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新民间故事之 魍魉祠

  喜欢鬼狐怪谈,长年在此潜水。第一次发帖,多多关照。

  故事不会太长,保证不坑。



  魍魉祠

  原先镇远城里没有几个好的手工师傅。城外的桥、城里的庙,军勇士卒的兵刃铁器,小姐夫人的绣衣罗裙,大户人家的嫁妆家具都是外头请来的工匠做的。
  新任镇远将军上任后,招徕移民,兴工促商,总算每行都来了几个,其中木工手艺最好的属一个姓李的。

  这位木匠不知从哪个省来,没有妻子,带了一个年幼的孩子。这人手艺很好,令人不敢置信,都道莫说镇远城,就是大同府里也难得找出这样的木匠来。
  李木匠做了两年,城里大户都认得个遍,也就在这城里安顿下来,新讨个媳妇续弦,又添一双儿女。

  这人脾气暴躁,一直没有帮手。活计做不完,干脆就把价码高高标起来。这一下惹恼城中众人,都骂他忘恩负义,狗吃了良心。
  然而他活计做得实在漂亮,城中有钱人家照样眷顾他的买卖。这木匠遂益发肆无忌惮,说:“无钱人家没什么油水,连午饭都没荤,不做就不做。”这话叫某家佣人传出来,众人更加愤慨。
  镇远城府街上有个豆腐坊,豆腐坊的女儿生得不凡,人称豆腐西施。今年叫本城一名通判的儿子看上,定了亲事。
  坊主张大娘看女儿嫁入官府人家门,嫁妆自然马虎不得,七想八想只有这李木匠的手艺才配得上,便打主意问人如何请这李木匠。

  众人都笑:“你家这大门门槛不足一尺他不屑进,这院子没个三进他不肯呆,哪里请得来?”大娘说:“他一个木匠,我是城里通判老爷的亲家,还请不得?”众人道:“那你去请请看。”
  最后还是对门当铺掌柜人称铁公鸡的赵老成道:“我有个好计教你,又省银钱又做得不次。只要你给我豆腐两斤,就说与你。”

  大娘翻翻眼道:“请说。”
  赵老成道:“李木匠最近非大户生意不接,得罪多了人不够生计,叫儿子在外头做活。那孩子手艺虽不如他爹,也比寻常木匠高出不只一两成。”

  张大娘忙问:“这孩子价钱可便宜些?”
  赵老成道:“价钱是他爹说的,自然也是贵的。不过那孩子只要招待一顿饭的。你想想,晚饭不用准备,中午他人小又不挑拣,随便给些他,你说可不省钱又省事?”

  张大娘想了想,撮了一大块豆腐与赵老成说:“也好,就找他这儿子。”
  次日,赵老成真的帮她引了李木匠的儿子来。十分矮小清瘦一个男孩,穿一件蓝色旧棉褂,说名叫小正,今年十四岁。
  小正以墨斗划线,做榫头凿卯眼,张家两个儿子帮忙拉锯开板。到中午时,大娘蒸了一锅豆腐包子叫三人吃,小正吃得狼吞虎咽,好像几辈子没见过吃的。
  做到下午天将黑,大娘喊三人收工。小正说:“大娘大哥们,我还有几个榫头要做,我做晚些,这几天在这里睡行不行?”大娘道:“我家就三间房,没多余的床,也没多余的被。”

  小正道:“我不要床被,就在那磨房柴垛里混一晚就行。”说了几遍,大娘只好依了他。又问一次:“你当真只吃一顿饭?”那孩子点点头,就继续拿起斧子做榫头。
  晚间小正做到一片漆黑,也不见他拿出干粮饼子,只要了一桶水,咕嘟咕嘟喝了半桶下去。
  次日大娘下午做饭前便说:“我家的豆腐今日卖不掉就喂鸡了,你要吃就给你煮些,你真不吃我也不白费柴火。”小正咽咽口水,想了一会儿说:“我吃。”
  大娘煮好端给他一大碗,这孩子又风卷残云吃完。

  大娘看得好笑说:“你和我两个儿子一般做活,他们两个都跟饿鬼似的,你怎么会不饿?”小正吃得高兴,恨不得连碗底都伸出舌头去舔,连连称谢说:“费了大娘柴火。”
  大娘更好笑,问:“你为何要答应人说只吃一顿饭?”小正抱着那只碗,看来看去说:“爹爹说的价钱高,没人肯雇我做活计,只好少吃一顿,让人觉得便宜些,免得找不到活计回家挨打。”
  张大娘道:“我还有几块豆腐要扔给鸡吃,你要吃得下还给你煮了去。”小正犹豫一时道:“今天不吃了。明天大娘把卖不了的都煮了,我吃得下的。”
  大娘笑了道:“此时想吃就煮给你,等什么明日。”小正赶紧站起身:“那我给大娘劈柴去。”又抽抽鼻子道:“我好些日子都没吃晚饭了。”
  这日到中午时,大郎的铁锤锤头掉了下来。
  原来这铁质锤头上开着一个四方孔,中间插进去木柄的方形榫头。这木柄做好时要烘干让木料收紧,从孔里穿进去后受潮膨胀,正好把孔眼里涨满。铁锤用久了榫头磨损松脱,木柄便和锤头分离开来。
  二郎道:“砍个木楔子打进去就好了!”遂说今日有木匠在,就叫小正砍。

  小正在忙着画线,远远一看说:“砍个楔子补进去倒是快,过些日子还要脱出来。这锤柄要是做得好了使来省力得多,我今晚给你们重新做只就是。”
  大郎道:“我急着用,哪能等到晚间,你此刻做罢。”
  小正摇头说:“现在做不出,你们自己先砍个楔子补进去凑合一会儿罢。”大郎比划一番,刚要下斧,小正扔了手里活计,抢过去道:“横心见血,木楔不能横着做的。”
  说完看一眼,挥手砍出一根木楔,又在锤柄中心沿着较长的一端纵向砍出一个小口,将木楔插了进去。

  二郎问:“什么是横心见血?”小正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我爹说的。反正就是不能这么做。”
  大郎道:“去问你爹!”小正一笑:“这种事情都去问我爹,真的要给打得见血了。”

  次日早晨,小正已经把那新作的锤柄装好。大郎挥舞几下说:“觉不出好。”小正道:“省不省力,你用半日下来就晓得了。”
  二郎道:“我听人说木匠做斧柄要放到灶灰里烘一夜,你昨晚也放到厨房灶灰里烘了?”小正摇头:“那是檀木、水蜡、银栎这些讲究的好木头,你家这木头那样烘里头就脆了,锤起来手疼。

  大郎将锤柄在手里转来转去看:“那你怎么弄的?”小正笑着不肯说。
  那两个胡乱猜测,最后二郎拿起来闻闻道:“瓦匠盖庙一泡尿,你不会也给我们撒了一泡尿在上头?”

  小正咧嘴笑起来:“瞎说!你家这白柳木最麻烦,热也不行,凉也不行,我抱在怀里睡了一夜,正好干得不湿不燥。”
  小正是个低眉顺眼的孩子,这一笑露出两颗大大方方的门牙,白生生、亮晶晶,倒显出些与往常不同的神气来。

  中午时小正又问:“好用不?” 大郎摇头笑说:“还是觉不出。”
  二郎道:“真的?那下午换给我用着试试看。”大郎闭着眼狠狠摇头:“不换不换,莫想跟我换!”
  过了数日,小正活计做完,去他那栖身的柴垛下拿行李。大娘一面算与他工钱一面道:“你小孩子出来几日岂不想家,要回去了高兴的很罢?”
  小正接了钱,用衣服仔细卷上,放进工具箱里说:“大娘,其实我不想回去。” 大娘道:“怎么不想回去?还想在这柴垛里委屈着不成?”

  小正道:“不该跟大娘说的,这里哪里是委屈,是享福呢。后娘嫌我挤了弟妹的床铺,整晚地叫我跪门板,回去一个安生觉也睡不成。”
  大娘心里一阵难过:“没娘了是你命苦哩。你爹爹也不管你?”
  小正说:“爹爹打我比后娘还狠。”大娘不信道:“你是他亲生的做什么打你?”
  小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爹爹不喝酒时对我还好,喝醉了便打人。”大娘道:“人善被人欺。就是爹娘,也要说个理,叫个屈。”

  小正叹口气道:“我晓得这个理,只是跟哪个说去?总不成上府里衙门去找老爷叫屈,还不给板子倒打出来?”说到这里,露齿而笑。
  大娘听得也笑了:“唉,你以后自己放机灵些,莫惹他生气。”小正说:“嗯。我再忍忍,兴许哪日就好了。”就此告辞去了。

  ****************

  次年早春里张大娘去娘娘庙烧香,又见一处新的庙址。一看小正在场地里做活,遂招呼一声。
  原来这是太原请来的一群石工瓦匠,在此修建狐大仙庙,小正被喊来班里做神龛木器。他脸颊冻得通红,却看似精神十足,满面欢喜。
  见他棉衣单薄,蓝布褂子洗得发了白,大娘便问:“你冷不冷?”小正搓搓手,呵着气说:“现在是冷,待会儿做热就不冷了。”

