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参王谷》——说说在东北深山老林里挖参的故事

  (32)
  听说有片儿货,大家也都高兴起来,飞快地向韩松跑去。
  
  韩松坐在地上,兴致勃勃地盯着眼前的草棵子,我们十几个跑到他跟前一看,差点儿被气歪了鼻子!原来他口中所说的“片儿货”,并非我们想像的一大片大棒槌,而是两棵小小的“巴掌”,只不过才一匹叶而已!
  
  只不过是两棵巴掌,韩松居然也正八经儿地给绑上了棒槌锁,近三尺长的红绳绑在只不过一寸高的小巴掌上,显得特别怪异,而韩松却浑然不觉,仍然兴高采烈地对刘权说:“把头,快来抬棒槌吧!”
  
  刘权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说:“松子,这就是你说的片儿货?”
  
  韩松高兴地指着那两棵巴掌说:“是呀,你看这不是棒槌么?还俩,俩以上就是片儿货了嘛!”
  
  大家都掩嘴偷笑,李叔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了,继续去压他的山。
  
  刘权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对韩松说:“松子呀,巴掌呢就不用抬了,留着再长一长。以后看见巴掌就不用喊山了,巴掌没大货,二角子倒是必须得喊。”说完,他便回身招呼大家道:“走吧,继续放山。”
  韩松赶紧嚷道:“你咋那么肯定巴掌就没大货呢?那刚刚抬的那俩棒槌还都是四匹叶哩,大小咋就差那么多?这玩意儿关键还是得看根儿,哪能光看叶儿呀!”
  
  刘权回过头,耐着性子解释道:“巴掌跟四匹叶能一样么?参籽儿下地第一年是三花,长得好第二年是巴掌,特好的直接能长成二角子,要是没赶上好年头,可能要当两年三花,才能成巴掌,从巴掌长到二角子也就是一到三年的事儿,所以只要是巴掌就肯定是没长几年的。其实这就跟人是一样的,只要你看见个小孩儿,就知道他肯定没几岁。”
  
  “四匹叶就不一样了,长到这时候叶儿就长得慢了,主要是长根儿,棒槌从四匹叶长到五匹叶可指不定得多少年,快的可能三五年就行,慢的可能三五十年都还是四匹叶。你说这俩能一样么?”
  
  韩松抓了抓脑袋无奈地说:“啊?咋还这么多讲究!那这俩巴掌你真不抬?你不抬这可就归我了啊,咱们得先说好喽,万一等会儿我抬出个大货来,你们可都别冲我要啊!”
  
  刘权苦笑着摇头说:“真不抬。”说着大踏步走了。
  
  大家都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压山。只有我一个人留在那儿,安慰韩松道:“没事儿,说不定你下回能找个五匹叶的,比他们的还大呢!算了,咱赶紧压山吧。”
  
  韩松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定地说:“那可不行!他们不要,我要!这巴掌再小也是棒槌呀?大补的好东西,为什么不要?”
  
  说着他三两下便把那两棵巴掌挖了出来,根儿果然小得出奇,竟然只有火柴杆般大小!
  
  韩松用手简单抹了一下小棒槌上面的泥土,说:“这么小,揣兜里恐怕都得漏出去,就算真能拿回去也不够泡参酒的,直接吃了算了,还省得老拿着。”说着他张口就吃掉了一棵,同时还把另一棵递给我,笑道:“梁山好汉不是说了么,好兄弟要有福同享。我呢,绝对不会吃独食,咱俩就一人一棵,快吃啊!”
  
  我皱眉道:“你自己瞅瞅,上边儿全是泥,你根本就没弄干净嘛!”
  
  韩松不由分说,直接把小棒槌塞进我嘴里,不耐烦地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咋那么爱干净啊?也不嫌丢人!”
  
