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参王谷》——说说在东北深山老林里挖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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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方正是进入参王谷腹地的方向。由于清晨刚下完一场阵雨,在阳光的照耀下,从山腰上升腾起来的袅袅雾气,和天上如棉絮般洁白的云朵相接,像轻纱般笼罩着一座座山峦。从轻纱下露出的林子更显得苍翠欲滴。
  
  在刘权的带领下,大家边吆喝着利子的名字边往参王谷深处进发。喜欢登山的朋友应该都深有体会,山里面的路看着挺近,实际走起来却常常要比想像的远。
  
  因为戗子建在山谷入口附近,之前所选的参场子也都比较靠进谷口。仔细搜索了大半天,之前放过的几个参场子都一无所获。其间也发现了几个山洞,但都没有任何的发现。
  
  我暗自思索着,利子一个受了伤的人怎么可能走出这么远?如果栓子叔算的不准,那利子能在哪里,戗子附近都找了个遍根本连脚印都没看见一个。万一栓子叔算准了的话,难道是被什么东西捉走的么?或者还是老李头那边更加可疑一些。我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和把头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可这些刘权不可能想不到,也许他也是在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只能相信栓子叔一回,死马当活马医,也算是对兄弟的交待吧。
  
  这时,陈五爷对着一处半边仍笼罩在云雾中的大窝(第四声)子打个凉棚,啧啧赞叹着说:“地势不错,定能出大货啊。”
  
  刘权停下来观了观山景,点头道:“这里面还有很多好场子,放山的事儿不要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从外边往里面放。深山里猛兽多,一个人落单实太危险了,现在得赶紧找着利子,大家都仔细点啊,特别注意山洞和大砬子缝。”
  
  弟兄们答应着,仍保持着互相能看得见的距离,边找边缓缓前进。
  
  忽然“哗啦啦”一阵响声,像有什么东西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许二愣惊叫一声,便追了下去。大家一惊,忙聚过来看时,见许二愣指着面前的地面比划着向大家喊道:“没事儿,一只大刺猬!”
  
  大家刚松了一口气,许二愣旁边的榛子丛竟然剧烈的晃动起来,一个黄色的细长身影迅速闪过,我本能地端起枪杆子就瞄,这时李叔赶紧嚷道:“别开枪!是只黄皮子!”
  
  黄皮子就是黄鼠狼,对于猎人来说,这可是个值钱的猎物。黄皮子虽然个头小,但用途却不小。高级毛笔上所谓的狼豪就是用它尾巴尖上的毛制作的,皮毛还可以用来制作防寒的衣帽,所以价钱很高,一张皮最少能顶两张上好的羊皮。
  
  为了能卖个好价钱,技术好的猎人会像平时打狼一样专打咽喉,尽量不伤皮子。但是,想要一张完整的黄皮子皮,最常用的并不是猎枪,而是一种机关——当地人称之为“关子”。
  
  关子是用木板制成的细长条的匣子,一头宽一头窄。宽的这头门敞开着,上面有一个的活动小木板连着里面的机关,机关上面放置诱饵,待黄皮子钻进去触动机关,小木板就会降下来把敞开着的门关上。因为关子很窄,黄皮子没办法转过身体,它那灵活的连绳结都能解得开的爪子也就派不上用场,在关子里是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只能等猎人瓮中捉鳖了。
  
  黄皮子灵活矫健,智商极高,不管是下套子还是撒毒药,都逃不过它的眼睛。有人就说了,那这关子那么明显它就识不破吗?没错,它确实都能识破,但黄皮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好奇心太强,它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一定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古怪,所以这个方法是屡试不爽。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黄皮子是一种让人敬畏的动物,民间传说它懂得修炼,最容易出些精怪,也就是平常说的黄大仙。而这黄大仙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黄皮子报复心理极强,会在暗中害得人鸡犬不宁,家宅不定。尤其是放山这个行当,对黄皮子更是多了三份忌惮。
  
  可能因为我当了太久的猎人,黄皮子也捉过不少,连肉都吃过,所以一见黄皮子就本能地做好猎杀的准备。可我这一举动却把这些放山人吓出一身冷汗,纷纷嚷道:“别打,别打!千万不能伤了它。”
  
  我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放下枪。说来也怪,我从来没在这么深的山里面看见过黄皮子,这些家伙通常喜欢居住在村庄附近,那里老鼠、蛙类等猎物比较多,而且还能趁哪家不注意,找机会钻进鸡窝里大快朵颐一番,村民们对它是又恨又怕,除了个别胆子大的猎人通常都不敢奈何他们。
  
  谁知大家不理那只黄皮子,它反而饶有兴趣地紧紧跟着我们,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见它一直跟着,弟兄们心里都觉得很不自在,感觉好像被盯上了似的,个个都很紧张。只有我和韩松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反而觉得很可惜:近在眼前的猎物,居然还主动跟着人走,这么好的机会偏偏又不能打,真是浪费啊!
  
