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夯土层
小胡子很想亲自到庄稼地下面去看一看,所以对地下的情况比较在意。每个人都是珍视自己生命的,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话,没有谁会想死。然而小胡子知道,担架上躺着的这个人每活一分钟都是负累,他恨不得马上就死去。在这种情况下,问他话,他不会也没有必要撒谎。
担架上的人全力的扭动自己的头,两排露在皮外的牙齿不停的一张一合,他能感觉到疼痛,思维是很正常的,当听到小胡子的问话后,他的眼睛里的乞求和绝望中,明显萌生了一种很深的恐惧。
他是很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的,以求换得解脱,但他说不出来,而且汉字的书写水平太差,写不出几个汉字。他的手来回哆嗦着,指尖在地面上不停的划动,溃烂的肉和血迹留下一道道痕迹。
“说!”小胡子感觉到时间不多了,不得不催促对方。
这个人划动了很久,歪歪斜斜的写下了几个字,有的字是错字,但小胡子还是认出来了。
都是血!都是血婴!
“都是血?血婴?”小胡子联系自己所知道的情况,暗中猜测坑下的状态,他还想知道更多的事,如果时间充足的话,这个担架上的人估计还能再泄露一些,但是没有时间了,小胡子隐隐约约听到从外面传来了由远到近的脚步声,踩的那些被压倒的青稞沙沙作响。
他伸脚就搓掉了地面上带血的字迹,担架上的人说不出话,但是始终盯着小胡子,似乎在提醒小胡子不要忘记承诺。
“安心上路吧。”小胡子搓掉字迹,反手掏出匕首,在这个人的脖子上轻轻一划。
锋利的匕首顿时割断了对方的喉管,一股粘稠的血从伤口冒了出来,他断裂的气管嘶的一声,好像一个漏气的轮胎,但是这个人的眼神顿时安静下来了,他看着小胡子,有一种难言的感激。
望着担架上这个人带着感激的目光,小胡子在短短的半秒钟内,仿佛一下子又被拖入了那个曾经困扰过自己,也困扰过别人很久很久的问题中。
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在一般人的概念中,救人的一定就是对,杀人的一定就是错。但眼前的情况呢?该怎么去理解?
小胡子突然对教导自己的那个老和尚更加的佩服,对老和尚说过的那番话,也理解的更加透彻。
有的事,没有什么错对之分,凭本心而行,足矣。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胡子无法从门出去了,他弯腰掀起帐篷的边,飞快的钻了出去。这时候,远处爆起了一大团火光,尽管距离很远,但非常的耀眼,好像有一大堆火药被人引燃了,将要走到这个旁边的德国人被这团火光所吸引,不由自主的停下来看。这对小胡子来说无疑是个好机会,他又借机悄悄的朝后退了退,完全隐身在黑暗中。
隐藏中,小胡子就知道,无论周围有多大的动静,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人全部都引走。自然,他有信心在这些人的守护下硬冲进坑里,但那么做很不明智。小胡子慢慢的在地上爬,他所在的位置是营地的后面,停着车,还有其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爬动间,两根钢管被触动了,发出轻微的响动,幸亏响动声很小,没有引起注意。
这是两根被拆掉的洛阳铲的铲柄,方坑的时候用的上,这时候就没什么用了,被抛到了帐篷后面。然而这两根钢管却让小胡子生出了别的念头,因为这附近的青稞地不止一块,如果地下仅有一口龙纹鼎的话,估计无法造成面积那么大的影响,其它几块地的下面,应该也有蹊跷。
他是下坑的高手,只要有一把洛阳铲可用,那么地下的情况至少能分析个八八九九,小胡子一旦决定,就行动很快,找到了几截钢管和一个铲头,然后就从相反的方向跑,最后迂回着离开德国人的视线,连夜赶回了村子。
月光下的村子里,嘉洛绒在等待,她说的不错,那些很熟悉地形又有些手段的年轻人没有丝毫的损伤,小胡子回来不久,他们就都赶回来了。
这一夜小胡子都没有睡,他仔细的把所有相关的线索全部归拢了一遍,行动必须要快,他能想到的事情,德国人肯定也能想到,只不过德国人现在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把面积很大的几块地方全部守住。
他整整准备了一天,村子里的年轻人提供了村子附近那几块耕地的地形图,第二天晚上入夜之后,小胡子就从村子的另一头出发,直奔和德国人营地相邻的那片青稞地。两块地之间有一定距离,但小胡子不方便打开光源,就借着月光开始摸索。
他首先要做的,并不是直接动手在地里找什么东西,而是先大致看看这几块地之间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之后,他就在青稞丛里慢慢的找,从德国人队伍那边带回来的几截钢管和洛阳铲的铲头起了大作用,小胡子一点点的尝试,最后在这片耕地大概正中心的位置上,发现了异常,异常出现在铲头带上来的土样上。
这个地方肯定不是一座墓,但必然有一个面积未知的地下工程,因为铲头带上来的土是夯土。
所谓的夯土,是古代建筑中一种常用的材料,其实说白了,就是把一层层泥土用重力砸瓷实,泥土中的缝隙被最大程度的夯瓷了,所以比一般的生土要结实很多。夯土的原材料随处可见,而且制作过程简单,曾经被广泛的应用过。中国境内有迹可查的最早的夯土,可以追溯到龙山文化时期。
一般的行家不仅仅是从土样上分析出这是夯土封土或者生土,更重要的是要从土样里看出更多的隐藏信息。小胡子趴在青稞丛里,打开聚光手电,仔细分辨着手里的土样,他发现,这些夯土中带着很多红色的颗粒,还有些许木质成分。
他的猜测一点都不错,这片庄稼地,或者说村子附近的那几块庄稼地下,显然都有相同的建筑遗迹,只不过暂时还不知道这些遗迹的面积以及作用和出处。
小胡子只有一个人,他无法像德国人一样正直的挖出一个很大的坑,不过他是打洞方面的权威,从附近选了一个切入点,斜着把洞打下去。
说到打洞,是个很见功夫的活儿,而且在民间传说里,那些山南海北的土爬子都有一种绝技,打盗洞不见土,越穿越玄。事实上,这种手法说穿了就不值一提,每个打盗洞的土爬子进坑的时候,身上必然带着水,洞打深了之后,挖下的虚土都被泼上水,然后拍瓷到洞壁上。
这一点,小胡子自然是能做到的,他打洞的速度快,但是斜着打洞比正直打洞的工程量要大,再加上条件限制,一直过了五个小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左右的时候,小胡子才把洞倾斜着打下去,触及到了真正的夯土层。
这块耕地下面没有打出水,但是小胡子触及到夯土层的同时,就感觉到里面有东西。他之前下坑是从来没有什么讲究的,因为艺高人胆大,一般的坑一个人就趟的平,然而围绕龙纹鼎所产生的,都是一些怪事,小胡子也没有大意,他把那块避尸的鲁特牌挂在脖子上,还戴上了一张多吉送的鬼脸面具。
夯土层挖下去不到十公分,就有一大块金属物出现了,这块金属物绝对不是青铜,小胡子慢慢的把挖掘的范围扩大了一点,他怀疑这块金属物是龙纹鼎的一部分,因为金属物的平面上有一圈浮雕龙纹。
小胡子没有空间可以遇险时周旋,即便要退回去也得慢慢的退,所以他很小心,一点点的把整块金属物全部清理出来后,他就觉得这应该是龙纹鼎的鼎盖。他试着在这块金属物的边缘撬了一下,本意只是试探,但就是这轻轻一撬,产生了很大的反应。
这块金属物下面,肯定有一块承重板或者承重梁,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时间太久导致承重物腐朽,金属物是靠一种自然的平衡保持的现在的状态,然而这种平衡是非常脆弱的,一点外力就可能导致平衡崩塌。这一撬使得整块金属物旁的夯土一块块的掉落,之后,整块金属物轰然落了下去。
当......
