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执着

谢谢支持,不会坑,但不太能保证更新时间额
7、潮生
海风中有微微湿润的水汽,岸边柔软的细沙便像珠贝一样洁白。
亭中琴声淡泊悠远,带着亲近自然的宁静与适意,正是一曲鸥鹭忘机。
这清淡的琴音不是酒,却是一种像酒般使人忘却烦恼,放下负担的声音。
叶孤城掂起酒杯,第一次发觉入口的东西竟然没有药味。
“药在琴音中。”
西门吹雪手中一挑,原本舒缓的琴音转而一阵缭乱,连悠然栖息在沙滩上的飞鸟亦惊得振翅飞走,但以叶孤城这个级别的敏锐听觉,却可听到其中隐约暧昧的韵律。
就着温和的酒意,那琴音似是某种奇特的撩拨与试探,略略几下,幽微入胜,于曲径中拨开眼前心中那最后一丝不确定的迷雾,便带出一片柳暗花明。
江湖中最珍贵的一双握剑之手,指尖轻挑慢捻之间,却使叶孤城看到了万梅山庄飞扬的白梅,紫禁之巅激荡的剑光,还有白云城那海天壮阔潮起潮落的蔚然之美。
如果声音也像剑法一样有极致,那西门吹雪无疑是此中顶尖高手。
胸中情绪随琴音跌宕起伏,似要喷薄而出,叶孤城极少失控,但这种情绪,却使他不想再控制自己。
霍然起立,手中乌鞘的剑鞘已然脱手。西门吹雪琴音正急,一个高昂的宫音“铮”的一声,叶孤城便像随着这一声滑出亭外。
亭外海天一色,波澜壮阔,极目远眺,一片孤屻似在白云中。
叶孤城踏着浪尖飘然而去,雪白的浪花似要将他和他的剑送入大海深处。翻滚的波浪以一个令人惊叹的弧度落下,片刻又以同样令人惊叹的弧度涌起,他踏着浪尖迎风而回,潮水重新冲上岸边,悄无声息地渗入洁白的细沙,他和他的剑,又滑入了凉亭。
合着不徐不疾的琴音,像仙子凌波而来,还带着一抹醉人的秋波。
那一抹秋波,直指琴弦,西门吹雪食指微弯,正要弹出最后一个音符。
剑尖贴弦而止,西门吹雪的手指只要就势往前再送一分半点,必然弦断。就像在紫禁之巅,他的剑若往前再送一点点,叶孤城的性命,必再无回天之机。
但是他的控制力,毕竟比那一次更强了。剑尖凝住了去势,西门吹雪指在弦上,不得不发,但却没有一触即发。
叶孤城将剑锋稳稳下垂了几分。
西门吹雪指尖一挑,振动的琴弦才终于迸出最后一个音符。
余韵悠长,正如秋水碧波缓缓褪去的涟漪。
尽管西门吹雪手中无剑,叶孤城手中之剑仍无杀意,但他们都知道,对方的剑法,比之上一次,又已更进一步。
高手对招,最称心快意的默契莫过于此。
“请问庄主,此曲何名?”
“前日与孤城试剑所得,没有名字。”
“好曲。”
“自是好曲,否则如何配得上你的好剑。”
自是好剑,否则又怎配做你西门吹雪的对手。
这琴音与海风,仿佛涤荡了叶孤城心中某些挥之不去的隐忍与压抑,嘴角一弯,似是挑战,又似是诱惑,“这一剑若与庄主对战,又如何?”
