表面上是能工巧匠率尔运斤，便成美器，实则皆有法度，坚实耐用。明代文震亨《长物志》讲到室内家具时就说：“贵其精而便，简而裁，巧而自然也。”这里选取几件上博明式家具珍品，说说它们背后的故事与寄寓其中的审美意趣。
旧时王谢堂前案
观众一走进上博明清家具馆，目光必然被展厅正中央摆放的那件紫檀插件榫大画案所吸引。这件家具确实是大有来头。从工艺上来看，它通体光素，牙条、腿足边缘微起灯草线，足端略施雕饰，简练明畅。这件享誉中外的画案以极为珍稀的紫檀木制成，用料十分阔绰。由于尺寸宽大，故采用可装可卸的做法，11个精巧的构件通过榫卯结构组成完整的大案。
紫檀插件榫大画案
更可宝贵的是，在此案的牙条（面框下面连接两腿之间的部件）正中镌有光绪丁未(1907 年)清宗室溥侗的题识：“昔张叔未藏有项墨林棐几、周公瑕紫檀坐具，制铭赋诗锲其上，备载《清仪阁集》中。此画案得之商丘宋氏，盖西陂旧物也。曩哲留遗，精雅完好，与墨林棐几、公瑕坐具，并堪珍重，摩挲拂拭，私幸于吾有夙缘。用题数语，以志景仰。丁未秋日，西园嬾侗识。”西陂是清初名臣宋荦的号，康熙帝赞他是“清廉为天下巡抚第一”。溥侗本人是京剧名票，著名“民国四公子”之一。此案制作古雅，敦朴端重，且出自名门望族之家，向来被推为天下第一紫檀画案。
这样一件曾陈设在达官显贵的厅堂、后成为王公贵族雅玩的宝器，机缘巧合之下，被著名文物专家王世襄花 80 元捡漏，真可谓是“旧时王谢堂前‘案’，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王先生将它安置在书房作为日常的工作台，在上面完成了许多重要著作，使它真正得其所归、物尽其用。在《明式家具珍赏》书末还配有一张他在书房里，坐在这张画案前写作的照片，可见他对此案的喜爱。放在展厅里的这件画案，还配上了一具“懒人健身利器”——滚凳。滚凳是在普通脚踏的基础上加装滚轴，人坐在椅子上，以脚踩滚，按摩足底，达到筋骨舒展、气血流通的效果。
王世襄先生伏案写作 来源：《明式家具珍赏》
另一件珍贵的紫檀家具，是展厅东侧的紫檀直棂架格。类似的架格过去俗称“气死猫”，是民间用的通风食橱，此类用上好紫檀木制成的考究之物，应是用来摆放图书和文玩的。这件架格上部分三层，后背装板，三面设直棂，下部有几座，设抽屉两格。主体采用独到的“圆包圆”形式，将木材外削为圆，内藏方形榫接结构，工艺精绝，造型整饬圆融，美不外露。
紫檀直棂架格
这件家具是陈梦家的旧藏。古文字学家陈梦家和文物专家王世襄，因对明式家具的共同爱好成为挚友。陈氏在“文革”中含恨离世，1985 年王世襄的《明式家具珍赏》出版，扉页印着“谨以此册纪念陈梦家先生”。数年后王先生撰《怀念梦家》一文中说：“（他）如果天假其年，幸逃劫难，活到今天，我相信早已写成明代家具的皇皇巨著。这个题目轮不到我去写，就是想写也不敢写了。”该文特别提到这件架格，王世襄曾多次到鲁班馆的家具店里去观摩它，终因囊中羞涩，被陈梦家先一步买走。陈梦家买家具注重实用性，这件架格或许正是用来摆放他的图书资料的。多年以后，王先生到陈梦家遗孀赵萝蕤教授家中选拍明式家具，专门拍摄了这件架格，并写下“鲁班馆家具店十余家，三十年间仅见此一对”的评语，暗含了他对老友的惺惺相惜之情。
应照离人妆镜台
逛完王、陈两位先生的书房，我们再到太太们的闺房看一看。展厅后部相当于卧房的位置，陈列了一张黄花梨六柱架子床。其右首陈设黄花梨折叠式镜台、有束腰展腿式半桌和三弯腿霸王枨方凳，组成一套颇具大家闺秀气息的梳妆台。做工最精美的非那件镜台莫属。
镜台是梳妆用具，这件镜台设计颇具巧思，顶端盖板可以撑起约60度，也可以折叠放平。盖板是用来放镜子的。它采用攒框装板的做法，内分八格：除六格内装板浮雕螭纹外，正中用角牙做成透空的四簇云纹。其下中间安荷叶形托子，可上下移动以便调节铜镜位置的高低。镜台下部正立面作两开门，门板所用材料是整个镜台的黄花梨用料中最好的一块，有着流畅华美的自然纹理，这便是号称“一面千金”的鬼面纹。门内则设抽屉三个，可存放梳妆用具或金银珠饰。镜台下四足架空，作矮扁有力的内翻马蹄造型。整件作品精巧雅致，意趣非凡，是明代小型家具的精品。