掉落的金属物明显和另一块金属发生了碰撞,之后才磕磕碰碰的落到底部,这块掉落的金属物使得这层夯土出现了一个直径一米多的洞。
小胡子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措手不及,光线顺着大洞就照射进去,没有等小胡子看清楚下面究竟是什么,一阵低低的啼哭声就猛然传了出来。
婴儿的啼哭声。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婴
这一阵婴儿的哭声就在下方,那声音听的好像是婴儿从睡梦中被惊醒后发出的哭声。哭声本身是没有什么可怕之处的,然而却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让人感觉很不自在,有种隐隐的恐慌。
听到这阵哭声时,小胡子手里的手电也迅速调整了照射角度,很短的一瞬间,他就匆匆看到了下方的一部分情景。庄稼地下面是空的,上面有一层夯土,下面是一根根竖直的很粗的木头,还有衡量,这些横竖交错的粗木形成一个坚固的支点。
一口鼎出现在塌陷的洞口下面,这是一尊很大的方鼎,四根很粗的铁链打在方鼎的四角,然后固定在粗木形成的支点上,这样一来,这尊方鼎就等于悬空了。小胡子暂时看不到这尊方鼎鼎身上是否也有龙纹,但是他能确定,啼哭声是从方鼎内传来的。
光线匆匆在四周扫了一圈之后,立即集中到了方鼎内部,这时候,方鼎中仿佛有什么液体一下子沸腾起来,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上下扑腾,导致那些液体如同炸锅了一样飞溅出来,小胡子飞快的朝后一缩,飞溅出来的液体溅到了周围的夯土和粗木上,这一幕非常险,如果小胡子的动作稍稍慢上一点,这些液体说不定就会落到他身体上。
方鼎之内液体的飞溅只是一瞬,趋势随即就减缓了。小胡子等了一会儿,感觉没有什么问题了,才重新探出头,这个时候,方鼎内婴儿的啼哭声已经达到一个很刺耳的程度,开始的时候仿佛只是一个婴儿在哭,再接下来,如同有更多的婴儿被惊醒,啼哭声响成了一片。
小胡子露出头,光线虽然全部都照射在方鼎的内部,但是里面的液体也是深色的,所以一下子还分辨不出里面有什么。过了几秒钟,眼睛适应了光照环境,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就映入他的眼帘。
方鼎的底部有一层鲜血,这一瞬间,小胡子就揣摩不透了,这片庄稼地下的粗木支点还有悬空的方鼎究竟有多少年了?至少也要超过十个世纪,但方鼎内的血液仿佛是新鲜的,是那种耀眼的鲜红,犹如刚刚从人体中流出来那样。
接下来,小胡子就看到了方鼎内的所有情景,如果说这些存放了十个世纪以上的鲜血让他感觉惊讶的话,那么方鼎内的其它东西,则让他看到震惊,无比的震惊。
也就是在这一刻,小胡子突然想起了之前刚刚从德国人身上搜回来的中文资料,关于龙纹方鼎的资料。特事办弄走了从陕西出土的那尊方鼎,没有人知道研究的具体过程,但有风传说,龙纹方鼎隐含着一个神奇的奇迹,如果公布出去,将会轰动世界。小胡子一直认为这只是风传,没有确凿的依据,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了这个奇迹,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么这真的会是一个让所有人都震动的奇迹。
龙纹鼎底部积存的血液只有一巴掌高,事实上,小胡子并不是万能的,他不能和某些学术领域的专家一样,清楚的知道生物生存下来的几个最基本的条件。但是小胡子手中的光线照射到这一层巴掌高的血液中时,首先看到的就是两条正在血液中游动的鱼。
鲜活的鱼,每一条只有十来厘米长,它们在方鼎的正中心,像古老的太极图中两条首尾相连的阴阳鱼一般,在快速的游动。鱼尾不停的拍动,让浅浅的一层血液不住的翻腾着,这绝对不是幻觉,那两条游动的鱼很真实,小胡子相信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把它们从方鼎中捞出来。
但他不敢动手,两条存活在古遗迹方鼎中的鱼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这超脱了生命的范畴,仿佛脱离了所有的自然规律。
他手里的光线一动,清晰的照射到了方鼎的一边,他看到了六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和两条游动的鱼一样,头脚相连,在方鼎内盘了一圈。哭声就是这些婴儿发出来的,它们就躺在一巴掌高的血液中,不知道被浸泡了多少年。
婴儿通体血红,除了那双微微转动的黑眸子,它们仿佛是由鲜血凝聚出来的生灵。血婴的手脚都在凌空乱抓,每一个血婴都在啼哭。小胡子见过很多很多的怪事,但眼前的这一幕无疑是最怪异的。很多人都觉得初生的婴儿是最纯洁的,它们像一张白纸一样,没有经过任何渲染,是生命和希望的象征,然而小胡子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他只感觉这种场景透着一种无法理解的异常。
什么样的生命可以存活十个世纪以上?
