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撼
被铁丝网包围的那块场地里,暗红和鲜红的色彩在刺眼的灯光下交织着,再与那些浓重的汗臭和血腥味凝结在一起,显得绚烂无比。而这绚烂一处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一个我如此熟悉却又分外陌生的男人。
我几乎无法将他之前的形象与我现在看到的这个形象重叠起来,我真的无法相信他们会是同一个人……
因为,那个男人的脸上溅满了鲜红色的血液,那些血液就像一幅泼墨画一样从他的额头一直泼到小腹,在锃亮的肌肉疙瘩上闪烁着令人战栗的光芒。
此刻,他颓然地靠坐在铁丝网的一角,闭着眼睛,神情看起来疲惫至极。而他的左前方,一具更庞大的由肌肉疙瘩组成的躯体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看到那具躯体的脖子处有鲜血涌出来,跟之前小隔间里的那个赤裸男人脖子处的鲜血一样,开始慢慢铺满这块狭小的场地。
靠坐着的那个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可那双眼睛里有的不再是曾经的凌厉,不再是曾经的直透人心,而是迷茫,彷徨……甚至还有无助。
而我,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依旧战栗不止。
因为,就在昨天清晨,他消失在自己那间爆炸的公寓里,而现在,却以这样的方式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个男人是,凌志杰。
在极度的震惊之下,我几乎忘了思考,忘了喊叫,当四周围的人群在沸腾中涌动起来的时候,我依旧死死地抓着眼前这张铁丝网,呆呆地看着网那头凌志杰那张被血染红的脸,直到一个穿白西服的中年人走进了场地。
这个中年人半边脸全是疤,但眼神非常飘渺。他朝铁丝网外扫视了一圈,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中年人才开口说道:“胜利者是……”他的嗓音嘶哑,说到一半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凌志杰,才报出一个名字。
中年人刚报完名字,场地外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掌声、口哨声,还有一个齐声呼喊的声音,那个声音让我的战栗更加剧烈。
那个声音只有两个字:王飞!
凌志杰变成了王飞?!他们把凌志杰当成了王飞?!还是不知道凌志杰的名字,将王飞这个名字错误地安在了凌志杰身上?
在一连串的巨大惊骇中,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也开始如眼前的铁丝网般摇晃,它似乎厌倦了自己这具麻木的躯壳,想要冲破束缚,开始疯狂地逃窜……
此刻,我的眼睛亦是如此空洞,它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名穿白衣服的中年男人走出了场地,随后换做两个彪形大汉再次进入场地,将趴在地上的那具躯体拖了出去,不一会又回进来将靠坐着的凌志杰从地上晃晃悠悠地搀起来,开始扶着他往外面走。
我裹着绷带的手指如失去灵魂的木乃伊手指一样,死死地抠进了铁丝网的网眼里,我看着凌志杰被搀扶出去的背影,发了疯般地开始吼他的名字。
但是,我的吼声立刻就被淹没在更巨大的人群欢呼“王飞”的声浪中……
当凌志杰被搀扶着隐入黑暗的最后一刹那,我看见他回了下头,犹疑地朝我这边张望了一下,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的呼喊。
因为,就只有那一瞬间的回头,他就很快地消失在了人群与黑暗中……
我发疯般地朝他消失的方向挤过去,但人群骚动,我几次都被冲得跌跌撞撞,终于艰难地到达他消失的那处角落,才发现是一扇紧闭的铁门,我拉了下把手,拉不开,似乎从里面反锁住了。我使劲拍打着那扇门,但是没有反应。也许,门那边已经没人了吧,我这样想着,最后狠狠地朝门上踹了一脚,才终于放弃,颓然回头,却看到我身后站着一个人,在依旧沸腾的人群中直直地看着我,那是刚刚消失的小宋。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那么器重你,你为什么要对他这样?!你为什么要帮王飞?!”看到小宋那张冰冷的脸,我再也控制不住,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
我看到他疲惫的眼神里有一丝慌乱的神色,他避开我的目光,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小宋!王飞到底答应了你什么事情?你要这样帮他?难道我和凌队都不能帮你?你告诉我,你自己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帮王飞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是刑警啊!但你看看现在的自己!你是杀人犯啊!你还打算帮一个杀了13条人命的杀人犯继续杀人?!”我依然无法控制地大声质问道
我看到小宋眼眶里有液体开始闪动,但他快速转过头去,用相当无助的语气说道:“何医生,我求求你,别再问我了……你跟我来,他还在等你。”
“我现在没有心情再跟你去见他,除非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站在哪一边?是他那边?还是我这边?”
“我……”小宋再次转过身来,他的眼神更加无助。
看到他这样,我知道现在继续发怒无济于事,只能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缓了语气说道:“还是那句话,我知道王飞手上肯定有你的把柄,或者是其它什么事情,他有威胁你对吧?但我不管他拿什么威胁你,我希望的是,你内心里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能做到么?”
小宋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凌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这一天时间,王飞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这……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带我来这里看他,看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王飞让我把他从公寓里接出来,然后让他们单独呆在一个屋子里。他们在那个屋子里呆了两个小时,凌队出来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连我都不认识了……我真的不知道王飞在那两个小时里对他做了什么……”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有很明显的躲闪情绪,手部的动作也在说明他的话里有撒谎和隐瞒的成分,但我并没有当面指出来,而是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王飞现在到底在哪里?”
“王飞?他就在那里啊……”
“什么那里?到底是哪里?”
“那个小房间啊。”
“你之前杀了人的那个小房间?”
“是啊,怎么了?”
“他根本不在那里!我当时还问你在跟谁说话,你难道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鬼魂说话么?王飞变成鬼了?!”
听我这么一吼,小宋的眼神中瞬间出现了惊恐的神色,他看着我不可思议地问道:“何大夫,你……你是说……你看不到他?”
“他根本不在那里!我怎么看到他?!”
“不!他就在那里啊!他就坐在床头,笑眯眯地看着我,叫我去把之前追你的那个人杀了,然后又叫我带你来这里看凌队!”
在对话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仔细地观察他脸部肌肉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以及手脚的动作,因为我能从这些细微的不经意之处看出来一个人到底有没有说谎,就像刚刚他在回答我问王飞对凌志杰做了什么的时候,他眼神中的躲闪,以及左手不自然地触摸自己的鼻尖,这些小动作都表明他那时撒了谎。
可现在,他说王飞就在那张钢丝床上坐着的时候,他的语调显现出一种非常自然的惊讶状态,发音上也有非常合理的停顿,甚至连他手部的动作也表明了他对于自己所说的有完全的把握……这一切,都说明,他在这件事上没有撒谎和隐瞒。
我脑袋里轰的一声,心道怎么会这样?之前那个小隔间里我的的确确没有看到王飞,可当时同样在那里的小宋却无比斩钉截铁地说他就在那里,而且还和他说了话。我回忆了一下,他当时说话的语气以及其它动作,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仿佛王飞真的就在那个小隔间里……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王飞真的成了鬼魂?
或者依然是那个该死的时空扭曲的概念造成的?王飞真的可以穿梭于两个不同的时空?并控制自己穿梭的程度?他可以让小宋看到,却不让我看到?
昨天清晨那场爆炸,他们将凌志杰以那么快的速度从房间里弄出去,难道说也是利用了时空扭曲这种东西?
还有,他和小宋之前以离奇的方式消失在押运的警车里,难道真的也是利用了时空扭曲?
等等……不对!就是这一点!我怎么没有想到!
我又看了看小宋,脑子里忽然有了些触动,因为,我依然不相信时空扭曲这种概念,而小宋就站在我面前,我应该可以从“他和王飞消失在警车里”这件事切入,尝试找出其中的破绽。
于是我勉强做了个笑容,说道:“呵呵,没事了,小宋,王飞的确是在那里,我刚才骗你呢。”
小宋张了张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问道:“何大夫……你……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骗我?”
“呵呵,我只是想观察下你现在的精神状况,因为你也知道,前几天我看到你时还好好的,可几天之后你竟然当我面杀了人,很抱歉我不得不怀疑你现在的精神状况是否有问题,所以才演了那么一出来观察下,希望你别介意。”
“何大夫……你……我……我感觉自己真的快成精神病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他逼我的,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他逼我的!何大夫,你不要怪我……我真的感觉自己已经疯了……”
我没想到小宋会这么快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不过也好,我静静地看着,就等他将自己和王飞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合盘托出。
可是,我没有等到,因为只过了一会,小宋抓着自己的头发使劲扯了一把后,抬起头来继续看着我,说:“何大夫……你还是跟我去见他吧,不然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求你了……成吗?”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一时间有点错愕,随即注意到,场地内的很多人似乎都在看着我们,因为这一幕对他们来说确实太超乎常理了——一个观看地下黑拳的场所里,竟然会有一个男人向另一个男人下跪,这种情形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停下来看我们,我赶紧上前将小宋扶起来,然后拉着他逃也似地跑到门口,开门出去,向一旁那个仍然站着的壮硕门卫点了下头,顺利地拐进来时那条昏暗的通道,看四周没人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对小宋说:“我答应你回去见王飞,但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并且发誓你的回答没有撒谎和隐瞒,如果被我发现你有撒谎和隐瞒,我就立马走人!”说完后,我又补充道:“你应该清楚,我作为心理医生,可以从你的表情和动作中看出来你究竟有没有撒谎。”
小宋靠在墙上,疲惫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说道:“何大夫……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也不是我想对你撒谎……而是……”
“而是什么?”我追问道。
小宋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说:“王飞知道你要问我问题,但他警告我,禁止我和你说额外的话,否则……”
“否则什么?!”
小宋见我步步紧逼,神色慌张地摇了摇头,然后就不再说话。
我有点懊恼,乘势装作非常生气的样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装作要走,他果然拉住了我的胳膊,带着乞求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求求你……你什么都别问,只要跟着我去见他就行了!可以吗?我求求你了!我都已经给你跪下了!”
我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用更冷的语气说道:“呵呵,真可笑,我为什么要再次跟着你去见他?我已经见过了,他那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不想见他了,我得走了,我很累……再见!”
我一边说着一边扯开他的手,向前走去,
“因为……我……因为……”小宋仍然支支吾吾,但忽然间,他眼里闪过一丝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冲我叫道:“不!因为凌队!还有……还有……你老婆!”
说实话,从小宋口中听到关于昕洁的事情,我整个人仿佛再次被狠狠地冲撞了一下,但我立刻调整了情绪,依然冷冷地道:“呵呵……我老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已经对找到她失去了任何信心,我不想再找了,没有结果……太累了……还有,凌队……呵呵,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以前的凌队已经死了,我无所谓了,我要走了,再见!”
“你不能走!”就在我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小宋爆吼了一声冲了上来,手肘扼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二十七章 空
“咳……咳……你如果……想把我也……杀了,就……就请你随意吧!”我没有任何反抗,从被挤压的喉咙里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小宋的呼吸声极重,就像此刻他内心为之挣扎的那股分量。我知道他已接近崩溃的边缘,我也知道他不可能就这样杀了我,因为我是他去见王飞的唯一筹码,不管王飞拿什么要挟他,他都必须保证我活着,所以,尽管他此刻如此疯狂,但他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件事情依然会让他权衡出轻重,他既然可以为了那件事情毫不犹豫地杀死另一个想要致我于死地的男人,那么他就不会因这一时的冲动而杀了我。
果然,他很快就放了手,颓然地坐倒在地上,无力地吐出几个字:“何大夫,你问吧,我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我揉了揉喉咙,转过身,回道:“呵呵,你也不用担心,我问你问题这件事我是不会让王飞知道的,我不会让他知道你有和我说过额外的话,所以……”
“他会知道的。”小宋突然打断了我的话,继而又说道,“算了,你问吧,问完就跟我去见他。”
“好,那我问你,在押送他去省公安厅的路上,你是怎么帮助他逃跑的?”
“我不知道。”
“你又不知道?!你当时不是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么?你怎么不知道?!你前面说你不知道凌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表情明显说明你在撒谎,我也不想跟你计较!可现在你说你能够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的问题,你还跟我这样玩?你以为我那么好骗?!”
“何大夫,这件事情,我是真不知道!当时,在车里的时候,我确实是全程持枪看着他,可车子开上高速公路的时候,我看到他开始抬头看车顶,起先我以为他想做什么小动作迷惑我,我没理他,还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可他看车顶看了大概有十几分钟,一直都是那个抬头的姿势,我实在忍不住,就一边抬头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一边问他到底在看什么,可还没等我问完,我就感觉下巴处一疼,随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昏迷了。”
“昏迷了?然后呢?”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车里了,而是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我是坐着的,手脚都被绑住,不久灯开了,他坐在我对面,拿了一些东西到我眼前,让我看……”
“什么东西?”
“……”
“他到底拿什么东西给你看?”
“我不想再提那些东西了,再说那些东西跟你无关,你还有其它什么想问的?”