  转眼春意阑珊,大娘家嫁了女儿,给大儿子说好媳妇,要打家具,又叫小正来。小正长高了些,显得益发瘦削,那布衫也已残旧不堪。一低头,脖子后露出几道紫红的伤痕。
  大娘问:“你爹又打你了?”小正点点头,说:“这几天没人找我们做活,爹爹打我打得狠,亏得大娘叫我出来。”
  转而又一脸喜色道:“大娘,我想好了,今年冬天我就出去单干。” 张大娘忙问:“你爹娘答应你了?怎么说的?”
  小正摇头说:“跟爹爹说出去单干,那可不是找死。我打算偷偷走了去。”
  大娘吃惊:“你一个半大孩子,能到哪里去?”小正四下看看,才小声道:“我前些日子认得一班石匠,那班头肯收留我跟他们搭伙。等冬天我悄悄走了,上太原找他们去。”

  张大娘皱眉:“这事也做得,你好大的胆子!”遂晓之以世间险恶,劝之以人情伦理,好好说了他一番。小正理亏,回道:“弟弟还小,爹爹以后没人帮着,说不定想起我的好了,那时我再回来就是。”
  说时眼睛瞧着窗户,心思已然远走高飞,最后那句毫不诚心。大娘只得道:“你既然做出这事情,那就索性早些去,到天冷下雪,路可难走得很。”
  小正道:“西马营的王老爷新家秋天要做一屋子齐整活计,爹爹手下没人,我帮他做完这一茬再去。”大娘点头:“这才是,你爹没有白养了你。”
  小正心虚,低头避过大娘目光,道:“这事我没跟别人说过,大娘也千万不要跟人说。”大娘见他心意如此决绝,叹了口气,不再接声。

  几日后,小正做到八仙桌、扶手椅时,眼看着板材锯成,大郎觉着不对劲,问道:“去年妹妹出嫁,那箱柜炕桌上你做的千瓣莲花、连枝牡丹好看得很。此番为何这样简陋?”
  二郎也道:“难道是午饭没招呼好,你就偷起懒来?” 小正低头刨着椅脚,刨花窸窸窣窣落下,也不辩解。
  大娘道:“我看他工夫花得不少,先莫说他,且叫他做去。”
  小正刨完一只椅脚,才抬头道:“二位哥哥莫急,我用没用心,等这椅子做出就晓得了。”

  小正那椅子做完,椅背弯弯曲曲一弧,好象葫芦的腰线。两边两只扶手合抱围拢,上面突出一弯,又如瓜藤瓜蔓一般。
  大郎晃晃那椅背:“看着不结实,莫哪日掉下来。”小正指着那椅座底下道:“不得,这个下面有只天狗栓,咬着这木头,比天狗吃月亮还牢靠呢。”

  二郎坐上去,抱着手臂摇晃几下。这二郎虎背熊腰,一身好肉,挤得那椅子都看不见。便道:“不好,太矮些。”小正道:“不是说这个是给新嫂嫂的?大娘来坐坐看。”
  大娘道:“你前天问新媳妇身量高低,是为这个的?”小正点头:“大郎哥哥说放在磨房里,我想磨房里能坐着能做的只有择捡豆子那事。大娘家灶台这样高低,这椅子只做得这么高才是,不然要弯得腰疼。”

  小正把那椅子端起放进磨房,大娘坐上一弯腰,正好伸手捡着那一匾豆子。便谢小正,又问这扶手上的藤弯作甚?
  小正道:“嫂嫂来了过几日不就要添娃娃?这瓜藤弯正好靠着抱娃娃喂奶的。”大娘母子三个恍然,都笑出来:“你多大一个孩子,怎么这也晓得?”

  小正脸一红,蹲下来伸手摸着椅座下面,寻到一处毛糙的突刺,才道:“我爹说是祖师爷给祖师奶奶想出的,后来就成了规矩。娶媳妇新房家具都要这葫芦手的。”说完就拿出一把小锉子,锉掉那处毛刺。
  二郎不依不饶道:“上次的葡萄枝我喜欢,你莫偷懒,给嫂嫂做上去才是。”
  小正道:“做上去也容易。只是那葡萄枝是小木条攒成的,一日不去擦两遍,细格子里就要积灰积土。”
  “上次做给姑娘,一是为嫁妆要好看气派,二是姑爷家里富贵,有的是丫头佣人,不怕费这个事。今日要给哥哥嫂子做得那样,不怕嫂子擦得嫌烦,还要怕费你家的井水。”

  大娘道:“亏你想了这么一大套,怎么也不听你说?”小正锉完,拿袖子拍干净木屑,道:“我爹说过不叫多嘴,好不好人家用了自然知道。”
  二郎还待说话,大郎忍不住推着他道:“等明年给你打那房家具时,处处雕上牡丹花葡萄藤,叫你媳妇骂你去!”
  三人退出磨房时,大娘喊住小正道:“辛劳了你。你等着,我拿样东西来。”一时拿过来一个纸包,递给小正说:“这是亲家母送的花生糖,我家儿子们大了,不吃这东西,你拿回去吃。”
  小正接了谢过,放在鼻子下隔着油纸闻了又闻:“好香,我拿回家跟弟弟一起吃。”

  大娘道:“我家里人都是直脾气,你莫跟他两个在意。”小正笑着说:“哪里会?只是明年我走了,二郎哥哥的家具只好找别人打去。”
  说到“走了”二字时,两颗门牙像星星一样闪闪而明。

  大娘问:“那当什么紧?只是太原那个地方远得很,你有盘缠没?”
  小正摇头道:“我打算一路做活过去。”大娘说:“路上哪有那么容易?你临走时实在没钱,过来大娘借几个给你。”

  小正眼圈红起,只说:“一定攒了钱早早来还与大娘。”大娘道:“这事你不用着急。去了莫学人赌钱喝酒,早些立脚了过正经日子才是。”
  小正点头不已。
  张大娘家因忙着娶媳妇的新房粉刷收拾,一晃就到了冬季。
  娶亲那日宾客都夸这桌椅做得高明,大娘才想起许久未听见小正的音信,也未见他来借钱去太原。

  这日赵老成买豆腐时对戴裁缝娘子说:“我家那一屋子家具桌椅,不能就此罢了。我说大伙儿明日就一起去。”
  大娘拿刀在那盘豆腐上一划道:“家具坏了?去寻小正修补修补便是。”赵老成道:“还说小正,可不就是小正惹的事?”
  裁缝娘子扯了大娘说:“小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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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到此)
  @qaz96123 2012-10-31 17:20:00
  还不错 楼主快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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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鼓励!
  @露水蓝天 2012-10-31 17:41:00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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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明天继续
  @ffx2004 2012-10-31 19:53:00
  楼主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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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鼓励,一早就来更!
  补一个引子
  引子
  榫卯,是一种古老的中国工艺。它使用两个构件,一个凸出,一个凹进,凸出的部分叫榫(或榫头);凹进的部分叫卯(或榫眼、榫槽),凹凸相扣,连接结合。
  榫卯种类很多,何计千百,设计做法不同,手艺高低也不一。若榫卯制作得当,两块结构之间就能严密扣合,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

  中国古代,从建筑到家什,从工具到兵器,木石金铁,无处不见榫卯的踪影。许多中国的木建筑,不用一个铁钉,却能在八级地震中屹立,全靠这巧妙的榫卯连接。
  世世代代,榫卯宛若人类的关节一般把木头、石料、铜铁各种部件连接起来,环环相扣,一丝不苟。若说这一榫一卯,此咬彼合中构筑了中国的文明,一点也不过分。
  直到有一天,在一个边陲小城里,这凝结着千百年人类智慧的伟大构造突然出了问题。


  大娘吓了一跳,这一刀下去把旁边一行豆腐也切斜了一半:“好好的怎么死了?”裁缝娘子道:“秋天里在王老爷家死的。一日他爹爹说他拿了一样东西还是银钱,那孩子不认。他爹操起棍子打他,不知怎的打到头上要害,当场就断了气。”
  张大娘跺脚道:“这孩子才多大点年纪?他爹真狠得下心!”想起小正牙齿放光,兴兴头头说着自立门户的样子,不禁眼角湿润起来。

  赵老成道:“大娘,我记得你家里也有不少小正做的家什,你赶紧检看检看去。”张大娘只顾叹息,随口接道:“检看什么?”
  裁缝娘子道:“小正多半是死得冤,这几天就做起祟来。从前他做的家什物件、桌椅箱柜都脱了榫头,一碰就散。我家掌柜装了一箱子衣服带去客人家,走到路上箱子就散成十块板。哎哟,那一箱衣服都落到泥里,生生赔了客人十两银子!”
  说着呸个不停,只骂小正作祟怎不去找他爹,竟来祸害主顾。

  赵老成道:“我家比你还晦气!”大娘细问详情,老成摇头不吭声。
  裁缝娘子替他说到,原来他那当铺中前几日十两银子收来一对花瓶,找人看了竟说值得一百。老成得意无限,摆在书架上每日看个不停。哪想数日前,小正做的东西一齐散架垮落,那对花瓶也打个粉碎,此刻心痛万分,哪堪再提得起?