  这放都放进嘴里了,脏也得认了,总不能吐出来。我只得把那小棒槌吃了下去,初入口时苦苦的,慢慢细品起来还有点儿甜,但并不能算好吃,虽然东西不大,可那股子人参味儿特别重。这样吃生参的感觉怪怪的,跟喝参酒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直到太阳下山,大家再没有任何新发现。
  
  天色渐渐暗下来,连草叶子也越来越难以看清楚,我只好尽可能低着头找,都快把脑袋钻到草棵子里去了。这时便听见“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声音,还隐隐伴随着哗啦啦的桐钱声,这是把头用索拨棍敲击树干发出的声音,敲三下树干意为招呼大家一起下山回戗子。
  
  大家听到信号都向刘权聚拢过来,清点了一下人数,等都到齐了便一起下山去。因为索拨棍带到了山场子就不能再带回戗子,照规矩往地上一插,留在山场子里。
  
  回到宿营地,饭还没做好,大家便聚在一起侃大山,等着拿饭。韩松说有点累先去拿一觉,便回戗子里去了,我跟石柱子坐在戗子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自从我的老羊皮袄被烧掉了之后,这两天晚上依然穿着白天单薄的布褂子睡觉,夜里常常被冻醒,有点伤风了,鼻涕总是流个不停。
  
  终于等到老王喊拿饭了,我对石柱子说:“去叫一下你松子哥。”石柱子爽快地答应一声,便转身向戗子里面喊道:“松子哥,松子哥,拿饭啦!快起来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韩松呻吟了一声,重重地翻了个身,说道:“哎,知道了。真他妈怪事啊,怎么越睡越觉得乏啊,还他妈出了这么多汗。”然后响起打门帘子的声音。
  
  石柱子不经意回头看了一下,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我赶紧回头看,也吓了一大跳:韩松睡眼惺忪地站在我们背后,满脸的血!
  
  (33)
  
  正在这时,石柱子忽然指着我惊讶道:“桐子哥,你怎么也……”
  
  我感觉鼻涕好像又流了下来,诧异地伸手抹了一把,居然沾得满手都是血,自己也吓得目瞪口呆,惊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之前石柱子那一声尖叫,可真是声闻千里,所有人都丢下手边的事情匆匆跑了过来,大家看到我们两个一脸血的样子,起初也是一惊,后来又都大笑起来。
  
  刘权上下打量着我们两个,笑道:“你们这两个傻小子,是不是把那俩巴掌给吃了?”
  
  我和韩松对视了一眼,尴尬地点点头。
  
  刘权笑着说:“你们以为小棒槌就可以随便吃了?二十刚出头的大小伙子,正是火力壮的时候,这大夏天的还敢吃人参,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韩松有点不服气,比划着说:“才这么大一丁点儿,能有多大劲儿啊,估计我们俩可能是上火了……”
  
  刘权说:“当然是上火,可你们这火是怎么上的?还不是那小棒槌给激出来的!别看棒槌小,这可是正八经儿的山参,跟园子参能一样么?园子参你随便拿两棵炖鸡,啥事都没有!可这山参就不一样了,要是吃多了吃错时候了,轻的呢出点儿鼻血,重的话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韩松满脸狐疑,说:“啥?至于嘛!人参怎么说也是大补的好东西呀,哪能这样!”
  
  刘权不置可否,认真地说:“是补还是毒,关键看你是怎么个用法。前几年我弄了棵五六十年的山参,送给我二叔泡参酒,老爷子当宝儿似的,泡了一年多都没舍得喝,结果被他家小儿子整瓶偷出去,跟三个小兄弟全给喝光了,一滴也没剩下。”
  
  我捂着正流血的鼻子问:“那他们怎么样了,鼻子也出血了?”
  
  刘权叹道:“那可是五六十年的纯山参呀,劲儿哪能小了。那回四个年轻小伙儿一起发高烧,烧得都说胡话了,嘴唇上全是燎泡,喝得最多的那个都抽筋了,差点儿把小命儿给搭里边去。最后命倒是捡回来了,可好好的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到现在还是病病怏怏的,都两三年了还没缓过来呢!”
  