他终于知道德国人为什么不肯让那个一滩烂肉般的藏人死去,龙纹鼎内的发现太让人震撼,这是末世预言事件中一个意外的发现,德国人肯定想弄明白这一切,他们要研究关于龙纹鼎的一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不可能放过。
这的确是个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的奇迹,但是很短时间里,小胡子的思维就发生了转变,这些婴儿,和那两条鱼如何存活了这么多年,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搞清楚的事,所以暂时可以忽略,否则只是白费脑子,小胡子所关心的是,把这些婴儿放在这个方鼎中,有什么用意?
是一种仪式?一种祭祀?一种巫法?
哇哇的婴儿啼哭声不仅没有终止,反而更加刺耳,小胡子能清楚的看到那些血婴在方鼎里躁动的用手脚拍打着身体下面的血。他不知道这些血婴有没有思维意识,但是随着小胡子注视方鼎的时间一点点流逝,血婴的啼哭声稍稍的减弱了一些,因为它们发现小胡子在注视方鼎。
六个血婴漆黑的眼球在眼眶中定住了,从不同的角度方向一起死死的盯着小胡子,婴儿的目光应该是水一样透明的,但是血婴的目光却显得有一些邪异,就好像有六条冤魂被锁在了它们弱小的身躯中,带着很强的敌意盯着冒然闯入的外来者。
小胡子的脑海猛然一阵非常强烈的眩晕,眩晕让他差一点拿捏不住,头朝下栽倒在方鼎里。他眼前的视线顿时模糊了,好像一个走在沙漠中的人,看到了远处的海市蜃楼。他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血婴在血液中挣扎着站了起来,两只血红的手抓住了方鼎中心游动的两条鱼。
血婴的嘴角滴着鲜血,一手握着一条挣扎的鱼,抬起头,用黑洞洞的眼睛望着小胡子。它的目光里有一种让人仿佛无法抵御的力量,这种力量影响着小胡子。
小胡子就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响起了一道炸雷,眼前的黑暗,光线,方鼎,血婴,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如同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在俯视这片大地。
他看到了很多人,在这片土地上忙碌,他们把地下挖空,又把从远方运来的一根根粗大的木料涂上各种各样的油料,然后搬入被挖空的地下,用来打造悬空龙纹鼎的支点。工程持续了很久,当中空的地下被弄好之后,所有人像一片蚂蚁,密密麻麻的跪拜在大地上。
他们的神色很虔诚,所有的人面朝一个方向,很快,从远方涌来了一群人,四五十个人庄重的抬着沉重巨大的龙纹鼎,一步步走来。这些人的脸庞都用一种鲜红的颜料,或者是鲜血染的通红,他们把龙纹鼎运入了地下。
这群人的身后,是一些抱着婴儿的人,都是须发皆白的老者,每一个婴儿在他们手中都像是最无价的珍宝。
小胡子眼前猛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那些手捧婴儿的老者全部都消失了,眼前依然是黑暗的地下,昏暗的光线,方鼎,血婴。那个站在方鼎中的血婴扬起一只手,小胡子恢复了一点清醒,恢复清醒的同时,他又冒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抓着悬挂龙纹鼎的一根铁索,攀爬到了方鼎上方,双脚马上就要踩在龙纹鼎的鼎沿上了。
所有的血婴顿时都加大的啼哭的音量,那种哭声让小胡子心里非常的烦躁,几乎有种要发狂发疯的感觉。
他感觉脸上很不舒服,鬼脸面具和皮肤紧紧的粘在一起,但是这个时候,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大力撕扯着面具,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拼命的从面具里朝外钻。撕扯感还伴随着强烈的疼痛,脸庞上的一层皮似乎都要被扯掉了。
轰......
小胡子此刻正处在昏沉和清醒的边缘,这种状态下,人很难分清楚现实和幻觉的分别,也更容易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但是很快,面具和脸庞之间的那种撕扯感猛然消失了,好像一个背负着沉重包袱的人卸掉了一切,让人感觉非常轻松。
小胡子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像烟气一般的影子,那是个很健壮的人,背对着小胡子。它让人觉得阴森血腥,它背后从脖颈到腰部的皮都被剥掉了,鲜血淋漓。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同的哭声
情况的发展让小胡子的思维都有些跟不上了,方鼎内的几个血婴都从血液里爬了起来,而且它们爬的很快,顺着鼎壁爬到了方鼎上方,一直到了那根吊着龙纹鼎的铁索上,它们同时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想把小胡子拽下来。
小胡子身前那道如同烟气一样模糊的影子微微动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让如同在半梦半醒之间的小胡子突然明白,影子和自己脸上覆盖的鬼脸面具,肯定有关系。
这张面具是多吉送的,传说中的鬼脸面具有避巫的功能,用青壮年的男人后背上刺青过的皮制作。关于鬼脸面具是否真的有这样的功能,其实没有几个人知道。然而一件东西从上千年前就盛行且一直流传到现在,那么它肯定有独特的价值和流传下来的必要。只不过鬼脸面具所需要的原料和制作过程血腥且苛刻,渐渐有失传的趋势。
两个血婴顺着铁索在爬,小胡子面前那个被剥掉后背皮肤的人影动了一下就静止了,它像漂浮在龙纹鼎前方一样,两个爬动的血婴速度很快,但是就从这到模糊的影子骤然出现之后,血婴的速度马上减缓了,它们仿佛对这道影子有一点忌讳。
然而这一点忌讳并没有彻底让血婴停止下来,它们依然在爬,而且方鼎内其它四个血婴也都开始朝这边慢慢的蠕动,那种情景让人腿肚子抽筋,几个浑身血红的婴儿一点点的逼近自己,每个都抬头瞪着那双黑亮的眸子。
小胡子面前的影子是虚无的,就像一道青烟,但是随着最前面两只血婴距离的缩短,这道模糊虚无的影子抬手就抽了一巴掌过去。烟气一般聚敛起来的手掌一下子把最前面的血婴抽回了龙纹鼎内,后面几只血婴顿了一下,只是微微一顿,竟然再次加快了速度。
小胡子紧紧的抓着铁索,沾了慢慢一手铁锈,他看不到那道模糊影子的面部,只能看到仿佛还在滴血的背影。爬动的最快的血婴伸出一只血淋淋的小手,似乎想要抓透那道虚无的影子,直接揪住小胡子。
模糊的影子飘在龙纹鼎的前面,猛然伸手,直接把那只爬动的最快的血婴提了起来,血婴被影子抓着,好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哇哇的啼哭着,一双小手和小脚来回的乱蹬,它身体上流淌的鲜血侵染了影子,就如同一个蜡人被高温慢慢消融了一般。模糊的影子两只手同时抓住血婴的两条腿,用力一撕,把血婴撕成两半。
血婴爆发出一阵非常凄厉的嘶吼,噗通被丢回了龙纹鼎内,其余几个正在爬动的血婴完全被震慑了,不由自主顺着铁索退回去。然而这道模糊的影子不肯放过它们,又揪住一只血婴,血肉模糊的撕成两半。
影子的速度几乎让人看不清楚,很短时间里,它把六只血婴全部撕裂,龙纹鼎内铺了一片残缺的身躯肢体,在鼎底的血液中来回的抽搐。
呼......