“好吧,我再次问你,凌队到底怎么了?你们对他做了什么?这次,我不希望再看你跟我撒谎了。”
“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带凌队进那个房间,就是我醒来时的那个房间,我猜他应该也是给凌队看了一些东西,出来后凌队就变成那样了,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没有骗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想让这一切都尽快结束。”
“我知道……我知道他对你做了些什么,我也猜得到一个大概,也许你说的那件东西对你来说比其他任何人任何东西都重要,但我不管他到底做了什么,我依然希望你没有失去一个正常人的心智,就像我现在找不到我的妻子,又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变成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依然没有放弃。”我顿了顿,继续道,“我需要你明白的一点是,王飞他不是鬼,也不是神,他和我们一样只是一个人,是一个同样有着情感也因为情感而变成杀人狂的人,仅此而已,你没必要害怕他,也永远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我们可以战胜他,可以让他把你认为最重要的那件东西还给你,但你首先要信任我,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并按照我说的来做,可以么?”
听我说完这番话,小宋这才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我,他的眼睛里似乎闪现了片刻的光芒,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他依旧无力地说道:“不可能的,没有希望的,你斗不过他,连凌队都……”
“呵呵,就算最终他把我们都打败了,但你真的以为他答应你的事,他能做到么?”
“我不知道……但他威胁我,我不得不这样做,如果我不做他就会……”
就在我期待小宋能说出他的心结的时候,他却再一次说了半句忽然停住,他对自己心里的那份负担依旧讳莫如深,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
我不得不再次转了个方向问道:“好吧,既然你不认为有希望,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带路吧,现在就去见他。”
小宋见我终于答应跟他去见王飞,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往回走,边走边小声说了三个字:“是我妈。”
小宋的妈?!王飞竟然挟持了小宋的母亲来要挟他,难怪小宋会变成现在这样。虽然我不清楚小宋的家庭情况,但以此来看,他母亲对他的意义非同寻常。
“你放心,我会救出你妈,只要你相信我。”我冲着他的后背说道。
小宋顿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依旧是漆黑的通道,依旧穿过酒吧,依旧是来时的路,小宋一直带我回到那个小隔间,推门进去,却已经看不到原先那个被杀死的男人的尸体,只有水泥地上留下的那滩明显的血迹。
“他把尸体搬走了?”我问道。
小宋没有理我,而是害怕似地看了一眼钢丝床那边,然后小声说道:“已经带他去看过了。”
我这才意识到,小宋现在是在跟“王飞”说话,他说的“王飞”就在这个房间里,可是我往钢丝床那边看去的时候,依然没看到任何人。
小宋却跟着又说道:“没有,我没有和他说什么。”他显然不是在跟我说话,而是在回答“王飞”的问题。
“对对……我不敢……对了,请问,我什么时候能见我妈?”
“好吧,那我现在出去了,有事就叫我。”
这几句话,全是小宋在自言自语,但看起来就仿佛他真的是在和王飞说话一样。小宋说完最后一句转身出门,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非常不经意地在我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别信我刚才说的话。”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琢磨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小宋已经走出隔间并关上了房门,留下我一个人呆在这间诡异的屋子里。
我脑袋里快速地思考着,很快意识到了,小宋难道是在跟我说,他刚才那些在我看起来自言自语的话,其实和之前一样,一直都是演戏?是王飞安排他这么做的?故意演给我看的?王飞是想通过小宋这出戏让我觉得他具有某种穿梭时空以至于单独不让某人看见自己的能力?
而小宋最后跟我说的那句“别信我刚才说的话”,这句话才是真的,是为了偷偷告诉我他刚才那些自言自语的话都是假的,全都是王飞安排好的演戏!那么王飞为什么要让他在这里演戏?是因为这里有摄像头和窃听器等监控,而王飞就一直在暗处监控着我们?
想到这里,我决定配合小宋把这出戏演下去,于是装作极度震惊的表情又看了看那张钢丝床,然后也试探性地问道:“王飞?你在这里?我说话你能听见吧?”
我一边这样说道,一边偷瞄了房间顶部几眼,果然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只非常不起眼,伪装得相当好的摄像头,那个摄像头正直直地对着我的头顶。
我没有表现出自己发现了摄像头,而是继续装作相信王飞此刻在隔间里的样子说道:“好吧,既然你在这里,我想告诉你,我在602找到了几样的东西,带过来就是想给你看看,是不是你老婆的?”
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女式手表,往前递过手去,装作要给王飞看的样子,但我也就是装装样子,心里料定了绝对不会有个看不见的“王飞”会接走我递出的手表。
但是,当我将手表递出到钢丝床上方的时候,一幕让我真正感觉到毛骨悚然的画面出现了:
那只手表竟然脱离了我的手掌,一下子就向后上方漂
难道说,之前关于小宋最后那句话的猜测是错误的,而王飞……他真的已经变成了透明人?此刻的确就是坐在那个位置?
我还是不死心,伸长手臂往钢丝床上方一扫,果然扫了个空,根本没触碰到任何东西。
那么,我之前摸到另一只手掌的那种感觉也许是一种类似幻听的“幻触”罢了,这让我忽然想起来某次在自家浴室里,在自己后脖颈上摸到手指的那种情形,也许同样是因为这种“幻触”。
而手表悬空除了丝线之外,也有其它可能,这在很多魔术里都有过演示,所以,我依然不相信王飞变成透明人这种荒诞的事情。
我马上调整了情绪,说道:“很抱歉,只能给你看一下,不能给你,另外还有这样东西,我也给你看一下。”说着,我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口红,照例摊在手心递了过去。
这下,口红果然没有悬浮起来,我很快就将口红收回来,放回口袋,说:“怎么样?应该是你老婆的吧?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关于董昕洁的事情?还有你让小宋带我去见凌志杰,又是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我回去过602。”
面前一片寂静,没有回答。
“你老婆还在602里,只是她现在被那只怪物控制了,那怪物当时也想控制我,但我逃出来了。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想办法救出你老婆。至于我老婆,我希望你会和之前说的那样,你找我就是为了帮我。”
“还有,我要提醒你一点的是,关于我兄弟凌志杰,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他在警局里对你的粗暴行为,我想这有点过分了。所以,如果你继续让他在那里打黑拳的话,他迟早会被打死,而我也将无法跟你合作,你知道,我无法跟一个杀死我兄弟的人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不管他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
“另外,你也不用再故弄玄虚以证明你找到了可以让你自己进行时空穿梭或者隐身变透明人之类的事情,你装在这间屋子顶上的那个摄像头,还有这张钢丝床下的窃听器出卖了你,所以,想要进一步谈话的话,就亲自出来见我吧。”
说完这些,我坐到了那张钢丝床上,然后望着头顶上的那个摄像头,微微笑了一下。
砰!这时候,隔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几个身影冲了进来,在我愣神的当口迅速将我挟持了起来。其中两个人抓着我的胳膊将我双手反扭到后背,随之将一根冰凉的东西扣在我两只手的手腕上,等我反应过来,抬起头看清楚周围几个人的时候,才明白了究竟怎么回事。因为这几个人全副武装,训练有素,从穿着和神态上看都显然是特别行动队的武警。
跟随武警之后进来的人眼神相当威严,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依然认出来,他就是之前去医院看过我的蓝厅长——蓝山。
他走进隔间后,并没有看我,而是蹲下身去看了看那滩粘稠的血液,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何医生,这里发生了命案,据报案的人说,他看到一个光头、手上缠着绷带的人出现在命案现场,并且,该报案人还声称目睹了那名凶手将被害者杀死的全过程。”
对于蓝厅长说的这番话,我着实吃了一惊,但随即想到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回道:“蓝厅长,您好,报案人有没有说同时出现在命案现场的还有另一个人,这个人身高一米七八左右,短发,偏瘦,左下脸颊有三颗排成一线的痣。”
蓝厅长也微微愣了一下,站起来,略带笑容地问道:“请问何医生所说的这另一个人是?”
“小宋,我不知道他全名,不过想必叶警官知道。”我看着站在蓝厅长后面的老叶说道。
老叶见我提到他,愣住了,吃惊地问道:“你是说之前小宋也在这里?何医生,你没有看错吧?”
“当然没有看错,凌队曾经告诉我,小宋是和王飞一起消失在押运车里的。但是大约四个小时以前,是他带我来到这里见王飞的,怎么了?”我反问道。
蓝山皱了下眉头,道:“很抱歉,何医生,我们没有告诉你,宋国兵同志已经牺牲了。”
听到这句话,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忍不住惊叫起来:“什么?!蓝厅长您说的宋国兵就是小宋?他牺牲了?”
但是蓝山似乎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以命令的口吻对众人说道:“带走!”
第二十八章 疑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警局,审讯室。
在经过了一系列常规性质的审问后,蓝厅长一干人出去了,此刻,只有老姚一人坐在我对面。
“老姚,你告诉我,小宋真的牺牲了?什么时候的事?”我问道。
他抽了一口烟,才靠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们还没有确定。”
“没有确定?怎么说?”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张纸条?”
“纸条?哦!王飞在凌队的公寓电梯里塞给我的,我放在裤兜里,应该是在医院换病服的时候被弄丢了,怎么?”
“纸条没有丢,是我们拿了。”老姚又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根据那张纸条,我们昨天晚上部署警力在热电厂抓捕王飞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从身高体型以及尸体上的残留物来看,初步鉴定是小宋。但是,老叶和我都觉得这个鉴定有疑点,所以,今天下午,我去鉴定科找黄科长说这件事,你也知道的。”
我想了一下,的确,我在黄科长的办公室里碰到了他,而且他们之前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东西。这个老姚外表看起来有点老滑头的样子,但做起事情来似乎一点不马虎,应该还是很靠得住的,于是,我说道:“你的怀疑没错,小宋没有死,他是被王飞要挟的,现在还在帮王飞做事情。”
“要挟?怎么说?”
“你对小宋的家庭有所了解吗?”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孤儿。”
“孤儿?!他母亲不在了?”
“母亲倒是有个,后来领养的,但听说关系不是很好。”
“是这样……但是小宋跟我说王飞挟持了他母亲,那么,他所说的这个母亲应该不是领养他的那位,而是亲生母亲?”
“他的亲生母亲?他亲口跟你说的?”
“小宋当时的精神状况非常糟糕,应该是王飞用某种很卑劣的方法挟持了他的母亲,然后把他逼成那样。”
“原来如此……你说小宋会不会精神崩溃了,所以杀了那个人?”
“嗯,被杀的那个人我不认识,不过从纹身上来看应该是黑道上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看到我会突然冲过来想要杀我……”
“也许是王飞得罪过的人吧,话说,那个人的尸体呢?”
“应该是被王飞搬走了……对了!报案的人很可能是王飞!你们当时没留意?”
“不可能,因为报案的人是个女的。”
“哦……那应该是当时在隔壁的妓女,你们找她审问了么?”
“没有,找不到那个报案的女人。对了,你之前说王飞在那个房间里装神弄鬼?”
“对!他在头顶装了摄像头,钢丝床下应该还有窃听器,你们找了没?”
“我们找了,窃听器没发现,摄像头的确装在头顶,但只是个摆设。”
“摆设?什么意思?”
“摄像头后面根本没有线,是用胶水直接粘在天花板上的。”
“……”
这个王飞到底什么意思?装神弄鬼得也太离谱了,竟然放个没用的摄像头在那里……等等,难道说,王飞当时真的是以透明人的形式呆在那个房间里?
不可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从头到尾就只是在迷惑我,可是,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杀了十二条人命,故意自首之后却又以某种让人无法参透的手段消失在押运警车里,之后挟持小宋帮他做事,并掳走凌志杰让他以自己的名义打黑拳,再之后想尽各种办法迷惑我,试图让我相信他拥有了某种超能力……他所做的这些事情之间究竟有哪些内在的联系呢?他做这些事情最终的目的是指向什么呢?
“何大夫?何大夫?”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老姚正吃惊地看着我,我只好回了一个微笑,道:“不好意思,走神了。”
老姚摆了摆手,道:“没关系,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想私底下问你。”
“什么事?”
“凌队失踪前那天晚上,他和你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问这个?”
“这……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也不是很确定……”
“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姚又狠狠抽了一口烟,才道:“我发现凌队自从防空洞回来以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
我仔细地看了一眼老姚,半解释性质地说道:“他精神压力太大了,在面对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的时候,换做谁都会变那样,这在心理学上很正常。”
“呵呵,我不懂心理学,不过我个人感觉吧,跟他同事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到他像之前那几天的样子,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关乎凌志杰印象的这句话显然已经不止出现过一次了,在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从自己的脑海里冒出来过,之后从小宋口里听到过,而现在又听到另一个人这样说!但是,这个时间上似乎有问题,于是,我看着眼前的老姚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不是跟你说了嘛,就是从防空洞回来那天开始。”
防空洞回来那天开始?!我循着时间线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和凌志杰之后的几次见面也总是感觉他不对劲,但我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一直以为是在重压下正常的心理状态。可现在,一个和他相处了八九年的老同事告诉我,他从防空洞里回来开始,就已经像变了个人似地,也就是说,我被打伤后出院那天见到他时,他已经变了!那么,他变成什么样了?