  我和韩松听得都有点害怕了,赶紧问:“那我俩咋办啊?这深山老林的,连个江湖郎中都瞧不见”
  
  刘权笑道:“先别害怕,幸好你们吃的只是个巴掌,劲儿倒没那么大,不过遭点儿罪可是免不了的,赶紧去洗洗吧,拿凉水拍一拍脑门子,激一下,应该就能止住了。”
  
  我们两个赶紧跑到湖边去洗脸,又按刘权说的方法拿凉水拍脑门子。嘿,那鼻血还真的就止住了。
  
  韩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叹道:“唉,还指望它大补呢,这下倒好,不但没补成还害我出了这么多血,这买卖可亏大发了!对了桐子,明天咱俩不去压山得了,就在戗子歇一天,我现在可连走路的劲儿都没了。”
  
  我也正有此意,马上赞同道:“好啊,就这么办。”
  
  第二天一早,刘权照例挨个戗子叫大家起来,到我们戗子的时候,石柱子痛痛快快起来洗脸去了,韩松却呻吟了一声,说:“把头啊,今天我可是怎么都上不动山了。我昨天那鼻血出的,就跟河一样!血都快流干了才止住,现在脑袋迷糊得不行,真是上不了山了。”说着努力地想欠起身子,可是却又重重地倒下了,呻吟声不断。
  
  刘权也没多问,点头说:“行,你好好歇歇。桐子你呢?”
  
  我躺在那儿直发愁,想也学韩松那样呻吟两声,却又怕学得不像,只好拿手壁遮着脸,低声说:“我也一样,真去不了呀。”
  
  刘权说:“好吧,你们俩都歇一天。既然病了就别起来了,等会儿我让石柱子帮你们把饭拿到戗子里,我先走了。”
  
  刘权走后,我们两个都趴在狍子皮上偷笑不止,刚刚真是忍得好辛苦,直到听见石柱子的脚步声传来,这才赶紧止住笑。拿饭时,刘权果然让石柱子把饭送到戗子里来,我和韩松就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儿吃,生平第一次被人家伺候着,心里特别滋润,感觉自己就跟当了地主老财似的,那叫一个舒坦啊!
  
  等到刘权带人走了以后,韩松便一咕碌爬起来,从门帘子缝往外瞄了几眼,高兴地对我说:“都上山场子了,老王也没在。你快起来,咱俩出去转转!”
  
  我翻了个身又继续睡,懒懒地说:“有什么好转的啊,又不让打猎。出去瞎转有什么意思,不如在这儿好好睡上一天来得实在。”
  
  韩松跑过来用力地推我,说:“别睡啦!这阵子天天都是小米饭加咸菜条子,我他妈都快饿成骨头架子了,趁这机会咱俩赶紧去大林子里弄点肉吃去,快走啦。”
  
  我说:“不是说了不让打猎嘛,老李头要是知道了又得闹,我看还是算了吧。”
  
  韩松不屑道:“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我摇头道:“开枪的声音那么大,他们不可能听不见嘛。”
  
  韩松笑着央求道:“那咱们不开枪,只下套子不就行了?再说了,就算他知道又怎样?再跟我闹腾,我照样抽他,反正又不是第一回了!好啦快走吧,我的桐子哥哎!我馋得哈喇子都快淌一地了!”
  
  见他馋肉馋成这样,我只好拿了枪,跟他一起到大林子里去。
  
  直到太阳已经偏了西,我们两个饥肠辘辘像猴儿一样蹲在一棵大树上,愁眉苦脸地盯着远处下的几个套子,那几个套子从下到那儿开始,就纹丝儿没动过。确切地说,应该是从我们出来到现在,根本就没见到任何猎物,动物们好像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一样,就算我们想用枪打,也根本就找不到目标。
  
  我揉着早已蹲得发麻的脚,说:“要不咱就回去吧,今天怕是没戏了,要是在这儿干等着啊,还不如去河里捞两条鱼实在。”
  
  韩松沮丧地说:“唉,白来了。好不容易逮个机会出来,就为了吃口肉解解馋,结果连个兔子毛儿都没见着!现在哪怕是一只老耗子路过,我都想把它烤来吃了……”
  
  我们两个跳下树,无奈地收了套子背着枪开始往回走。
  
  路一段峭壁时,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我们俩赶紧抬头一看,一群细小的昆虫兴奋地围绕着一段树干飞舞着,嗡嗡声正是扇动翅膀时发出的声音。
  
  那段枯树干从峭壁上探出来,大概有一截水桶粗细,离地面约两人多高的位置。树皮早已剥落得一干二净,露出灰白色的木质,显然已经风化了好久了。
  
  “蜂子窝!”我们俩兴奋地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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