  张大娘想起自家那葫芦椅媳妇天天用着,便道:“我家的几件东西放在家里,倒不见什么异样?”
  裁缝娘子道:“快莫说,他哪个主顾没有遭殃?你回去手指头一碰,就晓得了!赵大爷正要大家一同去将军府里告状呢。”
  张大娘转进屋里,把此事说与儿子儿媳。一家人细看小正做的莲花面桌子、葫芦背椅子、宝塔柱炕围、月牙弯衣橱,忽然觉得全然陌生,个个妖气腾腾,不像自家的东西。
  儿媳妇大气不敢出一口,先小心翼翼把桌子上头东西捡得一干二净,大娘才伸出根指头去一点。

  那方桌却纹丝不动。又推一把,照旧一无反应。
  大郎二郎又一起动手,推来敲去,上摇下撼一番,件件都坚若磐石,稳如泰山。榫头牢、楔子密,接缝里连一张纸也插不进去。
  二郎遂骂:“哪来的作祟?赵大爷哪里想出的!”

  过了几日,赵老成损失那数件家具又一对花瓶,心若刀割,到底喊了众人去镇远将军衙里告状。
  本府乔将军是将门出身,雄才大略,整天思考的都是安民保国、军机大事。听完这等无聊诉讼,哼了一声:“本官又不是阎王,他一个鬼魂作祟,叫本官怎么给你们做主?”
  赵老成早有主意,回道:“小正是他爹打死的,心怀冤屈才作祟生事。这事情都是李木匠始作出来,请大人叫他赔我们家什银子就是。”
  将军一吹胡子,道:“没听说过死人作祟,要叫活人赔钱的!”

  众人市井小民,斤斤计较,死乞白赖,哀告不已。
  最终将军不胜其烦,扔下令牌,判李木匠到小正从前的主顾家把坏掉的家具什物重新修好。

  这日张大娘在家就见李木匠来敲门,后头还跟了两个差役。
  张大娘道:“你儿子在我家做的家什不见有损坏的。”李木匠冷着脸道:“府里叫我把各家各户家什都重修一遍,你也让我修补一遍好去交差。”
  张大娘说:“这好端端的从哪里修起?”二名差役不理,嘻笑着踏进门:“大娘,将军发了话,哪个敢违令?就是好的也要拆了重做一次。”
  显是李木匠处处不得人心,这两人一脸幸灾乐祸,袖手看着李木匠拆家什。

  李木匠本是酒气一身,眼神浑沌,一旦做起活来却似换了一个人,蓦然清醒,手脚格外的麻利。
  拆得快装的更快,那张八仙桌转眼就拆散开,又几斧下去砍出楔子,装得齐齐整整。小正的手艺也算得精湛,但与他爹爹一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修完桌子,李木匠一眼看到葫芦背靠椅,说:“这也是小正做的?”就动手拆那椅子。不想折腾半晌。那椅子梗顽不化,锤头打不动,凿刀也插不进去。
  张大娘道:“罢了,莫动这一只,他做得用心,不得损坏的。”木匠愤怒:“老子不信拆不开这椅子!”便挥斧欲砍。
  恰此时对门的赵老成过来问:“大娘家的家什几时修得好?”
  差役们道:“今日才来,总要个一两日。”赵老成说:“我家后天要请客,没得八仙桌子,可否让木匠先去我家,再来修大娘家的?”

  大娘本觉得他们无事生事,满口答应:“已经修好了,不用再来。官爷们只管去赵大爷那里。”。
  两名差役亦识得赵老成是个苦主的头领,就叫李木匠住手,先往赵家去。

  赵老成叫李木匠重做了八仙桌,又见自家几把椅子残旧,索性都说成小正做的,借机叫这木匠翻个新。
  李木匠翻着白眼道:“小正做的东西我还不认识?少来蒙混。”偏那两差役都不待见他,只说叫你做就快做,要不就回去府里挨板子。

  两日后赵老成见一屋新簇簇家具,心里莫提多得意。想着坏了儿子做的,换来了他爹做的,合算合算。
  一时酒菜摆好,宾客到齐,赵老成笑吟吟敬酒完毕,举起筷子道:“各位不要客气!”
  才搁下筷子到八仙桌面上,就听一阵噼里啪啦,那八仙桌脚也折了,面也塌了,一桌子酒菜掉个稀里哗啦。

  宾客们目瞪口呆,又觉得座下椅子摇晃起来。众人闪身不及,翻的翻滚的滚,四仰的四仰,八叉的八叉,全体跌倒在地。
  瓷瓦四散、酒水横流,人坐满地。呼痛者有之,咒骂者有之。

  赵老成不顾疼痛,揉腰站起,指着屋顶破口大骂:“死鬼,你好大的胆子!敢三番五次捉弄我铁公鸡!我明日请法师来捉了你,送入十八层地狱,油锅炸、烈火烤,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正骂时,筵席对面的供桌四分五裂,轰然塌地,桌上的一对牛油大蜡烛翻身滚下,火苗一下扫在旁边的毛毡帷帘上。
  转眼火舌就把帷帘舔个干净,直扑到旁边纸糊的木窗格上去。

  众人大呼小叫,顾不得闪腰崴腿,慌忙起身端水挥帚,扑打灭火。直忙到半夜,才算救下赵家的半壁江山。
  就在老成家出事的同时,满城里李木匠新修补好的家具木器又全部散成木条木板。家家户户七零八碎、狼藉一地。
  赵老成再次率众奔赴府衙里哭诉:“李小正那鬼魂穷凶极恶,放火烧坏我家房屋,烫伤我家和街坊数人,请大人务必严惩。”
  戴裁缝亦帮腔道:“那鬼故意违抗大人之命,损坏大人命他父亲修好的家具,存心要跟大人作对。”

  乔将军脸色越听越难看,拍案而起:“在我治下管他是人是鬼,哪个胆敢违抗判令?这小鬼满城作案,难道是想造反?”
  屏风后一名幕僚名叫葛衷的听得,赶紧走出来道:“将军息怒。鬼魂作祟为不祥之兆,必有前因后果。下官听说他死得无辜,怕是心怀冤屈,不是要造反,是要鸣冤偿命。”

  因这葛衷平日有些见识,将军甚是器重。此刻听了他这话,略略定神,把一双浓眉拧住,道:“打死他的是他父亲,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他鸣什么冤,偿什么命?”
  众人都指望李木匠再去给他们重做家具,连连点头,一起附和道:“从没听过儿子找父亲索命的,大人请法师镇鬼才是。”
  赵老成又多一句:“那请法师的钱,不能我们出,要叫木匠出!”
  @飞羽墨麒 35楼
  文不错,继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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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帮顶!
  @露水蓝天 37楼
  哎哎啊啊 赶紧继续啊 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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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加油!

  网络不给力,最后两段发了一个小时
  将军怒道:“岂有此理!难道因这鬼怨煞深重,就叫本官判他父亲给儿子偿命,去消解他的怨气不成?”
  这话说完,忽然格格声嘎然而止,大堂里空气一片冰冷。将军垂目看了葛衷一眼,葛衷便点点头。
  原来这鬼竟然真的是要他父亲给他偿命。

  将军沉默片刻,就在那一片寒气中慢慢开口:“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今日若是杀己父,明日就能弑人君。”
  说到这里,剑眉扬起:“我朝法律,凡子孙谋杀祖父母、父母,乃是纲常之变,罪莫大焉。不问伤人未伤,不问首从,皆斩。今日本官在此先判你这小鬼图谋杀父,给我捉拿了来归案!”
  见葛衷还欲多言,将军狠狠甩下一块令牌:“乔龙,即刻去请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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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到此)
  @傅小昊 2012-11-1 16:51:00
  做个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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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帮顶!
  @ffx2004 42楼
  楼主快更新啊!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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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以为我很早,没想到你比我还早,这就来!
  随着那令牌啪的一声落地,就看右侧那队仪仗牌的支柱和牌子本是卯在一起,此刻喀嚓几声,一分为二,“威武”“严正”,“回避”“肃静”撒了一堂一地。
  众人抱头躲避,又不敢鼠窜离开,都缩在堂下瑟瑟忐忑。

  将军冷笑一声,顺手操起身后亲兵举着的方天画戟,虎目环视。
  又听叮铃哐啷一阵,左侧的兵器架摇晃几下,一挣而开,散做七八片木板,插在其中的水火棍、杀威棒,刀枪剑戟纷纷落下。
  将军手撑案桌,持戟挺出,怒吼一句:“死鬼,吃我一画戟!”飞身马步,画戟横扫而过,把众兵器都打落在地。
  将军眯眼搜寻,却哪里见得那鬼魂的踪影?
  忽然背后一丝微风拂过,头顶传来一点轻轻的声音。回首一看,自己方才坐的红木太师椅背后头顶上一块匾额正在前仰后合。那匾额是乔将军赴任之时,皇帝御笔题赐,上书金光闪闪的“恩泽边陲”四个大字。
  固定匾额的是四根木楔,一半楔入墙壁,而此刻那木楔几乎全部从墙壁里脱出,带动匾额忽闪晃悠,摇摇欲坠。

  将军脸色一改,一个箭步,跳上太师椅,回身抬手,生生用画戟的锋叉支住了即将掉下的匾额下沿。
  那匾额虽然沉重,将军亦是力大无穷,两相较量之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众人都看得发了呆,还是葛衷机灵,急骂众亲兵:“蠢材们,还不快去拿梯子?难道叫将军一直撑下去?”
  转眼梯子搬来,竖在墙边,乔虎刚要上攀,就见将军脚下的太师椅四脚一起向外一歪,腿脚圈边、扶手靠背,拆成了红艳艳的一堆木块。
  饶是将军身手矫健,也只得一跃下来,手上画戟一闪,匾额“哐”的一声砸上了光溜溜的青石地板。

  灿灿御笔、堂堂龙字,碎作十七八瓣。
  将军站定,双拳发抖,眼中喷火,咬牙切齿道:“把方圆百里所有的法师都给我请来!”