一个可怕的猜测突然跳出我的脑海:难道说,那日清晨公寓里的爆炸是凌志杰自愿配合王飞完成的?!甚至包括前一天他在医院门口见到我,跟我说的话,晚上和我去山顶喝酒,所有这些都是王飞安排的?而早在防空洞出来以后,我躺在医院的那四天里面,王飞已经对他下了手,逼着他让他配合他想要做的事情么?
可问题是,王飞,他真的能够做到改变凌志杰?
我不敢去相信,但经历了晚上那些事,亲眼看着小宋杀了人,亲眼看着凌志杰在地下黑拳的比赛中将对手杀死的场面后,我又不得不去相信:王飞,他似乎真的具有改变别人的能力……
当然,不管怎么样,这种能力依然属于人类的范畴,还不至于到了没法解释的地步,而最关键的是,王飞究竟通过什么手段改变了凌志杰?我把目光继续转向老姚,让他说说从防空洞回来的那几天,凌志杰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看起来像是变了个人。
老姚回忆了一下,道:“刚回来的时候,他又把王飞狠狠地揍了一顿,到了夜里,继续审讯,大概到半夜的时候,我们几个都回家了,他还留在审讯室。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发现他还在局里,精神有些恍惚,值得一提的是,从那天起,他把自己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你知道,这是从来没出现过的事情,他的办公室向来都把门开着。”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之后的几天里,他频繁地将王飞叫到审讯室,而且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单独和王飞呆在里面,并且没有再揍那家伙,他们似乎一直在谈论什么事情,不过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我只知道他从防空洞回来后一直没回过公寓,全都在局里过夜,从脸色看起来,好像一直没睡觉。”
“你们当时没问他和王飞说什么?或者劝他回去睡觉?”
“没用的,我们问了,也劝了,后来报给领导了,就是我们局长,可局长也拿他没办法,到了第四天,也就是你出院的那天,他终于请了假,然后去医院找你了吧?”
我点点头,道:“之后回到他的公寓,说了些有的没的,晚上去屏峰山的山顶喝酒,喝到天亮,他醉得一塌糊涂,我把他送回公寓,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老姚也点点头,然后再次重重地抽了一口烟,靠近我,犹犹豫豫地道:“关于凌队现在的状况,其实,我有个想法,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也不知道和你说对不对……”
“你尽管说,我听。”
“你说,凌队是不是和那家伙达成了什么协议,以至于之后在押运车里离奇消失那件事,其实是凌队帮他做到的?”
“什么?!你说那件事是凌队帮他做到的?!”
“嗯,因为押运那天,我感觉凌队特别的不正常,他反复几次检查了押运车的车门和车顶,最后亲自把王飞带到车上……我知道你是凌队最要好的朋友,但我还是这么跟你说了,你别介意哈,我也就这么猜猜……”
“没事,我能理解,大家都是为了凌队好,何况他现在也失踪了(这时候,我并没有将见到凌队打地下黑拳这件事告诉警方,因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我告诉警方的只有小宋带我乱转以及杀人这件事),任何线索都可能会对案情有帮助。对了,你这个猜测,真的没和别人说过?”
“没有。”
“蓝厅长呢?”
“他?不可能,你不知道他有多信任凌队,所以我没有跟他讲。”
“嗯,老姚,既然你这么信任我,那你现在能不能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从这里出去?我想回家里看看,因为我出来的时候发生了一点事情,是关于王飞的线索,想回去求证一下。”
对于我的这个请求,老姚显然非常为难,他道:“这……我也没办法,蓝厅吩咐过了,得拘留你。”
“拘留?”听到这个词我还是吃了一惊。
“嗯,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是走走形式而已,我们总不能抓了一个嫌疑犯,立马又放了吧?”老姚笑着安慰我道。
我挠了挠头,感觉这事情比较棘手,因为一方面,我想出去继续寻找王飞的下落,另一方面,我想回小区找那个叫“成哥”的保安队长再问些事情,顺便调查下702以及502两个房间的具体情况。可现在,我竟然被拘留了。
“何大夫,你刚说你想回家查点事情?什么事?”老姚问道。
我突然想到,自己虽然不能外出,但至少可以让老姚帮忙查一下,而且,他作为警察,查起来肯定要比我顺利,于是把自己想查的问题跟老姚说了一下,老姚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十九章 梦
从这天起,我一直被拘留在警局一个临时关押嫌疑犯的小房间里,虽然名义上是拘留,但由于凌志杰的关系,警局里的人对我也是有特别的招待,饭菜什么的都安排得很好,而且非常客气。
第三天的时候,老姚在审讯室里告诉我他在小区里查到的线索,其中702那套房子确实有户主,但户主在5年前就已经移民出国,在移民之前并没有将房子转手,所以那套房一直空着。
“这些是小区物管告诉你的吧?”
老姚点点头。
“我之前跟你说去找一个叫成哥的保安队长,你找了么?”
“找了,但是好像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他怎么说的?他先前跟我说的是那套房子里现在还住着人,这和小区物管的说法有矛盾,你查了么?”
“什么?他跟你说那房间里住了人?”
“嗯。”
“可他跟我说的是房子里没住人。”
“没住人?你有没有自己进去看过?”
“进倒是进过,他带我进去的,那房子确实挺瘆人的,进去冷飕飕的让人寒毛直立,不过几个房间全都看了,也没什么发现,里面看起来确实没住过人,唯一奇怪的是地板上没什么灰尘,那个保安队长说有人前几天进去打扫过,我就想起来你跟我说了你进去过并打扫了一下,所以,这也没什么。问题是,他为什么跟你说的和跟我说的不一样?”
“因为他在那套房子里藏了些东西。”
“什么意思?”
“我是小区里的住户,进去过,他知道后非常生气,跟我说有人住着是为了让我别再进去;你是警察,他明白自己如果不配合你调查会惹上更大的麻烦,所以会带你进去看,只有你看过确定没人之后才会放心,不至于对那房子产生什么怀疑。所以,他肯定在那套房里藏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还记得我跟凌队在那房子的卫生间里找到的奇怪冰箱么?”
“对啊!凌队跟我提过奇怪冰箱的事情,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这次进去后没看到冰箱,他把冰箱处理掉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所以,你得继续观察这个人,看看他最近都在做什么,而且,我感觉,他和王飞也有点关系。”
“和王飞也有关系?说说看,你为什么这么感觉。”
我把自己先前关于702冰箱里挖到头发这件事,结合王飞在防空洞里所讲的那个关于头发的故事,这两者之间的分析和猜测都给老姚说了一遍(当然,我没有提起在自家冰箱里看到头发这件事),老姚表示同意我的看法,会继续重点调查那个叫成哥的保安队长,有情况随时跟我联系。
之后,我又问了老姚关于502房的情况,老姚说那房现在也没人了,罗先梅的老公不知去向,小区里打听了下,只有一个老太婆说他可能回了乡下,但也不是很确定,因为那老太婆看起来有点老年痴呆。
我忽然想到罗先梅跟我提到的几年前发生在702的一家四口全部死掉的那件命案,老姚却说根本没听说过,并表示他在局里干了快有二十年了,对于一家四口全部被杀这么大的案件不可能没留下印象,所以罗先梅告诉我的那件事应该是假的。
我想了一想,道:“罗先梅似乎没有理由在这个事情上骗我,是不是你记错了?”
老姚道:“实在想不起来,这样吧,我去查下历史档案,有情况再告诉你。”
被“拘留”的第四天,我的头出奇地痛,并且感觉非常疲累。中午的时候睡着过一次,梦见了昕洁,还梦见了凌玉,她们在一片非常广袤的青草地上坐着,似乎在说着什么话,而我自己,则不知道站在什么位置,很远很远地看着她们,就那样看着,没有向她们走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向她们走去,而只是看着她们在草地上说话,甚至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一直到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这阵吵闹声隔着很远传过来,但里面有一个我能回忆起来的嗓音,是那名叫成哥的保安队长,他似乎高声叫骂着说警察没有权力抓他之类的话语,似乎还打翻了一些东西,引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大动静,但随后就安静下来,似乎被制服了。
几分钟后,老姚进到拘留我的房间里,兴冲冲地跟我说:“你说对了,这个人的确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
我问道:“你们查到了什么?”
“一件命案。”
“命案?!他把人杀了藏在那套房子里?”
“基本就是这样,自从昨天和你谈过以后我们开始监视这家伙,发现他果然变得心神不宁,到今天早上为止,总共回去702房四次,前几次他也没做什么,只是进去了一会就出来了,而今天中午,他喝了酒以后,醉醺醺地又去702了,这次,呆在里面的时间比较长,我们几个人冲了进去,发现这家伙正在撬木地板,而木地板下面是一具尸骸。”
我追问道:“尸骸?什么样的?”
老姚估计看出了我的担忧,道:“你别紧张,初步判断这具尸骸的主人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而且年龄比较小,应该不超过10岁。”
我舒了一口气,问道:“小孩?”
老姚点点头,道:“骨架很小,这只是初步判断,具体的还没来得及查,我就先过来给你把情况跟你说了,我还有事,先去忙了,有情况我会再来。”
老姚说完之后,就走出了房间,而我,变得更加疑惑起来。
几年前在702被杀的小孩,这个小孩的身份是?罗先梅和我说过之前住在702的一家四口全死了,这一家四口里面肯定有小孩,会不会是其中的一个?可是,在我家冰箱发现头发那会,我提到罗先梅的时候,成哥却说我疯了,他当时说我疯了是什么意思?
成哥和罗先梅又是什么关系?不如先这样假设:罗先梅那么害怕别人进702,应该是跟成哥杀了人有关系,而成哥也明白罗先梅知道这件事,但是他不敢对她下手,会威胁她?那么,他对于不知道的人比如我,是什么态度呢?
对,就像他当时说我疯了其实就是为了隐瞒702一家四口被杀这个事情!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才会在我提到702时一反常态的愤怒。
可是,这个成哥是如何做到将整件事隐瞒下来以至于只有罗先梅一个知情者呢?还有,现在只找到了一具小孩的尸骨,其它的三具呢?
而最关键的地方,我隐约觉得王飞跟成哥有关系,跟成哥的那次案件也有关联,可究竟是什么关联呢?
这一切,恐怕必须要亲自面对王飞才能搞清楚。虽然我知道王飞还会再次主动找到我,但我不知道究竟要多久以后,那时凌志杰还活着吗?还有昕洁,我还能找到你吗?
这天晚上,我做了和中午同样场景的梦,梦的大部分都和中午一模一样,我远远地站在那个位置看两人说话,可到了梦的最后,却异常惊悚地意识到,和昕洁坐在一起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凌玉,而是王飞!
于是,我惊醒了过来,头痛欲裂,随后,总是感觉在这间狭小的拘留房里有另一个人存在,像鬼魂一样游荡在我四周,挥之不去。
我确诊我自己已经患上了严重的精神衰弱症,必须依靠药物辅助治疗。
被“拘留”的第五天,我向老姚申请拿到了几片我需要的药物,兑水服下后,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药物已经在起作用,神经脉络开始舒展,大脑皮层活动逐渐减弱……
被“拘留”的第六天,老姚告诉我尸体鉴定完毕,死者死亡时年龄为7岁,女,系被掐颈窒息身亡,死者身份仍然在核对中,未在702房内发现其它尸体。嫌疑犯刘成(保安队长成哥)未招供,坚称发掘尸体纯属意外。所以,警方仍然需要调查取证。我建议老姚去找罗先梅的丈夫,他肯定是知情者,只要找到这个人,刘成不招供也不行。老姚点头离去。
被“拘留”的第七天,另一具尸体找到,不过不是我所猜测的那被杀的一家四口中的其一,据老姚说有可能是热电厂附近“鸡街”小巷里被小宋杀死的那个男人。但我去看了那尸体,要瘦小许多,不像是当天被杀死的那个男人。警方做了尸检,也无法确定身份,只能大致判断系黑道无登记人员。
但老姚告诉我,即使这样,我依然是嫌疑犯,所以必须拘留满15天,我表示愿意配合他们的工作,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接下去究竟该怎么办,我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不论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在警局里,等待的过程都是一样的。
我从“鸡街”被带回警局那天开始,就曾经考虑过将凌志杰的情况告诉警方,然后带警察找到那个地下黑拳的场所,将那批人抓起来,把凌志杰救出。但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这样做,也许是隐隐觉得,如果我那样做了,凌志杰就死定了,而如果没有做,凌志杰也许还能活下去,撑到我找出王飞并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完为止,当然,这种“隐隐觉得”所代表的第六感,来得毫无由头。
所以现在,我只有等待,等待王飞再次主动找上门来。
第三十章 等
但这一等就是等了半个月,也就是我被“拘留”的最后一天,仍然没有等到。
这天早上,我仍然在警局里,老姚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告诉我,他们查到了罗先梅丈夫的下落,也见到了他本人,但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对于刘成有效的指证。
因为,他们找到罗先梅丈夫的地点,不是在他老家,而是一家精神病院。
“疯了?!他什么时候疯的?”我惊问。
“不知道……我后来又回你们那小区查了下,有几个老人告诉我他好像疯了好几年了。”
“不可能!我是心理医生,接触过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疯了?!”
