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在八点的时候准时停在了那里,彼时苏明珠已经看看后面密密麻麻的人流,心里暗自庆幸她们来得还算早。
司机站在车门口一个一个检票放行,不一会儿就轮到苏明珠她们了,司机是个中年大叔,人很好,知道她们不方便还将秋云山抱上了车,四人坐在接近后车门的位置上,等会儿方便下车。
苏明珠婆母和程程一人坐了一个位置,程程小身子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包袱,而秋云山的轮椅被放在了苏明珠和婆母的中间紧紧的护着,一会儿上车的人多,站都要站满,苏明珠就担心会让丈夫受惊害怕。
“妈,你将云山的束带解开,我抱着他吧!一会儿人太多空气不流通的,我怕把他给吓着了。”见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车厢里空气密闭不流通,汗臭味儿很浓,太过憋闷压抑,见丈夫有些僵硬的歪着头到处看,让苏明珠担忧不已。
婆母也有些凝重的点点头,将束带解开,两人裹着棉被合力将丈夫抱到苏明珠的膝盖上,苏明珠如抱婴儿一样将丈夫搂在怀里拍着背安慰。
媳妇儿香香软软的怀抱让秋云山心情好了不少,他窝在媳妇儿的心口处蹭了蹭,嘴里还享受似的哼哼唧唧。
“明珠一会儿抱累了就换妈来。”车子到县城要开一个多小时,儿子骨骼不轻,婆母有些心疼儿媳。
第二十一章 行路难
去县城的车很少,所以人格外多,不一会儿,原本宽敞的车子就变得拥挤异常,车厢内气味难闻得厉害,苏明珠离窗口近便拉开了些窗户,也不敢拉太多,生怕将丈夫给吹凉了。
“大妹子,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就是啊,带着个残疾人多不方便啊?”
……
车内人一多,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吵得苏明珠耳朵疼,她们带着不良于行的丈夫,就更是吸引了全车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的话题几乎都是围绕着她们的,只是苏明珠特别不喜欢别人说她的丈夫是残废,脸色有些不好,只是敷衍了几句便不再开口。
众人见苏明珠懒得搭理他们,自然接不了话,便拉着去和别人聊天了,车厢内嘈杂异常,这年代许多工人不爱干净,还有口臭汗臭的味道难闻极了,丈夫虽然被苏明珠抱在怀里,但是能明显感觉到他极不安稳。
车子一启动,车上站票的人群惯性的往一边倒,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中年胖女人一下没站稳便歪倒在丈夫脆弱的身子上,苏明珠吓了一大跳,只是这女人一脸愧疚的不停道歉,苏明珠虽然脸色不好,但到底也不能说什么。
等车子平稳了,她才将外面的褥子揭开一些,查看丈夫是否被伤着了,有着被子的遮挡,苏明珠将手伸入丈夫的背上轻轻按了按,一按丈夫就不停往她身上凑,苏明珠便知道虽然隔着被子,细嫩的皮肤还是被压着了,忙轻轻顺着人的脊背安慰。
这年代并不允许男女在公共场合太过亲密,但是苏明珠家情况不同,大家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同情,倒是没人开口说教。
许是渐渐习惯了车里的环境,早上本就醒的很早的秋云山有些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在苏明珠的肩头歪着脑袋睡着了,歪斜的嘴角大巴大巴的流着口水,正好滴落在苏明珠放置在肩头的口水巾上。