西门吹雪只觉这笑容比他身后明艳的阳光更炫目,略一低头,伸手划出一个剑势:“我或者可以比你更快。但我若要更快,就一定不能像你这般稳,这般收放自如。”
叶孤城挑挑眉,“快一分半点便已足够决定胜负,你我剑下本就少有活人,收与不收,庄主又何须介怀。”
“我求剑道,非求生死。孤城又如何?”西门吹雪脸上仍没多少表情,但叶孤城却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满。
高手决战,生死未必是目的,但往往是必然的结果,双方剑下均亡魂无数,这一点西门吹雪当然了解,所以叶孤城也想不通他到底有何不满。
“你在我面前使了三次天外飞仙,难道就是为了等我想出一招一击必杀的剑式?”没有等到对方的表态,西门吹雪的不满就更明显了。
叶孤城哑然失笑,想不到西门吹雪也有这么计较这么孩子气的时候,伸手弹了弹剑身,轻吟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大好头颅,唯赠知己。”你若拿去,我并无遗憾。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得一知己,死亦无憾,这种感觉,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这本就是自己在紫禁城说过的话,西门吹雪低下头去,看着剑尖滴下水渍在琴面的木纹上慢慢化出一圈湿润的深色,才抬起眉,那眼神,却比叶孤城见过的任何时候更摄人心魄。
叶孤城见过他拔剑的眼神,擦剑的眼神,说“我现在,只求与叶城主一战”的眼神,那均是对剑的纯粹与专注,令他心生敬意。但这种带着探究又分外直接的眼神,却像要看入他灵魂深处。
“我现在只想知道,是什么,令你的剑如此寂寞?”
叶孤城反问:“难道你不寂寞?”
“我的寂寞,是等待的寂寞。”
等待另一柄剑,一个对手,一个知己,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使他不虚此生。
但正因为有所等待,寂寞的滋味也不算那么难捱,对西门吹雪来说,那只是通往某处必达之地所必经的过程,有时甚至可以当作路边的风景来体味欣赏。
所以西门吹雪虽然寂寞,但却从不落寞。
这种感觉别人不会懂,但叶孤城却能明白。所以他没有直接答西门吹雪的话,却凝视自己的剑尖:“假若我在紫禁城一击得手,庄主以为,叶氏复辟的机会又有多少?”
西门吹雪想也不想:“微乎其微。”
就算逼宫成功,南王世子顺利即位,权谋斗争依然风云诡谲,白云城虽名动江湖,但叶氏一脉早已远离朝堂,既无军权,亦无民心,复辟无异于山野草民要造反,谈何容易?纵然侥幸上位,也必定只能是依附于某方权杖势力的名义傀儡。
这与个人能力无关,在大如江山社稷的棋盘中,时势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正是,我十四岁执掌白云城,十六岁便已明白这个道理。”叶孤城略带一丝自嘲的无奈,“虽然这是个胜算极小的赌局,但我的历代先辈,已用心血将这赌注越滚越大,到我手上,已不得不尽力孤注一掷。”
西门吹雪点头:“你的寂寞,是因为白云城。”
明知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切实际的空中楼阁,却不得不殚思竭虑,力求周全,故既不能诚于人,亦不能诚于剑。
“庄主可知,这天外飞仙,本就是逃逸之式。我每日在飞仙岛外最高的一块礁石上练剑,只是想飞得更高,刺得更远,直至脱出一切束缚藩篱,唯余手中之剑,心中之剑。”
叶孤城第一次说出心事,内心竟有种放纵的快感,指尖缓缓抚过剑身,白玉般的皮肤贴着乌鞘黝黑厚重的剑锋,这奇异的质感的对比,在西门吹雪眼中,又是一种极致的美感。
“但到我十八岁的时候,终于明白命运的强大只是因为内心的弱小,我可以选择,却不能逃避,如果带着心里的负担,我永远也不可能练成那种孤高傲绝的剑法。于是,才有了这回身一式。”
真正的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是决然承担后的坦然。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才能使得如此超凡脱俗。
这种感觉,又不知西门吹雪会不会懂?
西门吹雪仍坐在琴前,却像风轻云淡般:“白云城的秘密,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
叶孤城指尖一颤,瞳孔不由自主缩了缩,“但当然不是你告诉陆小凤。”
“当然不是。你向我下了战书,只要你能来,其他都不是我所关心。”
但你还是在最后一刻隔开我的剑,叶孤城心中苦笑。
西门吹雪却跟着说:“我还知道,那天晚上你待在破庙中,就是为了等陆小凤。”
叶孤城抬头:“等他做什么?”
“等他交你这个朋友。”
“我为何要他交我这个朋友?”