  大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可那个黄皮子依然如影随形,始终跟得紧紧的。刘权一挥手示意大家停下,那黄皮子马上也停下了,把小脑袋从灌木丛里探出来,向我们张望着。
  
  刘权脸色很不自然,显然很忌讳,对我们说:“老这么跟着也不是个事儿,得把它赶走,我先吓唬吓唬它。”说着捡起一块小石头往灌木丛里扔去,可那个黄皮子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向旁边挪了两步,又从矮树的枝叶空隙中探出头来看我们。
  
  刘权又试了几次都是这样。赵冬青有点急躁,说让我来试试,便伸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往灌木丛中扔过去,没想到那黄皮子连躲都不躲,石头竟然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它的小脑袋。更巧的是,它的头部下方刚好是一个小树杈,下巴被垫住了,上面又有石块砸下来,两下的力都汇集在那颗并不坚硬的小脑袋上,结果随着“啪”地一声,那黄皮子的脑袋就被砸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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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见状都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刘权怒道:“赵冬青!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赵冬青也被吓傻了,支支吾吾地对刘权说:“把头,我……我不是有意的……这绝对是赶巧了……”
  
  弟兄们也纷纷埋怨起赵冬青来,说他这回得罪了黄大仙,怕是要连累大家了。我和韩松在一旁觉得好笑,我们俩打了这么些年的猎,黄皮子不知打了多少,也没见有啥事儿。
  
  不过据说猎人、屠夫等经常沾血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杀气,能镇住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杨庄里有个叫郑老二的人,长得一身肥膘,满脸都是横肉。他是个杀猪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血腥气,所有的小孩子都怕他。
  
  郑老二是个单身汉,生平有两大嗜好:一是喝酒,二是吃蛇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起码要有三百天都是醉醺醺的,我们常常看见他摇摇晃晃地拎着酒瓶子四处转悠,见着蛇就抓,说来也怪,只要是被他遇上的蛇,十有八九是跑不掉的。
  
  我曾经亲眼看到过,苞米地边一条野鸡脖子见了他,便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要知道野鸡脖子可是出了名的暴躁,我有一次无意间向它扔了根树枝,它竟然像眼镜蛇那样倏地抬起头,斑斓的脖子直挺挺地立着就向我冲过来,被它连滚带爬地从山腰一直追到山脚,吓得魂都飞了。
  
  郑老二每次抓到蛇后,便哼着小调儿回家把蛇收拾好炖上,然后往炕头一坐,美滋滋地喝蛇胆酒吃蛇肉,一直喝到人事不省,起码要两三天才能清醒过来,醒酒后继续杀猪,喝酒,抓蛇。
  
  在东北的林区,蛇是和黄皮子一样让人敬畏的动物,民间称其为长虫,成了精后就被尊称为常家仙。每户人家的房前屋后常常有一种叫乌草的蛇出没,有碗口粗细,并不怕人。村民们都认为这种蛇就是这户人家的保家仙,会替主人挡灾保佑家宅平安的,在自家院里发现乌草是件喜庆的事儿,大家不仅不会伤害它,还会加以保护。
  
  而郑老二经常在雨后放晴的中午,在庄子里到处遛达,只要遇到在晒鳞的蛇,便马上抓住装进随身的麻袋里,从来不管是不是别人家的。好不容易来的保家仙却成了郑老二的下酒菜,所有的村民们对他都很反感,可是却敢怒不敢言,没人敢去招惹他。
  
  因为郑老二是出了名的无赖,生性蛮横无理,谁要是得罪了他,他真敢操起杀猪刀往上冲,从来不手软。村民们也曾提了礼物登门,好言好语地央求他不要再抓乌草,毕竟山里蛇是很多的,反正是吃肉,什么品种都一样。郑老二对此满口答应,痛快地把礼物收了。
  
  大家都以为从此可以过几天清静日子了,可没曾想日后他竟依然酒瘾不断、恶习不改,大家都很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因此,他成了庄子里最不受欢迎的人。
  
  庄子里曾有人被常家仙缠上了,大病一场,事后愤愤地说:“都说常家仙有本事,怎么不去找郑老二算账?我只不过是打死了一条小长虫而已,可郑老二呢?他这些年吃了多少长虫?这些常家的仙家都是干什么吃的?”
  
  村民们都劝他道:“算了吧,老话说得好,鬼神也怕恶人啊!这事儿,没地方说理去。”
  
  后来郑老二跑去外地混了整整两年才回来,衣锦还乡。他回庄子第一天就四处找蛇,说好久没吃上蛇肉了馋得慌,抓了一条小蛇就回家炖上了,当天晚上,郑老二就疯了,据说是被常家仙给缠上,没几天就死了。
  
  大家都觉得很纳闷儿:郑老二也不是第一次杀蛇了,以前咋就啥事儿没有?
  
  有一回庄子里来了个算命先生,听说了这事,他是这样解释的:郑老二之前是杀猪的,又常常杀蛇,整天一身杀气,所以能镇得住那些东西,但后来整整两年没杀过生,杀气早散了,自然要被缠上。
  
  对于这个算命先生的说法,我倒是有点相信的,庄子里常常传出有人被黄大仙缠上的事,可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猎人被缠上的,虽然猎人一向是黄皮子的克星。想来想去,猎人和普通人的唯一区别,就只是多了点杀气而已。
  
  大家沮丧地望着眼前黄皮子的尸体,都责怪赵冬青下手没分寸。可埋怨归埋怨,那黄皮子连脑袋都被砸扁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刘权跟栓子叔商量了一下,决定让赵冬青给黄皮子磕头赔个不是,然后把黄皮子就地埋了。
  
  赵冬青哪敢不听把头的话,而且他自己也吓得够呛,生怕会惹祸上身,便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黄皮子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还不住念叨着:“黄大仙啊黄大仙,我真是不小心才打着你的……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千万别见怪,别见怪啊……”
  
  等赵冬青祷告完毕,虎头便从腰里摘下那把军用铁锨递给他,赵冬青在灌木丛旁边就地挖了个两尺见方的土坑,然后小心翼翼地去拿黄皮子尸体,可是手才刚伸过去一半,却忽然惊叫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说:“它还活着……它正在盯着我呢!”
  
  更正一处笔误:“等赵冬青祷告完毕,虎头便从腰里摘下那把军用铁锨递给他”
  此处“虎头”改为“石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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