模糊的影子仿佛也沾了一身鲜血,慢慢从龙纹鼎的鼎沿那边退了回来,它退的很慢,一边退,身影一边消散。
当影子完全消失的时候,小胡子感觉脸上猛然一紧,紧跟着,那张非常坚韧的鬼脸面具从中间裂开了。
随着鬼脸面具的裂开,小胡子顿时从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他依然紧紧抓着龙纹鼎上的铁索,鼎内的啼哭声听不到了,当他重新把光线透到鼎内的时候,有一点诧异。鼎内的那六只血婴的身体是完好的,并没有和刚才自己目睹的那样被影子撕成两半,但是六只血婴已经一动不动了,黑洞的双眼溅着血滴,方鼎正中那两条游动的鱼也肚皮朝上,完全死透。
不知不觉中,小胡子已经一身冷汗,他举着光源在龙纹鼎下方的空间左右扫视一下,这个空间完全是为了悬挂龙纹鼎而建的,但是在左边一根根粗大的巨木后面,有一个通往别处的通道。
不过小胡子没有急着再去探路,他退到了夯土层上面。如果没有多吉送的这张鬼脸面具,刚才他估计已经身陷险境了。血婴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存活在龙纹鼎内的,这要留待以后去摸索,小胡子觉得最值得回味的,是刚才自己在朦胧中所看到的一幕。
很多的人,把龙纹鼎埋在地下,又把出生不久的婴儿放在龙纹鼎内,这是为什么?小胡子本来是想把这些情况朝六指上靠拢的,但龙纹鼎内的六个血婴的左手最起码都很正常。
小胡子觉得,答案肯定在地下,但是他不敢保证再继续下去的话能否绝对安全,脸上的鬼脸面具破裂,说明已经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他看了看表,又考虑了一下,在天亮之前,他必须从这里暂时离开,否则就有可能被远处的德国人察觉,要是走不掉的话,至少要在地下呆到明天晚上。
龙纹鼎被悬空在距离空间地面大概三米高的地方,小胡子没有再触动吊着鼎的几根铁索,直接下到了底,地面的土被夯的非常结实,还平铺了一层很厚的石块,左边几根巨木后的通道是人工挖出来的,两米多高,大概三米宽。小胡子试着朝里面走了十来米,通道不直,稍带些弯曲度,而且非常的深,不知道通向何处。
不过通道内很平静,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又走了一段之后,小胡子隐隐觉得,按照通道所弯曲的方向,这里好像通往另一块耕地的地下。假设另一块耕地的下面,也有悬空的龙纹鼎,那么就说明龙纹鼎不是随便找地方埋进去的,它和内地古时候的丧葬习俗一样,需要请人看风水,找一个合适的地点。
弯曲的通道计算不出实际的距离,小胡子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左右,这个距离如果换算一下,正好是两块耕地之间的距离。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和之前悬挂龙纹鼎一样的空间,一尊方鼎静静的挂在上面,尽管小胡子没有触动任何东西,但方鼎仿佛可以感应到陌生的气息,龙纹鼎本身虽然纹丝不动,但是鼎内传来了啼哭。
那种啼哭声钻进小胡子的耳朵里,顿时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异,除了方鼎之外,空间里没有别的东西,小胡子犹豫了三秒钟,果断的放弃了这里,他知道就算拼死爬到方鼎上面,看到的也只会是苏醒的血婴,还有两条游动的鱼。
这个空间依然有通往别处的通道,但是通道的入口方位和前一个空间不同,小胡子继续走,他想着今天即便得不到什么结果,至少也要把能走的地方走一遍,方便下一步的行动。
通道依然是弯曲的,走了大概十分钟,小胡子就能猜想出来,之前走过的埋有龙纹鼎的三块耕地,呈犄角状,也就是一个三角形,而这条通道,隐隐中通向这个三角形的正中心。
这一条通道没有先前的通道那么长,只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又一个空间出现了。这个空间有一点特殊,不仅仅是因为它比较大,空间里依然悬空着一尊龙纹鼎,但是在龙纹鼎和地面之间的这三米距离中,有一座被缩小了很多倍的九层塔,像一个模型或者说玩具。
虽然只是模型,但小胡子能看得出,这座九层塔的原型是最原始的九层塔,直接用石块砌出来的,九层塔的塔尖上,有一只圆瓶,小胡子对瓶子的材质很熟悉,是那种完美的如同黄金一般的无名金属。
走进这个空间,小胡子感觉自己的心境仿佛也随之变化了,按道理说,他的心境很少会被环境影响,但是走进这里,就好像从一个喧闹的菜市场走到了一个幽静的庙宇中,氛围与背景带给人一种宁静和安详。尽管是在黑暗的地下,小胡子也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龙纹鼎有一种神奇的功效,似乎可以感应到很微弱的外来气息,不管这种气息来自人,或者物,都能被捕捉感应到。小胡子的到来让这个平静很多很多年的空间发生了些许的变化,悬空的龙纹鼎中渐渐萌生了婴儿的啼哭。
小胡子已经对这种啼哭产生了心理阴影,听到啼哭的同时,马上转身就想走。但是他的脚步刚刚迈动,就又停住了,因为他感觉到这阵啼哭,明显和之前听到的血婴的啼哭声不同。
这里的啼哭,只来自一个婴儿,那是一种很自然的哭声,犹如一个婴儿呱呱坠地时发出的哭声,没有一丝邪气,没有一丝诡异,正常到令人想忍不住抱抱这个刚刚来到世界的小生命。
小胡子抬头看看上方的龙纹鼎,这尊鼎和之前的方鼎从器形,到纹路,再到铸鼎的材质,几乎没有分别。
同样的龙纹鼎,为什么会让里面的血婴产生反差那么大的啼哭声?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中弹
可能就是因为龙纹鼎内婴儿的啼哭声没有一丝邪气,才让小胡子暂时放下了心,这应该是最后一个空间了,在三块耕地的正中。那阵啼哭声是柔弱的,来自一个弱小的生命,而且就在小胡子到达这里的几分钟时间里,哭声的力度在不住的衰减。
小胡子抬头盯着龙纹鼎看了看,之前的遭遇让他对这个东西产生了很深的戒备,但是这尊龙纹鼎内的哭声不同,他知道,如果现在因为胆怯退走,那么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看到这尊鼎里的真相。