黄花梨做的梳妆台
这件作品系王世襄家故物，我们实际上并未见到陈太太的梳妆台。但从另一件重要展品——赵萝蕤使用过的黄花梨高面盆架来看，爱妻情深的陈梦家，想来也很可能为妻子置办过同样精美绝伦的闺房家具。盆架搭脑出跳灵芝纹，两侧挂牙卷舒，如嫩芽初茁。中牌子四角的角牙两卷相抵，中间同样是四簇云纹，整体风格疏朗明快，让人不禁感叹：洗脸台也这么卷？！除了实用价值，陈梦家为妻子挑选的这件梳洗用具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赵萝蕤使用过的黄花梨高面盆架 来源：《明式家具珍赏》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陈梦家经常下放到农村参加生产劳动，与赵萝蕤天各一方，夜里他总会给妻子写信。收到信的赵萝蕤，也许会坐在梳妆台前展读信笺。千百年月光徘徊，曾照多少离人妆镜台。小小的镜台又寄寓着怎样的悲欢离合、缱绻情思？
中国传统生活美学，所追求者并非一时之奢华豪侈，而是“贻尔子孙，永受嘏福”的美好祝愿。上博藏明式家具流传有绪，承载了许多故事，深蕴简约之美。
观展攻略
明代家具展厅里的一段奇缘：著名学者陈梦家和文物专家王世襄生前即为好友，身后他们收藏的家具又在上博相遇。让陈梦家和王世襄争红了脸的黄花梨雕花靠背椅，低调雅致的罗锅枨加卡子花方桌，带牡丹纹的紫檀扇面形南官帽椅，样样是精品。
清代部分也毫不逊色：带黄绫茵垫的“原装”龙纹宝座，雕刻百鸟朝凤大场面的紫檀多宝格，涂金大屏风……让您不用去故宫博物院，也能领略家具里的皇家气派。
据说明清家具馆经常闭展修整，此次暂定展至 10 月 8 日，之后由于上博部分文物搬迁东馆，家具馆也将配合重新装修。感兴趣的朋友们快抓紧时间，去参观一次王先生的书房、陈太太的闺房吧！
展览地点：上海博物馆四楼常设展
观展小知识：上海博物馆公众号“上博云观展丨中国明清家具馆”有视频讲解（可点击阅读原文跳转）。有兴趣的朋友，还可以在网上查阅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珍赏》，一览更多精美家具。
温馨提示：工作日（周一闭馆）入馆参观免预约，双休日及节假日请提前在上海博物馆公众号预约。
带黄绫茵垫的“原装”龙纹宝座
明紫檀插件榫大画案
明黄花梨折叠式镜台及搭配的家具
明黄花梨罗锅枨加卡子花方桌
第五张图清代涂金大屏风
清紫檀雕鸟纹多宝格
紫檀大画案上著名溥侗的题识
西偏厅展出的明式家具陈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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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赏》，文物出版社，2003年。
2、王世襄：《锦灰堆》，三联书店，2013年。
3、方继孝：《陈梦家和他的朋友们》，三联书店，2021年。
4、文亮：《朴实高雅 韵味浓郁——上海博物馆藏明代家具珍品掇英》，《东方收藏》，2020年05期。
5、明清家具研习社，“上海博物馆藏明清家具精粹·上”，2021年2月15日
排版 | 阿树
设计 | 子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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