  此后数日,李木匠同城里的一群画工金匠在府衙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勉强强把那匾额修整得恢复了原样。
  将军看了看,终究觉得差强人意,便指着李木匠鼻尖道:“你儿子斗胆包天,竟敢打碎皇上的御笔!待法师拿住他,本官要把他碎尸万段!”李木匠醉眼懵懂,低声嘟哝:“小正又不识字,哪里知道御笔不御笔。”

  这几日外头场院里也未曾消停,将军一声令下,和尚道士、巫婆神汉挤满一大屋子,连关外鞑靼的萨满也来了好几名。
  画符箓、念禁咒;施斋饭、扎草人;淋鸡血、浇狗屎,众仙捉鬼,各显神通。经文一家念得比一家响亮,法器一个耍得比一个花哨,人声喧哗,鼓乐齐鸣,莫说镇远城,就是太原府的街市也无有这般热闹鼎盛。

  小正一生生如草芥,死若微尘,来时无声,去时无息。
  匆匆一十五年,从未像这几日般有吃有喝,有衣有鞋,人人念叨他的名字,个个操心他的动静。

  此刻阳春,北国之地也暖意融融,将军沙场练兵归来,满头大汗。
  脱了战袍,大步走进场院,问道:“那鬼拿到没有?”众人答道:“将军,那鬼魂凶恶狡诈,拿他不得。不过我等已经合力将他驱走了。”

  将军皱眉,四下查看:“本官要捉他归案,哪个叫你们驱走的?”众人道:“这鬼煞气冲天,捉了来没得地方安置。要归案审理,只怕它拆了大人的牢狱。”
  将军问:“驱去哪里了?给我再捉回来!”众人道:“已经逐它超度往生去了,哪里还捉得回。”

  将军不信,拔剑大喝:“死鬼,再敢出来试试?”半晌过去,一无回应。
  葛衷问:“怎么驱走他的?”众人遂七嘴八舌,各说各的大德大能,自赞自的法力无边。听得将军云里雾里,皱眉不已。
  一个识趣的归总答道:“我等用鸡血狗屎破法,法水符文驱赶,斋食素饭超度,这才引得他魂魄归天、为城里消灾解厄了。”

  葛衷又问:“他不得再来作祟?”众人口口声声:“那鬼已经去转世投胎,阳世自然太平安静了。”
  眼看将这鬼魂碎尸之想落空,将军提剑在肋,怅然若失。

  沉思一会才对众人道:“你们都去印房里把名字住处写下来。一月之后,若是太平无事,人人有赏。”
  继而又虎目一瞪:“要是他再来作恶时,休怪本官不客气!”

  众人散去,四下静寂。忽然看到场院角落的沙梨树下还站了一个年轻道士,青衣黄绦,十分的俊秀飘逸。
  葛衷上前询问,那道士说:“我是玉泉宫的道士华清,因将军召唤,师父叫我来点卯的。”葛衷道:“驱鬼已驱完了。你回去告知师父,一月后等着领赏就是。”
  华清微微一笑:“法事还未做,哪里敢领赏呢?”
  将军转头看着满院残余的香烛符纸:“这不是都超度完了?”华清也不答,抬脚走向院中一根高高的旗杆。
  这旗杆下雕云、上盘龙,顶上一根横木,挑着两边各一面旗帜,一面写着“乔”,一面写着“镇远”。

  那道士手持太微印,脚踏天罡步,绕着旗杆顺转三圈,口中念曰:“太微黃旗,天英命灵,摄召夜府,除度生魂。”
  脚步停下,一仰头,就看横杆下斜托木的卯眼里脱出几根木楔。

  春风一扬,飘飘而下,托木横杆亦随之喀嚓嚓几声折断,两面大旗哧溜溜地都滑了下来。
  将军大惊,挺剑喝道:“你这道士也敢作祟?

  华清忙回头摇手:“将军莫怪,不是小道作祟,是那鬼魂今日一直坐在旗杆上看热闹。小道方才用了个禁魂法逼他下来,他逃走之前心里恼怒,故意折断了旗杆。”
  葛衷奇道:“你是说那鬼根本未去超生?”

  华清点点头:“这鬼凶恶古怪,小道跟师父这些年不曾见过这样的。”葛衷皱眉:“他生前只是个木匠学徒,哪来这么大的法力?”
  华清道:“依小道看,他靠的不是法力,也并没多少本事。方才我听说他这些日作恶多端,归结来其实不过一招—拆脱榫头。先生你看,那赵大爷家的供桌、衙门里的匾额、方才的旗杆,都是拆脱了榫头出的乱子。”

  “这件事他生前做得熟练,自是得心应手。如今这鬼怨恨不息,专念固执,技艺手工都化作恶气煞力,一门心思出泄在这行当上。”
  “今日这里的各位法师们照本宣科,依样作法,超度寻常死者犹可,哪里奈何他得?”
  将军看着地上那两面大旗,恨恨一跺脚,斜睨着华清道:“闲话少说,到底有没有法子收他?”
  华清依旧不紧不慢、啰里啰唆:“从前也见过几个这样的怨鬼恶魂,小道那玉泉宫中都是行斋食科仪,做往生大蘸。”
  “前年后山村刘进士家有一个自尽的丫鬟作祟,夜夜在井里哀哭,不休不息。直闹得那一村人都白日吃不得水、早晨洗不得脸、夜间睡不得觉。”

  “师父为她设了九曜九世往生法坛,做了七日七夜送灵大蘸,当天就从那井里打出几十桶血汪汪的红水来。那井水浇到田里,十几亩麦子立时死得干干净净。”
  见他停了话头,葛衷问:“此后呢,果然好了?”华清笑眯眯说:“后来井水就清了。两年前的事情,至今再未听到音讯了。”

  将军扫一眼那旗杆,开口道:“好,为本府也照样做一场这个什么往生大蘸。” 华清道:“这鬼怨力深重,来时师父说与我,要想长治久安,须得将军亲自沐浴斋戒,五日后移驾小观里设坛做法事。”
  将军点头,说:“法事要的器物银钱,你和葛先生去账房里支。

  那木匠夫妇被喊来问小正生辰八字,未得到赦令,一直也不敢去。
  此刻听得这鬼如此难缠,娘子惊骇得脸上已没了人色,忙抓住华清道:“道长,等不得五日,小鬼索命心切,这几日中来害死我当家的怎么办?”

  华清道:“施主放心,人鬼殊途。凡是阳世活人,头顶三昧正火,肩上七盏阳灯,护真保身。那鬼要想索人命,也不是那么容易。”
  “或是作出些邪法幻影,迷惑引诱,骗人上吊投水,自去寻死;或是装出些奇形怪状,恐吓威逼,让人自惊自怪,畏惧骇死。”
  “你木匠家有斧锯利器,本来那鬼就轻易进不去。你叫你家丈夫这几日把心思放坚定,有异样时,念声太上老君的名号就无事。”

  木匠扯了娘子,冷笑连声:“这些日子老子已遇过他好几次,他迷魂花样骗不得我,要说吓人,更提也莫提!”娘子还是不依,华清只得与了一个黄符说:“挂在门上,每日早晚拜一遍,它就近不得门。”
  木匠抢过来揉作一团,一把扔在地上道:“老子不用这东西!”

  五日后将军率众至那玉泉山,那时城里桃花散尽,山间寒冷,观门前几树桃花盛开,夭夭灿烂。道长玄钧闻报,已迎了出来。
  将军见他五大三粗,浓眉阔口,不像神仙真人,倒似个武将先锋。

  双方见过,玄钧劈面就说:“要是这形魂超度得,那日早叫众法师们超度了去。他心存怨念,执著不化,做再多的斋蘸放再多的焰口都管不得用,白费功夫钱财。”
  说着狠狠瞪了身边华清一眼。

  又道:“这形魂执迷生前怨恨,不肯按天理轮回往生,已入魍魉之道。念经引导徒劳无功,只得先打压了它的恶性,镇服了它的煞气,让它知道邪不胜正,甘心降服之后,再说什么施法炼化、引魂超度的事情。”
  将军一闻此言,只觉深得我心,当即携了玄钧之手道:“道长说得痛快!本官也是这个意思,今日的法事全凭道长安排。”
  *************
  (今日到此)
  @ffx2004 2012-11-2 20: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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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玉泉宫中的第三进是老君殿,前面一个庭院阔朗开敞,已设好法坛。
  坛作八卦,旗展四灵。对面三座神台,中央为天尊台,供奉太乙天尊神位。左边为镇魂台,书写十方神将、当值灵兵的神牌;右边为阎罗台,挂有十八层地狱鬼王的画像。

  道长率众念唱太平经文完毕,在当中踏青灵斗罡,九天飞步,然后自事先备好的一只黄缎口袋里抓出一把东西,诵曰:
  “六甲六乙,形魂自出;六丙六丁,形魂入冥;六戊六己,形魂自去;六庚六辛,形魂自分;六壬六癸,形魂自溃。吾天师祭酒在此,黄土为凭,拘尔魂魄,速速显形,贻误者斩死,急急如律令。”