想着,小胡子就飞快的做了准备,轻装开始朝一根粗大的巨木爬,龙纹鼎的鼎盖就嵌在鼎上方的那一层夯土中,不以外力触动是不会掉落的,小胡子轻轻爬到和龙纹鼎持平的位置上,微微探出了头,把光线照了进去。
事实证明,这尊鼎和之前的鼎确实是有区别的,因为小胡子刚刚把光线照进去,马上就在鼎正中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坐在一巴掌厚的血液中啼哭的婴儿。这个婴儿的身旁,有两条围绕它不停游动的鱼,但是这两条鱼已经在濒死的边缘,甚至无法掌握身体的平衡。鼎壁四周的底沿上靠着几个血婴,仅用肉眼就可以分辨出来,它们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龙纹鼎内一共有六只血婴,其中五个死去,只剩下最后这个坐在方鼎正中的婴儿。
小胡子已经距离龙纹鼎非常近了,不过他没有感受到之前那种邪异且紧张的气氛,这个婴儿明显是不同的,它虽然坐在一巴掌厚的血液中,但是它没有那种通体血红的妖异,它的眼睛是黑亮的,皮肤是白的,很柔嫩,它的小手抓着自己的双脚,在鼎里来回的转头张望,不停的哭着。
小胡子感觉,虽然这个婴儿出现的地点很不正常,但它本身应该是个很正常的婴儿,因为当小胡子手里的光线照射进去的时候,婴儿哭了一会儿,就转过头,望着鼎外的小胡子。
它的目光是纯净的,当看着这个婴儿的目光时,小胡子的心仿佛被隐隐的触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道目光就如同当初第一次见到卫天时的感觉。他不能明着对卫天说出所有的真相,只能暗中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保护他,同时还要和无数卷入大事件中的人斗智斗勇。
那种目光是茫然无助的,好像一个生命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对一切黑与白,善与恶都没有任何的分辨能力,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而且小胡子能感觉到,这个婴儿快要死去了,它的生命慢慢的走向尽头,尽管它仍然在哭,但哭声非常无力,它身旁两条游动的鱼也越来越慢。
哇......
婴儿朝小胡子伸出了手,它可能感觉到这尊方鼎很不舒服,它想要离开这里。这时候,小胡子看的非常清楚,婴儿的左手上,有一个六指。
那不是很完整的环形六指,但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小胡子沉吟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婴儿从龙纹鼎里抱出来。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弱,小小的身躯在鼎内东倒西歪,好像下一秒钟就会完全倒下。
小胡子犹豫了一会儿,他想把这个婴儿给弄出来,但又不敢直接动手,他截断了一截绳子,做了个绳套,固定在合金管上,然后慢慢伸到龙纹鼎内。绳套穿过婴儿的头,滑到它的腰部,这个婴儿仿佛知道小胡子没有恶意,是在挽救自己,它停止了任何挣扎,黑豆一样的两只眼睛望着小胡子。
绳套在婴儿的腰部收紧了,小胡子就像钓鱼一样,举着合金管,慢慢把婴儿掉了起来,鼎里的血液不多,当婴儿完全从血液中脱离的时候,两条不住游动的鱼几乎同时肚皮朝上。
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胡子脸上的鬼脸面具仿佛一下子完全裂开了,眼前轰的出现了一大片火光,他看到很多人聚集在地下的空间里,他们在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的带领下,对着已经悬空的龙纹鼎叩拜。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渴盼和狂热的崇拜之情,他们注视着龙纹鼎,仿佛正在注视着最大的希望。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念念有词,但小胡子听不懂这种预言。从这些人的衣着上可以看出,他们所处的时代早于傩脱次时代。
龙纹鼎内有血,一巴掌厚的血,其中一个白发老者手托一只金光闪闪的小瓶子,里面是殷红的液体,他把这些液体倾倒在龙纹鼎内。整个空间乃至每一张带着渴盼的脸庞仿佛都被血光映红了,紧接着,那些手抱着婴儿的人,一个挨一个的把手里的婴儿轻轻放置在龙纹鼎内。
这可能是一种古老的仪式,婴儿被放置进龙纹鼎之后,仪式就算基本完成了,跪拜在这个空间里的人同时发出如佛号般的喧嚷声,龙纹鼎被震的嗡嗡作响,鼎内婴儿的啼哭渐渐消失了。那些跪拜着的人又郑重的跪拜了三次,然后悄无声息的依次从地下的空间退了出去。
喧闹的空间顿时陷入了死寂,被尘封了起来,像是被放逐到了一片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一丝光明。
眼前的场景和声音渐渐模糊,这时候,小胡子的脑子又是轰的一声,顿时恢复了平静,空间内的一切都一成未变,但是不到半秒钟,他的眼睛猛然睁大了,他的手仍然握着绑着绳套的合金管,但是绳套上那个目光纯净的婴儿已经死掉了。
一种莫名的悲哀顿时充斥在小胡子的心里,他一直对情绪控制的很好,然而此刻,他很想哭,感觉内心的最深处有一种强烈的酸楚顺着血管流向全身,最终全部聚集在眼眶中,让他的眼眶发酸,发涩。
而且这个婴儿的死去,让小胡子感觉不安,古老仪式的主体就是龙纹鼎和血液,婴儿,这个婴儿显然是与众不同的一个,它的死去会不会带来其它预料不到的变故?尽管这只是猜测,但小胡子不敢太过冒险,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绳套上的婴儿尸体包裹起来,准备带出去。
