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参王谷》——说说在东北深山老林里挖参的故事

  (39)
  刘权思索了一下,挥手道:“下山,回戗子。”
  
  大家都面露难色,纷纷跟刘权商量道:“现在雨下成这样,连路都看不清了,要不咱们再稍等会儿,等雨小点了再走?”
  
  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不愿意冒着这样大的雨下山。刘权忧心忡忡的望着外面那片雨幕,没有吭声。
  
  这时老参把式陈五爷开口了,严厉地喝道:“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们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要是一下三两天怎么办?咱们十几号人吃什么喝什么?现在连把火都点不起来,想冻死在这儿么?”
  
  陈五爷已经七十出头,头发早已全白,长长的白胡须直到胸前,我总觉得他那胡子长得特别像画像上的山神老把头。虽然他人长得干瘦干瘦的,但是却红光满面,精气神十足,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腿脚比年轻人还利索。
  
  陈五爷是是整个队伍里年纪最大的老参把式,平时话很少,也从来不管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但不论是把头刘权还是副把头李叔,都对他十分尊敬,用刘权的话说:陈五爷放山的时候,你们的爹只怕还还没出生哩,能在山场子里摸爬滚打五六十年,那可不是一般人。
  
  刘权用感激的目光看了陈五爷一眼,老参把式的重要性就在这里,关键的时候一定要能帮把头稳住大局。以前是李叔,现在李叔蛇伤未愈,留在戗子里养伤,这时候队伍里最有威信的陈五爷便自然而然承担起了这个重任。
  
  见陈五爷都发了火,大家自然不敢再多嘴,只好硬着头皮冲进了瓢泼般的大雨里。
  
  雨越下越大,我们连半点可以遮雨的东西都没有,豆大的雨点子砸得人脸上生疼。地上的浮土和落叶被急雨一冲,马上变得泥泞不堪,又湿又滑。
  
  我们就这样在烂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山势又比较陡,青草棵子沾了雨水后又更加湿滑,一直不断地有人摔倒,有时甚至还会连带着撞倒好几个人,惊呼声不绝于耳。
  
  石柱子一边跟着我们跌跌撞撞地跑着,一边用手捂着脸,带着哭腔道:“雨点子砸着我眼睛了,疼!”
  
  我安慰他道:“再忍忍,等回到戗子里就好了,咱们得跑快点儿。”
  
  正说着,跑在最前面的利子一脚踩滑,“啊”地惊叫了一声,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沿着山坡翻了几个跟头就不见人影了。
  
  那个山坡下方,正是一道数丈高的悬崖。
  
  大家见状都慌了神,抢着要下去救人,乱作一团。刘权赶忙拦住大家,嘱咐陈五爷把所有人看好,自己亲自顺着山坡滑下去救利子,我和韩松对视一眼,把枪往地上一扔,也紧跟着刘权滑了下去。
  
  那么高的悬崖,利子能否保住性命,我心里还真是没底。
  
  当我们匆匆下到悬崖边时,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那悬崖顶端的石缝里,长着一棵大概碗口粗的红松,树干长得歪歪扭扭的,树冠顺着坡势斜斜地探向悬崖外,利子就卡在那棵红松的根部。若不是被这棵红松拦腰兜住,他必定会摔下悬崖,性命堪忧。
  
  我们三个抓着身边的小树棵子,赶紧滑到利子身边,叫了他几遍都没有回应,显然是晕过去了。于是刘权扯手,我和韩松扯脚,总算把不省人事的利子给拖离了悬崖,可刚把他翻过正面来,我们三个就吓了一跳:利子的左大腿上,深深地插着一根烂木楔子,鲜血淋漓。
  
  刘权痛心地查看着利子的伤,沉声说:“得把他背回去,我来背。”说着便伸手过去,想把烂木楔子拔掉。
  
  我赶紧一把拉住他,说:“别拔,千万别拔!现在咱们没法子帮他止血。”
  
  刘权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从坡下往上面爬,可要比滑下来艰难得多了,我们三个轮流替换着背利子,可脚下不时地打滑,平均每爬三步至少还得滑下来一两步,比蜗牛快不了多少。
  利子腿上鲜血不住地流,混着雨水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殷红的血迹。
  
  人昏迷的时候,似乎比清醒的时候更重了许多,我感觉利子沉得像座大山一样,压得我都快迈不开步了。刘权见状一把扯下利子的枪和水壶等所有重物,就地扔掉,我马上感觉背上的分量一下子减轻了好多,脚步也快了起来。
  
  直到我们三个都累得筋疲力尽,才重新回到原地,这时上面留守的弟兄们已经急得团团转了,正吵嚷着准备下去帮忙,一见我们上来,赶紧七手八脚地把昏迷不醒的利子拉了上去。
  
  栓子叔一眼就看到利子的枪不见了,赶紧问:“利子的枪呢?捡回来没有?”
  