  诵完,将那口袋提起向坛场正中倒下。
  众人起初都以为是什么珍宝法器,这时才看明原来是一堆此处遍地都是的黄土。

  将军疑惑相看,华清遂告之:“黄为五色之尊,土为五行之中。这黄土上托阳界、下接地府,滋生万物、埋葬众生,秉阴阳之性,有生死之通。”
  “人死无迹无形,魂魄无依无托。女娲以黄土造人,鲧神以息壤治水。此刻师父是以黄土为体,承托这形魂现出原形。”

  众道人唱词演乐声中,这抔如粉如尘的黄土开始慢慢旋转,越转越快,渐渐拔起,旋成一根黄澄澄的土柱立在空中。
  道长令牌一指,阔口张开,大喝一声:“邪鬼出形!”那黄土柱便沙的一声洒下来,在地上洒成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

  铙钹丝弦俱止,独留石磬木鱼,清响不息。
  这堆黄土在“叮、叮”的石磬声里如有了生命一般慢慢蠕动,人形越来越清晰,头颈肩背,四肢手足一应俱全。又在面部凸凹出口鼻眼目,额头面颊。

  一旁华清将五色符纸折做方胜之形,放入那黄缎口袋,面向东边焚去。
  随着焚烟,一阵似鸟鸣非鸟鸣、似磨铁非磨铁的声音轧轧然直上云端,惊起院角里大柏树上一群老鸦,错以为是同类,刮刮的叫着追去。

  诵完,将那口袋提起向坛场正中倒下。
  众人起初都以为是什么珍宝法器,这时才看明原来是一堆此处遍地都是的黄土。

  将军疑惑相看,华清遂告之:“黄为五色之尊,土为五行之中。这黄土上托阳界、下接地府,滋生万物、埋葬众生,秉阴阳之性,有生死之通。”
  “人死无迹无形,魂魄无依无托。女娲以黄土造人,鲧神以息壤治水。此刻师父是以黄土为体,承托这形魂现出原形。”

  众道人唱词演乐声中,这抔如粉如尘的黄土开始慢慢旋转,越转越快,渐渐拔起,旋成一根黄澄澄的土柱立在空中。
  道长令牌一指,阔口张开,大喝一声:“邪鬼出形!”那黄土柱便沙的一声洒下来,在地上洒成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

  铙钹丝弦俱止,独留石磬木鱼,清响不息。
  这堆黄土在“叮、叮”的石磬声里如有了生命一般慢慢蠕动,人形越来越清晰,头颈肩背,四肢手足一应俱全。又在面部凸凹出口鼻眼目,额头面颊。
  木匠娘子惊慌失措,“啊!”的一声道:“这死鬼要过来!”。随手拉住二人中间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就要转身逃走。
  然而地上那人形并未当真动作,只是胸口肚腹起伏,口唇鼻翼微翕,如同睡着了一般。

  华明在桌案边拿着一张小小黄色符纸,招手唤木匠问小正的生辰八字,又问忌辰时日。
  木匠按牢他娘子,远远答了,又狠狠瞪他娘子一眼道:“他过来做甚?你打缺他的门牙,怕他来找你?”
  娘子又怕又怒,狠狠顶他一肘:“少胡扯!是你自己喝醉打了忘记的!”

  木匠抡手就给他老婆一巴掌:“就算是我打的,老子不怕他,他能拿我怎的?”木匠娘子恨得挥起粉拳回打:“叫你今日进庙里莫喝酒,还是喝醉了来撒泼。”
  眼看二人要拳脚相向,华清忙制止:“法坛之中,施主们肃静!”

  华明朱笔一一写上时辰,写完后又想起一事,那木匠夫妇还在斗气,喊也不理,华明便招手叫他家那孩子。
  那孩子过来,原来是小正的异母兄弟,自说叫小顺。华明问:“我听说你爹和哥哥不是本地人,你知道你爹老家是哪里?”

  小顺答道:“我爹老家是太原的。” 华明有些疑惑:“我听你爹爹说话也不像太原人?”那孩子口齿清晰,十分肯定地说:“我爹和哥哥都是太原的,我和妹妹是这里生的。”
  华明点点头,便在黄纸最下方写了太原籍三字。

  此刻地上的黄土人形有些苏醒之意,眼皮下一粒圆珠微微滚动,栩栩如生,仿佛一声呼唤就能将之唤起。众人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呼。
  玄钧一伸手,道:“请收魂龛来。”华明用托盘衬着一块金丝锦袱将天尊台上供着的一只方盒和方才写的黄符捧了过来。
  这方盒长不足半尺,高不过两寸,为雷电击倒的枣木制成,最是有驱邪避煞之能。四方六面,黑地红漆,绘满符文古字。
  流光隐隐,气韵咄咄,托在锦袱上,立时压得那金丝彩绣的锦袱黯然失色。

  道长罡步踏定,手持雷木令牌,向那人形一指,念念有声:“吾为天地所使,身佩五灵之兵,百千万亿。在吾前后,罗列左右,何神敢进,何鬼敢往?邪鬼入藏,秽魔伏禁,收我魂龛,入我禁中,急急如律令。”
  说完打开了盒盖。那盒中漆黑沉沉,暗得没底一般。

  地上黄土人形微微颤抖,仿佛感到了莫名恐惧。众道人齐念咒文:“宝盒十方,星官在上,纳魂收真,威不可挡。邪魔尽除,万鬼伏藏,急急如无极高真律令。”
  咒文声里黄土不断改变形状,人形扭动蜷曲,好似痛苦万状。终于人形尽失,再次开始了旋转。

  土柱立起之后,道长手一扬,指向那收魂龛。
  为收魂龛内一股莫名巨力所吸,黄土柱的尖顶越来越细,向着盒中的黑暗极力螺旋而去。柱尖停留在收魂龛上,仿佛洗衣时拧布出水一般,这黄土柱也在往盒子里挤拧什么东西。

  片刻后,玄钧双手掌向外翻,拇指和食指相抵,呈椭圆形放在眉心,结作日轮印。念声:“左神禁咒,何魂敢当?”
  “达”的一声阖上了收魂龛的盖子。黄土柱落回,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道长接过华明那张黄符贴在盒子接缝处,道:“好了,这形魂已禁锢在此盒中。我将它在此拔度炼化七日,脱了它煞气,去了它凶性,再叫神将逐它去往生。”
  将军本看得佩服无比,一听说还是要往生,脸露不满道:“这鬼魂为非作歹,大闹本城,如何还叫它往生?”

  玄钧答说:“天道轮回,伏魔降妖不过法术手段,终要归于生死往复之道。这形魂不叫他去超度往生,难不成将军一直供养他下去?”
  那葛衷便问:“这鬼真的肯去往生?”华清笑答:“这收魂龛里白日三阳火烧、夜里九玄冰封,炼去它的煞性恶心。炼完了,师父还会招点护法神将,押他过去投生。”

  将军依旧不平:“道长,这鬼魂肆无忌惮,十分可恨,能不能替我斩它个粉身碎骨?”
  道长道:“并不是不能。只是它不过砸了只匾额,毁了几件家什,罪不至死。在收魂龛里叫它吃些教训,也就罢了。如是再不服引导教化,贫道再赶尽杀绝它不迟。”
  将军明理,遂道:“道长说得也是,那本官七日后再来。”

  道长送将军去后,留下三个小徒弟对着收魂龛念诵经文。过不多时,其中一个叫华元的就喊道:“师兄们,这盒子里一直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好不怕人!”
  华清华明两个正在收拾铙钹法器,听完过来一看,呵呵笑道:“这形魂被关在收魂龛里,自然不痛快。你放心,有黄符在,它出不来的。”

  华元身旁的华真华阳也道:“我们不怕它出来,是怕它折腾得这盒子掉下台去砸坏了,师父要怪的。”
  那师兄二人嗤鼻一声,懒得搭理,自去说别事。

  华元便伸手按在盒盖上,和声悦气说:“你莫闹了,过几日我师父就放你去往生。”
  哪知这鬼魂却和乔将军一样,听不得往生二字,一闻此言,勃然大怒,弄出一阵更加嘈杂的声音。
  忽而如夜鼠抓墙,忽而如刮刀磨壁,吱吱不绝,说不出多么刺耳难听。

  那华元三人并坐打磬念经,有口无心,只听得百爪挠心,千针刺髓,不禁都掩耳蹙鼻。华真哀求:“师兄们,有什么法子教教我们。”
  华清嬉笑道:“哪有法子?你们心思不静,正好修炼修炼定力。”

  那三个又对华明道:“师兄,受不了了,劳烦师兄跟师父说说去。”
  华明道:“胡说,你们这点定力都没有,还跟师父说?白讨骂呢!”说完与华清二人扬长而去。

  三人心烦意乱、苦不堪言中,只见那收魂龛上的黄符颤动不已,好像里面不停有气息吹出。华阳对华真说:“这黄符都动起来了,怕是这鬼魂收不住,要打出来也!”
  华元忽然叫起:“我想起了,我有个好东西!不消再求师兄们。”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细细银钎,道:“师父说定魂钎定住鬼魂,雷打都不得出来。看我用这定魂钎定他一定。”

  说完就将那定魂钎向收魂龛上插去。华真大惊,双手护住盒子道:“莫要弄坏了这盒子!”
  华元推开他道:“这定魂钎本来就是收魂龛上的,专是定那不听话的形魂所用。今日师父说用不着,拔下来叫我收着的。”

  说完就将那定魂钎插入收魂龛道:“谁叫你不老实,我们只好给你点苦头吃吃。”果然银钎直没入内,哪有半点孔眼痕迹。
  那银钎扎入后,收魂龛里发出“通”的一声巨响,此后便声息全无。华元拍拍手道:“怎样?他再出不得声了罢?”