龙纹鼎下面的九层塔塔尖上那只金黄色的瓶子,也出现在小胡子的幻觉中,他觉得这会不会是一种另类的意识信息的传递,因为卫天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小胡子收起了这只金黄色的瓶子,瓶子其实是空的,把它放在这里,只是一种象征。他顺着原路开始朝回走,已经快要天亮了,必须在天亮之前从入口出去,潜回村子,再做打算。小胡子穿过所有的通道,来到自己打穿的那一层薄薄的夯土层处,然后拉着之前留好的绳子,顺着盗洞一般倾斜的窄洞朝外爬。
他还没有完全从洞里爬出去,就听到从不算太远的地方传来了清脆的枪声,枪声打破了这片土地的宁静,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枪声不算密集,但隔一会儿就会响几声,可能有人在这几片相隔的青稞地里进行搏斗。
尽管小胡子一时间分辨不出太多的情况,但他能看到德国人的队伍明显落在了下风,他们原本亮着灯的营地漆黑一片,那个被挖出来的方坑周围也没有人守护了,几块耕地的边缘有不停来回穿梭的人影。小胡子伏在青稞中,这时候到处乱走肯定危险,不过如果暂时藏在这里,等到冲突的一方完全获胜,开始搜寻战场的时候,那会更加危险,他只有趁着现在的混乱闯出去。
小胡子选了一个合适的方向,猫着腰在青稞中飞快的前进,周围看似没有那么混乱,但激斗和危险都在无声无息之中随时迸发。小胡子中间停顿了好几次,一点点的接近了耕地的边缘,只要冲出这里,就能很快进入一个地势有利的地方,方便脱身。
小胡子趴在最后一片青稞中,手里握着合金管,眼前有几条人影飞快的一闪而过,跑向远处,等到这几个人走远之后,小胡子也迅速的钻了出来。
他的身体和脚下的青稞发出沙沙声,小胡子一口气就从青稞丛里钻出来,就在这个时候,他心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危机感,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身体马上闪电般的一晃。
砰......
一声枪响在小胡子身后响起,尽管小胡子有很强的预感,而且及时作出了相应的闪避,但是这个开枪的人枪法出奇的好,他只开了一枪,然而这一枪里面包含的因素非常的多,他根据小胡子奔跑中的趋势和方向作出了精准的判断,抓住了轻微的提前量。如果双方都在追逐中,对方可以打不出这么精妙的一枪,但他显然以逸待劳,盯住了小胡子,从容的打出了一枪。
这一枪是致命的,可以轻松的洞穿人的后心。
连小胡子都没能躲过这一枪,他在奔跑闪躲中中弹了,子弹强大的冲击力把他打的扑倒在地。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造神
小胡子一个踉跄倒地,这时候,从不远处的青稞丛中站立起一条高大的身影,手中提着一杆枪,他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确认小胡子已经中弹。
但是事情的变化出乎了这个人的意料,中弹倒地的小胡子只是微微的一顿,马上就从地面翻滚而起,他虽然一直握着合金管,在这种距离上却无法给敌人造成伤害,他只有跑,趁天亮前这很短的时间内躲避身后青稞丛中那个可怕射手的追杀。
可怕的枪手估计想不到,小胡子从龙纹鼎下方九层塔塔尖上取回的那只瓶子救了他一命,瓶子被放在身后的背包里,子弹穿透了背包,却无法击穿这种近乎完美的合金。
这个身材魁梧的枪手反应无比迅速,看到小胡子再次起身远逃,一直提在手里的枪马上就举了起来,两条手臂如同钢铁一般的支架,稳稳的架住枪,就借着头顶不太明亮的月光,再次把小胡子锁定在射击范围内。
然而这一次,身材魁梧的枪手在瞄准之后却犹豫了,作为一个神枪手,他的视力超乎常人,如同一只翱翔在蓝天的苍鹰,他看不到小胡子的脸,但是却能看到他手里的合金管。
枪手的眼睛眯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这一辈子只见过一个人,是用那种中空且带有锋利刃口的管子做武器的。
应该不会错,就是这个人,枪手考虑了几秒钟,收起枪,快步跟了上去,想要追上小胡子,他很奇怪这根合金管的主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
无疑,身材魁梧高大的枪手也是一个身手非常矫健的人,他追的非常快,然而小胡子没有受伤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徒步追上他。两个人一前一后迅速就从耕地跑到了通往村子的那片山路中。
远离了斗争的中心,小胡子就放松了一些,但他有些奇怪,因为身后那个可怕的射手一路追来,始终没有再开第二枪。小胡子在山路旁一块石头后面停了一下,回头去看,头顶的月光很清亮,这一回头,他就觉得那个可怕的射手有些眼熟。
“是我!”
高大魁梧的射手在后面遥遥喊了一句,随即放慢了速度,小胡子看清了对方,也慢慢从石头后面站了起来。
苏日,那个高大健壮,信念如磐石般坚定的汉子,他给小胡子留的印象是很不错的。看到苏日,小胡子跟着就释怀了,难怪之前自己匆忙间躲闪竟然没有避开对方的一枪,苏日举枪就可以打下飞过贺兰山的鹰。
两个人越来越近,都收起了手里的武器,其实他们两个人并不算特别熟悉对方,只是当时在铜牌大事件中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小胡子对苏日的品性信得过,知道他绝对不是暗箭伤人的人,更重要的是,苏日所领导的组织有很大的能量,前一次索南尖措意外死去的事情埋下了隐患,现在是一个澄清的机会。
他们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两个生性沉默的人之间实在是没有多少客气话可说的,所以他们很直接,上来就说了一些实质性的问题。苏日想不到小胡子会在这个地方出现,他问小胡子的来意。
“我要找一件事情的真相。”小胡子的回答模棱两可,既不算撒谎,也没有泄露自己的真正目的。
苏日看了小胡子一眼,他自然知道,和小胡子这样的人打交道,要比和卫天打交道难得多。
“你和那边的那些人一样。”苏日指了指远处几块仍然激斗的耕地,说:“是在找造神古迹?”