  刘权气喘吁吁地挥手说:“枪?连人都顾不上了还管什么枪!走……快点下山!都跟上!”
  
  从山场子下来,要先经过一道小山谷,然后趟过金水河,还要再往上游走五六里路才能到达宿营地。
  
  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金水河畔,却惊讶地发现:河水已经暴涨,原本平静的河面已经变得波涛汹涌,早上水深才不过一尺左右,此刻却已经足以没过大腿了。
  
  山里的水就是这样,一下雨就涨得飞快。
  
  这场大雨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仍是下个不停。
  
  我们十几个人站在河边,吃惊地望着那汹涌的河水,大家都踌躇起来。以前踩着河里的大石头就可以轻松过河,可如今石头早已被混浊的河水淹没,这河究竟要怎么过?
  
  
  (40)
  
  大雨依然在下,过河刻不容缓。
  
  韩松首先打破沉默,大声喊道:“我会水,我先过!”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枪往脖子上一挂,便下了水。
  
  我在后面喊道:“松子!等等我!”说着也把枪挂在脖子上,迅速下了水。
  
  韩松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怒道:“你干啥呀?总得先等我试试深浅啊!”
  
  我追上他,笑道:“从小到大,咱俩干什么不是一起?”
  
  水流很急,冲得人摇摇晃晃,混浊的河水阻碍了视线,根本看不清河底的状况,加之水下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头在不断的滚动,只能慢慢一步步地试探。河底又高低不平,藏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深坑,真的是步履维艰。
  
  刚走到河中央,韩松忽然猛地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在河里,幸好我们两个挽在一起,我赶紧用力一拉,把他拉了起来,虽是虚惊一场,却仍是惊出一身冷汗。
  
  韩松喘着粗气说:“天,好悬哪!”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得意地道:“你看,这下知道没我不行了吧?这关键时刻要是……”
  
  没想到我话还没说完,脚下忽然一脚踩空,整个人仰面摔进了河里。幸好我和韩松的手还扯在一起,我正想借韩松的力重新站起来,却又被上游冲下来的一根大树杈子撞倒。
  
  最要命的是:我挂在脖子上的枪跟树杈子缠到了一起,那枪带竟然死死地勒住了我的脖子!虽然我水性很好,可被枪带这么一拉,根本就起不了身。
  
  韩松赶紧双手抓住我,拼命想把我拉起来,可那根树杈子枝叶极其茂盛,在急流的冲击之下,产生的拉力非常大,他用尽全力却怎么也拉不起来。
  
  最惨的就是树杈子死死地勾着枪带,韩松又拼了命地拉着我,两边的拉力都在我的脖子上,我被勒得直翻白眼,几乎要窒息,不由得心里暗叫:完了!
  
  我一阵眩晕。岸上传来刘权等人焦急的呼喊声,随后是扑通扑通两声,显然是有人下水过来帮忙了,可是隔着这么远,等他们过来,只怕我即使不被冲走也早就被勒死了。
  
  韩松死死地抓着我,眼看也快支撑不住了,脚下一滑,我们俩便随着急流被拖出了好几步远,他死命蹬住河底的大石块,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急急地叫道:“刀!快拿刀!”
  
  此时我手脚软绵绵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眼看就要失去意识了。听到韩松的喊声,我这才想起小腿上还绑着匕首,心里一震:对!我还有刀!
  
  我赶忙挣扎着屈膝拔出匕首,用尽全力狠狠地往枪带上割去。枪带啪地断了,韩松手上猛地一使力,总算把我从水里拽了出来。
  
  我扶着韩松的肩膀,急切地大口喘息着,久违的空气夹杂着雨水涌入肺里,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韩松赶紧帮我拍打着后背,我痛苦地喘了半天,总算缓了过来。
  
  我苦笑道:“唉,刚吹牛说没我不行,就他妈差点真没了!”
  