“这……你意思是说他装疯的?”
我点点头,道:“你也知道,他就住我楼下,我接触过好几次,而以我职业上的判断来说,他精神是正常的,他装疯的原因,我想还是不外乎刘成的威胁……老姚,你信我么?”
“这……我也不知道什么职业不职业,但我去精神病院看他的时候,看护说他经常把大便拉在床上,你说他没疯的话,他那么做是为啥?”
我摇摇头,道:“把大便拉在床上也不一定就说明他真疯了,要不这样,明天你和我再去一趟,我单独和他见面,你只要在外面听就行了,我应该能问出点线索。”
老姚点点头,道:“行,你今天就先回家收拾一下,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去精神病院一趟。”
这天下午,办理了一些简单的手续之后,我终于走出警局,打了辆的士,回到小区,回到602门口。
回想起上次从这扇门里走出来的那天,又是过了半个月多。而半个月之后,在这扇门里,那个我每天都在希望等待着我的人,她会出现吗?或者依然像半个月前一样,等待我的是一只由自己的幻觉构想出来的怪物?
我对于自己将要面临的幻觉开始产生恐惧,我不知道这次开门进去后会不会再次出现那样的情形。因此,钥匙插进锁孔里好一会,我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拧动。
咔!钥匙竟然无法转动,锁孔有问题?
不是!好像是里面反锁住了!
里面反锁住了?怎么可能?里面有人?!
怎么可能?!里面怎么可能会有人?!
但是,这钥匙转动锁孔的感觉,确实是从里面反锁住了……
一股冷汗从后脑勺冒出来,因为我不知道此刻在自己家里的到底会是谁。
王飞?他不是不敢进602了么?
昕洁?我是多么希望会是她,但这可能么?而且,昕洁没有这种将门反锁的习惯……
凌志杰?他已经从那帮人手里逃出来了么?他现在什么地方都不敢去,就躲在我的屋子里?这好像不太符合他的作风……
那么,里面到底会是谁呢?
难不成还是那个怪物?等等,怪物,怪物是我自己的幻觉生成的,但是现在锁孔的反应明明是表示从里面反锁,在屋里的到底是谁呢?我又该怎么进去呢?
我将钥匙抽出来,本打算拍门或者按门铃让里面的人来开门,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因为,假如里面是那个造成这一切离奇事件的始作俑者呢?我一拍门或者一按门铃肯定会惊动他……所以,这也许是一个机会,我需要悄无声息地潜进去,看看这个始作俑者到底是谁或者什么东西……
但是,怎么才能悄无声息地潜进去呢?
我朝楼道转角的破窗那里看了一眼,觉得可以尝试从那边跨到自家厨房的窗台,因为我记得厨房的窗子一直是不关的,应该可以从那里进去。
这样想着,我便走到了楼道转角,将上半身探出窗口看了看,虽说这边的窗台离厨房窗台还有4米左右的距离,但抓住窗框,踩在边缘突起的外墙上,小心移动,还是有可能跨过去的。
我计划好了路线,就爬上了窗台。
第三十一章 母
这个冬天太漫长了,漫长到我都快记不起来一个月前的那场大雪是几月份下的,而现在又是几月份。我只知道,这一个春夏秋冬还没走到尽头,新的轮回也还没有开始。所以,越接近岁末,这天气也越来越寒冷,就像此刻窗外的风,呼号着试图将所有的温度从我体内带走。
我单手扒住窗框,另一只手勾住墙体一处凹陷,脚下一点点地向厨房窗台移去。但在这种寒风中,裸露的手指(在警局的半个月里伤势已经恢复,不再缠绕绷带)却因为寒冷开始变得僵硬,渐渐地失去知觉,彷如假肢一样生硬地勾在缝隙里。
这是六楼半,我没有往身下看,因为那会增加自己的心理压力,我只是用麻木的手指勾住墙体每一个细小的凹陷,靠着脚下一点点地移动,才终于到达离窗台1米半左右的一个位置。这个位置和窗台之间是隔断的,需要跨一大步才能过去,但是我忽然发现,自己此刻的姿势很难做出跨越的动作。
你能想象吗?当一个人像壁虎一样四肢平展地贴在墙上,他身后是一条1米半宽的隔断,隔断下面是20多米的垂直落差,隔断后面才是那处窗台。而那窗台能落脚的地方仍然只有半只脚掌的宽度,你却要从自己所在的位置,迅速反身,跨过那一米半宽的隔断,平稳地踩在狭窄的窗台上。
这是一个难度很高的动作,如果是凌志杰在这里,我想他可以很轻易地做到,但对于我来说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这种情形再次让我回想起童年时那棵树上的情景。不同的是,我跨越的不再是枝桠;不同的是,一旦我失败了,凌志杰不会再及时出现拉住我的手。此刻,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如果失败,也许就真的死了。但我并没有后悔爬上窗台,因为我是那么迫切地想搞清楚,现在在自家屋子里锁着门的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它是怎么进的屋子,它在屋子里又到底在干些什么。
我将手掌在墙体上使劲摩挲了几把,让手指稍微增加点热量,左右提了几下脚,保持肢体的灵活性,让它们做好充分的准备,最后又吸了几口气,使紧张的情绪稍微平和下来。
猛地一个转身,单脚离开墙体,顺着转身的动作跨过隔断的同时,整个人的重心也随之朝窗台跳跃过去。
砰!膝盖重重地磕在墙上,但我完全无法理会那种疼痛,只是用几近失去知觉的手指死命地扒住窗框,缓冲短暂跨越之后的身体惯性。
好在,整个动作完成地非常顺利,除了左膝盖被磕碰以及右脚踩上窗台的最初滑落了一下以外,我终于还是跨了过来,整个人的身体也已经贴上了窗子并保持住了平衡。
跨之前可以让心跳平复,跨之后心跳却难以再平复。一想到之前跨的那一瞬间,随时都可能因为一个细小的问题而跌落下去,那种紧张的情绪又蔓延上来,以至于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我深呼吸了几口,抽出右手,将手掌贴在窗玻璃上,用力移动那半扇窗门(厨房的窗子设计为滑动式移门)。可是,就在这时候,我忽然发觉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以至于我停止了右手的用力,转而将头摆正,去注意刚刚我脸颊所贴上的位置。
因为,我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和我的脸颊一起,也就是隔着一层玻璃之后,同样贴着一个什么东西。
要知道,此刻由于室内外的温差,玻璃窗内侧肯定会被雾气蒙住。但是,现在那层玻璃后面的雾气却没了,转而有一小块非常苍白的东西贴在了那里。我正近距离地、错愕地看着那块苍白的东西,没想到它突然动了起来,继而又快速滑动了几下,将玻璃后面的雾气完全抹净,才终于让我辨认出那片苍白的东西是什么——一只手掌。
在我还没完全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那只手掌移开了,继而有一张脸从玻璃后面贴了上来。而我,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终于被惊吓到以至于手抖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我的身体先于我的思维意识到了自己身后是20多米的高度。于是,整个人下意识地再次反身,双手前伸,在身体下落之前搭住了原先的落脚处……最终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横在了窗台和墙体之间,暂时动弹不得。
就在我还在想厨房里那个吓到我的人究竟是谁的时候,听到身后那扇窗子被打开了,然后有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哭喊起来:“宁儿……你别动啊,妈现在就去找人来,你千万别动啊……我的宁儿啊……都是妈不好,妈把你吓着了……你千万别动啊……”
我听到母亲哭喊的声音渐渐向楼道下面盘旋而去,开始变得哭笑不得起来。
半个小时后,我坐在沙发上,喝着热水,看着重新回复整洁明亮的屋子,以及一旁母亲脸上仍未干涸的泪水,心底的寒意和暖意在不断交织着,以至于喉咙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宁儿啊……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有什么事都搁在心里,也不跟妈说说,妈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们为你操心,但是你说天下哪有母亲不操心孩子的?特别像你这样的,特别让人操心,妈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生活怎么样了,都一个多月了也没个信,连电话都没一个,打你电话又是关机的……宁儿啊,你说你是不是都要把妈给忘了啊?”
我笑了笑,说:“怎么会呢?妈,您想多了,我就是最近特忙……对了,有咖啡么?这白开水我喝不下去……”
“就知道咖啡!喝咖啡对身体不好,我都扔了,以后只能喝白开水啊!我都跟昕儿说了几次了,不能给你喝咖啡,她还给你喝,真是的……对了,昕儿都出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啊?瞧瞧你这屋子,我先前进来的时候都以为进错屋子了呢,整个一荒废了好几年似的,桌子都长白毛了!昕儿不在,你都是怎么过的啊?”
由于先前我让凌志杰打电话回家试探昕洁是否回老家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家里出了这些事,而是撒了个谎,说她出国旅游去了,所以,母亲现在问起昕洁,我依然需要将这个谎继续编下去,于是,我回道:“妈,您也知道我自己又不会收拾屋子,所以就这样了,不过您来了不就好了嘛,哈哈……”
“你还笑?你好意思笑么?对了,宁儿啊,跟你说正经的,妈最近一个多月总是心神不宁的,老做噩梦,梦到你和昕儿出啥大事情了,你们倒好,也没个回信,害我担心得要死,每天每天都睡不好,做梦醒来都是一身汗!我实在熬不住了,你爸就跟我说,让我到城里来看看你们,不然我还得继续睡不着。”
“所以,您就自己来了啊?您什么时候来的啊?我前几天都不在家……也不知道您要来,所以都没去接您……”
“前天到的呢……哎,人老了,记性差了,你这屋子我以前不是来过三次么,但这次都给忘了在哪栋楼哪个单元,幸好有个姑娘说认识你,我在问人的时候就刚好问到她,她就把我领到家了。对了,那姑娘人挺好的,说是你朋友……那个……昕儿不会说啥吧?”
我妈有我屋子的钥匙,所以我不奇怪她怎么进的屋子,我只是有点奇怪她提到的那个给她带路的“朋友”,于是问道:“那姑娘长啥样?”
“挺水灵的,说是在医院上班呢。”
是她……秦佳……她带我妈找到的路……她怎么会在小区里?怎么会那么巧碰到我妈?
心里闪过几丝疑问,但我很快就表情释然地道:“哦,我知道您说的姑娘是谁了,是我朋友,人家做护士的。呵呵,对了,爸的腿怎么样了?您出来,也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你还操心你爸呢,他不就是那样,有一阵没一阵的,不过最近气色不错,腿也不疼了,我正好凑机会来城里看看你们。差点忘了,我还带了只小公鸡过来,家里养的,刚会打鸣,现在放在厨房里,明天杀了,炖起来,给你补补身子!对了,你说昕儿都出国那么久了,到底啥时候回来啊?妈可想她了……妈带这只鸡过来就是想给你俩一起补的呢,要不先养着,等她回来了再杀?”
“妈,昕儿这次出国要去好几个国家,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哎……这闺女,啥都好,就是让妈操心,年纪都这么大了,你们也没个孩子,哎……”
“妈,您又想抱孙子了啊?”
“能不想么,你看看你们,都三十老几了,哎……”母亲叹了口气,抹了把泪,转而又笑道:“妈也不是催你们,你们有你们自己的想法,呵呵……还有啊,你咋把头发给剃了?还弄个光头,这大冬天的,也不怕冷,真是的……你当时在窗子外面,可把我给吓坏了,你说你没事扒窗子干吗啊?也不按门铃,你真是想把妈给吓死不成啊?妈到现在心还噗通噗通跳,你要是有个事,你叫我怎么和你爸交代啊?”
“妈,都是我不好……我这不以为家里遭贼了嘛,想抓贼呢,所以就扒窗子了,没想到您在家里……”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宁儿啊,你这几天都跑哪里去了啊,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本来还想去问问志杰那孩子,可是他电话也不通,住在哪又不知道……我只能把屋子收拾了,在这里等你,也不知道你啥时候回家,电视上都在放要过年了,小偷啊强盗啊啥的,越来越不安稳,我就担心你是不是在外面出事了,哎……”
“没事呢,这几天诊所里特忙,病人特多,昕洁又不在家,我就睡在办公室了,您别担心,有志杰在,能出啥事?”
“志杰?对了,志杰这孩子,跟你一样,都是连个电话也没有,害得你婶子也急死。本来这趟她也想跟着一起来城里的,不过也是老了,病了,都快走不动了。哎,你碰到志杰,跟他说声,让他赶紧回去看看你婶子。”
“病了?!啥病?有人照顾没?”
“老病,咳嗽,气喘,年轻的时候冻的,哎……还能有谁照顾?志杰他爸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兄妹两个全靠她一人带大,真是不容易啊。好了,把两孩子都带大了,一个当了警察,整天东奔西跑枪林弹雨,让人不省心,还有一个呢……才刚刚大学毕业,谁又能想到,玉儿她……大好的姑娘,那么年轻就去了,哎……”母亲回忆起了往事,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妈,这些旧事,您就别想了,我一会就给志杰打电话,让他回家看看婶婶。对了,天都快黑了,我肚子也饿了,您做饭去吧,很久没吃妈做的饭了呢,怪想的。”
母亲见我喊肚子饿,终于把眼泪抹干净,站起来拍拍手,笑着说:“好叻,妈这就做饭去!”
