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八年前的那次溺水事故，乔泠便意外变成了个全身上下都需仰仗他人照料的瘫子，医院给出的瘫痪理由模棱两可，但显然，父母和兄长欣然接受，并且似乎不想让他过多追究，给出的说辞是不愿回忆起出事那段时间，恐全家陷入痛苦深渊。
尽管乔泠被呵护得很好，没人嫌弃他，更不会有人抛弃他。可八年间，乔泠总是隐约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缠绕起来，与真正的外界相隔。那张网上的丝线用名为爱的蜂蜜浸泡，隐秘而不动声色地包裹着乔泠，逐渐控制他全身。他没有力气逃，也耽于沉浸在蜜糖中，八年来未曾质疑过分毫。
若说乔泠是乔家的掌上明珠还不够确切，最准确的词语是——掌中明珠。
如今这颗明珠换了个人来捧，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自从陈恂闯入他一潭死水的生活里，乔泠莫名觉得轻松许多，少了些被监控和注视感觉。未婚夫工作繁多，时常深夜才归家，就算再晚也会来看看乔泠。如果那时他已经入睡，也会给他翻个身或是揉揉尿。
他们没有感情基础，见了几面就由长辈操办着定下婚事。初时乔泠以为这样尽职尽责只是因为陈恂家教良好，体面温柔是一个未婚夫应该有的样子。直到那天下午，陈恂难得早早回了家。
乔泠正在复健师的手下艰难地喘息。说是复健也不尽然，在叶迁给出的体检报告里他的身体太弱，不适合做过于激烈的动作，否则会引起肌肉损伤、自主神经功能障碍或是中枢性发热，导致更严重的身体问题。乔泠听不太懂这些专业名词，总之，乔家聘请的复健师只被允许给他进行被动运动，似乎乔泠主动多施一分力都不行。
纤细的小腿被弯折，小巧玲珑的软足吊在肢体末端，因为无力自控而毫无支点地悬在空中乱晃。复健师赶忙上手捏紧那只奶白下垂的脚掌，另一手卡住膝窝向上推去。一个很简单的动作，牵扯开乔泠黏连的关节，让他受不住似的轻吟起来。
“唔......呼......”乔泠嘴里被塞了个橡胶护齿，防止他胡乱咬伤自己的口腔内壁。嘴巴微张不能闭合，口中吞咽不及的涎水不多时便满溢，顺着嘴角落下一丝晶莹。
陈恂进门的时候正碰上这个场面，他很自然地走了过去，温热的大手垫在乔泠的脖颈之下，将他从枕上托了起来，顺手从床头抽了张棉柔纸巾，仔细擦拭快淌到枕面上的口水。
“轻点，慢慢来。”陈恂轻声嘱咐复健师，耐心十足地陪着乔泠完成这次复健。
“很厉害啊。”运动结束，乔泠疼得冷汗涟涟，尽管并没出力，依然被陈恂抱着夸奖。他一只手将人搂进怀里又往上抬了些，另一手卡进口中，将濡湿的护齿取了出来，乔泠这才能说清话。
“怎，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乔泠累了，一句话问得很缓慢。
陈恂端起床边的水杯，将玻璃吸管塞进乔泠嘴里：“先喝点温水。”夏天的日头很长，窗外的阳光越过被收束起来的窗帘闪烁着跳进卧室，陈恂似乎很开心，低头看乔泠乖乖含着吸管吮吸。
华姐敲门进来，朝乔泠和陈恂点点头，例行检查方才的复健有没有弄脏乔泠衣裤，才将瘫腿往两侧分开用软枕垫着架起来，就瞧见轻薄透气的运动裤上从裆部晕开深色湿痕，逐渐扩大。乔泠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淅淅沥沥地尿，注意力还在陈恂身上，对此浑然不知。
陈恂将那人身下情况看个一清二楚，放下杯子，一手顺着脊背摸进乔泠的腰下，稍微用了些劲儿就托着臀抬了起来，华姐得以很轻易地将裤子褪下。
“今天特地回来接你，请小泠晚上赏脸同行，嗯？”
“......什么事？”乔泠还是第一次清醒着在未婚夫面前如此狼狈，有些不自在，仰头喵了他一眼，又匆忙瞥向别处。
“嗯，”陈恂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说辞，“有个朋友新开了一家餐厅，想让我去品鉴一下，给点建议。”
“我也要去吗？”
“当然了，”陈恂掏出手机，翻找了一下，将友人的邀请函亮出来，上面“携夫人”三个字格外醒目，“小泠想去么？”
“好。”
乔泠当然会答应，他已经许久没能出门了。除了必要的入院检查，他的任何事情都能在家里被安排妥当。就算是外出游玩，父母也会提前清场，他被兄长抱着或是禁锢在轮椅上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一旦呼吸心跳急促了些，就会立刻被送回家。