车子摇摇晃晃开了一个多小时,等到站的时候,车里的乘客拥挤着鱼贯而出,倒是苏明珠她们不慌,就等着车上人下完了才好将丈夫抱到轮椅上固定好,也是凑巧,车子一停,丈夫就醒了,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了不少泪花被苏明珠温柔拭去。
等车子一空,苏明珠和婆母两人便小心将怀里的丈夫重新转移到轮椅上,只是习惯了媳妇香香软软的怀抱,秋云山有些不愿意,硬是抓住苏明珠的香肩,脑袋埋在她心口处不肯松手。
看着活脱脱像个小孩子的丈夫,苏明珠在他耳边不停的哄着劝着,只是娇气包就是不肯松开,只怪苏明珠力气没有那么大,抱着丈夫去火车站肯定是不行的。
还是前头的司机心肠好,见他们孤儿寡母几人还要带着个病弱的丈夫去火车站着实不方便,便好心肠的开车送她们过去。
苏明珠和婆母连声感谢,她们本来就在思索着该如何去火车站呢,这一下就解了燃眉之急了,等到了火车站,即使司机不要,苏明珠还是将几人的车票钱给了他,司机大叔是热心肠,可她们不能占别人便宜。
为了方便丈夫,苏明珠早就让婆母多花了些钱买来两张卧铺,婆母和程程挤一挤,她带着丈夫睡一起,也好照顾他。
婆母事先拿出了秋云山的军人证件给列车员看,那列车员郑重的给轮椅里此时还在闹脾气的秋云山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因刚刚苏明珠将人放在轮椅上人儿不高兴了,见她们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列车员还连忙叫来同事先将他们几个人送上火车。
等列车员将她们送入车厢里,她们也是连声感谢,苏明珠知道,这都是因为丈夫是保家卫国让人尊敬的军人。
折腾了一路,她们一家人也都饥肠辘辘了,婆母先拿了热水壶去外间打水,准备将带的干粮分了吃了,再一人泡一杯麦乳精,到市里还有三个小时呢。
而苏明珠则是将丈夫小心放在车厢的卧铺上,看着丈夫撅着的歪嘴,便知道这会儿子还在闹脾气呢,只是此时儿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们,苏明珠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爸爸……”还是懂事的程程爬上软卧,小小的一团儿窝在丈夫的手边,小手紧紧抓着父亲宽大的手掌。
有了儿子的陪伴,秋云山也不再跟苏明珠赌气了,再加上苏明珠的温声细语,不一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见丈夫心情舒坦了,婆母已经打了很多热水回来,明珠才将褥子解开,准备给丈夫换掉早已濡湿的尿布。
第22章 胶似漆
许是知道妈妈不愿意他看着,程程乖巧的爬到另一张卧铺上,从包袱里拿出木头玩具玩得开心。
婆母已经在搪瓷盆里将温水兑好了,苏明珠先是将丈夫身上的被褥解开,这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即便出门前苏明珠将丈夫的帕子垫的极厚,此时肯定也已经一塌糊涂了,这也是没有办法。
将丈夫的裤子揭开,扑面而来便是浓重的气味,上首的丈夫似乎也闻到了,孩子气的哼哼唧唧叫个不停,苏明珠一边安抚,一边将已经浸透了的几层尿布帕子扔到一边,一会拿去清洗了便是。
下处的褥疮恢复得很好,现在也只剩下结疤的痕迹,包裹了一上午的下面只是有些泛红让苏明珠少了几分担忧,丈夫双腿被动的被分得很开,脚心相贴。
苏明珠拿着干净的布巾子小心的给丈夫擦拭着下处的小东西,又涂抹了些许药膏在四处,想着给那处透透气,便不再给丈夫包尿布了,而是只拿了尿垫垫着,虚虚将被褥给他搭在身上。
等苏明珠将丈夫收拾好,婆母已经在杯子里用热水兑好了香甜的麦乳精,一共三份,整个小车厢里都是浓浓的奶香味儿,程程小家伙折腾了一上午,也饥肠辘辘了。