深夜,我躺在床上,依然辗转难眠。母亲在隔壁的保姆房,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我实在想不到她会一个人从乡下跑来找我,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这么多时间没有音信,换做任何一个母亲都会坐不住。可是,我又该如何将先前的谎言继续编下去呢?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也实在太离奇了。
我能告诉她昕洁莫名其妙地失踪,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了么?我能告诉她连凌志杰都已经不在警局,而是在某个危险的地方打黑拳么?我能告诉她凌志杰暂时回不去看他生病的母亲么?况且他母亲曾经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丈夫英年早逝,女儿却在大好年华死于意外,甚至连唯一剩下的儿子如今也生死未卜……所有的这些能让她知道么?一旦被她知道了,她又如何能够承受下去?
我实在做不到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几位老人,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再承受这样巨大的变故,我只有把昕洁找到,把凌志杰救出,把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一切诡异离奇又危险的事情全都结束,才可以去面对他们。
可是,接下去,我究竟该怎么办?依然按照在警局里所想的那样,从刘成这条线索上开始么?我的感觉会是正确的么?我可以顺着他这条线索一路追查,直到找出王飞,找到昕洁,救出凌志杰么?
说实话,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面,经历了如此复杂的事情,每每以为找到事情的源头,却每每又牵扯出更离奇更加无法解释的现象之后,我几乎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甚至在潜意识里都开始默认昕洁失踪,我再也找不到她这件事情。以至于到后来,亲眼看到凌志杰被王飞算计了去打黑拳那瞬间,我几近彻底崩溃,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无能为力,我已经没法对抗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他像怪物一样出现,像怪物一样消失,像怪物一样说着只有怪物才能说出的话,像怪物一样做着只有怪物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而我,只是一个凡人,又如何能知道这个怪物的想法,并抓住他?
算了,不去想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了,我打算把近来所有能得到的线索重新再理一遍,然后把明天要去精神病院见罗先梅丈夫的情景在脑海里预先模拟一次,并把我想要得到并且有可能得到准确答案的点强化一下,做好充分的准备,争取让明天的见面一切顺利。
但是,我想完了这些事情以后,仍然睡不着,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咔哒!房门的把手突然转动了,我整个人一下子警觉起来,差点从床上坐起,但我并没有真正坐起来,而是侧了个身,半眯着眼睛朝房门那边张望。
我看到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人影悄悄地走了进来。因为光线实在太暗,看不清楚身形,我只感觉到他在床前站了一会。
我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问:“妈?是你吗?这么晚还不睡?”
但是没有回答,那个身影只是凑到我胸前,将被子往我头上拉了拉,然后就离开了,悄悄走出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我不知道后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母亲早已起床了,并做好了早饭,轻轻敲着房门,把我叫出去吃饭。
我喝着母亲熬的热粥,不经意地问道:“妈,您昨天睡得好么?”
母亲点点头,问:“咋了?我就昨天睡得挺香的,大概看到你我就放心了,所以一觉睡到5点多起来给你熬粥,我就知道你们小两口肯定不会自己熬粥。”
想起昨天深夜进房间的那个身影,又听母亲这么说,我脑袋里顿时有点晕,但依然想确认一下,于是问道:“妈,那您昨晚没起来过吧?”
母亲还是点点头,神色凝重地问道:“宁儿,咋了?你是不是又有事瞒着妈啊?”
一见她点头,我的冷汗就开始往外冒,但我不能表现出来,勉强做了个笑容,又赶紧扒拉了几口粥,说道:“妈,没事,我就问问,担心你睡不好呢。”
“呵呵,你还担心妈睡不着做啥啊,只要一见到你好好的,妈就睡的香了……哎,你慢点吃,别噎着!”
吃完早饭,和母亲撒了个谎说我要去诊所,今天有好几位病人等着,我得赶紧过去,等忙完了,趁周末再好好带她去逛逛,母亲欣然答应,我便出了门。
打的到警局,见了老姚,和他商量了一些见罗先梅丈夫的细节后,我们便坐着警车出发了。
第三十二章 罗
这家精神病院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偏僻,是在郊区以外接近另一个县城的山坳里,难怪之前老姚找罗先梅丈夫用了这么长的时间。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和整个省里面的几乎所有精神病院都有过一定的接触,但这家精神病院却连听都没听说过,更不用说来过。
所以,刚走进院门,看着院墙上设置的那种类似监狱才能用到的铁丝网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奇怪,问老姚,这家精神病院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看起来如此神秘。
老姚告诉我,这家确实不是普通的精神病院,因为它专门收容一些有极端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而在里面的每一个病人几乎都有过犯罪案底,轻的比如纵火,重的就是杀人而且不是杀一个两个。所以,从实质上来说它是个监狱,专门关押精神病罪犯的监狱,而且这些罪犯通常都有过非常极端的犯罪历史。
我皱着眉道:“那罗先梅丈夫怎么会进到这地方来?他犯了什么罪?”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去问问院长吧,看,那边那个戴眼镜的就是院长,他在等我们了。”
老姚和我快步走上前去,一阵场面话的寒暄之后,直奔主题,院长亲自带着我们往罗先梅丈夫的房间走去,而我,趁机打听到了罗先梅丈夫进到这里的原因——纵火。他确实在半个多月前回过老家一趟,把村里的祠堂给烧了,村民们把他抓起来以后,发现他神志不清,一会装别人去世的老父一会装别家淹死的小孩,村民们怕他再犯事,就送来了这里。
院长还告诉我,由于罗先梅丈夫犯的罪是纵火,他们怕他再次犯病一把火将整个精神病院烧光,所以就把他关在房间里,只有早晨以及傍晚时分各有10分钟时间允许出门散步。而现在已经过了散步时间,接近中午,他正在房间里。
院长将我们带到后就离开了,留下一个看守陪在房门口,老姚按照之前我们商量的那样,说服看守留在门口,让我一人单独进去和他谈话。
看守倒是非常乐意,他用钥匙打开门锁,开了门,用手捂住了鼻子,大声朝里面喊了句:“0428,有人来看你了。”然后示意我进去。
我走进房间,身后的门就立马关上了,关得出奇地快,仿佛怕什么东西跑出去似地,但我很快就明白其中缘由——一股恶臭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令人作呕。
我寻找着恶臭的来源,一下子就看到平板床的被褥上一坨黑黄的东西立在正中,那不是一小坨,而是非常大的一坨,很显然,这么大的一坨不是一次性能制造出来的,保守估计至少在5次以上。
我实在忍不住用手捂住了鼻子,将整个房间环视了一圈,忽然发现,这个房间里根本没人。我皱了皱眉,正欲转身拉开房门出去问看守,却没想到在我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张脸,将我吓了一跳,倒退几步才看清楚,这人正是罗先梅丈夫,原来他躲在门背后。
罗先梅丈夫看着我被惊吓的表情,阴阴地笑着,这笑容跟那天我在医院转角看到他抬头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赶忙定了定神,友好地笑笑,说道:“老大哥,很久不见,我还真被你吓了一跳呢,呵呵……我今天来看看你,是想问下上次的事情,因为我一直找不到你,所以只能拖到现在才来处理,希望不会太迟。”
他还是阴阴地笑着,也不说话,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
尽管他现在的相貌和神态看起来的确很像精神失常,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其实是正常的,这些表情只是他装出来的。不过我不便于当面拆穿他的伪装,我按照之前计划好的那样,从装作“认为他疯了”开始。
“老大哥,对不起。我知道,您现在所经历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是我造成的,是我害死了梅姐,从而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但是,我后来咨询了律师,他告诉我主要责任不在我,那次事件纯属意外,我不需要承担任何法律上的责任。不过,我始终觉得,梅姐是因为我而死的,要不是我那天的举动把她吓到了,她也不会滚下楼去。所以,我心里一直非常难过,想找到你把事情解决,苦于一直找不到你,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今天,终于又见到了,可是你因为梅姐的去世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我心里更加难受。我决定私人赔偿你20万元,不知道老大哥能否接受?”
我将20万元这个字眼说得特别重,一边说一边观察他表情上的变化,但是,他并没有像正常人那样一听到这个数字就出现很明显的心理波动,而是从始至终由原来阴阴的笑容逐渐地转变成非常阴沉的脸色,这种转变仿佛是因为我不断地提到他死去的老伴而造成的,至于我加重的那个20万元的字眼对他来说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而且,他仍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不笑了,更加阴沉地盯着我。
“老大哥,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我知道20万并不算多,但这也是我能够赔偿您的最高限额了,怎么样,您可以接受么?或者,您想要我怎样赔偿?用其它的什么方式,如果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
他还是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墙角,蹲下去,把头埋进了膝盖里。整个人的姿势,就跟那天在医院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在抖。
突然间,我感到非常的恐惧,也许仅仅是因为他抖的样子,又也许是害怕他再次抬起头来,对着我一脸地阴笑,这种恐惧让我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来。
他还在抖。
他真的疯了吗?我问自己。
不,他知道很多事情,他比谁都清楚,我不能害怕,不能放弃,我必须把我来这里见他的目的达到,必须把我想要知道的答案得到。我在心里反复地告诉自己。
狭小的房间里,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我已经不再用手捂住鼻子,任凭这些污浊的气体钻进鼻孔,深入肺部。我走到墙角,学着他的样子蹲了下去。
“老大哥,其实,我今天来,不仅仅是想和你商量赔偿的事情,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他没有抬头,依然在抖。
“梅姐曾经告诉我,原先住在我家楼上,也就是702,有一家四口全死了,他们是被杀死的,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对吗?”
他的抖动戛然而止。
“你和梅姐都知道是谁把那一家四口都杀死的,对吗?”
他抬起头来,眼神惊愕地看着我。
“杀死那一家四口的人,是小区里的保安队长,叫刘成,对吗?”
他张大了嘴,更加惊愕地看着我。
“老大哥,既然你都知道,那么,你能帮助我们指证他这个杀人犯吗?”
他依然张大着嘴,开始疯狂地摇头,一边说道:“不……不……不……”
我紧跟着说道:刘成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不用担心你自己的安全问题,只要你指证了他,他就会被判死刑……”
没等我说完,他腾地站了起来,慌张地后退了几步,开始大嚷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我以为他之前说的“不”是因为有顾虑,不想帮我们指证,但是,他此刻嘴里喊的“不可能”又是什么意思?
我走近前去,抓住了他的肩膀,平缓地说道:“老大哥,你别激动,你说不可能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帮我们指证刘成吗?”
他歪过头看了看我抓住他肩膀的手,突然使劲地甩了一下头,之后再次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半晌,以非常谨慎地语气问道:“你……你见到我家老太婆了?”
对于他这个问题,我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梅姐告诉我702一家四口被杀的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不可能……老太婆已经死了!”
他的这句话让我更加莫名其妙,罗先梅确实死了,可是,他现在强调这个是什么意思?而且情绪这么激动?这太不正常了……
“老大哥,对不起,梅姐确实死了,是我害死了她,我说过我会赔偿您的……”
他没等我说完,再次打断了我,冲我大吼道:“你知道什么?!是我杀了老太婆,我亲手砍死了她!你不可能见到她!我亲手砍死了她啊!亲手砍死了她!啊……啊……”
他的吼声非常大,像一头老迈的大象濒死前的嘶鸣,我被震退了好几步。而几乎同时,房门被撞开,先前的那个看守冲了进来,一把将我拉开,并拿出一根电棍指着罗先梅丈夫,厉声恐吓他往后退。
罗先梅丈夫一看到电棍,就抱着头,极其害怕地继续蹲回到墙角去了。
我怕把他吓到不肯讲话,赶忙跟看守解释罗先梅丈夫对我没有什么威胁,他只是情绪激动,说话大声一点而已。看守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我,才把电棍收起来。
我又说了几句之后,看守才完全放松戒备,并叫我小心点,自己则走了房间。
我看着抱头蹲在墙角的罗先梅丈夫,抱歉地说道:“老大哥,对不起,刚才有误会,不过你千万不要激动……你刚才说的亲手砍死她是什么意思?她是指梅姐吗?”
罗先梅丈夫没有说话,也没有抖。
“老大哥,你不要想太多,梅姐不是被你砍死的,是被我害死的,我会给您赔偿,同时也希望您能帮助我们指证刘成这个杀人犯……”
罗先梅丈夫突然抬起头来,一脸阴笑,看了看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整个人的体温瞬间降到了冰点。
这句话是:“三年前我就把老太婆砍死了,她的头发被我放在702的冰箱里,嘿嘿……”
因为伴随着这句话出现的,是我记忆里半个多月前,独自在702卫生间挖冰箱中泥土的场景:那纠缠在泥土里面的诡异头发,还有门口罗先梅一闪而过的身影,以及那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尖叫,还有最后戛然而止的滚动声……浓稠的鲜血……医院里罗先梅的尸体……眼前这个人——罗先梅丈夫在医院走廊里抬头的阴笑……
这一幅幅画面在我脑海里重复着、激荡着……是那么逼真,可是,现在,作为当事人的罗先梅丈夫告诉我,我在702冰箱里挖到的头发,是一个我在半个多月前还见过并被我害死的女人的,而且,这个女人在她丈夫此刻的描述中已经在三年多前被杀死了……
罗先梅是鬼?我可以看见鬼?