  **************************
  (含泪感谢各位支持,今日到此)
  此后镇远城里城外清静消停,一无异事。
  七日后,将军如约来到玉泉宫,只见坛场外东侧横插十八面杏黄旗,招役神将,号令灵兵;西首高悬十八面引魂幡,护导超度,指引往生。
  收魂龛在法台上安安稳稳躺着,悄没一点声息。

  众道士演乐科仪完毕,道长玄钧一手按着那只收魂龛,另一手揭开那黄符,口中念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明死暗死,冤杀屈亡,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送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话音一落,便举起黑沉沉一块雷木令,要号令护法神兵,摆引魂阵指引那鬼魂往生而去。
  呼神唤将的咒语尚未出口,手上忽然一轻。

  此后镇远城里城外清静消停,一无异事。
  七日后,将军如约来到玉泉宫,只见坛场外东侧横插十八面杏黄旗,招役神将,号令灵兵;西首高悬十八面引魂幡,护导超度,指引往生。
  收魂龛在法台上安安稳稳躺着,悄没一点声息。

  众道士演乐科仪完毕,道长玄钧一手按着那只收魂龛,另一手揭开那黄符,口中念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明死暗死,冤杀屈亡,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送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话音一落,便举起黑沉沉一块雷木令,要号令护法神兵,摆引魂阵指引那鬼魂往生而去。
  呼神唤将的咒语尚未出口,手上忽然一轻。

  那收魂龛的盒身盒盖,本来是各以五块木板凿作燕尾榫形、交错咬合而成,此刻忽然无声无息地脱落开来,散作十块。
  春风里扫过一丝寒气,十八面引魂幡都微微一颤,哗啦一声,齐齐向东舞起。

  玄钧眼疾手快,立刻醒悟过来。一手夺过华明托着的法剑,刻不容缓,长手凌空向东方一指:“好邪鬼,哪里走?”
  就见一缕淡淡灰烟凝在空中法剑所指之处,慢慢围成一个圆圈。
  话音一落,便举起黑沉沉一块雷木令,要号令护法神兵,摆引魂阵指引那鬼魂往生而去。
  呼神唤将的咒语尚未出口,手上忽然一轻。

  那收魂龛的盒身盒盖,本来是各以五块木板凿作燕尾榫形、交错咬合而成,此刻忽然无声无息地脱落开来,散作十块。
  春风里扫过一丝寒气,十八面引魂幡都微微一颤,哗啦一声,齐齐向东舞起。

  玄钧眼疾手快,立刻醒悟过来。一手夺过华明托着的法剑,刻不容缓,长手凌空向东方一指:“好邪鬼,哪里走?”
  就见一缕淡淡灰烟凝在空中法剑所指之处,慢慢围成一个圆圈。

  道长目不转睛,口中道:“华明华清,左手结金车,右手结雷镜!”
  见二人张开双掌结印成,便抬眼以剑尖虚书一个符字在华明右手心,又书一个符字在华清左手心。二人双手合十,闭目念咒。再打开时,双掌都现出金光一团。

  灰烟轻轻飘动上行,越来越淡,转瞬散去。华明华清,两人四掌,对着那烟雾消散处,金光灿灿,如镜子般照去。
  道长低低念出一串咒语。众人隔得远,混听不清。

  再看地上,那日作法收魂的黄土渐渐聚拢游移,又结成了曾经见过的那个人形。
  这人形远比上次闹腾,挣扎翻动不息,许久才平静。胸口处犹自起伏不定,好像在重重喘气。

  因那收魂龛已毁于一旦,道长道:“请法剑来。”
  华元抬脚跑去云笺阁里,捧出一柄桃木法剑。这剑千年桃木制成,神鬼回避,百邪不侵。剑身刻七星,剑座画龙纹,剑柄九层连环,分别写着九重天名。

  玄钧面色森森,仗剑开口:“形魂李小正,你死而不安,兴妖作祟,扰乱阴阳,此乃逆反天理;要挟官长,向生父索命,实是违背人伦。”
  “贫道拘你在收魂龛里超度炼化,驱煞制恶,叫你化解怨结,早日超生。你却执迷不悟,坏我法器,扰我道场,留连今世,纠缠不休。今日贫道只得以讳天五雷制服你,皆是你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说完,右手持桃木法剑,左手掐本日支辰纹,指向东方,念曰:“役使雷霆,鬼妖灭迹,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声隐名,急急如无极高真律令。”
  只听晴空中爆出一声炸雷,众人掩耳不及,又见一道青光直落下来,正打在那沙地上人形的左手心处,就此钻入地中不见踪影。

  地上人形左手处那堆黄土震散开来,摊了一地。
  道长毫不迟疑,又连指三次,三道青光下来,分别击中那人形的左手和双脚。这堆黄土几乎已看不出人形。

  道长住手,踏到天尊台前盘膝坐下。
  双手在丹田结印,口中念五雷名讳:“雷帝”、“雷发”、“雷更”、“雷郁”、“雷夔”。三十六遍念完,再次站起,持了法剑,绕坛三周。

  手中结金光印,就要最后招那最后一道“雷夔”下来,直打入这邪鬼人形的心口,叫他魂飞魄散,就此灰飞烟灭。
  遂念:“雷霆号令,急如星火。十方三界,倾刻遥闻。闻吾号令,火速到临。急急如无极高真律令”。

  只听得头顶隆隆一片,仿佛千军万马云里过、空中行,只震得众人头晕目眩,站不稳身。
  正咬牙闭目忍受中,“喀嚓”一声凌空霹雳,石破天惊,震耳欲聋,炸开了漫天愁云惨气。
  坛场里的铙钹钟磬也被震得不鼓自鸣,一起嗡嗡嘤嘤的回响起来。
  这一声犹胜此前,众人都觉得自己从头至脚被劈作两半,几乎跌坐在地。

  然而良久过去,却不见那雷火下来。
  众人哪里敢问,但听耳畔呼呼的风声越来越急,坛场边的招魂幡、杏黄旗一起扬起,哗啦啦上翻下舞,仿佛要挣脱旗杆而去。

  “噌”的一声,从半空中落下一根细细银钎来,正掉在那堆四散的黄土前。
  道长脸色一变,盯着手上桃木法剑。手腕一抖,七星剑身、龙纹剑座哐然落地,只剩下那九节连环剑柄。
  不知何时那鬼魂将这法剑上用榫头连接在一起的剑身、剑座、剑柄全部拆个四分五裂。

  头顶明晃晃一闪,耀得众人睁不开眼来,原来那最后一道雷光终于袭来。
  然而这雷光却不是落在人形心口,而是不偏不倚窜上了坛场对面玉泉宫大殿的屋脊。

  顷刻,屋顶上咕噜噜滚下来一只东西,圆鼓鼓、黄澄澄、亮晶晶,却不是老君殿屋脊上的那个大金葫芦是什么?
  听哐当一声,又一样东西落下来,却是一朵木制卷云。这卷云本是卡在老君殿里的两根眉枋之间,不知何故掉了下来。

  正在疑惑,李木匠抬头一看,只见老君殿顶上梁枋椽子根根分离,本是合得紧紧的斗拱间也早豁出了一寸多的裂缝。
  赶紧大喊:“不好,这屋子要塌!”伸手拉了娘子就走。法坛上玄钧也跟着大喊一声:“老君!”却反而冲入老君殿里。

  众弟子齐追上,玄钧已经一头扎了进去。
  老君殿里依然香烟缭绕,幽幽静静。玄钧拼死上前用道袍裹了正中那座木刻的老君像,双手刚抱起,就听头顶的屋梁木檩条发出一片哗哗声响。
  身后一人强拽着他道:“快走!”却是乔将军。

  二人抬着那老君像奔出,前脚才踏出门,殿堂左右各倾斜几次,只见瓦落砖滚,沙飞石走,从上到下,从檩条到立柱,完完全全倒塌干净。
  将军带着随从、徒弟拥着道长、木匠扯着老婆、娘子拉着小顺,一起往身后山门退去。

  老君殿里日夜香烛油灯不息,转眼就冒出黑烟滚滚。
  众人打水的打水,担土的担土,呼天抢地,大惊小怪,只闹得天昏地黑,山旋海转。

  看着渐渐火势消停的老君殿,众弟子簇拥道长两侧,都默默无声。玄钧忽然开口:“收魂龛未收了他,不是那黄符上写错了八字,就是写错了原籍。”说完狠狠盯着华明。
  华明心虚,道:“难道是他爹爹记错了?我再问问那木匠去。”玄钧摇摇头:“此时再问,还有何用?”