“因为你虽然已经为白云城留了退路,但仍觉不保险。”而事实也证明,有陆小凤这样的朋友,白云城确是安全得多。
他在酒楼中以鲜花美婢开路,不是为了掩饰伤口的味道,而是掩饰他根本没有受伤。而陆小凤正是因为在酒楼中闻不到伤口的味道,所以才会相信,在破庙中闻不到他伤口的味道,也是因为他可以掩饰得很好。
机灵的陆小凤确实想不到,仙人一样的剑圣,心机竟是如此深沉。
看起来单纯纯粹的西门吹雪,却反而是最聪明的人。
叶孤城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比一般人更了解西门吹雪,包括比陆小凤,但西门吹雪又总有让他很意外的地方。
这个人的真实与内心,远比外人所看到的复杂丰富。
“你又怎知我不是为了使你相信我确实受伤?”
“正因为你知道你的替身根本瞒不过我,所以才教他说了那么多话来拖延时间。”西门吹雪目光灼灼,“但我第一眼,便感觉不是你。”
“哦?”
“不过,之前我并不知道原因。”
“现在你知道?”
“他没有你的寂寞。”
寂寞,西门吹雪确远比他人更了解他的寂寞。叶孤城沉默了一下,心中盘萦的那一句终是冲口而出:“紫禁城一战,确是我有负于你。”
那一战牵涉了太多阴谋计算,他不仅利用重情重义的陆小凤,还利用孤高无情的西门吹雪。身为剑客,对剑不诚,就算西门吹雪将此看作侮辱,也不算过分。
叶孤城做事从不后悔,但对西门吹雪,却是真正心存愧疚。
但似乎西门吹雪执着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的答案:“若日后白云城仍需要城主出手,孤城又如何选择?”
若白云城仍需要他出手,他该如何?
紫禁之巅后,叶孤城还未想过,也许是来不及想,也许是根本不用想。
但若要他再次抉择,他仍然是没有选择。
潮水再次无声地涌上沙滩,叶孤城抬手挥剑,剑气所过之处,那浪花来不及抚上洁白的细沙,便被逼得铺天盖地席卷而去。
这便是答案。
终是妄动了真气,西门吹雪在心里叹息一声。
缓步走到叶孤城身后,伸手便握上他的手腕。
“你心脉浮动,十日内,不准拔剑。”
叶孤城征了征,那骨节分明却修长有力的手指搭在脉搏上,西门吹雪温热的气息在他颈后很近,就像那天在药池中,他第一次在西门吹雪怀里醒来时的温暖。
那是一种脆弱时想依恋,清醒时却绝对想避开的温暖。但这一次,叶孤城很淡定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和接下来可能的动作。
很久之前他已经明白,逃避不能战胜自己,也不能战胜别人。不管逃避的是什么,都是一种脆弱。
在对手面前逃避,更是一种示弱。
就着这样的姿势,叶孤城纹丝未动:“其实我很好奇,你的手除了握剑、弹琴、把脉,还会做些什么?”
“很多。”比如,拥抱你。
西门吹雪很想再往前一步,将臂弯收紧,如此便可以再次体会那种对剑初恋般的感觉。但这赌注委实有点大,而且他还不清楚将会得到或者将会失去的是什么。
就算这一刻感觉不到抗拒,也不表示下一刻白云城主就自愿落入他人怀抱。
患得患失,对西门吹雪来说也是种很新鲜的感受。
千般纠结,终是轻轻收手。
淡然道:“比如,你昨天吃的一个南方小菜,就是我下厨亲手所做。”
这一下打击实在太大,终于连叶孤城也无法再淡定以对。
他转过身来瞪着西门吹雪的脸,好像要在那张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生生看出一朵花。看了半刻,才慢慢说道,“江湖中恐怕没有人知道,西门吹雪竟然是个多才多艺的天才。”
西门吹雪却很享受这样近距离的注目,那自然流露的惊诧消弥了叶孤城身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距离感,使他第一次感到毫无戒备的亲和。
嘴角上挑,角度却微不可见:“他们何须知道。”
写得真TMD累啊,就像有些作者大人说的,给这两找些合适的话说合适的事做不容易。。。。OoZ
问题是酒后乱什么的这招太老了,用在他们身上有点平淡,待我想想(╯▽╰)
“唯能极于情,方能极于剑。”西门吹雪此时看剑的眼神,又是纯粹而专注的,“我亦曾希望,以情入道,一窥剑道的上限。但这世间,却没有足够让我牵挂的情。”