或者,眼前的这个老头,他是疯子?
理性告诉我,罗先梅不是鬼,罗先梅的丈夫绝对是个疯子!我之前的直觉欺骗了我,他肯定是疯子……
可是,此刻,我依然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疯子,我无法再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完全做不到,我甚至不知道接下去到底该做什么,先前的计划完全被打乱,我就只能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听着他开始自言自语:
“嘿嘿……老太婆以前经常在楼道里烧水,我以为她死了,早上就不会被那该死的声音吵醒了。可是,没有了那个声音我还是会醒。醒来后睡不着。于是,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学着老太婆起来烧水,别说,这一烧水就烧上瘾了,每天都起来烧……渐渐地,我感觉到老太婆好像还活着,虽然我看不见她的人,但是我能听到她还是继续每天骂我死鬼死老头子。最开始是在梦里骂我,之后晚上我还没睡着她就开始骂我,再到后来,连白天我都能听到她骂,我就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
过了一阵子,你们搬来了,我以为她不会再骂我了,没想到她好像真正活过来了,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我真的看到老太婆又出现了,她什么都不问,继续每天烧水,每天给我烧饭,每天骂我死鬼。可是,我跟她说:‘你已经死了啊,还骂我干啥呢?’老太婆不理我,还是每天烧水,每天烧饭,每天骂我……我想,我真的脑子坏掉,变成疯子了吧,这个老太婆明明死了,为什么又活过来了呢?我没见过鬼,我就觉得自己疯了。
可是,有一天啊,我又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疯了,因为,我看到老太婆跟你们谈话了,我在想怎么回事,自己疯了不算,难道连你们都疯了,这不可能啊,我明明老早把她砍死了啊,她不可能是活的啊,你们如果不是疯子的话,怎么会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呢?所以,我应该没有疯吧?但是,我没有疯,怎么会每天看到她呢?她明明死掉了啊……对!她明明就是死掉了,被我亲手砍死的!你们还和她说话,你们也疯了!真好笑,哈哈。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有一天,这个老太婆竟然叫你来我家吃饭,你还真进来吃饭了,我很生气,怎么能这样呢?老太婆明明死了,还要叫别人来吃饭,太不像话了,我就拍桌子想把你气走,不要跟这个死掉的老太婆一起,会倒霉的,好笑的是,你竟然还是意识不到她已经死掉了,哎……
更好笑的是,那天,老太婆又一次死掉了,我看到她从楼梯上滚下来,我心里还在想,好了,这下总算彻底死掉了,可是不对,她本来就是死的啊,所以我啥也没干,就看着你把她抬到医院去,还进了手术室,出来后,白布盖着,看样子这次确实死掉了……
但是不对啊,她明明很早就死掉了,于是我又想笑,你们这些人全都疯了,连医生都疯了,我忍不住啊,就笑了一个下午……哎……
笑完后,我回家了,唉呀妈呀,吓死我了,老太婆又在厨房里做饭呢,她还没死呢!
我就把门一关,锁上,谁都不能和她来往,她就继续骂我死鬼死老头子,骂了几天,我受不了了,就逃回老家去了,没想到她还跟着我回去。我跟她讲:‘你不要老跟着我,你不是死掉了吗?干吗老跟着我?’老太婆不理我,还是跟着我,我就把她带到祠堂里去了,把她关在里面,放了一把火……
哎,可是,老太婆还是没被烧死啊,我却被他们抓起来了。我一想,正好,我要装疯子,就扮鬼上身,他们果然就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来了,我正开心这下终于逃掉了,再也见不到老太婆了,老太婆总不会跟我进精神病院吧。
哎,我还是想错了,她又来了,你看,她现在不就站在那里瞪着我么?”
罗先梅丈夫终于说完,然后直愣愣地看着我背后的一个地方,我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次,我并没有感到恐惧,因为在他自言自语的过程中,我已经做出了一个相对明晰的推断,那就是:他患上了非常严重的妄想症,而且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妄想自己杀了罗先梅,以为罗先梅死了,可是罗先梅实际上并没有死,而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生活。
那么,罗先梅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应该还是我去702冰箱里挖泥土那次,罗先梅真正地被吓死了,这点,出租车司机、医生、护士全都可以证实,罗先梅当时是存在的,而不是罗先梅丈夫妄想的那样,她已经死掉过了。
至于702冰箱里的头发,肯定不是罗先梅的,罗先梅丈夫为什么说是罗先梅的,其原因可能是“代入性联想”造成——他目睹了刘成杀人事件后,精神受到刺激,记忆开始混乱,将刘成砍死人的画面错乱地调入三年多前自己脑部的某块记忆体中,并部分替换掉了其中的某个记忆片段,以至于他认为是自己在三年前杀死了罗先梅……
那么,既然是这样的状况,如何让他重新复员那个替换的记忆片段,从而有效指证刘成这个杀人犯呢?我一时间想不出头绪,决定先回去和老姚商量一下。
开回市里的车上,我将罗先梅丈夫的情形跟老姚详细地描述了一番。
老姚皱着眉头道:“何大夫,我觉得,这也只是你个人的推断,还无法认定为事实真相,我们是抓了刘成,他的嫌疑也非常大,但不能就这样武断地认定他就是杀人凶手。何况罗良伟(罗先梅丈夫全名)现在精神状况的确有很大的问题,所以他的任何指证在法律上都是无效的,除非我们把他从精神病院弄出来,然后让院长开个证明说他没病。另外,你别忘了,要定刘成的罪,除了人证,我们还必须要找到物证,这又是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
我点点头,想了一会,道:“看样子,光是得到罗良伟这个人证的难度就已经不是一般的大了。那么,对刘成那边,你们的审讯还是没有一点进展吗?”
老姚摇了摇头,道:“这人不简单啊……”
“怎么说?”
“他一口咬定自己发掘尸骨纯属意外。”
“意外?你们抓到他的时候他不是正好在挖掘地板下的尸骸么?有那么凑巧的意外?还有他鬼鬼祟祟好几次往702房跑,这都能算意外?”
“呵呵,他有自己的一套说辞,我们对此暂时没有办法。前后传讯了所有和他有过接触的人,包括物业的老板、他手下的其他保安人员,还有小区里的一些业主,可这些人也全都声称对他的印象很不错,说他是个有责任有担当还非常热心的保安队长,他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每天都要喝酒,喝完酒后睡觉,要是有人在那段时间吵醒他他就会发脾气,而其它时间都没有不正常的表现……”
听到这里,我心道:每天喝酒喝到睡觉……刘成心里应该有无法愈合的创伤……会不会这就是杀人后所产生的心里阴影?
老姚继续道:“你知道,虽然我们目前在犯罪现场、也就是702房找不到任何证据,但我和你的直觉是一样的,那个小孩就是他杀的!所以我们给他上了测谎仪,但很可惜,还是问不到有用的东西……哎,要是能有什么办法让他自己招供,就不用去搞人证物证这么麻烦的东西了。”
我想了一会,道:“要不让我试试?”
老姚疑惑地看了看我,道:“能行吗?”
我道:“我刚才忽然想到了几个事情,也许有用,不管怎么样,试试看吧。”
老姚点头,道:“对于刘成,我们也还有最后一张王牌,到时候就配合你用上吧!”
我道:“王牌?什么王牌?”
“呵呵,关于刘成的历史档案,我现在给你详细讲一下……”
老姚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我道:“这确实是张王牌,但太有挑战性了,我们还是好好合计一下怎么用吧……”
第三十三章 家
由于回到市里已经接近傍晚,想到母亲一个人在家,肯定会等我吃饭,于是跟老姚道了别,约定隔天再和刘成谈话,我便打了辆的士回家了。
刚打开门,就看见一张精致的脸冲我咯咯地笑,我一愣,发现这人竟是秦佳。刚想问她怎么进我的屋子了,系着围裙的母亲却正好走了过来,开心地说道:“宁儿啊,你等等呐,妈就快把饭做好了。今天啊,多亏了有佳佳在,她陪着妈去逛过超市了,买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佳佳还帮你挑了部手机,就放在茶几上,你去看看吧。”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又回厨房去了,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秦佳,勉强挤了个笑容,道:“妈,你怎么能用人家的钱呢?手机我正打算明天去买呢。”
“你这孩子,说啥呢……”
“阿姨,你看吧,他就喜欢冤枉人,我才不会出钱给他买手机呢,他倒好,一厢情愿的。”说完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赶忙把她拉到客厅沙发边,低声问道:“你怎么进我家来了?”
秦佳还是笑嘻嘻地道:“怎么了?你要赶我出去么?”
我摇了摇头,道:“那天你怎么会碰到我妈?你不是要上班么?我是说,有那么巧?”
“碰到就是碰到了呗,这叫缘分,懂么?”
我颓然坐在沙发里,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其实,我不该这么和你说话,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理应感激你。但是我也不瞒着你,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心情很糟糕,你能理解么?”
秦佳也不笑了,坐下来,语气温柔地说道:“我知道,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看到你这么消极,我就是想帮你呢……”
“帮我?你帮不了我……”
“为什么?”
“我直白点跟你说吧,我现在处境非常危险,如果你要帮我,你也会很危险,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不明白。”
“有人要杀我,我的朋友,还有帮过我的人都失踪了。”
秦佳用手捂住了嘴巴,吃惊地看着我,显然这是我要的效果。
我看着她的表情,继续道:“所以,这段时间你不要和我有任何来往,等我把事情解决了,再找你,明白了么?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秦佳还是捂着嘴,吃惊地盯着我。
“我妈刚从乡下过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在我这里,她同样有危险,你帮我想办法送她回去,无论用什么方法,越快越好。”
秦佳依然捂着嘴,只是表情一变,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一脸愕然,道:“你笑什么?”
“你这人说话真逗,我喜欢。”
“逗什么?!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笑了!”
“好吧,我不笑了,那我问你,谁要杀你?你哪个朋友失踪了?”
“一个疯子,就是前段日子,传得很火的那个杀人案件,杀了很多人的。”
“疯子?杀了很多人?哦!你不会是说那个杀了七个女孩的疯子吧?他不是自首了么?”
我一愣,随即道:“不是七个,是十三个!另外,他自首后,又逃跑了!现在 还在杀人!”
秦佳的脸再次显现出惊恐的神色,她看着我说:“电视台都报道了说抓住了,快枪毙了,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我反问道:“你觉得电视台可信么?”
“那……那你怎么办?那个疯子为什么要杀你?”
“我不知道,完全猜不透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他半个月前把我朋友的公寓炸了,挟持了他,另外还挟持了一个警察帮他杀人……”
“喔……你说的好像电影哦……他会不会注意到我了?也要来杀我啊?”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再来找我,对了,我还是想不起来我们以前到底怎么认识的,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么?”
秦佳这下没有回答我,而是仔细地看了看我的眼睛,才轻轻地说道:“其实……我们以前不认识……”
“不认识?那你……”
“哈哈,我什么?”
“没……没什么……”
“有些人啊……就是喜欢自作多情,哈哈,不跟你说了,我去帮阿姨洗菜了!”
“……”
秦佳和母亲相言甚欢,途中我进了卧室,她俩还在聊天,直到10点多,母亲来敲房门让我去送她。我心里一动,觉得这是个摸清楚她身份的机会,欣然跑出房间,却发现客厅里已经没人了。我回头看看母亲,母亲也一脸愕然地看着我,半晌,她道:“我说让你去送她,可这闺女非说不让你送,我琢磨,这都深更半夜了,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肯定得送送,就来敲你房门,可这一眨眼的功夫,才转身她咋就跑没影了呢……快!你快去看看,她肯定还没走远!”
我依着母亲的话冲出了屋子,从楼道上一路追下去,一直到小区门口,却依然没追上她,心想,她跑得也太快了吧,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她说以前不认识我,可她这些日子以来不断接近我,帮助我,又百般隐瞒自己的身份,又是什么目的呢?
难道说,她的真实身份很特别,特别到甚至不能让我知道?假设一旦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就会产生某种对她来说不太好的结果?
或者,她和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在我身边的所有事情也都是有关系的?!
当这个猜测从我脑海里跳出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因为不管怎么看,秦佳都像一个性格外向且正常的年轻女孩,几乎很难和发生在我身边的这些离奇事件挂上钩,除了她一直刻意要隐瞒的神秘身份……
睡到半夜,和前一晚差不多的时间段,我又一次突然醒来,又一次感觉到有个人影摸进了卧室。但是这次,我的意识却非常迷糊,只能非常隐约地看到那个人影走近我的床前,在边上坐下来。而我,却迷糊得以至于连拉开台灯的想法都没有,脑子里像被蒙上了一层纱布一样,模糊地感觉到这个人在床边坐了很久之后,我才又继续沉睡。
当次日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回忆起那段模糊的情形,突然之间开始怀疑:那个人影不会就是秦佳吧?!