  又问华元:“定魂钎怎么也到了那形魂手里?”华元茫然无知,嗫嗫嚅嚅诉说一遍。
  眼看师父脸色如灰,华清一听晓得道理,便怒斥师弟:“你们授他定魂钎,怪不得天雷打那小鬼魂魄不散!”
  那三个才恍然大悟,忙瑟缩跪下,直说请师父责罚。
  众弟子齐追上,玄钧已经一头扎了进去。
  老君殿里依然香烟缭绕,幽幽静静。玄钧拼死上前用道袍裹了正中那座木刻的老君像,双手刚抱起,就听头顶的屋梁木檩条发出一片哗哗声响。
  身后一人强拽着他道:“快走!”却是乔将军。

  二人抬着那老君像奔出,前脚才踏出门,殿堂左右各倾斜几次,只见瓦落砖滚,沙飞石走,从上到下,从檩条到立柱,完完全全倒塌干净。
  将军带着随从、徒弟拥着道长、木匠扯着老婆、娘子拉着小顺,一起往身后山门退去。

  老君殿里日夜香烛油灯不息,转眼就冒出黑烟滚滚。
  众人打水的打水,担土的担土,呼天抢地,大惊小怪,只闹得天昏地黑,山旋海转。

  看着渐渐火势消停的老君殿,众弟子簇拥道长两侧,都默默无声。玄钧忽然开口:“收魂龛未收了他,不是那黄符上写错了八字,就是写错了原籍。”说完狠狠盯着华明。
  华明心虚,道:“难道是他爹爹记错了?我再问问那木匠去。”玄钧摇摇头:“此时再问,还有何用?”

  又问华元:“定魂钎怎么也到了那形魂手里?”华元茫然无知,嗫嗫嚅嚅诉说一遍。
  眼看师父脸色如灰,华清一听晓得道理,便怒斥师弟:“你们授他定魂钎,怪不得天雷打那小鬼魂魄不散!”
  那三个才恍然大悟,忙瑟缩跪下,直说请师父责罚。
  玄钧并不搭理,只盯着那救出的老君像仰天长叹:“老君,难道有这样的天理,竟叫我玉泉宫今日毁在这小鬼手里!”
  将军却拔剑向天,大喊一声:“死鬼,莫以为我镇远将军就怕了你!不灭你个灰飞烟灭、万劫不复,誓不甘休!”

  喊完又拍着玄钧肩膀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道长不要气馁。我想起一个有本事的故人来,这次一定请他出山降伏这小鬼,为你我出这口恶气!”
  道长渐渐复原些神气,点头道:“这鬼经此一劫,邪力恶性又长了许多,将军须叫你那友人当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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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到此)
  顺便请教一个问题,天涯大人老是显示我发帖失败,叫我喝口水歇口气,是为什么啊?
  发重了好几段,汗!

  将军一肚子怨气回到城里,才进城门,就见大路上一大队兵士扛着梯子绳索,奋力奔跑,见了长官,也不知回避。
  乔龙拦了一个为首的,挥鞭一顿痛打。那人才认出是将军一行,叩首连连道:“大人恕罪,衙门失火了,小的们是去救火的!”

  将军紧辔策马,狂奔到府街,只见府衙前尘土飞扬,残烟犹存。
  一众家人簇拥着自己那随任的爱妾哭喊着跑过来。如夫人头发蓬乱,裹脚都跑散,一头扑进将军怀里,手指身后痛哭起来。
  只见遍地瓦砾,一片废墟。原先从前到后,五进五出院府,一百零九房间,垮塌一半,火烧一半,只剩了残垣断壁、满目伤心。
  一座恢宏壮丽、气势堂堂衙门,已叫那鬼魂抢先回来,杀了个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府衙倒塌不是小事,搞不好就要给参个治边不力。
  将军带如夫人营帐中歇下,想起前几日听说京城里国师大载和尚在邻府的金台山讲经说法,因往日在京中与国师交情深厚,还专程遣人去拜问。
  立即叫葛衷连夜带了四名亲兵去见国师,请国师完事后移驾本城,禳灾驱鬼。

  葛衷五人赶去金台山,拜见了国师。那大载和尚正好讲法完毕,要打道回京。
  听完回道:“善哉善哉,老僧是佛门和尚,只会讲经说法、劝化众生,不懂法术,也不会降妖捉鬼。你们要镇鬼还是去请道士法师。”

  葛衷恳求:“国师,这鬼魂怨气深重,作恶多端。虽然只有一个本领,却是造起孽来非同小可,我府中的法师道士都奈何他不得。”
  四个亲兵一起跪下,乔龙说:“将军说国师修为非凡,在京城里就制服许多妖孽,国师大驾亲征,必是一举扫灭。”乔虎道:“乔将军拜在国师座下听法多年,今日有难,请国师务必搭救搭救。”

  大载被缠得无法,只好问:“这鬼魂是如何作祟的?”葛衷答道:“他生前是个木匠学徒,说来这本事就是他本行,拆榫头。他不知如何使的法,所到之处榫头不是折断、就是松落,和卯眼离散不合,无论家具房屋,木箱木剑,触手就塌。”
  “初时他本事尚小,只拆得他自己做的几样东西。后来邪法益发大了,不顾什么人做的,不管木榫,铁榫、石榫无不被他祸害殆尽。”

  大载沉吟片刻,点点头说:“万变不离其宗,百鬼都在一个心字。这许久未见乔将军,既是他有事,老僧就去镇远城走一遭。”
  五人大喜,叩谢不已。葛衷道:“那恶鬼本事邪门,国师可要准备些什么降魔法器?”大载道:“不用。佛祖在心,就是法器。”

  葛衷又道:“他妖法不凡。我城里道士的雷木龛、桃木剑都是鬼怪当之逃遁,妖邪见之自破的宝物,竟也给他拆个干净,国师千万莫要大意。”
  国师轻轻点头:“这鬼魂所用并非妖法,亦无邪术,皆是凡世工巧,人间技艺。不过熟能生巧、日久业精。他死后不受肉身筋骨束缚,做来格外的利索。那桃木剑、雷木龛的镇妖避邪之器又有何用呢?”

  葛衷奇道:“如此说妖术倒不如凡术,法器倒不如人器了?”
  大载说: “此处是人间地盘,神鬼至此,都不如人。天大地大,不如人大。神力鬼力,不如人力。”


  天明一行人马便迤逦北去,次日来到黑河边。那镇远城建在黑河岸边二十里处,与相邻的清河府以河为界,对岸就是镇远治下。
  只见水汽蒸蒸,黄浪迷漫,一道舟桥横躺河上,宛若在云中一般。

  黑河在此处九曲蜿蜒,河道幽深、水流湍急,多年不曾架桥。将军赴任后为及时调兵,将渡船百艘以铁索相连,建成这一座舟桥。
  此刻舟桥对岸桥亭前隐隐可见一队人影,原来是将军闻得国师出马相助,已率众到对岸桥头迎接。

  国师一行到此岸桥头,下马止步,看看日色说:“今日下午日课未做,做完日课再过。”葛衷道:“将军在对面已恭候多时,请国师过去我城里,安顿了找个清静地方做日课如何?”
  大载道:“你们城里已有人迎过这边来了,我们就在此处念经文做功课恭候他。”
  说完,众弟子拿出禅椅蒲团,围坐于桥亭前一棵开满白花的大槐树下课诵念经。
  这国师率众先念《佛说阿弥陀经》,再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念完又念《往生咒》、《礼佛大悲忏文》。众弟子高声念诵,欢喜赞叹,三颂五颂,响彻河岸。

  乔龙乔虎听得不耐烦,暗暗做眼色说:“这国师大和尚好不麻烦,桥上人影也没一个,哪有人过来?白让我家将军在对面等这许多时!”
  终于那大载站立而起,双手合十,对着空荡荡的桥板道:“施主今日出城数十里迎接老僧,老僧感激得很。只是老僧有一事相问,”说到这里一顿。

  舟桥之上空无一人,自然无人接话。唯河水滔滔、风声簌簌,吹得众人背后不寒而栗。
  大载继续道:“施主可是因为老僧今日要经过这桥去贵城超度施主,要拆了这桥呢?”
  这句说完,那桥板下的小船本是随着河水轻轻荡漾起伏,此刻都伫立不动,好像箭在弩上、蓄势待发。”
  大载又道:“这舟桥是千百军民费尽力气造成,又是两府百姓往来之要道。如果是为了老僧要过桥而拆了它,老僧宁可不去那镇远城为施主超度了,请施主手下留情,放过此桥。”

  空气中一片冰冷,河水涡旋重重,宛转凝滞,靠岸的地方开始升起一层薄薄雾气。
  大载便道:“施主既然来到这里,就请在此岸听老僧说段故事。”

  四下静寂,一无声息。
  这国师遂盘坐下来,慢慢说道:“从前悉罗国有一位国王,因他的寡母与人通奸,这国王深感羞辱,亲自追杀他母后到了森林中。”
  “到了森林里,树高草密,他母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国王四处寻觅,忽然听到一棵大榕树上有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立刻弯弓搭箭,向树上射去。”
  “未想到这支箭射中的不是他母后,而是一只乌鸦。国王捧着这只乌鸦,十分懊悔,对奄奄一息的乌鸦说:‘乌鸦,我并不是有意杀生,乃是不小心误伤了你。你死后若有什么心愿未了,我一定为你去办到。’”