只见小短腿飞快的爬下床,眼睛亮亮的盯着杯子里的麦乳精和桌子上的桃酥,吞了吞口水,又回头看了一眼妈妈,那模样乖巧得不行。
苏明珠怀里靠着昏昏欲睡的丈夫,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又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几个今早特意炕好的葱油饼,葱花的香味清香扑鼻,就是饼凉了,凉油吃了怕程程拉肚子,苏明珠又隔着热水将葱油饼温了温。
“吃吧……”得了妈妈的允许,程程肉乎乎的小手拿了一个葱油饼吃得很香,一口饼一口麦乳精,居然将苏明珠也看饿了,她先招呼着婆母吃点东西,这才拿了个葱油饼一点点撕下放入嘴里,由于是今早才炕的,外面还带着一层脆皮,非常可口。
车厢内香喷喷的味道终于是馋到了怀里的丈夫,只见秋云山歪斜的嘴巴,口水流得十分欢快,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明珠手里的葱油饼,嘴里还呼呲呼呲的嗫嚅着,仿佛是在控诉媳妇儿为什么不给他吃。
苏明珠好笑的刮了刮丈夫的鼻子,只是香油炸的饼,秋云山一定是吃不得的,她就拿起一旁的桃酥掰了一小块喂到丈夫嘴里面,小块桃酥不一会儿就被秋云山的口水浸湿了,刚好容易咽下去。
接着苏明珠又那自己的杯子给丈夫喝了一小口麦乳精,不似奶瓶方便,一小口麦乳精几乎滴落了一半,嘴巴外面还沾了一圈儿奶渍,丈夫还在不停的砸吧砸吧嘴,显然是十分开心。
此时婆母已经将温好的奶瓶递到苏明珠面前,里面装的是今日出门前带的牛奶,鲜牛奶最多放个两日,这是昨日多订的牛奶,今天带上就当做丈夫路上的“干粮”。
玻璃奶瓶隔水加热之后有些烫,苏明珠垫了张毛巾拿着,就着奶嘴口试了试温度,温度合适了才放在丈夫的口中任由他吮吸,苏明珠托着丈夫的脖颈如喂婴儿一般,还要不停的顺着他的喉咙帮助吞咽,时不时还要给他擦一擦遗漏出来的奶渍。
火车一路上还算顺利,喝了牛奶之后丈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等要到火车站的时候,苏明珠才重新给丈夫包好厚厚几层尿布,穿戴整齐和婆母两人将丈夫抱上轮椅。
害怕拥挤造成踩踏,苏明珠几人还是最后才出的站,才下火车就看到不远处一身军绿色军装,那里站着个挺拔如松的黝黑男子。
那男子一看见她们,立马堆了笑意走过来,接过了婆母背上的大包袱,有些内疚的说道:“对不起啊秋婶,你写信之后来得太急了,最近部队实在是太忙了,就只能请半天的假,云山哥又不方便,不然我都该亲自去家属院接你和嫂子的。”
说完那男子便蹲下身子紧紧握住秋云山的一只手,原本的铁血硬汉此时眼眶却有些发红,接着又站直了身子朝着秋云山行了个军礼,“哥……”他们是战友也是兄弟,这一幕让苏明珠看得眼眶瞬间就红了,只是轮椅上的人儿正歪在枕头里睡得正香,对外界没有丝毫知觉。
“说什么呢,本就不该麻烦部队的,实在是我们娘几个实在不方便,你能来接我们婶子已经很高兴了,还要感谢部队的关照呢,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媳妇,苏明珠,这是云山的儿子程程。”
“明珠,这是云山昔日的战友李光民同志。程程,叫叔叔。”
“嫂子好。”同样的,李光民也向苏明珠行了个军礼,好似在感谢她对秋云山的不离不弃,苏明珠点点头连忙问好,一旁的程程看着一身军装的叔叔,和爸爸以前一样,也是满脸的敬仰,甜甜的叫着李叔叔。
第23章 丁香枝
“秋婶,我借了部队的车,现在先带你们去部队安排的招待所安置下来。”说完,李光民几乎包揽了所有的行李走在最前面带路,苏明珠还是推着丈夫,婆母则紧紧牵着程程的手,小家伙头一次来到一个新地方,东张西望的,市里面鱼龙混杂,人贩子也多,婆母就怕程程走丢了。