昨晚她并没有走,而是留在我的屋子里?所以我那么快的速度追出去也没追到她……而且,昨晚的那个身形,和她很像……
可是,她为什么会留在屋子里?又怎么做到留在屋子里的呢?
我一时想不明白,不过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准备在今天晚上那个时间段到来的时候,彻底弄清楚这人到底是不是她。
匆匆喝完母亲熬的粥,我又去到警局,见了老姚,商量了几个细节,他便带着我前往审讯室。
第三十四章 审
透过玻璃观察窗可以看到,审讯室里,刘成将腿搁在桌子上,一脸傲慢地靠在椅子上,他见老姚进门,也只是非常傲慢地瞥了他一眼。
老姚重重咳嗽了一声后,在他对面坐下,还没开口,就听刘成提高了嗓门,说道:“姚警官,我听说:公安机关对于被拘留的人,应当在拘留后的二十四小时以内进行讯问。在发现不应当拘留的时候,必须立即释放。可你们都拘留了我快半个月了,讯问也讯问了几百遍了,还是那样,又没有什么证据,就把我这样关着,这事要是传出去,可有损你们警察的形象啊。警察的形象很重要,姚警官,你不多考虑考虑?”
老姚听完这话,不以为然地笑笑,道:“呵呵,警察的形象固然重要,但是还比不上让一个杀人犯逍遥法外来得重要啊……至于拘留的时间问题,嗯……根据刑事诉讼法,对于有重大谋杀嫌疑的犯人来说,我们保留最多37天的拘留权限,而今天,是第十二天,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刘成把腿收了下来,正了身子,道:“你们就听某些脑子有问题的人说我杀了人,就认定我是杀人犯了?!你们……你们根本没资格做警察!”
我看到老姚脸上抽搐了一下,显然,对于一个老警察来说,刘成的这句话太伤人,但老姚很快又笑了笑,道:“呵呵……我们不会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就随便抓人,你再好好想想,我们抓到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不是刚刚从地板下翻到一具尸骸么?你怎么知道地板下有尸骸?又为什么三天两头往那套房子跑?”
“关于这个问题,我都回答了你们几百遍了?还要问?”
“你的回答太牵强,不可信。”
“呵呵……呵呵……你们不是连测谎仪都用上了,证明我没说谎,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还不信,那你们信什么?!”
老姚开始抛出王牌:“测谎仪并不一定能测出一个军人是否在说谎,我想,这点,你这名在云南当了十二年的老兵心里比谁都清楚吧?”
刘成果然愣了一下,随即反问道:“我是当过兵,可跟你们的测谎有什么关系?”
“呵呵,你当过什么兵,自己干过什么你自己清楚,但是不要以为我们不清楚!”
“哈哈……真可笑,我说姚警官,你到底什么意思?”
“笑什么?老实告诉你!那边的缉毒队有你的档案,你以为我们不会去查?!”
老姚说完这句话,刘成的脸上苍白了一片,他动了动嘴唇,低声骂了句:“狗日的XX!”(XX是个名字,我没听清楚。)
老姚点了根烟,抽上,放慢了语速,道:“刘成,我本不想揭你的老底,但我们都知道,测谎仪对于一个曾经在缉毒队服役过、甚至审讯过缅甸最大毒枭的审讯官来说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更何况我们这种审讯,对你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所以,我们没动你一根汗毛。”
“呵呵,多谢警察同志!但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杀人犯啊,我只是一个发现杀人现场的目击者,当了十二年的兵,眼睛和脑子都不好使了,才三番两次跑去鉴别下那到底是什么动物的尸体,等我确定是小孩的尸体正准备向你们报案的时候,你们就把我抓起来了……”
“呵呵,你到底有没有准备向我们报案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像很多事情都是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但今天,你自己心里清楚的事情不再是你自个独有的了,因为我们也会把它搞清楚!”
“绕口令呢啊?哈哈……绕把绕吧,反正我脑子已经不好使了,怎么绕都没关系。”
“谁跟你绕口令?严肃点!我们今天又传唤了一个人,马上就和你对口供,你等着吧。”
老姚说完朝玻璃窗看来,做了一个眼神,我知道,这下该我上场了。
之前我从老姚口中得知,刘成曾经在云南边境服役,后进入缉毒队,专门从事毒贩的审讯工作。由于他们所接触的毒贩都是非常极端的亡命之徒,有些大毒枭甚至涉及军火买卖,更甚者拥有自己的军队。因此,相应的审讯也并非普通意义上的审讯,它的严酷程度几近战争期间,否则,在大毒枭对自己所有手下的严密掌控中,缉毒队无法从抓到的毒贩手中得到任何线索。当然可以想见,这种工作的内容充满了超乎人性的东西,刘成就在这样超乎人性的工作中干了八年。他的表现一直很出色,直到某一次在审讯一个大毒枭手下最重要的人物时出了问题。出事后,他立即被调离缉毒队,发配到别的地方去了。后来又由于一些原因辗转了几次,才于5年前来到了现在这座城市,并从那时起就一直从事保安工作。
老姚也不清楚刘成在缉毒队时出的问题具体是什么,但想必那个问题从那时起就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而且到现在依然在影响着他。
作为缉毒队的资深审讯员,刘成的心理防线相当牢固,不会轻易因他人的话语产生心理波动。但我们获知了他的历史档案后,就能够以他那段经历所造成的心理创伤为突破口,利用心理暗示(即催眠)的方法对他的潜意识进行引导,从而获取线索或证据。
其实,催眠,在现实中,远远不会像电影里所表现的那样:我拿块表在你眼前晃一下,或者让你注意我手指上不断重复的一个动作,你就会乖乖地“被催眠了”,完全按照我问你的问题进行如实的回答。这种情形是完全不可能的。
真实的催眠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它需要通过非常巧妙而有谋略性的心理引导,在悄无声息中一步步地展开。就像我们此刻对刘成的催眠,在老姚刚刚抛出王牌的那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我们获知刘成历史档案这事对于其来说属意料之外,因为他的档案属于国家保密级别,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这份档案会被一个地方公安机关得到。所以,当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有吃惊也有愤怒。而正是他的吃惊及愤怒这两种情绪,使得他原本坚实的看似无法从外部破坏的心理防御堡垒,被一股从地下产生的震动给震出了缝隙,我接下去所要做的,就是将这条缝隙扩大,一直到能伸手取出堡垒内部的东西为止。
“刘成,这位是你们小区的业主,何宁何先生,想必你也认识,他住在13幢5单元602,也就是案发现场的楼下。同时,他也是一名心理医师,研究犯罪心理学,曾经帮助我们破获过几起重大案件,所以我们警方这次也要求他配合调查,接下去,有一些问题,我们希望何医生跟你共同回忆对照一下。”
听老姚介绍完,刘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偏过头去,摆出一副不乐意和我说话的模样。
“那我们就按时间顺序来共同回忆一下吧。我买下这套房子是在2007年1月,装修完毕,正式搬入的时间是当年7月15日,我还记得当时搬运工人在花坛边抬碎了一块镜子,后来是你帮忙处理掉的,所以,可以明确你那时起就已经在小区物业工作了。
关于702,我也可以明确回忆起来,自从我搬入新家开始,就从来没有见到有人从楼上下来过,也就是说那套房子一直是空置的,当然,这点并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上个月17号,我从医院回到家里那天,你为什么要跟我说702一直住着人,并警告我不要随便去楼上打扰人家?”
刘成摊了摊手,道:“我有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呵呵,那你是否还记得在我说出我已经进去过以后,你大发雷霆这件事?”
“哈哈,你进去过吗?你进去干啥了?不会是进去杀人了吧?”
“很显然,我只是被702影响了,地板下埋的尸体发臭,臭气透过天花板渗了下来,所以我就上去察看了,遗憾的是我什么都没发现,后来那尸体却刚好被你发现了,你不觉得蹊跷吗?”
在此,我不得不撒了个谎,尽管这个关于臭气的谎言很拙劣,但我猜他不一定发现得了破绽。
“你说的对,没办法,我倒霉,就这么蹊跷地发现了尸体,然后又蹊跷地被警察破门而入看见了。”
“3年,一套空置了三年多的奇怪房子,房子里面有小孩的尸体,你们物业作为房子的委托管理人,三年里面什么都没发现,偏偏在这时候蹊跷地发现了尸体?”
“对,蹊跷,纯属巧合。”
刘成说完,依然傲慢地看着我,末了又补充一句:“何先生,算了吧。老实跟你说,就算人是我杀的,可你们找不到证据,还是没用的,所以,别浪费时间了。”
“证据目前确实没有,不过,我也不妨告诉你,没有证据,我们还有证人,我们已经找到了证人,当年杀人现场的目击者。”
“证人?哈哈,鬼吗?”
“嗯,你说的没错,原本是有两个证人的,但现在一个的确已经成了鬼,不过幸好另一个还是人。”
“谁?”
“罗良伟。”
“哈哈……他?他是证人?可笑!你们真是太好笑了……哈哈……”
“你笑什么?”
“嗯……没什么……不过如果你说他是证人的话,你就让他出庭试试看吧,试试看就知道了。”
“呵呵,你这么自信,是因为他是疯子吗?可是,你别忘了,我是心理医师,我可以治好他的精神病。”
“治好?你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我可以弄到他已经康复的证明,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人,你现在还会笑吗?”
“你!”
“呵呵,不要激动,除此之外,你知道,司法系统里也有很多的漏洞。”
“你!你什么意思?!”
“呵呵,没什么意思,不过你应该明白的。”
“你是在威胁我?你们滥用职权!这是栽赃!”刘成的语气开始变得激动。
面对他的激动,我没再回话,只是装腔作势地对老姚耳语了几句,然后继续挑衅地看着刘成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果然闪过几丝慌乱的神色,右手捏成了拳头,在桌子上轻轻摩擦着。
“你们在说什么?!”刘成果然开始关心我耳语的内容。
我笑了笑,才道:“在讨论罗良伟该用什么样的证词。怎么样,你还坚持你发掘尸体纯属蹊跷么?”
刘成捏成拳头的手在桌子上摩擦的频率越来越快了,他的内心挣扎得很厉害,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决定好。
我继续道:“呵呵,你当然知道这不是蹊跷,否则的话你就不会在17号那天对我进去702大发雷霆了,因为里面埋着你不可告人的秘密。本来这个秘密也许可以一直埋藏下去。但可惜的是,三年来潜藏在你内心中的某件事情让你很痛苦,你不得不每天借酒消愁,酒喝多了,看到已经被你杀死的人经常在眼前走来走去,你很害怕,想再去确认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杀死了那些人,才鬼使神差地挖开了地板……”
这次,我还没说完,刘成便在桌子上重重地锤了一下,腾地站起来,吼道:“要我说多少遍?!人他妈的根本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杀的?”我也吼道。
“我……我不知道!”
“你的语气出卖了你,很显然,就算人不是你杀的,你也知道是谁杀的,而且你亲眼目睹了杀人现场。说吧,他给了你多少钱?”
“没有钱!”
“你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吗?”
“我只是不想被他妈的弄到跟那个老头一样而已,你们不要逼我!”
“不是我们逼你,是那个人逼你吧?”我试探性地问道。
“不要跟我提那个怪物……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刘成终于控制不住,开始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显然,他知道我说的是谁。
“那他是什么?”
“怪物!怪物!你没听懂吗?!”
“可我就住在怪物曾经住过的屋子里,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我半确定性质地问道。
这次审讯得到的结果让我和老姚都感到震惊,我们没有想到刘成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吐出的真相竟然是这样。杀了那个女孩的是罗先梅,而且这件事跟王飞同样有关系,只是不知道三年前在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件凶杀案具体是什么样的,刘成是否只是充当了目击者的角色?而王飞又是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罗先梅杀了小女孩,为什么要杀?罗先梅老公疯了?为什么会疯?小女孩又是谁?罗先梅提到的一家四口又是怎么回事?这里面有太多的疑点,但刘成将藏在心里三年的秘密道出后,就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无论我们想什么办法,也无法再让他开口。
或者,刘成依然在撒谎,他把杀人罪名推到一个死了的人身上,这样就可以让警方放弃追查?