陈恂可真好，乔泠暗暗想。
夜幕降临，银江市华灯初上。陈恂的友人开的这家餐厅在市中心的一幢高楼里，这是一家私密性很强的私厨餐厅。陈恂推着轮椅进入电梯，头顶的数字不断升高，失重感让乔泠无所适从，心脏怦怦跳起来，眼前开始晕眩发黑，两只瘫在轮椅踏板上的脚外翻着细颤，不一会儿就跌在了地上。
一只大手适时地横在乔泠胸前，轻轻给他揉抚心口：“没事的，慢慢吸气。”
无视了叶迁的建议，陈恂坚持没带下人出行，只有他和乔泠两个人，这等安抚工作也只能由他来进行。他俩暗自较劲儿的时候乔泠就在旁边，煽风点火地补充几句“我可以”、“我能行”、“叶哥别担心”，让陈恂也觉得和他是站在一边的，两人都不由得意起来，生出了一些小小的默契。
电梯在最顶层终于停下，金属门打开，餐厅经理和一众服务员瞧见陈恂半蹲在轮椅旁，将乔泠晕得七荤八素的脑袋扶正回头枕上。他抬眼向四周看去，也不着急，等人缓了过来，这才捧着乔泠软足摆回踏板上安放好。
乔泠太久没出门，没几件能穿出去的像样衣服，不过陈恂也不在意，说只有两个人一起吃饭，没有别人看，于是做主给他选了一套宽松的休闲运动装，两只小巧瘫足没有穿鞋，只套了双毛绒软袜，柔柔踩在踏板上的一只蓬松脚枕里。
店里做了很完善的无障碍措施，巧得像是专门为迎接乔泠而设计的。顺着经理的指引，陈恂推着轮椅很快进入了最尽头的包厢。
这间房视野极佳，整面墙的落地窗正对银江市有名的酒吧区，不远处则是几个地标建筑，无数游人在此驻足打卡。忽明忽暗的霓虹沿着摩天楼群的玻璃幕墙蜿蜒攀爬，但底下的喧闹与此刻的两人无关，他们就像一对共进晚餐的普通情侣。
“喜欢吗？”陈恂看乔泠表情放了光，眼里盛着笑意问他。
已经许久没见过城市的夜景了，乔泠瞧着天上的繁星想，他也曾是那些沉醉在灯红酒绿的年轻人中的一员。
“很喜欢，谢谢......”
灯光昏黄，衬得两人之间气息愈发暧昧，乔泠一时拿不准这餐饭究竟是什么意图，耳尖慢慢烧红，好在服务员敲们进来陆续上菜。应该是陈恂特意嘱咐过，桌上的所有菜肴都炖得软烂，很适合吞咽障碍的瘫痪病人。乔泠吃东西很慢，陈恂也知道，他从轮椅侧袋里翻找出乔泠专用的食具，端了个小碗将桌上的菜分别装进里头，亲自捏了软勺喂起来。
乔泠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但这里没有别人，他自己动手的话会更加狼狈，只得乖乖接受陈恂的帮助。
看他吃得不错，陈恂很满意，自己也见缝插针地吃起来，等终于喂完了饭，又帮他轻轻揉抚胃腑消食。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乔泠实在疑惑，陈恂看上去就是个从没伺候过人的主儿。
陈恂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叫观察。”
只要有心。
搭在乔泠腿上的细弱蜷指羞涩地往手心缩了一下，却被陈恂眼尖地一把抓住，拢在手心里。
“小泠，你有没有觉得这只手上缺了点什么？”
“......？”乔泠投去不解的眼神。
只见陈恂笑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在乔泠眼前展开，那里面赫然是两枚一大一小的戒圈。
“迟来的订婚戒，”陈恂小心将乔泠的左手中指拉开，取出那枚较小一圈的戒指给他戴上，“总觉得还是得要一些仪式感。”
“其实订婚的时候就想买下了，不过那时候被我妈拦下来，他说得让你选一个喜欢的才好。”
“但我最后还是自作主张决定了，我觉得这个最适合你。”
乔泠低头看去，中指已经被素雅的银白色戒指圈住，尺寸刚刚好。戒身上隐隐约约刻着一段文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简单得就像乔泠这个人一样。
从乔泠的角度，只能看到戒圈的一半，就像面前的落地窗外，夜空上那弯皎洁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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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被现在的温情迷惑了双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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