  “那乌鸦便抬起头,从口中吐出一口食物道:‘我幼小之时,父母口含食物哺喂我,如今他们年老力衰,不能再去觅食,我也每日衔取食物反哺他们。’”
  “‘今日我被陛下您射中,不能再奉养父母,恐怕他们要活活饿死。我家就住在这棵树的树顶上,只请求您今后每天来替我喂养我父母双亲。’说完,这只乌鸦就闭目死去。”
  “国王爬上树顶,果然看到树枝间架着一只乌鸦窝巢,里面伏了两只老态龙钟的鸟儿。当国王把食物喂给那两只乌鸦后,它们便向他询问国王为何来给它们喂食。”
  “其中一只说:‘你为何来哺养他人的父母,可是你自己没有双亲吗?’国王听闻这话,泪如雨下,开不得口告诉两只老乌鸦方才的事情。”

  “正在犹豫时,他看到了藏匿在树叶间的自己的母亲。他抱住母亲,失声痛哭,开口请求母亲宽恕自己。他母后也追悔莫及,反过来向儿子忏悔从前的不是。”
  “就在此时,云间传来弦乐声声,伎乐天女起舞空中,金昙罗花下作漫天花雨。而那只年少的乌鸦在树下睁开眼睛,又飞上了树顶。”
  “这个故事叫做悉罗国王感孝乌鸦报恩。人无父母,何来己身?追根溯源,报答亲恩,此乃生灵所禀之本善初性。”
  “纵然父母有大奸大恶,为人子女者却不能昧此天然性情。禽鸟走兽,尚有感恩报孝之心,何况我人类?”

  众僧遂一起诵曰:“当知父母恩重,抱之育之,随时将护,不失时节,得见日月。以此方便,知此恩难报。是故诸比丘,当供养父母,常当孝顺,不失时节。如是诸比丘,当作是学。”
  众僧头顶,一树白花如缨络垂坠,春风骀荡中,飘来阵阵香气。



  久久不闻回应,那乔龙乔虎按捺不得,一齐站出来道:“国师,这鬼年幼无知,听不懂这大道理。将军在对岸等得久了,还是过去说法为是。”
  话音一落,那舟桥猛烈震动几下,仿佛被一条无形的大鱼撞击,乒乒蓬蓬数声,河中心那条小船的船舷、船身、龙骨、甲板全部散开,瞬间分崩离析。

  继而撞击波及到紧挨着的两条船,一直向河岸边推及过来。转眼间几十条船化为万千碎木,长短木板,架在船与船之间的踏板也纷纷落入水中。轻薄者为浑流一舔而去,重厚者被浊浪卷得沉浮不已。
  河面杂沓纷乱,狼藉一片,宛如打翻木材行,赛似踏倒薪柴店。
  看桥的士兵惊慌失措,持了兵器奔上桥板,脚下一虚,又不得不忙忙退回。
  对岸乔将军暴跳如雷,带了一将四兵冲上舟桥,疾步猛越,跨过十几条小船奔向河心。不久立足之地踏脚之板净失,只得收步跃回,面对涛涛黄水,大吼起来。
  因隔得太远也听不清他吼的骂词,总之较之从前,无有太多新意。

  倒是那国师大载却镇定,坐下来不紧不慢又念起了经。念经声不大,盈盈悦耳,在船板破碎的噼啪声里喃喃不绝,让人莫名感到昏昏欲睡。
  念了一时,岸边残余的几条小船终于不再震荡,河上木板远去,留下一个巨大豁口。
  方才的舟桥,只剩下几条空空的铁链,在奔涌的浊流黄浪上晃悠颤抖。
  看桥兵士又急又气,只是昨日得了府里命令,叫护卫国师,又放肆不得。见已无可奈何花落去,只求道:“国师,不是我等不卖力,千万替我们府里说说情!”
  国师点头应许。
  那伍长遂点了几人跑去求援报信,自带了余下的人从桥亭库房拿出挠钩绳子去收拾残局。

  那大载和尚长长一叹,手指铁链:“施主妄念执迷,不听老僧劝阻,损毁地方桥梁,败坏人民生计。”又指河水道:“枉杀游鱼生灵,扰乱一河水族。”
  “施主一念之恶,造出这许多业障,老僧要为施主做一段忏仪。”
  话才说完,头顶的桥亭屋檐倾斜,直生生倒了下来。檐柱檩条打上老槐树的树冠,瓦片、椽条噼里啪啦一阵如冰雹般掉落,直洒向国师坐的位置。
  只打得一树槐花枝叶披散,残花败叶、七零八碎落了一地。

  众人躲闪不及,不是磕了头就是砸了脚,大呼小叫,恶舌妄语不已。
  独那大载闭目不动,一粒槐花米也未落上他僧衣。这国师终于睁开法眼时,一看众生纷纭,乱成一堆,赶紧叫小和尚拿出伤药送与众人。

  自己随手拈起地上的一穗白朴朴的槐花道:“施主固执,不肯听老僧的日课,也不肯听老僧的故事,老僧只好强求施主听听这忏仪。”
  那穗槐花被提起后,立刻生龙活虎,左挣右甩,几乎甩到老和尚眉毛上去。

  (今日到此)
  (今日到此)
  葛衷本觉得这国师迂腐啰嗦,听得气闷无比,此刻见他不声不响就收了这魂魄,不禁大吃一惊。低声问旁边小和尚:“你家国师连黄土也不用,就把鬼魂收到槐花里了?”
  那小和尚也不是凡人,随口答道:“黄土就是槐花,槐花就是黄土。”

  那槐花萼绿花白,轻盈如彩蝶,上百朵小花聚集成一串,在国师手里扑棱棱、活鲜鲜地折腾个没完。
  大载开口:“施主,既然你是做木匠的,你看看这棵槐树做家具如何?”
  那槐花一定,静了下来。在大载手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好像在打量那槐树,打量完微微晃动两下,似乎说这树高且直,二尺径,不算珍奇,也数难得,作屋梁还略细些,做木柜桌椅,绰绰有余。
  然后翘起一簇小花,看似依然愤愤不平。

  大载见它安宁下来,遂横放了它在自己僧袍襟前,指着那棵槐树说:“你可知道一棵这样的槐树如何长成的?”
  那槐花横躺在地,不动声色。

  大载兀自说:“这槐花一穗,全部开放需要十日,从开到败又是十日。花败后,结出的果实好像念珠一般的一串,从夏到秋,由绿转黄,方能成熟。秋日荚果熟后,种子落在地里,历经一冬,明年春天方才发芽。”
  “当年树苗长得二尺,第二年生得五尺来高,十五年功夫能长成有用之材。像这般大的槐木,我寺里也有一株,是四十年前老僧亲眼看他发芽的。”

  “人家说,只活一个夏天的虫子不能知道冬天的冰雪。对于施主,四十年是段长得难以理解的岁月吧?”
  那槐花默默,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四十年是如何一个漫长的岁月。

  大载停了片刻,忽然单刀直入:“施主如果不死,长大成人,不用四十年,一定是个好木匠,拿到这样的木材,一定可以做一房好家具。但是,你再也没有这一天了,是不是觉得懊恼愤恨得很?”
  槐花被这句当头棒喝,一个鲤鱼打挺,直溜溜竖立起来。如同阳光穿过,两层重叠的花瓣通体晶莹、熠熠而明。
  大载又问:“那你可是因为这懊恼愤怒而痛恨你父亲,定要叫他偿命呢?”
  那槐花又一震,仿佛一只刺猬抖开全身的锐刺尖毫,精神抖擞、昂然欲战。朵朵白花一齐抖闪,连花穗末端几朵未开的花蕾也豁然绽开。

  大载再次拈起那花梗,凝视那几十只细小蛾蝶,花瓣洁白,中间一抹淡绿,好像几十只绿色的眼睛。
  大载缓缓说:“你看,此刻托着你的这一穗槐花,本来可以结成子,落下地,来年春天发芽,十五年后长成材木,四十年后成为参天大树。”

  “可是,今日因为你一念之差,打它下来。它也再没有了结子落地,发芽生根,长成大树的那一天。你说它懊恼愤怒么?它又该痛恨何人,找何人去偿命呢?”
  那槐花听完最后一句,奋力一挣,噌地一下从大载手指间蹦了下来。落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尘沙一身。
  过了良久,大载将它拾起,轻轻吹去浮尘,托在掌上又开口:“施主,如果我说这槐花本无心无相,施主其实根本就没有伤害它,一切皆是因果呢?”
  见对方无有回应,大载继续说:“请再听老僧说个故事。南印度国有一位提婆菩萨,他德高望重,深得国王的信任。”

  “而另一位师尊的弟子,固执顽强,眼见自己的师父在国王面前失去宠信,心中非常愤恨。心想:你以口才胜过我师,我必以刀剑胜你;你以无形空刀杀我师,我必以真刀实剑杀你。”
  “有一日,趁着提婆一人独自在林间行走时,这人伺机以尖刀刺中了菩萨的腹部。”

  “提婆菩萨脏腑外露,血流如注,却忍痛对那凶手说:‘在我座下有尚未成道的弟子,若你被他们发现,必定会有性命危险。赶紧拿了我的衣钵往山路逃命去。’
  那人真的拿了菩萨衣钵欲去。这时菩萨又喊下他:‘你仍迷惑于爱恋怨仇,看不破一切皆空,才是最大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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