小胡子也看了苏日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他确定是第一次听到苏日嘴里说出的这个词。
“下面的人曾经传回来一些话。”苏日终于又开口了,但他转移了话题:“索南尖措,是怎么回事。”
索南尖措的队伍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见过小胡子,但是对于小胡子的来历,索南曾经跟下面的宋坤还有其他人提过醒。事实上,宋坤他们几个人回去之后,把事情的真相添油加醋的抹黑了,全部推到小胡子身上。苏日的组织对于任何残害他们成员的人都不会放过,他们对小胡子的寻找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小胡子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苏日,说完这些之后,他就没再多说,也没有替自己辩解。
但是这种态度恰恰是苏日最为欣赏的,当听到小胡子的讲述之后,苏日的眼神和语气都柔和了一些,他对卫天以及小胡子的印象都很好,特别是小胡子,让人觉得冷峻却可以信赖,苏日又问了一些相关的情况,觉得自己总算可以回去给下面的人一个交代了。
苏日手下的人已经具有优势,所以他没有急着赶回去,和小胡子在这里谈了谈。
“你是跟着那些外国人来的吗?”苏日又指了指远方的耕地。
“可以这么说,但我和他们不是一路的,他们意外发现了这个地方,我只是尾随而来。”
“意外?”苏日摇了摇头,说:“这种事情,不可能是意外。”
“恩?”小胡子这一次是真的诧异了,他不知道苏日和这些德国人之间还有交集,更不知道德国人所说的意外发现背后,还有其它隐情。
“这个地方的发现,不是意外。”苏日很肯定的说:“我们,还有那些德国人的消息,都是从同一个渠道买来的。”
苏日接替了吉拉一木的位置之后,寻找古羌文化和起源的行动一直都没有停止,因为在阿里的古象雄遗址中成功发现了圣物的碎片,所以藏区成为一个重要的寻找地。他们寻找的主线是轮眼碎片,本来和小胡子以及德国人这样寻找末世预言的人没有来往,然而随着寻找范围的扩大,苏日的人也无形中跨进了这个圈。
他们和德国人的交集来自一次冲突,因为藏区太大了,而且苏日手下的人所掌握的线索比较凌乱复杂,他们无法把大队的人集中在一起进行作业,只能分成若干个部分,在不同的地方摸索。其中的一部分和德国人的队伍遭遇了,苏日的队伍人数少,装备又不如对方先进,在冲突中吃了大亏,有死有伤。
这种无缘无故的厮杀使得德国人的队伍成了苏日的死敌,再接下来,苏日的人在行动中不仅仅是单纯的寻找古羌的遗迹文明,还要寻找那些屠戮了他们成员的德国人。
大概在十多天之前,苏日手下的人从一个非常隐秘的渠道花了大价钱买回来几条信息,其中一条是关于德国人行踪的,另一条是关于这个六指村子的。苏日召集人进行了周密的分析,他们最终确定了信息的可信度,为了能一次搞定对手,苏日亲自率领大队赶到了这里。
德国人的营地非常显眼,苏日的队伍到了这里之后很容易就发现了德国人,马上打成了一团。
“你刚才说的造神古迹,这是什么意思?”
“关于这方面的事,可以和你说一些,你不要再找下去了,这个地方其实没有意义。”苏日道:“这是一个古宗教进行特殊仪式的地方,这个宗教,有我们祖先的影子,但,这个地方本身失去了大半的意义。”
“仪式?什么样的仪式?”
“造神。”苏日微微对小胡子点点头,示意自己的说法没错:“他们在造神。”
“说的清楚一些。”小胡子知道从苏日所在的组织组建起来之前,这群人就在不断的寻找关于古羌的一切,很多看似湮灭在历史中的真相其实并非真正的消失,而是被他们人为的雪藏起来,成为最高的机密。苏日现在成为组织的当家人,吉拉一木临死之前肯定对他交待了很多事情。
“这个很古老的宗教所崇拜信奉的,是一个神,这个神教会了他们很多东西,使得他们可以顺利的生活繁衍下来,群体对于神的依赖性很大,把神当做最高端的存在,以他为荣。但他们的神在漫长的时间中陨落了,失去了神的宗教信徒感觉失去了生存的目标和意义,甚至因此产生了混乱和分裂,一些人为了挽救崩溃的宗教,就想重新塑造一个新的神。”
宗教的力量来自精神,宗教信仰的神明,是信徒精神上的寄托和支柱,但是古宗教做的非常的彻底,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没有真正的神出现,是无法挽救那些信心崩溃的信徒的。所以,他们要造一尊真正的神,或者说最接近神的人。
“我刚到这里不久,还没有真正涉足到造神古迹中,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下面有一些容器,里面有血液,浸泡着一些婴儿。”苏日道:“古宗教的人想通过这种方式,培育出一名圣婴,圣婴长大之后,就是最接近神的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还有别的
苏日的话可能是对的,小胡子回想自己在地下看到的那些情景,那些龙纹鼎和浸泡在血液中的婴儿,就猛然意识到,那些古宗教的人是想在婴儿刚刚落地之后就改变他们的人生和命运,从而稳固整个宗教,让道统延绵传承下去。
这样的情况大概和古代帝国中的立嫡一样,只不过一个国家中,只要新君被确立了,那么最起码所有人会在表面上表示顺从和臣服,然而古宗教的信徒不同,一般来说,信仰坚定的人都是非常固执的,或者说认死理,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心悦诚服的领袖,就绝对不能让大局平定。
“这是一个失败的造神古迹。”苏日接着说:“否则的话,这个消息也不可能轻易的买到。”
小胡子自己判断一下,觉得那些邪异的血婴,可能就是造神失败之后的副产品,然而那个纯净又正常的婴儿呢?尽管它已经死去了,但它明显和别的血婴是不一样的。
小胡子慢慢从背包里取出被包裹住的婴儿,这让苏日微微吃了一惊。这个大事件和铜牌事件差不多,每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势力,对信息的掌握程度不同,导致他们可能在这个方面知道很多,在另个方面一无所知。不过对于造神,苏日了解的还是比较多的。
“这是从下面带上来的?”苏日看了看婴儿,婴儿身上沾染着一些残留的血迹,它已经完全死透了,小小的身躯微微蜷曲着,它显得很无辜,至死都没有闭上那双黑豆一般的眼睛。
“圣婴?”