我们暂时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最后,老姚还是和我商量了一下,之后以通知的语气告诉刘成他已经洗清嫌疑了,只要去办一下手续,下午就可以走了,不过有关案件的事可能随时需要他协助调查,希望他务必保持手机畅通。
刘成脸上微微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就被老姚领着去办手续了。
当然,放了刘成,依然是我们计划中的一步。因为刘成看似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但其中还有很多的疑点没有弄明白,我们需要继续跟踪刘成,观察他被释放后的一举一动。
第三十五章 追
想到母亲来城里之后,我一直没有时间陪伴,于是跟老姚打了招呼后,用了一个下午陪着母亲去市区几个比较著名的景点逛了一圈。一直逛到天黑,本想找个就近的餐厅吃个晚饭,可是母亲不乐意,说外面又贵又不卫生,坚持要回家做饭。我原本觉得在外面吃饭这事挺正常,转念想了一想,倒也挺能理解,老人家不去餐厅吃饭,可能最大的原因还是觉得那种环境下不太自在吧,也就释然了。
回到家,母亲做饭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老姚,打了个电话给他。他刚好和一个同事在小区里盯梢,晚饭还没吃,于是我让他和同事一起过来吃饭,老姚也不客气,挂了电话就来了,但只来了他一个人。我问他同事呢,他说得有人在那看着,他先吃了,然后带点饭菜弄个便当过去给那同事就行。
老姚吃得很匆忙,期间我跟他打听有没有发现刘成被释放后的可疑行为,老姚说暂时还没有。我又问他,晚上需要我跟着一起盯梢不,老姚说今天就不用了,改天他熬不住了再让我代一下。我道没问题。
说完之后,老姚就带着便当走了。我陪母亲看电视到9点半,然后各自回房间。想起前一晚半夜醒来朦胧间看到的那个人影,我特意服了几颗促进神经兴奋的药物,躺到床上,装作和往常一样睡觉,但我并无睡意,我需要保持整晚的头脑清醒,以便弄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
以异常清醒的姿态躺在床上,时间在自己的感觉里会被过分地拉长,这是相当漫长的等待,漫长到几乎让人绝望。大约在我把脑海里所有事情都想空了几十遍,实在想无可想的时候,我终于突然地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我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因为我不知道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房间的,没有发现房门被打开过,没有听到任何走动声,就那么突然的,一个黑影出现在床的一侧,逆着窗台微弱的光亮竖在那里。
我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个黑影,等着它的下一步动作,但它似乎没有动。
我的手一点点地移向先前被放在床边的台灯开关,这之间它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啪!台灯被我打开,光线瞬间撕开房内的黑暗,我的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光线,就看清楚了站在那的黑影的容貌。但是看清楚以后,我的头皮瞬间就炸了。
因为,那张脸上有着招牌式的诡异笑容,那是王飞。
我想过这个人可能是秦佳,可能是凌志杰,甚至可能是昕洁,却从来没有想过可能是王飞。
可这个人影却恰恰是王飞,是我一直想要找到的人。我的确想过他会自动找上门来,但没有想到会是现在!更没有想到他敢进到这个屋子里来!
我愣了一下,跳起来想要抓住他,没想到他的动作比我要快,一下子就闪到窗台上,我只扯到了他的衣角,他却一把拉开了窗门,从那里跳了下去。
我冲到窗台上,看着王飞跳下去的方向,开始大喊:抓小偷啊!
喊了几声以后,我回头拉开房门,径直冲出屋子,一口气冲下6楼,继续一边大喊以引起保安注意,一边朝王飞可能逃走的方向追去。我追的时候,甚至来不及思考,王飞能否从6楼的高度跳下去安然无恙。我只知道,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卧室里,那么其它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冲下了楼。
很快,两个保安就跑了过来,同时老姚和他的同事也跑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把情况简单一说,老姚就指挥两个保安去叫人,让他们立即将小区内各个出入口都把控起来。好在对讲机很有用,没1分钟对讲机里就传来了声音,每个出入口都已经有人把守。
老姚又一边安排人手在小区内进行范围式搜捕,一边给警局打电话,让他们增派人手过来,并在小区外各条交通路线上设卡,以防王飞跑掉。
我跟着老姚在小区内搜索了一遍,却没有找到王飞,一个保安提议说,有一段小区围墙的防盗网坏了,他有可能从那里翻墙逃走,于是我们又赶到那处围墙,却没发现任何攀爬的痕迹。这时候,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声音,有个保安发现地下车库有个鬼鬼祟祟的人。
我和老姚跑到地下车库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一辆黑色的别克驶出来,速度极快,撞断横栏,径直朝我们开过来,我和老姚赶忙闪到一旁,才没被撞着。老姚爬起来后,冲着对讲机大吼:“拦住黑色别克!别让它出小区,它朝大门口开去了,拦住它!”
我们两个发了疯似地追着那辆车奔跑起来,但它的速度越来越快,一直开到小区门口,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3个保安的眼皮底下冲上了一旁的人行过道,绕过还没完全关上的自动铁闸门,冲出了小区大门。
老姚破口大骂几个保安是废物,骂得气都喘不上来,我大喊:“你别骂了,想办法追上他,要不然肯定跑了!”
老姚抬起头来,回道:“他妈的怎么追?他四个轮子,我们一个轮子也没有!”
旁边一个保安嗫喏着问道:“警察大哥,我这辆自行车要吗?”
老姚刚想回头骂他,正好看到一辆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他冲了上去,像电视里一样掏出警官证,大吼着让那司机下车。
司机仿佛不肯,直到老姚吼了一句:“他妈的,车撞坏全算我的,我陪你钱!你他妈赶快给我下车,要不然我把你拖下来!”
那司机终于把驾驶座让了出来,老姚朝我一挥手,我就坐上了副驾。他一脚油门,车子冲了出去。而这时候,前面那辆黑色别克正好拐上了市区一条主干道。
老姚的车技不错,在落后这么多时间的情况下,仍然渐渐追上了黑色别克,开到了那车的右翼,打开车窗,大吼:“停车!你他妈的跑不掉了,给我停车!再不停车我开枪了!”
但别克车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反而越开越快,甩开了我们几十米。老姚又吼了几句,见不管用,索性关上了车窗,转头对我说道:“把安全带系好,坐稳了!”
我惊道:“你想干什么?前面不是设了卡,他跑不掉的!你急什么?!”
老姚没回答我,一脚油门踩下,又追了上去,很快,就砰的一下撞在了别克车右侧尾灯上。但是王飞车技似乎也不错,那车被撞后只是小幅度偏了一下方向,很快就被把控住了,以更快的速度往前方冲去。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老姚,因为这是现实,不是007,在速度这么快的情况下,即使像刚才这样小幅度的撞击,也足以造成相当惨烈的车祸。
但做警察的人似乎天生就有一股无法阻挡的血性,老姚此刻仿佛根本不理会生死,他的眼睛里只有前面这辆别克,眼睛血红地盯着前方,直到他开始意识到出租车的速度不可能追上油门踩到底的别克之后,他才开始破口大骂出租车公司用的车全都是破车。骂完了以后,掏出电话,打电话给警局,质问他们到底在哪几个路口设置了关卡。
我没有听清楚那边具体说的什么,但老姚很气愤地挂断电话,继续踩死了油门试图跟上越开越远的那辆别克。
就在我们都以为别克车会这样一直开出市区逃逸的时候,它却突然拐了个弯,上了另一条路。我们紧跟上去,它又拐了几个弯,最后似乎要往市区里开回去。老姚见机会来了,一边加快了车速,一边又开始给警局通报情况,让他们提前在几条别克可能拐向的道路上设置关卡。
我们紧紧跟在别克车后面,没被甩开太远。在市区里的几条主干道上拐了几圈后,终于见到了前面设置的关卡。
别克车看到关卡后,果然用一个甩尾将车头调转了过来,开始逆向行驶。而这之前,老姚早已将我们坐的这辆出租车横在了路中间,防止别克掉头逃跑。
但别克似乎一意孤行,掉头后车速提至飞快。
老姚咬了咬牙齿,大吼:“他妈的来吧,老子撞不死你!”
片刻之后,我看到别克车直咧咧地冲了过来,在就要撞上的时候,车头突然一拐,擦着我们的车尾,竟然从旁边滑过去了。
老姚气得大骂:“他妈的竟然来这招!”骂完也没含糊,方向盘一拐,油门踩下,再次跟了上去。
现在的时间是深夜,路上的车很少,别克车得以在道路上高速逆行,在偶尔几声刺耳的喇叭声中闪避过几辆车后,又拐上了另一条道路。
老姚开车也变得有点疯狂,依然紧咬着别克不放,一路跟着它开去。
但是可能由于半夜,警局人手不够,关卡设置不及时,我们仍然没能在市区将它拦下来。
最后,它撞断横栏,冲上了绕城高速。
红了眼的老姚刚想跟上去,我一看不对,给了他一巴掌,大吼:“你看清楚了!这是逆行!”
老姚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使劲踩住刹车,把车停下来,茫然地看着我,问道:“他疯了么?高速上面逆行?”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看到前面火光一闪,然后是一阵巨响,我亲眼看着别克车在逆行中撞上了一辆重型货车,被撞得四分五裂,车零件撞飞出来后击打在我们的挡风玻璃上,留下一道骇人的印记。
我脑袋一片空白。
王飞死了?他就这样死了?他真的就这样死了?
第三十六章 见
我脑袋空白的状态就这样一直持续,直到亲眼看到了那具从车里甩飞到几十米开外路面上的尸体。
那是一具面目全非、扭曲怪异的尸体,但它的主人不是王飞,而是刘成。
也就是说,这天晚上,我和老姚玩命追赶的人,是一个被重点怀疑,并在严密监控中的嫌疑犯,他带着我们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然后以几乎等于自杀的方式死在了这里,顺便带走了刚刚得到的仅有的一些线索……
老姚看着那具尸体,半天才回过神来,转头问我道:“王飞呢?你确定你在小区里看到的是他?他人呢?他妈的死在这里的家伙怎么会是这个人,你能不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脑袋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母亲还在屋子里!
王飞出现在602,刘成和王飞有关系,他被王飞威胁,在我们发现王飞后开始逃跑,让我们以为逃跑的人是王飞。而此时真正的王飞还在小区里,甚至可能回到了602,那么,我母亲……
我不敢想下去,只和老姚说了声:“王飞把我们调虎离山了,现在我妈可能有危险。”
我这么一说,老姚终于也反应过来了,吼了一句:“你打个电话,赶紧!”
我可能是懵了,老姚一提醒,才想起来去掏手机,拨了一次母亲的号码,却无人接听。
老姚示意我上车,边走边拨。
我钻进车子,手机终于通了,我焦急地问道:“妈,你在哪?”
但是手机那头却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她在我这里,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吧?”
我的心里嘎嘣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碎了。片刻后,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我个地址,我会完全按照你的要求做,但是我求你不要为难我妈。”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轻的笑,王飞接着说道:“也没什么要求,我只是不想见到任何警察,只有你一个人,否则……你应该明白的。”
“我明白……只有我一个人,不会有任何警察,你把地址给我。”
电话立即被挂断,正在我准备重新拨打过去的时候,一条短信传来,内容是:702。
702?!我家楼上?!王飞还在小区里?!
来不及多想了,我必须立刻赶过去!等等,老姚在给谁打电话?
我一把夺下老姚刚凑到耳边的手机,顺手打开车门,趁他不备将他猛力推出车外,并快速移身到驾驶座上,一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从后视镜里我看见老姚一路狂奔,大叫着朝我追来,但我没法停车,因为他如果把我刚刚接到的电话和收到的短信地址通知警局的话,母亲的危险就更大了,我不敢冒这个险。
在面对王飞这样危险的人物时,我一个人前去也许才是最安全的。
车很快就开回了小区,我得赶在警察来之前救出母亲。
到达自家楼下的时候,我看了下手表,时间已经是黎明时分。整幢楼就像死去了一样,在清冷的雾气中矗立成一种虚幻的形状,寂静得让人发毛。整个楼道里,只有我一个人喘息的声音,我一边飞快地蹬上楼梯,一边努力尝试着让自己的思维冷却下来,好好想想面对王飞究竟该做些什么,但始终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焦躁占据了我的大脑。
也许是因为先前在追查王飞的时候,他的做法总是超出我的预想,我甚至连他一丁点的想法都捉摸不到。所以,这次,在没见到他之前,无论我事先怎么想好来应对他,也许都是没有意义的。可能是因为职业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长期以来的处事习惯,他的思维总是走在别人的前面,他在做任何事情之前,总是能清晰地掌握别人的情绪和想法,他会将这些所有的细节都考虑进去……那么,我该怎么办?
我经过502门口,曾经每天早晨水壶的蜂鸣就是在这里开始回荡,可现在那扇门死死地关着,也许永远不会再打开。
我经过602门口,只是犹疑了一下,继续朝楼梯上走去,终于站到了702的门前。
我知道,在这扇门背后,曾经上演过无法想象的血腥的场面,而我母亲此刻就在这扇门背后,她正因为她的儿子被一个恐怖的杀人狂威胁,可她的儿子却不知道这个杀人狂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推了下702的门,门没有锁,吱呀一声向后靠了过去。
屋子里还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就仿佛根本没有人在里面一样。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有一丝光线从卧室的房门下方透出来。
我几步穿过客厅,重重地敲响了702的卧室门,说了句:“我到了。”
门很快被打开,一张清晰的脸在亮堂的光线里跳入我的视线,可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睛,因为,我看到了我的妻子——董昕洁。
我一把抱住了她,泪如雨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