轻轻抚擦剑身,就像擦着情人的肌肤,“我在峨眉遇到孙秀青,她对我,是与别人不同的,只第一眼,便可以为我扑入火海。”
“我救了她,便觉得,如若世上没有另外一把剑可以填补我所追求的空虚,那么有一把适合我的剑鞘,也算不错。”
剑身很亮,巨阙本就很亮,像它本来的主人那样带着惊艳绝世的光华,乌鞘却是深沉内敛的。西门吹雪本来不喜欢用这么亮的剑,因为他觉得一把剑若是锋芒太盛,就会掩盖剑的本身。但当他见过叶孤城后,才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执着。
重要的不是剑,而是人。叶孤城就算拿着他的乌鞘,也照样可以使出光华绝世的剑法。
“我与孙秀青成亲后,确是有了感情,有了牵挂。直到我踏入紫禁城的前一刻,我还不知道,这种感情与牵挂,是会让我胜,还是会让我败。”
叶孤城垂眉敛目,这是西门吹雪第一次剖析自己的感情,世上能听到的人绝对不多。
“但当你同样站在紫禁之巅,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生死、胜负、荣辱,乃至此前以为能装得住自己的感情与牵挂,都不再重要。因他等待的,就是这一柄剑。而像他这样追求极致的人,只要见过最好的,就不可能再留恋其他。
世上只有一个西门吹雪,也只有一个叶孤城。
西门吹雪是无情的,也是执着的,叶孤城又如何?
西门吹雪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再次感到压力。
他很想给一句“承蒙庄主厚爱”了事,但直觉事情又不会那么简单。现在他只觉得像西门吹雪这样的天才儿童,心思忒是复杂,或者这就是年纪与生活环境的分别?前三十年他为复辟大计殚思竭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而西门吹雪二十六年一心对剑,空闲的时间自是比他多得多,中间还赶着成了一次亲。
天才一无聊,通常折腾的东西都特别厉害。
对手难得,知己难求,这西门吹雪已表达了很多次,并且双方已形成共识,为何西门吹雪还是这么锲而不舍,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只好叹一口气。有时他对着西门吹雪,觉得自己就像个已看破生死的老人,而西门吹雪,却像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不管他所求什么,自己也只能给自己给得起的。
西门吹雪看着他默然无语,也感觉自己这一句实在不好接茬。某些界线只要往前逾越一步,结果可能就是两败俱伤。
像叶孤城这样的人,必定是有底线的,能够容忍他人试探的程度,也必定有限。
替双方斟了酒,缓了气氛,才说道:“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
“请讲。”
“陆小凤三日前从白云城出发,赶来万梅山庄,我估计他今天下午就会到。”
就算快马加鞭,白云城至万梅山庄亦至少七日路程,三日,可见陆小凤赶得有多么急。
叶孤城定了定神:“所为何事?”
“我还不知道。”
紫禁城一战后,陆小凤即赶往白云城,一则是帮助新任城主叶孤鸿固位,二则是监察江湖和朝廷动向,万一风吹草动,也可为白云城出一分力。
叶孤城低下头,复又抬头:“你又为何到此刻才告诉我?”
西门吹雪再斟一杯:“我只想你多闲几日,养好身体。”
风突然掠起,一只雪白的鸽子飞过院墙,停在梅枝。
西门吹雪抬头一望,“我想他此刻已进入万梅山庄。”凝视着叶孤城双眼,“你若见,我就添一只杯子,你若不见,我就叫他到别处喝酒。”
叶孤城明白这样的目光,这是一种承诺,无论他怎样选择,西门吹雪都会尊重他。他若不想再在江湖露脸,西门吹雪和万梅山庄必会为他保守秘密,包括对陆小凤。
但叶孤城就是叶孤城:“见。”
西门吹雪微微一笑,道:“好。”

各位有没有觉得崩?小崩怡情哈~
下一次更新大概有H,不过可能要下月了,预告一下,敏感的亲请绕道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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