  韩松见我开口说话,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笑道:“我看你天生就是不能吹牛的命,这才吹一回小命儿就差点丢了,你看看兄弟我,咱年月也没一句真话,咋就啥事儿没有?要我看你就认命吧,以后老实点儿,别学得跟我似的!”
  
  这时虎头和石柱子才匆匆赶到,急急地问:“你们没事儿吧?”
  
  我摇摇头,勉强笑道:“人倒是没事儿,就是又丢了一把枪,唉。”
  
  虎头笑道:“这算什么,咱们把头有的是枪,丢多少都不心疼。走,咱们赶紧过河吧。”
  
  我们四个互相搀扶着,总算是活着趟过了河。
  
  河那边,刘权马上指挥大家三两个一组,手挽手过河,还特意安排了两个兄弟扶着陈五爷,他自己亲自背起利子,让栓子叔在一旁扶着,率先下了水,其他人三三两两地跟在后面,湍急的水流把人冲得东倒西歪,好在每个人都互相扶持着,这才不至于被冲走。
  
  要想趟过水流太急的河,一定不能走直线,必须要顺着水势斜斜地走。我和韩松在这边大声替他们指挥着方向。
  
  眼看着刘权和栓子叔就要上岸了,耳边忽然响起一种奇异的声音,有些像劲风吹过树林的声音,但又明显沉闷了许多,时有时无。
  
  我和韩松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这绝对不会是风声,因为所有的雨滴都是直线砸下来的,此刻根本没有半点儿风!
  
  除了我们四个之外,其他人都在河里,由于受到哗哗的水声干扰,他们显然什么都没有听见,依然保持匀速,缓缓地渡河。
  
  那奇异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我猛然醒悟到:是山洪!第一波洪峰就要到了!想到这里,我赶忙向河里大喊道:“发水了!发大水了!快跑啊!”又赶紧挥手让虎头和石柱子离开河岸跑远点。
  
  河里的兄弟们一听便惊惶失措,步伐大乱。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刘权和栓子叔总算到了岸边,我和韩松三两下就把他们拉上了岸,刘权就地放下利子,赶紧跟我一起大声催促河里的兄弟们。
  
  我回头一看就急了,冲刘权大声嚷道:“怎么放这儿了?快带着利子跑呀!离河越远越好,大水头就要下来了!”
  
  “大水头?”刘权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冲韩松和栓子叔叫道:“你们快把利子抬走!”自己却不肯走,一边向河里的弟兄们大喊道:“快!快跑!” 一边跟我一起把接近岸边的弟兄往岸上拉。
  
  很快,陈五爷等人也陆陆续续上了岸。
  
  山洪的声音已经从最初的时有时无,变得越来越清晰。
  
  此时河里只剩下动作最慢的马氏两兄弟了,离岸尚有一小段距离。我焦急地向上游望去,却被雨幕阻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但从声音上可以判断:洪峰已经近在咫尺了!
  
  我顾不得许多,三两步冲进水里,拉住马老大拼命往岸上拖,刘权也冲进水里去拉马老二,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兄弟俩拖了上来,赶紧往远离河岸的方向逃。
  
  我们尚未来得及完全离开河道,一股巨大的山洪便呼啸着从山谷中汹涌而出,混浊的洪水疯狂地翻腾着,肮脏的泡沫夹杂着断树、枯枝、杂草席卷而来。
  
  我正拉着马老大跑着,脚踝却忽然剧痛起来,好像被谁硬拉住了似的,我赶紧低头一看:天啊!在这最要命的时候,左脚居然卡进石缝里去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不迭,狠下心猛地一扯,左脚踝生生被割开了一道两寸长的大口子,鲜血飞溅而出,竟隐隐看得见白骨。马老大见状赶紧停下脚步,回头想伸手拉我,我用力把他推出去,叫道:“快跑!大水头来了!”
  
  我话间未落,便被呼啸而至的洪峰卷了进去。
  
  幸好我水性不错,只扑腾了两下便露出头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冲出好远,身边早已不见马老大的身影,我正试图寻找他,忽然一根巨大的浮木横着扫中我的肩头,我整个人失去平衡,再次翻倒在洪水里。
  
  我一连呛了两口水,感觉整个鼻腔都火辣辣的,好不容易挣扎着再次露出水面来,可是尚未来得及喘息,后脑便猛地剧痛起来,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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