没一会儿,几人就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军用吉普车,开车的是个小兵,见到李光民立马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军礼叫着连长好,李光民先是让苏明珠上了车,接着才亲自把秋云山抱到车上,让他靠在苏明珠怀里。
许是这一路上赶路累着了,即使身子被移动了几次,秋云山仍然没有醒过来,而是昏昏沉沉的睡得正熟,婆母也抱着程程坐在后座,小家伙第一次坐大汽车,圆鼓鼓的眼睛不停的看着,新奇得不行。
李光民坐在副驾,一路上都在给一家人介绍招待所附近便利的交通,招待所距离市医院只有几分钟的脚程,对面就有个国营大饭店,还有个旁边百货大楼,确实特别便利,苏明珠和婆母心知这一定是部队特意选择的这寸土寸金的位置。
不一会儿,几人就到了招待所大门口,李光民同样是先将秋云山抱出车子,此时的秋云山终于是醒了过来,苏明珠低头亲切的和他说着话:“云山,你快看这是谁?这是你昔日的战友李光民同志。”
李光民眼眶一瞬间又红了,他蹲下身子握着秋云山的手,两人以前还都在陆军部队的时候,秋云山就是他们的班长,那时候班长什么事都冲在最前面,后面秋云山参加了第921师的飞行员选拔比赛,秋云山选上了飞行兵,两人这才分道扬镳,只是没想到再见面却是这个模样。
很明显,秋云山根本就认不得李光民了,突然被陌生人握住手,他有些害怕,眼睛不停的看着身后的苏明珠。
李光民知道秋云山的状况也十分理解,接着带着几人进了招待所,为了照顾秋云山,他特意将房间订到了一楼,是一个小套间,一张大床和一张小的单人床,他们一家人住着刚刚好。
苏明珠一家才安顿好,李光民便要走了,部队事情实在太多了,临走前他笑着对苏明珠说:“嫂子,你们走之前提前和我说,我送你们回去,有什么需要的就往部队打这个电话,我就先走了。”
苏明珠和婆母又是连声感谢,人才刚走没多久,苏明珠就看见了卧室枕头底下压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苏明珠拿出来,里面是一封信个一大摞的大团结。
信上写道:秋婶,嫂子,见字如面,信封里面是大伙儿凑的的钱,一共六百块,不算多,你们可一定要收着,秋云山同志不仅是我们的班长,更是我们亲切的战友,我们真心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一群当兵的糙汉子自然没什么文采,只是薄薄一张信纸里却满是真情实感,苏明珠和婆母眼眶都红了,只是这钱她们不能要,苏明珠和婆母商量着等下次有机会再一并还给李光民,部队已经帮了她们太多太多,她们不能太过贪心,云山知道了肯定也会不高兴的。
招待所条件很好,屋子里还配备了专门做饭的厨房,用的是罕见的煤气炉子,几乎和家属院差不多大,秋云山现在已经躺在大床上和程程玩得开心。
苏明珠和婆母两人则仔细将屋子收拾一遍,将东西放好,才从上衣里面封死的夹层里拿出一摞大团结,这次出门给丈夫看病,花钱的地方肯定很多,所以苏明珠把家里还剩的八千多全都带上了。
等收拾妥当,已经下午三点钟了,几人此时都已经饥肠辘辘,也懒得去买菜做饭了,苏明珠便准备带着婆母三人去下馆子,对面就是国营饭店,她准备带着婆母、程程和丈夫去尝尝鲜。
几人一道出门,由于街上几乎没有残疾人会出来,所以四人不免集聚了路人的目光,苏明珠倒是觉得没什么,这是轮椅里面的丈夫似乎有些不习惯,苏明珠只好让婆母来推着他,自己则是走到一旁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