当苏日看到这个婴儿已经长出的六指时,再次吃了一惊,培养圣婴的血液很特殊,传说是神所遗留的鲜血,可以永远不凝固,不腐败,所以古宗教中的一些人就认为,这种血液可以培育出最接近神的人。
不过苏日看了一下,就说,这仍然是个失败的造神产品,只不过它已经无限接近成功,但不知道什么环节出现了问题,它的六指和神明的六指有区别,这样的圣婴如果长大之后,很可能会被宗教内的一些极端顽固分子排斥,导致新的混乱。
苏日并没有讲述更多的内情,然而小胡子却已经顺着他寥寥不多的话,猜测出了当年古宗教关于造神的一些情况。在这个造神运动的背后,肯定有一些得利者,他们只是想稳定宗教大局,把一个最接近神的人推上神坛,然后在幕后操纵。被推上神坛的人其实只是一个傀儡,他没有真正的权力,只能按照幕后操纵者的意思去行事。
造神运动肯定不止在一个地方进行,因为小胡子已经推断出来,那个被培育出的圣婴,也就是长大后的神明的化身,无疑就是古宗教中的大鲁特。在冰城时代,宗教信徒信奉的仍然是他们死去的神明,但是在漫长的迁徙过程中,历代的大鲁特中不乏有手段过人者,他们一步步的把真正的权力收回,且重新塑造大鲁特的身份,让大鲁特成为宗教中和神的地位一样的领袖。
大鲁特可能在造神运动之前,只是万千教徒中普通的一个,但是因为造神运动的兴起,他们一下子被推到了历史的风口浪尖上,他们本身的一切乃至命运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大鲁特,是六指的起源?或者说是对六指神明的一种延续?
小胡子的思绪猛然被打断了,是被他自己打断的,他慢慢转头,看了看沉默的苏日,心中出现了杀机。苏日肯定不可能把他的组织所搜集到的一切信息都告诉小胡子,也就是说,小胡子不能判断苏日现在知道不知道末世预言,圣器和六指之间的关系。
卫天无疑是个很重要的环节,尽管他本人现在在千里之外的内地,懵懂无知,但遥远的西藏,广袤的青藏高原上,无形中又产生了一股强大的漩涡,想把他席卷进去。这是小胡子绝对不允许的。
小胡子的前半生,可以说都是替保住卫天的生命,让他平静的生活而奋斗的,为了捍卫卫天这种生活,小胡子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掉一切威胁到他的人,包括苏日在内。
小胡子这种人轻易不会动杀人的念头,但一旦有了杀机,那就会非常强烈。苏日不知道能不能感应到小胡子身上的杀机,他慢慢抬起头,有意无意般的摸摸手里那支一直伴随着自己的枪。
“这半生里,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是卫八。”苏日抚摸着枪,就像在抚摸自己心爱的女人,他缓缓的说:“如果卫八再年轻一些,以你的本事,最多和他打个平手。”
“他老了,也死了。”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和卫八不一样,和你也不一样。”苏日的眼光里闪过一丝慑人的寒光,这丝光只是一闪,就淹没在深邃的双眼中:“我,还有我的同伴,只想找回属于我们祖先的一些东西,我不会刨根问底的去寻找一个所谓的真相和谜底。”
两个聪明人之间的交谈,往往是晦涩的,旁听者难以理解他们想表达的意思。但小胡子明白,苏日在示威,他不是个会服软的人,感觉到小胡子溢出的强烈的杀机时,就会换以颜色。
但他同时也是在表态,他只找自己想找的东西,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把已经过上平静生活的卫天再卷入这个巨大的漩涡中。
“我没有父母,没有妻儿,我只有几个朋友和一支枪。”苏日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显然也不愿意和小胡子为敌,因为一个莫名的猜测而拼个你死我活:“我可以死,但不会伤害我的朋友。”
小胡子的眼睛和苏日一样,微微眯了一下,心中很强烈的杀机渐渐消退了,他的眼睛很毒,自然看得出苏日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只不过对卫天的保护已经成为潜意识里不可磨灭的一部分,那种杀机简直不由自己控制,只要出现了可能对卫天不利的人,杀机马上就会瞬间萌生出来。
这时候,小胡子突然感觉心里有一点酸酸的,他羡慕卫天。卫天可能一直都在傻乎乎的过自己的日子,他可能不知道,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他仍然有一个肯为自己杀人的哥哥,不惜一切在保护他。
这是一种最伟大,最高尚的感情:我替你做了什么,永远不会告诉你,但我会一直做下去,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小胡子在心里嘘了一口气,他很孤独,可能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是孤独的,他只是一个人,不管受了多大的伤害,他只会独自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像一条高原上的狼,自己舔舐自己的伤口。
他甚至怀疑,如果有一天,自己在黑暗的地下突然因为意外而死去了,那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为他流泪吗?
或许会有吧,小胡子点了一支烟,烟气在空气中不停的飘散,但他心里的那种寒冷和孤寂,却像烙印在每一条血管中,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消退。
“解决了这些德国人,我马上就要带着人离开,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苏日和小胡子都是度量很大的人,他没有计较刚才出现的一点点小插曲,说:“我劝你也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亲自下去过,但造神古迹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古宗教的人把造神古迹建造在这里,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古宗教的人相信,在广袤的大地上,有一个又一个不显痕迹的点,这种点就像是大地的毛孔一样,可以喷薄和聚敛神奇而无形物质的气息,把造神古迹建造在这里,更容易培育出和神接近的圣婴。
“造神古迹的下面,肯定还有东西。”苏日说:“不过对我们来说,或者对你来说,这些东西没有价值了。”
苏日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小胡子稍稍一想,就知道苏日他们要去的,可能是距离这里不算太远的格丹里,那里是冰城的遗迹,苏日得到消息的时间有点晚了,不过冰城那边的主体建筑还是完好的,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和人手,说不定会在里面找到其它的东西。
苏日道这里来,主要是为了解决那些德国人,就在他和小胡子交谈的这段时间里,德国人的队伍已经被完全打散了。苏日将会带着大部分人马上动身赶往格丹里,这里只留少部分人,顺手把可以带走的东西给弄回去。
苏日说完这些,朝远处看了看,提着自己的枪转身离开了,临走时他要小胡子见到卫天时替他问候一句。
“离开吧。”苏日边走边回头对小胡子说:“你不像我,身上背负着很多,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累。”
小胡子无言的看着苏日远走,他没有当面拒绝苏日的提醒,但他既然到了这里,就要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挖掘出来。